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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后被迫基建养人鱼

60-70

柴正峰紧紧攥着大刀刀柄,自责道:“是属下无能……”

魏游道:“招了没?”

“嘴巴牢得很,起初还想咬舌自尽,”柴正峰十分肯定, “和平州那些人不像是一派的。”

不知是冲着他来的还是冲着原本的魏游来的。

为避开朝廷纷乱,他都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了, 谁还那么缺德逮着他这根毛非要拔掉不可?

一旁的指挥副官看看远处又看看柴正峰,再看看远处再看看柴正峰,终于忍不住轻轻咳了一声。

柴正峰压根没理会他,绷着脸收起望远镜:“等他们进了划定的火药圈,通知弓箭手立即动手!”

“是!”

应了指令,指挥副官的身体却一动不动。

见他应了不走,魏游奇怪了:“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指挥副官余光瞥了眼柴正峰,也不怕魏游笑话,伸长脖子道:“这天也快黑了,弓箭手把不准那地上做的记号,要是早了迟了耽误了正事,属下可担不起。”

魏游觉得这人有点意思,顺着搭话:“那你认为该如何是好?”

“回王爷!”指挥副官蹙着嗓子喊得响亮,看也不看柴正峰,“属下认为望远镜可解!”

柴正峰摩挲着刚到手的望远镜,觉得自己的拳头又痒了。

这说的什么屁话,到底是他射箭还是这混蛋射箭?就算是这小子射,拿着望远镜又拉弓,他看得准吗他!

早知道这小子这么不着调,就该把秦善生换成这小子,派他去平州磨炼磨炼,省得在他眼前碍眼抢东西!

魏游倒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柴护卫如何看?”

柴正峰还能怎么办:“滚滚滚,丢人都丢到王爷面前了,一会儿要是箭射偏了一寸,以后就拿你头当靶子用。”

他嘴里骂着,传递的动作却很小心,指挥副官两手悬在身侧,上下擦了擦手汗,才小心翼翼接过,生怕磕了碰了坏了这唯一的宝贝。

等东西一入手,指挥副官才不管柴正峰脸色难不难看,道了声“多谢王爷”,傻笑一声转身就跑,快得人影都模糊了。

远处还时不时传来几道控制不住的兴奋:“得手了!”

“柴老大愿意给你?他都要心疼死了吧,先前王爷使用时见他偷偷摸摸看了好几回,羡慕地不行。”

“望远镜!大宝贝啊!动作小点……别抢!”

“哥,我就想知道柴老大的脸黑不黑?”

“黑!嘿嘿……”

柴正峰:“……”

魏游转头认真打量了他会儿,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气的缘故,脸确实比之前黑了点。

要抓面瘫下属的糗事可不容易啊。

等看够下属的笑话,魏游乐呵呵道:“一个望远镜而已,先解决眼前的事,回头给你也做一个。”

柴正峰哭也不是笑也不是,闷声回了句:“多谢王爷赏赐。”

营地留下的火药数量不多,设伏的陷阱范围还没两间屋子大,若想直取三千兵的性命几乎没有可能。

擒贼先擒王。

正所谓没了头的鸡,只有乱窜的份。他们人数少,能够参与作战的不足五百人,王府的护卫或许打仗指挥不行,但逐个击破却是本职强项。

利用望远镜打了个时间差,如今只差东风了。

集结的兵马踏过划定区,直奔城门,指挥副官手掌微抬。

嗖——

一支带着火苗的箭划过落日的余晖,精准落地。

霎时,人仰马翻。

“中了?”

眼见着主帅倒地不起,城墙上的主射手逐渐咧开嘴,等连绵的硝烟散去,他的笑一瞬间僵在脸上,握着弓箭的右手颤抖不止。

“不对!”

上当了!

他急忙扒着城墙身体往外探,微弱的光线照亮倒地不起的人,清了他的脸。

根本不是什么将领!

视线微抬,队伍正中央被隐隐簇拥的,穿着普通盔甲的士兵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朝着他的方向微勾起唇角。

指挥副官放下望远镜,拍了拍他的肩膀没说什么,示意换一个人来。

但城下的敌军却在此刻停了下来。

弓箭射程范围外战旗飘飘,冰冷的铁甲泛着冷色的白光,看着威风凛凛,训练有素,一点儿也没有因火药打击而退缩。

一支精英部队。

魏游判断。

他背手站在城墙上,垂眼看向城下整齐划一的队伍:“岩州都尉杨山义?原兵部侍郎杨岚之子,因得罪本王被贬岩州。”

名叫杨山义的将领从队伍中缓步上前,似乎对魏游认出他的身份并不意外:“瑞安王,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

身下的马蹄在漆黑的土地上跺了两脚,杨山义开门见山:“底下还剩多少火药?”

柴正峰握刀上前,呵斥:“放肆!杨山义,谋害当朝王爷,你是想造反?!”

等天边最后的光线从刀尖溜走,杨山义一脸讽刺:“你倒是忠心,做了别人的狗转头就忘了落魄时收留你的人!想想当初是谁对你有知遇之恩,又是谁提拔你一路高升,像是瑞安王这等残暴不仁之人,也值得你为他卖命?”

柴正峰不为所动:“休要挑拨离间!”

“是否挑拨离间你心中自有衡量,念在旧情,等我攻下城池可饶你不死。”

柴正峰不依不饶:“你今日是奉谁的命来的?要是让那位知道……”

杨山义打断他的话,反问:“你又如何得知不是主子?”

说完便不再理会他震惊的神情,转头看向魏游,视线在他脸上梭巡,企图看出些什么来。

奈何魏游脸上看不出一点破绽,杨山义啧了一声可惜道:“王爷临危不惧,到让杨某刮目相看了。莫非是在拖延时间等待援军,那可要令王爷失望了。”

依旧没看到想要的慌张画面,但不妨碍杨山义自得:“方圆百里之内,别提是一兵一卒,连一只苍蝇都别想活着飞进来。”

柴正峰心里一沉。

己方火药弹尽,对方全副武装,投车、弓箭手、骑兵样样不缺,真要血拼,三座木城门未必抵挡的住急骤的攻势。

不远处指挥副官忍不住插嘴,听得柴正峰太阳穴一突:“杨都尉可有十分把握?”

杨山义的视线因声音平移到举着望远镜的指挥副官身上,疑惑地盯着看了几秒,随后倏然顺着城墙上众人的视线转过头看向身后。

却见——

远处他们来的方向,不再是空荡荡的原样,山腰过道上俯冲下乌压压一片,不难辨别出对方行进的方向。

怎么会?

杨山义来不及惊讶,调转矛头指向来人,兵戎相接,两方寸步不让。

突然,一小队人马突破重围,直奔杨山义而来,来者带着一股冷冽的肃杀,空气中还夹杂了一丝未散去的血腥味。

杨山义寻思着哪个愣头青的横冲直撞,转头就与来人四目相对,愣住了。

连忙让人收兵开路。

马蹄声靠近,www.youxs.org,心情十分诡异:“江大人?”

均为同僚,虽然一人在明一人在暗,但绝无可能认错人。

正是因为认识,杨山义才一头雾水,莫非上头怕计划失败又增派了江大人来协助,可为何他没有收到合作密令?

江少卿紧紧勒住马绳与杨山义并排而立,诧异溢于言表:“杨大人?”

显然他也觉得眼前的场面在意料之外。

怪不得外面严防死守不允许进,甚至还与他们发生了一场恶战,原来杨山义同样被委以重任。

但杨山义是脑子有坑吗?派人打他干嘛?

地面上横七竖八血肉模糊的尸体无人收拾,空气中残留的火药消散不去,江少卿无视现场僵硬的气氛,面无表情地盯着杨山义:“我需要解释。你发什么疯?”

杨山义更是莫名其妙:“我还要问你,你在发什么疯?”

两人的声音不大不小,城墙上的人听得一清二楚,一时间三方均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江少卿脑门上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他仔细分析这件事,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按照道理,同一个密令不可能在提前不通气的情况下派遣两支军队,杨山义既然在这儿,说明和他一样都收到了有关瑞安王的密令,而他的密令是三皇子派人快马加鞭连夜送来的,谴他护卫魏游,但眼前的情况……

杨山义率先打破沉默,试探道:“江大人是否接到密令?”

江少卿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他那把扇子,冷笑:“废话,不然本官吃了撑的来找魏游。”

杨山义松了一口气,差点被对方指挥骗了,以为王爷的援军到了:“既然江大人也在,我等可共商攻打宁城…………”

恰好江少卿同时询问:“这些可是被你诛杀的反贼?”

两人声音渐弱,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等等?对方什么意思?

“你的意思是保护瑞安王?”

“所以你接了密令来取魏游项上人头?”

江少卿看看杨山义,杨山义看看江少卿,空气霎时凝固了。

第 62 章

不光对峙的两方沉默了, 连城墙上准备殊死一战的战士们也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江盛转头对上向他看来的魏游,疑惑道:“所以还打吗?”

魏游拽回他探出墙垛外的半个身体,垂眼投向城门外, 自然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臂却没有放松下来。

打是不可能不打的。

只是不知道是一打一, 还是……

那头杨山义短暂地停顿了一下, 当机立断:“明人不说暗话, 江大人想必比在下更清楚瑞安王的为人,不管此人以前是真纨绔也好还是蛰伏也罢,若是任他在东岭壮大兵马,他日必成为主公成就霸业的心头大患!”

“此子不过在东岭半年,玻璃、水泥、火药等闻所未问之物悄然流出, 光是蜂蜜柚子茶和香皂等受后院喜爱的东西, 其入库的银两便以万计。”

“更何况粮米这等行兵打仗必备之物,稻米之乡钱塘的粮铺, 明面上陈家占了三成,可别小看了三成,近年来中部闹旱灾,南部闹水患,朝廷粮仓的粮有七成来自钱塘。”

“江大人, 瑞安王又是购粮又是拉拢人心,你说这种人,他真愿意单纯的留在鸟不拉屎的东岭当个闲散王爷,每天听个小曲儿,游山玩水”

“瑞安王有争霸之嫌, 东岭八族有支持之意, 蛮夷之地的人心所向已然归集一人……”

细思极恐!

怪不得一向忠心耿耿的陆大人如此忌惮,甚至违抗命令, 宁愿顶着主子动怒砍头的风险也要除之而后快。

瑞安王绝非泛泛之辈!

万万留不得!

杨山义无需回头,便能察觉一道如有实质的视线落在他的背部,他惊疑的同时更加肯定心中所想。

“玻璃、水泥、火药……瑞安王背后定有探子未曾查出的奇才。江大人,你不若细想一回,当朝皇帝偏爱的第六子,我大荆第一位王爷,圣上怎会任其在蛮荒之地自生自灭?”

“本就是猛兽出笼、放虎归山之计啊!”

杨山义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一回事。

比如,朝堂上与覃家父子之争,现在看来不过是皇帝和瑞安王联合覃家设的一个局,为的就是扰乱他人视线,甚至苏侍郎也可能是他们的帮凶。

这种套路太常见了,当初皇帝上位不就是这么搞的吗?

这些人明面上是大皇子党,实际上,是皇帝安插在大皇子身边的细作,六皇子的幕僚才是他们真正的身份,等六皇子登基之日,便是他们授勋之时!

皇上也太贼了!

还把魏游包装成一个京城最大的纨绔子弟!

要不是他有一双洞察真相的眼睛森*晚*整*理,他们还真要被蒙在鼓里,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同样神经紧绷的柴正峰等人,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不自觉被杨山义带走了节奏,甚至拿着望远镜的副官频频拿“他说的是真的吗”“卧槽,原来瑞安王这么多诡计……不是,阴谋……也不是,是足智多谋!”的眼神来看魏游,搞得“真猛兽出笼、放虎归山”的魏游都不禁怀疑起了自己。

我真这么厉害?

皇帝真打算这么做?

怎么杨山义每一个点都能说的头头是道,自圆其说?

要不是他作为当事人,他都信了!

杨山义不知道魏游陷入自我怀疑当中,他越想越觉得锋芒在背、如坐针毡。

山谷风大,冬日的寒风一吹,吹得杨山义头皮发麻。

见江少卿不吭声,杨山义加快语速,暗自施压:“事已至此,事后瑞安王与主公必生嫌隙,你我都已没有回头路可走!既然主公不忍心亲刃手足,杨某恳请江大人一同将之扼杀在凛冽寒风之中,永除后患!”

一番慷慨激昂下,江少卿终于“啪”的一声收拢玉扇,狐狸眼浅浅一弯,道:“杨大人知我,那瑞安王强娶舍弟,我实在不喜的很。”

还在等戏唱的众人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冷意。

明明前段时间他们还把酒言欢,相互斗嘴,转头江少卿就倒戈敌方,给予致命一击。

按照目前的兵力部署,一打一有六成把握能拖到覃将军救援,可若是江少卿加入敌方一同攻城,赢面将一边倒。

双方实力相差太过悬殊了!

柴正峰深吸一口气,紧握着刀柄的手心在朔风中沁中一层薄汗,他无暇擦拭,正要开口让魏游先撤,远处再次传来声响。

“但是……”

杨山义嘲讽的唇角还未勾起,听到背后的一声转折,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而柴正峰眼睛一亮,身子向前倾了半寸。

“杨大人,适才有一点你说错了。”

果然。

柴正峰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杨山义沉下脸转过身去。

不知多时,并立在身旁的骏马已经退居一丈远,马上之人风流的玉扇消失不见,www.youxs.org!

杨山义怒道:“江少卿,你!”

江少卿出言打断:“杨大人,江某是不喜瑞安王强娶舍弟的做派,但两人情投意合,在下岂不是棒打鸳鸯?那瑞安王倘若真苛待盛哥儿,哪怕是当朝瑞安王,必讨之,可如今是何光景你也见到了。”

众人齐刷刷抬头看去,城墙上不知不觉燃起了火把,暖洋洋的火光将魏游和江盛的身影拉长,远看恰似一对璧人。

京城不知何人何时流传的谣言——江盛活不过个把月的传闻不攻自破。

知道是误会,江盛感动了:“没想到我哥竟是祝福我俩的!”

殊不知弟控的江少卿在心里已经把魏游骂了千百遍了。

什么璧人,啊呸。

要不是需要找个借口,再过八百年都休想他点头同意魏游那人渣进门。

被人耍了,杨山义冷下脸,也不再客套。

开战前的每一刻都是黄金时间,说得越多拖延的时间越长,对杨山义来说越不利。

既然身份和目的都被说开,杨山义自然没有再等待的打算:“儿女私情如何与家国大义相提并论!江大人愿与魏游同流合污,那杨某今天连同你这个异己一并铲除!”

状况之外加之天色暗沉,江少卿的兵马来时气势汹汹,实则兵力不到三千,也不像杨山义一样全是精锐,打起来不占优势。

再说这宁城吧,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瓮城建的也笔挺霸气,关键时候总算起到了拖缓战局的作用。

真要被打到脚底下了,只能依靠地理优势打巷战。

对方的目标并非攻下城池而是刺杀瑞安王,打巷战反而是他们这一方的优势,到时候掩护魏游从侧门脱逃,也未尝不可。

但是弱点也很明显,拨发银两有限加上官府偷工减料,建造城墙采用的是最基本的土夯,护城河也没有挖,吊桥也没搭,门更是一碰就破的大木头门。

一番算下来,两方实力还是杨山义一方更占上风。

城门外兵戎相接,江盛说出担忧:“他为什么不兵分四路同时攻城?”

他们兵少,四个门无法顾全,分兵是最优的攻城方式。

魏游总算开了口:“城墙城门不堪重负,他有把握一举拿下,分兵反倒给了我等逐个击破的机会。最重要的是,杨山义是一个自负的人。”

一个自负的人才会等过了最佳时机才突袭,打对方个措手不及,因为他坚信自己能在援兵抵达之前速战速决。

当然,江少卿的兵马是个例外。

城外一时半会儿攻不进来,魏游有时间更换战术,派柴正峰带人摸黑打游击,偷走一个是一个,顺便减轻江少卿的压力。

正大门的兵再组建一小支军队待命,随时准备支援三处城门。

魏游猜测,杨山义在直攻受挫的情况下,或许会改变攻城战略,不惜一切代价攻城门。

做足战前准备,魏游再次将目光投向城门外。

嘭——

血腥气裹挟着硝烟味,在战场上弥漫开来,魏游拧紧眉头,在火光下看清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距离江少卿半米远的地方无人站立,中心留下一个黑黝黝冒着浓烟的大坑,四周密密麻麻躺着一群无法拼凑成完整躯体的人,鲜血在夜幕中悄然渗透进黑色的土地,像是一个天然的坟场。

魏游转头看向指挥的副官,副官一脸凝重,朝着魏游摇摇头。

“他娘的,杨山义!你疯了是不是!”

战场上突然响起江少卿的一道骂声,现场气氛都凝滞了片刻。

事出突然,距离较远的魏游几人没看清这一幕,但江少卿看得一清二楚,先前杨山义打了个手势,一个穿着比平常人更为臃肿的士兵突然像是疯了一般往人堆里冲,等他意识到不对劲时,绑着火药的引子已经烧到了底部,紧接着就是一声巨响。

浓重的血腥味熏得他都想吐了。

杨山义漠然道:“战场之上,人命如草芥,只要能达到目的,换成是本将也死得其所。”

人肉炸弹并没有因为他的说话而停顿,调转矛头直冲城门,一排排的步兵掩护冲锋,黑暗当中射杀绑着炸药的人无疑是海底捞针。

指挥的副官咒骂了一声,眼睛瞪得猩红。

弓箭手的虎口处血肉模糊,箭袋中箭矢不空,无人敢停。

投石手在寒冬打着赤膊,肩膀处酸胀不已,恨不得躺下睡个十天半月。

第一视角直面战场和上帝视角观看完全是两码事,魏游感觉自己体内的鲜血是翻涌,既有对战争的敬畏又有对死亡的彻悟。

世道容不下咸鱼啊。

双方底牌尽出,战场上站着的人也在不断减少,一波波攻势下,杨山义的兵推进到宁城瓮城外的木门前。

魏游底下的士兵喘着气趴在城墙上往下看,弓箭、火药、石头一样不剩,说是弹尽粮绝也不为过。

杨山义仰头瞧了一眼魏游,又与身后隔着一群士兵的江少卿对视,然后取出一个火折子,点了队伍中一个人出来。

江盛第一次知道,火折子的火不一定带来希望。

“有的人啊,明知道将死也要负隅顽抗,做无畏的挣扎,最后还不是难逃一死。”

“就像是这城门,你瑞安王破的了一次,我杨山义一样破的开。拿你献给朝廷的火药配方破了这城门,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点燃的火药引子烧的很快,充当人肉炸弹的人脸上的恐惧与绝望在摇曳的火光下更加明显,与身后胜券在握的杨山义强烈对比。

“瑞安王固守城门令杨某敬佩,但城门后不管多少人守着,木门就是木门,拿火药一炸,还不是四分五裂,除非今天这门是石头做的,否则休想阻拦杨某一步……”

轰——

火药抵达城门爆炸后,飞溅的木屑和灰尘消散开来,大门洞开,瓮城内的光景一览无余。

杨山义的话卡在嗓子口,仿佛被冻住一般,傻愣在原地。

只见,木门背后不是料想中空空荡荡的瓮城,突兀的大石块嵌在城门内,恰到好处般堵住了通往内城的道路。

火药爆炸的痕迹残留在石块上,风一吹,焦黑的火屑从石头粗糙的表面唰唰脱落,露出大石头完好无损的石面。

城墙上副官探出头,咧开嘴朝下“嘿”了一声:“没想到吧,是石头做的!”

第63 章

当初王君一个人把比他高几倍的石头运来, 连气都不带喘一下,除了差点惊掉他们摇摇欲坠的下巴外,王府每一个护卫都绷着一根弦。

有一个天生神力的枕边人在一旁“虎视眈眈”, 王爷可不得百依百顺, 要星星不给月亮地伺候着。

指不定哪一天王君心里发闷, “咔嚓”一拧, 到时候掉的可就不止一个人的脑袋了。

想到这,城墙之上的副官缩了缩冷嗖嗖的脖子,有心替王爷捏了一把冷汗。

不过现在嘛,压力给到了另一边。

炸城门并未因为一次失败而停顿太久,一次不行, 那就两次……三次……

但是巨大的石块像是戍守在风霜中的士兵, 任凭枪林弹雨依旧屹立不倒。

风一吹,焦灰随风剥落, 同样剥去了杨山义志在必得的傲心。变故来的太快,杨山义脸色变换间,终于下令停了无用功。

一时间两厢僵持。

城墙上,原本守在巨石门后的护卫悄声对副官耳语,听完后他扬起笑脸直直指向杨山义, 后者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却没有抓住一丝头绪。

“杨将军,继续炸啊,爷爷在这儿等着你呢,火药不够了吗?这点毛毛雨想炸开石门可还早着呢, 哈哈哈哈。”

“畏畏缩缩的, 呸,臭着脸嚣张个什么劲, 有本事就往我脑袋上炸,爷在城墙上等着你们,怎么不敢了,没吃饭吗?啊?”

寂静的战场唯有副官极具穿透力的骂声萦绕在耳边。

杨山义还在迟疑那一瞬间的不对劲,身旁几个弓箭手实在忍不住,回呛过去。

“不过是个小军头,脸皮比城墙还厚,这有你说话的份吗?跟个文官似的当缩头乌龟,有本事下来跟老子单挑!躲在上面囔囔个屁,孬种!”

一场剑拔弩张的碰撞霎时成了小巷口的骂街战,连身下的战马仿佛都受到了侮辱,左摇右摆,愤怒地发颤。

不对。

隐隐的震颤自马背向下延伸到坑洼不平的泥地上,偶有石砾上下碰撞,每一下都击打在杨山义的神经上。他暗自勒紧手中的缰绳,可战马却不受控制反而更加暴躁,杨山义牵绳的右手用足十分力,那马前蹄在空中高高扬起,并发出一声嘶鸣。

杨山义压下差点从马背上坠落的心惊,不待稳定马身,猛的回头远眺。

下一秒,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喧哗惊呼。

“注意身后!”

“有埋伏!”

破了音的嘶吼无人理会,纪律严明的军队乱成了一锅粥,沙砾在地面上震荡,身后马蹄声疾驰而来,每一步都踩在沉闷的鼓点上。

又来军队了!

黑漆漆的远山被熊熊燃烧的火把照亮,从山头一路飘到山下,竟是一个都没有被呼啸的寒风吹灭。

明亮的火把簇拥着将领,反射出锃亮的盔甲,盔甲胸前安有金属圆护,打磨的极光滑。

居然是……光明铠。

杨山义克制不住惊讶,东岭唯一够资格穿光明铠的将军不就是……答案呼之欲出,不说是手下的士兵,就连他也不敢相信。

怎么会?

随着军队的靠近,火光照射下的光明铠反射出更为耀眼的光芒,金黑色包裹的身甲向上覆盖,所戴头盔左右护耳外沿伸展翻卷,露出一张标志性地络腮胡方脸。

而杨山义此刻也彻底看清了打头的将领——

真的是覃洐?!

就算是八百里加急的骏马都没办法段时间内抵达宁城,更何况带着一群持枪拿盾的步兵。

难道他们中计了?

时间不给杨山义反应的机会,他脑海中只来得及闪过这个念头,便见覃洐已经策马奔袭至他跟前,挥动手中武器,他下意识格挡住来势汹汹的一刺,www.youxs.org。

战场上没有暂停这一说法,犹豫和迟疑就是败北的信号。

就是这一秒愣神,覃洐的下一刺已经近在咫尺,尖锐的矛在他手中仿佛灵活的蛇,以刁钻的角度穿过严丝合缝的铠甲往前一刺,杨山义被逼得摔下马翻滚数圈,险险躲过受惊扬起的马蹄。

空气中的血腥味又重了几分。

杨山义一方的人不动声色地包围两人,覃洐却早已察觉,www.youxs.org,干脆利落地后撤,从人群中突围出去。

等勒马停下,他拿枪指着灰头土脸的杨山义,怒道:“杨山义,以下犯上、勾结匪寇谋害皇亲国戚,你竟敢造反?!”

杨山义捂着受伤的手臂起身,一点都没有处于劣势的慌张:“造反的帽子扣在卑职头上有些过了吧,就算是本朝堂堂的云麾将军,污蔑朝廷命官也是要杖责的。”

“本将竟不知杨大人也这般巧舌如簧,杨大人驻守的可不是岩州,擅自离守你敢不敢认?”

“要说擅自离守,卑职记得覃将军此刻该守护建州百姓才是,又怎会在岩州?”

“此乃瑞安王封地,若需剿匪平乱,我等自当听命于王爷,反倒是杨大人,人赃俱获,还不放下武器束手就擒。”

“本官昔日听闻覃将军铁骨铮铮,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如今一见属实夸大其词,不过半年便沦为瑞安王的马前卒,也不怕他日马前失蹄,令人贻笑大方。”

“这话,不如原封不动送给杨大人。”

魏游没死,再多的辩驳也是徒劳无功,杨山义深吸了一口气,一直想不通:“从平州到宁城起码三天日程,你是如何做到两日如此迅速回防的?不,你们早已料到会有人偷袭后营,便未去攻打平州。”

江少卿挑眉看向覃洐,后者嗤笑:“少在那挑拨离间,我们可不是你,罔顾黎明百姓安危,反倒是你勾结国舅爷外戚杨勉,以一城百姓为要挟刺杀瑞安王,安的是什么心。”

“平州失了?”

能说出“杨勉”二字,杨山义才明白覃洐并非试探而已,平州是真的被他们收入囊中。

捅破了遮羞布,他终于不再掩饰:“怎么可能?”

覃洐不答,到了现在这个地步,答案其实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黑暗放大了每个人的情绪,被护在人群中的杨山义体会更深,他扫过每一张垂头丧气的脸,撤回倾注在覃洐身上的目光,反而转身远远注视着城墙之上的人。

闭了闭眼。

原是想叫瑞安王来了有来无回,却不想,如今陷入绝境的反倒是自己。

他杨山义领兵数十年,虽酷爱剑走偏锋,但因从未尝过败绩深受士卒的信任和拥护。

主子曾婉言提醒过他需戒骄戒躁,可偏偏他心中留了份偏执,未曾听劝。

不过是一个魏游,区区一个千人骂万人嫌的魏游!

再次睁眼时,杨山义眼底纷乱的杂念通通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是孤注一掷的决心。

他翻身上马,不去想覃洐、江少卿和魏游的配合,不去想黑夜过后的胜败,www.youxs.org,朝着黑夜毅然决然地怒吼。

“杀!!!”

黎明的曙光揭去了冷夜的轻纱,战争落下帷幕。

宁城主道旁临时搭建的简易医馆里,人影进进出出,有些是抬着担架进去的,有些被搀着一瘸一拐走,伤的重的尚且看不清,但伤的轻的清一色坐在地上,围着一人。

“谁能想到那巨石竟在贼子被擒前几刻碎裂,哈哈哈哈哈,你们瞧见他的脸色没,当真是比死了爹还难看。”

“对对对,我当时在城墙上亲眼见着,杨山义那反贼见石头一碰就碎时,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使劲调侃,当初也不知道是谁被杨山义一眼就吓得屁滚尿流。不过可算是被老天眷顾了一回,若杨山义再炸一回门,岂不是……”

“呸呸呸,长了张嘴尽说些屁话,怎的还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一天到晚想着去送死,要去你去老子不奉陪。”

“瞧我这张嘴,诶,不说这些了,王爷论功行赏,老三你捉了几个人?先前我见头儿找你去密谈,得了什么赏?让兄弟几个也沾沾光。”

那名叫老三的汉子笔画了个“三”,贼兮兮道:“本是抓到四个人,可惜啊,哎。”

深知他老毛病犯了又在卖关子,但奈何一群大老汉心里痒痒的紧,实在是好奇:“哎呀,别可惜可惜了,快说,还怕哥几个抢你功劳不成?”

“哪能呐,这第四个人啊,你们猜猜是谁?嘿,我预料到他溃败之时选择东南方躲避,早早候在那呢,可惜后头有人趁我不备时偷袭,最终只得在那人身上留下了一道刺伤,否则哪里轮得到刘非那小子捡漏!”

“嘶——”

齐齐的一声倒吸。

听到刘非的名,一个个瞪得眼红发酸,旁人不知他李汉三是谁,但谁人不知这刘非是谁。

瞧那刘非胆小如鼠、畏头畏尾的怂样,上战场跟上茅房是的,半天憋不出一个屁,同乡的几个人私底下谁不嘲笑这小子窝囊。

谁知硬是在关键时刻走了狗屎运,逮着一个人,一飞冲天,现已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兵直升为统管百人的百夫长了,不说权势单说月俸,他们几个加起来都不够顶他一个的,搁谁不眼红。

众人再看李汉三,也不羡慕了,表面上替他“可惜”,背地里却想着可惜自己怎么不是刘非。

适逢屋外铁骑进城,几人闻声止住声,架上瘸着一条腿的老三前去围观。

浩荡的队伍从残破的城门进入一路向衙门前进,沿边的住户纷纷打开门窗,胆小点的扒在门缝间露出小半张脸,头顶上甚至还趴了好几个。

经历过战争的洗礼,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留有伤口和血污,但细细看去却觉得这些人比先前王爷带来的兵少了几分精神气,像是没吃饱饭是的。

兴许是赶路和生死拼搏还未缓过神。众人没有深究,目光已经被一个玄铁打造的囚车吸引。

“看清他颈侧的那条伤疤没?看见没?就是我当时留下的!”

架着李汉三的人赶忙顺着他手指的方位看去,偏巧撞上杨山义投射过来犀利的眼神,顿时冷气上头僵在原地。

杨山义似是不经意一瞥,很快就低下头去,可李汉三等人却半分不敢动弹,等到囚车行远,周围人若有似无的视线聚集在他们身上,才吐出一口气。

“老子信了你的邪,什么伤疤,就那指甲盖长、头发丝深的划伤,要不是老子眼睛亮,再晚会儿它就愈合了……”

噗呲——

身后隐隐传来的暴躁声令副官忍俊不禁,他像是察觉不到身旁囚车零下八百度的寒气,直接笑出声。

周遭的温度更低了。

副官敛起笑,到不是怕了囚车里披枷带锁的人。

衙门到了。

正大光明匾额正下方,魏游高座大堂,闭着眼睛斜靠在胡桃色官椅上,单手支着脑袋,右手食指时不时因为柴正峰的话轻点桌面。

宁城衙门一贫如洗,由四面墙皮围成的大堂内,仅有柴正峰一人的声音在回荡。门外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清晰可闻,在人踏进大堂之前,柴正峰止了话音。

“幸不辱命。”

覃洐抱拳施礼,衣摆带动的风放佛裹挟着战场未尽的硝烟,嗓音略带奔波疲惫的沙哑,脸上甚至还残留着来不及净面的血渍凝块。

浴血奋战数个时辰,大家都很疲惫。

魏游的视线从他脸上掠过朝后看去,尽量长话短说:“杨山义呢?”

“臣已将其关入宁城大牢,派人轮流值守,只等王爷提审发落。”

魏游颔首,后背离开靠椅,坐直:“此次多亏了覃将军救援及时。”

“不敢居功,若非王爷命暗中行进的军队提前在岩州境内接应,臣无法及时赶到。”

原本担忧王爷初出茅庐,缺乏对敌的经验和魄力,一路上时刻担心,结果和上回在建州剿匪时一样,王爷不仅能沉着应对,还不比他们这些经验老道的将领差,甚至更甚一筹。

“平州伤亡如何?可有查清何人所为?”魏游问。

覃洐如实禀明,又道:“那平州反贼头目名为杨勉,是乃当今国舅连襟之子。”

他叹道:“这颗棋子埋得够深。”

“不见得,要真是国舅的手段,杨山义又作何解释?”副官偷偷摸摸把手心的望远镜往袖口藏,自以为无人看见。

“不过,此次能脱险倒是多亏了王君相助。”

“王君?”覃洐不解。

亲眼目睹江盛搬石头的副官当场为覃洐演绎一番,手舞足蹈:“就是这样……再这样……最后把石头嵌在了城门前!”

副官情绪激昂,没瞧见覃洐色彩纷呈的表情变化,魏游端茶的手一顿,总觉得覃洐看他的眼神中饱含着道不清的情绪。

得,又多了一个胡思乱想的。

等他极力表演完,魏游好笑:“行了,想要望远镜?”

“没……”副官下意识拒认,可话音在嘴里滚了个圈,又见魏游不像生气的模样,总算实诚道,“王爷英明。”

“城墙之上程大黄临危不惧、有勇有谋,成功拖住杨山义为覃将军救援赢得时间,功不可没,除论功行赏外,另赏一副望远镜。”

“谢王爷!”

一开始程大黄也就是副官,在魏游点他名字时略有几分不自在,听说是要赏他望远镜,那是差点蹦起来抱住覃洐,幸好最终克制住了自己。

回想起当初的一幕,现在仍然心有余悸。

杨山义最后炸的一下,大石头背后出现明显的裂痕,别看他在得知消息后大着胆子叫板,一个把握出错,面对的可是杨山义炸城的怒火。

衣衫背后的冷汗只有他一个人知晓。

如今尘埃落定,又是一番谈资,程大黄美滋滋的想,随后反应过来这事还没完:“虽说不以亲属论立场,但这位国舅的大外甥属下倒是认识,昔日在皇城时便以国舅马首是瞻,是国舅爷跟前名副其实的马前卒,当初被王爷咳……”

他抬头看了魏游一眼,睁眼说瞎话道:“冲撞了王爷被贬后不知去向,原是到了平州继续作威作福。”

魏游可算是想明白了,也佩服原身惹祸的能力,合着东岭这块地上有名有姓的外来人全是因为得罪原身被贬的。

想不通老皇帝为什么贬来东岭,是嫌他死的不够快吗?

传闻皇帝最爱皇六子看来要带双引号。

覃洐道:“依程副官所言,此次陷阱出自国舅爷之手?”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除了他还能是谁?至多不是杨勉个人所为。”副官肯定。

覃洐又问:“事有蹊跷,若真是那人所为,杨山义又该如何解释?”

大皇子党背后掌权者是为权倾朝野的国舅爷,既然杨勉是国舅爷的人,那么他一定也是大皇子的人,这一点,在场所有人心知肚明。

魏游又不瞎,当时杨山义提及杨勉时,除了惊讶外更多的是不屑,再加之刚才柴正峰递来的消息,坐实两人同姓不同行。

杨山义……大概是三皇子的人。

至于水火不相容的两杨为何合作,魏游心下有些许猜测。

“此事本王有些眉目,此番传你们来是有事想拜托各位。”

……

梨木色的窗开着一条缝,细密的雨水顺着倾斜的窗檐凝聚成水珠,挂在檐角摇摇欲坠。

房间的木门发出细微的声响,惊扰了雨珠,雨珠断裂下坠,滴在窗边人的食指上,留下一道水痕。

“吵醒你了?”

江盛从臂弯里抬起头,眼中散落着刚醒的迷茫,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又睡着了。

他轻揉眼睛,卷翘的睫毛一颤一颤,看得魏游心里有点痒。

“下回去床上睡,脸颊都冰了。”魏游语气责备,边说边连人带披肩抱起。

怀里的人只在他抱起的瞬间紧了紧他胸口的衣领,随后便放松地动动屁股摸索最舒服的姿势,含含糊糊应了一声:“怎么不打伞,衣服、头发都湿了。”

“细雨罢了,几步路走走就到了。”

在江盛看不见的地方,魏游皱起眉。

近日来,夫郎乏力的时间日益增多,得寻个大夫来看看。

许是睡久了,江盛躺在床上反而睡不着,他翻了个身侧躺着,视线随着魏游移动而移动。

关上窗,魏游脱下泛潮的衣服挂在木架上,微鼓的胸肌贴着纯白的里衣,随着悬挂的动作若隐若现,看得江盛口干舌燥,忍不住轻舔唇缝:“事情处理完了?”

“嗯,差不多。”

“那你怎么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我还以为又出什么事了呢。”

“能有什么事。”

说话间,魏游稳步至江盛跟前,单手撑在枕边,慢慢俯下身。

江盛慌慌张张闭眼,龙凤呈祥的床单被藏在被褥里的指尖攥住,起了丝紧张的褶皱,复又松开,悄悄迎合着仰起头。

额头忽然感觉到一股温热的触感。

再睁眼,宽大炽热的手掌早已收回,剩下一张眼角弯弯的笑脸,看着挺欠扁。

对方还一本正经说:“嗯,没发骚。”

江盛气得发抖,一脚踹过去:“好你个魏……唔。”

腿被大掌抓住后挂在腰间,起先还稍作挣扎,渐渐的丢盔卸甲失了力道,只能依靠大掌的力量支撑。

魏游吻得很重,急躁的暴雨落下来,像是在确认什么,江盛在烟雨迷雾中主动沉沦。在床边睡一觉该是冷的,可魏游分明觉得所碰之处皆滚烫。

滚烫的手掌穿过腰际堪堪停在岌岌可危的腰带上,魏游偏过头,耳边是细密的喘息。

江盛额间眉眼湿漉一片,似是不明白魏游为什么不继续。

魏游把头埋在江盛的颈间,深吸一口气,缓缓起身。

嵌在被褥中的人衣着凌乱,昭示着魏游刚才的失控,他替江盛拂开黏在眼角的一根黑丝,把人紧紧抱在怀里,没有说话。

半晌,怀里有人戳他的胸口,觉得魏游今天有点反常:“累了?要睡一会儿吗?”

“嗯。”

应是应了,不过没有要放手睡觉的打算。

江盛任由他抱着,耳边是强劲有力的心跳声:“有什么可担心的,有惊无险,我们不都没事吗?你就是想太多了。”

魏游紧了紧怀里的人,半晌才承认:“这次计划还是过于惊险了。”

说来也奇怪,速来天不怕地不怕的魏游,这次是真的有点后怕。大概,人在世界上有了后顾之忧,对性命就会看得更重些。

“喂喂,别说你在想后悔带我来岩州了。”江盛双手抵住魏游的胸膛,少许拉开些距离,一眨不眨盯着人。

灼灼的目光莫名难以直视,魏游错开视线,没说话。

还真是这么想的。

江盛轻哼:“全军上下无人不夸王君力大无穷,这回要不是我搬来大石头,你还不知道怎么守呢。”

魏游跟着笑了:“嗯,多亏了王君相助,王君乃神兵天降,厉害着呢。”

“知道就好,”江盛又躺回温暖的怀里,捧着魏游的手指玩,“所以呀,你根本不必想这么多。我虽然不聪明,但这一环扣一环,若不是你在背后谋划,覃将军、我哥他们怎可能出现在宁城,你做的已经很好了,非要和自己较劲干嘛?”

魏游不觉得是在和自己较劲:“可万一……”

“停停停,”江盛放弃魏游的手指,捧着他的脸,认真道,“魏游,婆婆妈妈的一点都不像你。朝堂之上的事我不懂,但是有一点我希望今天诚开布公的说一说。”

魏游揽着他的腰,等他开口。

江盛极其严肃地说:“若是有朝一日走投无路,我就带你私奔。”

魏游:“……”

“你这什么表情,别不信啊!”大不了去海上生活呗,保准大荆没一个人能够找得到他们。

“信信信,”魏游轻咳,绷不住表情,配合着他说,“到时候我的身家性命全依仗小神仙了。”

两人世界啊,江盛越想越向往,要不现在就走吧?

漂亮的杏眼亮的发光,脸颊更是红彤彤的诱人采摘,魏游定了定神,不再提丧气话:“想去看海吗?”

江盛躺在魏游的怀里仰头看他,骤然睁大的眼眶无声胜有声。

魏游分出两指,轻捏他鼓起的脸颊:“父皇的船舶已经到江南,留给你我游玩的时日不多。此间事了,不如放松一二,鲤州离岩州不远,又临海,游玩一圈我们再回森*晚*整*理建州,你意下如何?”

“真的呀,那我要去海里抓鱼!”

抓鱼还是欺负鱼?

魏游假装不知道他的小心思,应声:“好。”

第 64 章

“魏小兄弟, 又和你家夫郎出海捕鱼去?”

“躺得骨头都酸咯,难得艳阳天,可不能浪费了。刘哥出海回来了?这么大一桶, 看来是大丰收。”

“几斤的分量哪算得上大丰收, 碰上鱼群了运气好, 抓着几条新鲜的玩意儿, 打打牙祭。”

被唤刘哥的汉子拉开竹笼,一股浓郁的海鲜味扑面而来,里头物料丰富,刚捞上来不久还砰砰跳跳的鲜活着。

东岭没有官方禁渔期,本就是远离富饶之地的穷僻之所, 以海为生, 再明文规定禁渔期,岂不是平白糟践百姓的性命。

初春捕鱼再正常不过。

江盛盯着某处砸吧砸吧嘴, 动作幅度不大,但魏游一眼看出自家夫郎的嘴又馋了。

“这两条鱼生面孔。”

鱼背在阳光下晶莹剔透,像是一块饱满的水玉,看着不是凡品。

魏游跟着江盛在鲤州城附近的小渔村住了十日,见过不少鱼, 长了不少见识,这回一下指出两条膘肥的大鱼,惹得刘哥笑意更浓。

“小郎君好眼力,这是咱东渔村的特产,其肉素以滑嫩细腻著称, 听闻还曾被皇上夸赞过, 有天下第一海鱼的美称。”刘哥自豪道。

魏游来了兴趣:“叫的什么名?”

刘哥说了个鱼名,魏游没听过。

“若是小郎君喜欢可以前去落日角碰碰运气, 不过此鱼十分动作灵敏,一般人难以捉到,全靠运气。”

刘哥没想着藏私,落日角这地方随便问一个村里人都知道,没有掩藏的必要:“你们可得抓紧了,去晚了可就没位置了。”

像刘哥一样天不亮出门的人毕竟是少数,就他们说话的这段时间,好几波人从他们身后快步走过,开船驶向大海。

一听说有地方猎奇,江盛哈欠也不打了,魏游一手拉住头发丝都在躁动的江盛,把人摁在身旁。

“去落日角的怕是和刘哥一样的好手,我和夫郎半吊子的水平能抓一两条普通的鱼就是海龙王开光了。今日错过了东鱼岛的天下第一海鱼,日后回了建州不知还能否有机会一尝,倒是颇觉遗憾。刘哥,你看能否割爱一条?”

刘哥略显迟疑。

十日前村子里来了一群人,虽穿着低调朴实可气质分明,一瞧便知非池中之物。

自从这群人来,村子热闹不少,村东到村西,连平日里不大走动的人都对其津津乐道,猜测来历,如今听小郎君提及才知原是来自建州。

刘哥用鱼竿轻戳鸫鱼背,万分为难:“不是我舍不得,小郎君有所不知,再过三日便是一年一度的海龙王出海日,需有鸫鱼供奉,以求风调雨顺,年年有鱼,所以你看这……”

魏游笑着看了柴正峰一眼,后者利索上前,往刘哥手心塞上东西。刘哥颠了颠分量,左右观望,确认无人注意他们后把东西揣进怀里,嘴里的笑容自始至终不消融。

他又想起来,家里水缸里还养着三尾鸫鱼呢。

足够了,足够了。

“哎呀,不是我吹,这鱼不仅和海龙王息息相关,还有送子观音的奇效呢。”

“这倒是神奇。”

口头上应和着,实际上笑笑过,谁也没当真。

江盛的食尖划过鱼鳍,剔透的鱼身映衬下,无端显出些亲昵。

魏游见了,随口问:“想养着?”

“嗯?养什么?”江盛不解。

魏游仅当他是舍不得吃:“鱼,建州院子里的池子空荡荡的,你若是喜欢就养着观赏。”

原本还在逗鱼的手倏然收回,回头瞪了他一眼,撅起嘴巴气鼓鼓地走了。

怎的还生气了?

魏游属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愣在原地好半晌,等人走出好几米远才顿然醒觉,连忙跟上去打趣:“夫郎不仅食量惊人,气量也比海宽呐,就大人大量别和我一条小虾米一般见识。”

闷气生的好好的,一有人服软,压在胸口的火山像是找到了突破口,瞬间爆发:“喜欢那狐狸精就养啊,我又没生气。”

这吃的哪门子醋。

魏游又好笑又冤枉。

宽大的手掌顺着对方的小臂一路向下,掰开一节捏紧的手指,张开五指强硬地插入手心。

小手挣扎不止,几次三番差点挣脱,可魏游丝毫不放手,最后惹恼了人,虎口一痛。

魏游无奈地揉搓对方炸毛的脑袋,来回顺毛,大概是折腾累了,虎口的紧绷感渐渐松弛。

魏游低头看去,整整齐齐一排牙印。

“好一个‘灵牙利齿’,回头就把那鸫鱼炒做糖醋鱼,给夫郎补补身子、补补牙。”

江盛牙痒难耐,凶狠磨牙,又想吃人了,那个姓魏名游的人。

魏游憋着笑,故意问:“去捕鱼还是回去吃鱼?”

回答他的是一声咬牙切齿的:“吃鱼!”

吃鱼的后果无非有两种,一种是没吃撑欢天喜地去海里欺负鱼,还有一种就是江盛这种,吃撑了窝在魏游怀里嘤嘤叫。

微鼓的肚皮朝天摊开,露出细软的表里,宽厚的掌心覆盖住大半白花花的肚皮。

被触碰的肌肤因滚烫的热度猛的一缩,大掌揉搓的动作跟着停住。肚皮的主人转头躲进魏游怀里,露出半只透红的耳朵,即便如此,嘴上依旧硬气到底:“你轻点,肚子里要是有孩子都被你摁扁了。”

恶人先告状这招倒是运用的炉火纯青。

魏游放轻力道来回打转,怀里的人却不安分,一会儿用食指在他胸口画圆,www.youxs.org。

“别闹。”

怀里的香味更浓了。

魏游忍无可忍,一把把人抱起,往里屋去,把没有防备的江盛吓得嗷嗷叫:“干嘛呢你,说说都说不得了,我告你家暴。”

仔细看去,脸上哪有半分惊慌,反倒笑意盈盈,勾人的眼睛亮的跟狐狸精似的。

欠教训。

“活力十足,看来健康的很。”

江盛脚尖摩挲着柔软的被褥,脸上冷冷嗤笑:“瞧把咱们大荆的瑞安王猴急的,青天白日的强抢民男,把人锁在床头,还有没有枉法了,孩子他爹在家等着奴家做饭呢。”

修长的手指一勾,衣带子丝滑散开。

魏游俯下身,手背在他的耳后很轻地滑了一下,懒懒地嗯了一声,说:“做鱼?”

一个吻融进枕头,江盛掐着魏游撑在耳边的手臂,被亲的软的说不出话来。

魏游的手指划过撑起弧度的肚皮,没入里裤,江盛浑身一激灵,身体瞬间紧绷,没等缓口气,就听耳边传来带有笑意的低嗓:“这位小夫郎怀了?那一会儿为夫亲身向肚里的孩子问好。”

密集的吻亲的江盛晕头转向,好半天没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

等理解之后。

江盛侧脸在枕头上擦了擦,通红的耳朵热意不减,甚至蔓延至浑身上下,像是在开水里滚过,红的像只任人宰割的小龙虾,羞耻得再没开口说过话。

操。

第 65 章

大夫问过诊, 没有怀孕,所以两人才敢胡天乱地使劲闹腾。

即便如此也不过两三回,大抵是吃撑的缘故, 最后江盛的肚子阵阵发疼, 魏游紧急刹车, 放过了肚子疼还持续煽风点火的某人。

别看某人精力旺盛, 窝在魏游怀里没一会儿,已经打起了盹儿。

“尽会逞强。”

魏游撩开他湿泞的头发,露出精致泛红的小脸,用视线一寸寸描摹。

“最近好像是胖了。”他轻声嘟囔了一句。

为了确认所想,指尖从半敞开的衣摆探入, 划过棱骨分明的脊背和腰身, 仔细感受细微的差别。

不是他的错觉:“真的胖了点。”

单薄的脊背不再是一层薄薄的皮贴着骨头,这回掐上去连着细腻的软肉, 肚皮更不用说,小肚腩的弧度在大掌下无处可逃。

“胖点好,否则一个浪打来,把我家夫郎给卷走了,那我找谁哭去。”

睡得嘛嘛香的江盛半点不知道魏游的想法, 睡梦中像是有轻羽刷过他的脸颊,痒痒的烦人,恼得他把脑袋深深藏进被褥。

一个柔软的脑袋像是小陀螺似的使劲往魏游怀里钻,得亏魏游后背抵着床栏,否则这会儿该被挤得与地为床了。

他不由得失笑, 一手抱着人一手拉过被褥盖住, 相拥入眠。

超长回笼觉睡醒,天已经全黑了。

“什么味儿啊, 这么香?”

江盛是被肉香熏醒的,鼻子吸的跟只小狗似的。

一阵一阵,混入空气中四处弥漫,紧闭的门窗挡不住一丝一毫。

魏游掀开被褥,率先下床:“起床看看就知道了。”

“还卖关子,”从魏游话里听出了笑意,哪里还猜不着是谁的吩咐,江盛化兴奋为力量,从床上蹦起,在魏游背后来了个大大的熊抱,“你一直和我在一块儿,哪里抽空得来的功夫让人做的呀?”

背上的人重量不轻,没一会儿慢慢下滑,魏游赶忙手臂绕后,用臂骨撑住一个人的重量:“悠着点儿,摔下去可有你疼的。”

“别转移话题。”

“你夫君的脖子不是铁,再勒就断了。”

“断了好,断了我就改嫁。”

魏游假装恼怒,象征性在他肉嘟嘟的屁股上拍上一下:“改嫁可没人心疼你,陪你游山玩水,带你吃香喝辣。”

江盛不服气:“一个人浪迹天涯也成,你看我哥多潇洒,跟着他一样吃香喝辣。”

“是够潇洒的,”魏游背着人往外走,“跟着他打光棍儿,二十好几了还孤苦伶仃,在外一个贴己的窝心人都没找着。”

江盛回想时间线,原著里,这个时间点,男主和女主早已相遇相识,现在他哥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莫不是他这只勤劳的小蝴蝶扇动翅膀过于频繁,破坏了他哥江少卿的命中红线吧。

想到这,江盛声音弱下来,悻悻道:“这话你也不怕他听见。”

边说边晃荡着两条腿催促魏游快走。

魏游悠悠道:“无事,黑灯瞎火的,小渔村歇息的早,按照往日作息,他应该已经睡了。”

话音刚落,魏游余光瞥见一个藏在夜幕下,打着扇子的黑影,他脚步一滞,随后若无其事地走了过去。

闻香而来,等候已久的江少卿晃了晃手里亮堂的大灯笼,寻思着他这么高一个大活人,和着你俩从我身边走过时当我是空气墙呢?

于是抿着唇,轻咳出声。

魏游和江盛同时看过去。

前者脸皮厚得跟城墙似的,被当事人听见在背后说他坏话依旧镇定自若,反而江盛万分尴尬:“哥,呵呵,你什么时候来的?”

江少卿冷冷道:“你说要改嫁的时候。”

那岂不是全听见了?

江盛把头埋进魏游颈脖子,这替人尴尬的毛病又犯了。

昏暗寂静的院子里架着铁锅,锅灶前有下人守着火,只能听见木柴噼里啪啦崩裂的声音,醒来后闻到的香味来源就是这儿了。

江盛赶忙转移话题:“是不是东坡肉?好香的肉味,哥,你有口福了。”

“别动,再扭掉下去了。”

“知道了知道了。”

江盛趴在魏游宽阔的背上,望眼欲穿。

天天食用海鲜,鱼都觉得索然无味,前两日江盛念叨着嘴馋红烧肉,晨起时魏游命人买来三斤五花肉,本来是打算中午做的,可被鸫鱼耽搁了一顿,只能用作晚膳。

“还有多久能吃啊。”

“叩叩——”

轻微的敲门声与江盛的声音一同传来。

“还有一会儿,你先进屋。”

魏游示意来福去开门,自个儿背着不大情愿的守菜奴江小盛回房穿鞋。

古代守礼,衣衫不整不宜见外人,否则容易被人诟病。魏游是无所谓,但如今江盛在世人眼中的身份仍然是一个哥儿,还是注意一番为好。

不一会儿来福进屋禀告,说是刘哥的媳妇儿崔氏来了。

“莫非是刘哥又捉着鸫鱼了,打算卖予我们换些银两?”江盛抓着黑色长靴往里套,猜测道。

上午收的鸫鱼个头不小,有百来斤重,魏游出手大方,拿一金锭子换了一条。

偏远渔村的鱼哪里值这个数,普通老百姓见过金子的就没几个,若不是怕人笑话,先前刘哥恨不得拿出来放嘴里咬。

“鸫鱼鲜而不腥,口感细腻柔软,你要是喜欢便多买几条,等馋了就换着花样给你做,顿顿不重样。”

“正经的,”江盛嗔道,回头对来福说,“把人请进来吧。”

大堂内,崔氏挎着篮子坐在太师椅上,下人礼数周全为其奉茶,但显然崔氏没有经历过这种大场面,神情局促。

小郎君和他夫郎看着金贵,前几日她一直以来都是远远的看着,若不是今儿她当家的收了这么多银子,她是万万不会来的。

况且她来的时候闻见院子里的味儿了,心知怕是来的不是时候。可人都到门口了,总不能人没见着逛一圈就回去了,思来想去还是硬着头皮敲开了魏家大门。

可她哪里知道魏宅里人这么多,门口还有带刀的,真真吓人。崔氏眼神飞快扫视柴正峰身旁锋利的刀子,心里头把自家男人刘民骂了千百遍。

被数双眼睛盯着,崔氏绞着手指紧张的不行。

正当她坐立难安之际,门口传来响动,她赶忙起身迎上去,发现是两张熟悉的脸,面上终于没有再紧绷着。

“魏小郎君,江小哥儿,实在对不住。”

魏游前脚跨进门耳边就传来风风火火的道歉声,一时愣住了,不明白是个什么情况。

还是江盛出了声:“怎么了,崔姐?”

“哎,就早上那事儿。”

崔氏掀开盖在篮子上的棉布,手往底部反复摸索,摸出个面带反光的东西来。柴正峰见状大步上前,挡在两人之间,用剑柄压住崔氏抬起的手。

咚——

重物掉落的声音。

那物滚了几圈,恰巧砸在魏游脚边,晃晃悠悠渐渐停下。魏游低头看去,眉峰轻挑。

一枚金锭子。

江盛先一步弯腰把东西捡起来,往崔氏手里塞:“对不住崔姐,你没事儿吧?”

崔氏被打的懵了,直到手腕传来剑柄的凉意才后知后觉:“啊?没事没事儿,这位用的巧劲,倒是不疼,不过这位大人是……”

“木头桩子一个,兴许是眼花错看成大虫了,”江盛宽慰着崔氏,转头吩咐,“来福,金创药还剩吗?”

崔姐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

来福下意识看向魏游,见后者点头示意,便匆匆走了出去。

他嘴上没说,但心里头万般感慨。自打王君入了王府,王爷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再没找下人发泄过怒火,他有时都不敢相信,深怕某天再睁眼时又见到王爷六亲不认的模样。

要是一直这样就好了。

再次感叹一声,便不再想了,加快足下脚步。

屋里,崔氏最后实在拗不过,涂上了药:“我这手风吹雨淋的哪有这么金贵,让魏小郎君破费了。”

明亮的光线下,是不是虫子一眼便知,可人客客气气的,崔氏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哪会咬着尾巴不松口。

都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又说笑了一番,崔氏才说明来意:“耽搁了好一会儿,怕家里头的穷担心,我就厚着脸皮直说了。今儿早上家里头的卖予魏小郎君一条鸫鱼,那鸫鱼白占着个天下第一海鱼的美名,实际上啊在咱小渔村卖不上二两银,家里头的一时起贪念收了您一块金锭子,回家后寝食难安终究心里过不去这个坎,遣我来还了这金锭子,否则良心难安。”

给出去的银两哪有收回的道理。

江盛把金锭子推回去:“一分价钱一分货,那鸫鱼,我与夫君吃得爽快,物有所值。崔姐,这银子你若是不收,岂不是白占你们便宜,明日叫人听了我们如何在村中立足。”

“可金子实在是太贵重了,我不能收。”崔氏坚持。

江盛说不过她,忙抬头看向魏游,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就差写着“快救救我”了。

魏游立在江盛身后,高大的身材挡住背后一盏油灯的光线,看着十分有压迫感。

他抬手搭在江盛肩膀上,轻轻捏了捏:“鸫鱼卖到京城酒楼去值这个价钱,况且有价无市想吃也没地儿买,如今算是魏某运气好,占了崔姐家的光,饱了口福,您就宽心收着。再者,海龙王出海日临近需要购置些东西,得花不少钱,总有用得着的时候,且崔姐家里头儿孙福源厚,不如给长辈孩童添置些东西。”

刘家并未分家,上头还有两位祖辈,生了三个儿子,两个哥儿,还有一个女儿,最小的哥儿前段时间嫁出去添了不少嫁妆,如今手头有点紧,而刘民作为子辈中最大的一个,担子不可谓不重,所以此前才起了贪念。

一旦利益涉及到孩子身上,当母亲的心下又有些犹豫不决。

但凡产生动摇之心,剩下的就好办了。

在魏游和江盛轮番攻势下,崔氏推脱不过,终究是收下了。

金锭子拿了,她的手指忍不住扣着竹篮边缘,想起方才的金疮药,顿时觉得手里的东西有些发烫。

魏游发觉崔姐欲言又止,刚准备开口,这时,门外一护卫匆匆入门来禀:“少爷,少夫郎,肉好了。”

光顾着说话,院子里熊熊大伙烧的肉倒是被忽视了。

一经提醒,被短暂遗忘的肉香蔓延至鼻尖,此起彼伏的咕噜噜声张显存在感。

魏游想到什么,轻声吩咐来福:“你去拿个空碗,取一些肉。”

崔氏猜测魏游等人尚未用餐,原是想起身告辞,但又不好意思昧下手里的东西,硬着头皮道:“正巧家里多腌了点咸鸭蛋,给两位捎上一些,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让几位见笑了。”

因为紧张和不好意思,崔氏说话颠三倒四的不成逻辑,但魏游和江盛都明白她的意思。

篮子里放着一筐鸭蛋,圆润光滑,色如玉石,卖相极好,一看便知是精心挑过的。

东西递给江盛,江盛自然而然接过:“正巧早膳尚未有着落,有了鸭蛋起码嘴里头沾点咸味,那我们便不客气收下了,在这里谢过崔姐。”

“好好好,天色已晚,那我不打搅了。”崔氏起身往外走。

若说收下金锭子惊大于喜,江盛收下鸭蛋,对崔氏来说,明显喜大于惊。

两位锦衣夫夫待人温和,没有一丝富贵人家的傲慢,更没瞧不起他们普通老百姓,已经是大善了。

租的宅子不似建州王府繁华,无需拐七绕八,穿过小院子前面就是大门。

来福引路开门,门一开,一个黑影猛的窜出来,与他撞个正着,吓得来福手一抖,差点打翻灯笼。

崔氏跟在后头同样被吓得不轻,但因为稍有些距离,回神快,定睛细看,才发现人眼熟的很。

不就是自家那个不成器的男人嘛。

“你蹲在这儿做什么,魂都被你吓没了。”崔氏惊魂未定,拍着胸脯顺口气。

刘哥梗着脖子硬气道:“还不是左等右等不见你来。”

“我这是为的谁?摸黑走一趟,反倒是我的错了。”

刘哥好面子,眼看着即将在别家门口点燃一把熊熊怒火,脸皮子顿时绷不住,借着天黑看不出脸红,忙拽着自己的婆娘往家的方向走。

两人骂骂咧咧争了一路,直到看不清魏家门口的灯火,才放慢脚步。

“怎么样啊,魏小郎君收了没?”四顾无人,刘哥压低声线悄悄问道,生怕被人听见似的。

“你就盼着人退给你。”

“你轻点儿声,大伙还没睡呢。”

刘哥琢磨着崔氏说话的语气,不愧是多年夫妻,一下子明白这话背后的含义,他搓搓手,惊喜又隐晦道:“他们没收?”

“瞧把你乐的,”崔氏同样欣喜,但更沉得住气,“魏小郎君和江夫郎是好人呐,咱家送的咸鸭蛋太磕碜,拿出来时我脸都臊得慌。”

金锭子在手,刘哥觉得钱袋子鼓鼓的,人都阔气了不少:“要不再送点别的?”

两人想到一块去了,可送什么好。村里村外的送礼往来无非是鱼啊菜啊这类吃食,一到魏小郎君家,顿时拿不出手了。他们有的值不得几个钱,可贵的呢,他们又负担不起。

正苦恼着,刘哥倏然“诶”了声,崔氏问:“怎么了?”

“要不……镇上的公子哥儿们吃的用的都是好的,自然不缺。你说他们为什么来东渔村?还不是图新鲜。要说新鲜事儿啊,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过两天不是海龙王出海日了,咱们家去年大丰收,村长给了两个前排的位置,不如……”

崔氏眼睛跟着一亮:“你是说把咱家祈福的位置赠与魏小郎君他们?这感情好啊,但是……村长能同意吗?”

“我明儿出海回来问问村长。这事儿我看成,你还记得去年村口老宋家的位置不?”

“记得,去年老宋家本家没来人,说是来了远房亲戚想饱眼福,就把名额给他们了。”

“嘿嘿,”刘哥神神秘秘地摇了摇头,“什么远房亲戚,那是鲤州府城来的贵公子,也不知道从哪里得知的出海日,来图个新鲜,老宋家用十两银子把位子卖了出去。”

“十两?”

崔氏惊呼,一户渔民全家老小加起来七口人,一月赚取的钱堪堪二两,十两就能让普通渔民半年不愁吃不愁喝。

“要是把名额给魏小郎君岂不是和卖位子的宋家做了一样的勾当。”

不知道还好,知道后难免胡思乱想。

刘哥不以为然:“身正不怕影子斜,再说,位子金贵才好。”

后面的他没解释,但崔氏懂得,位子贵才对得起给的金锭子,今晚才能安心入睡。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妥协道:“行,就这么办吧。”

这事儿定了,两人也不再说什么。

沉默着走了一段小路,刘哥突然停下,来来回回嗅了嗅,摸出火折子停在竹篮旁:“闻了一路,你篮子里带去了什么,怎的这么香?”

崔姐掀开竹篮盖:“哪有什么味儿啊,前段时间腌的咸鸭蛋罢了,还能是什么,早给魏家小郎君了,哪有东西……”

正说着,就见篮子里躺着一盘油灿灿的红烧肉。

崔姐连连“哎哟”,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刘哥深吸一口气,两眼发光:“好香甜的肉。”

盛出来有段时间,比不得刚出锅那一会儿色泽亮丽,可闻着久久未散的香气,仍是恨不得立马夹一块尝一尝,最好再配点白米饭。

崔氏一拍脑袋,后知后觉:“我说怎的篮子和去时一样沉,定是取咸鸭蛋时放进去的,魏家夫夫实在是太客气了。”

刘家夫妇对望一眼,刘哥当下拍板:“我也不明儿出海回来再问村长了。明日我不出海,等天亮就去找村北村长家,软磨硬泡也要把祈福位置那事儿办妥了。”

第 66 章

小渔村平淡又朴实的日子过得飞快, 这日天微亮,一阵不知从何处传来的铜锣声,念咒似的, 嗡嗡的听得脑阔疼。

朦胧的睡意被喧闹拍散, 魏游和江盛陆续醒来。

“什么时辰了?”

管家候在木质雕花落地屏风外, 恭敬:“禀王爷, 卯时了。”

五六点钟,放现代夜猫子才刚放下手机开始睡觉,而对日出而作的古人而言田里的活都干了小半了。

声响穿透耳朵,用被褥蒙头也没用,吵得江盛一手甩在魏游躺的位置, 没成想摸了个空, 他眯开眼缝看去,发现魏游已经抓起管家递过的外衫披在肩头。

魏游回过头。

床上的人头颈微抬, 眼皮半垂,头发凌乱搭在肩膀上,带着困意的脸拉得老长,活像是别人欠了他几百万似的,一看就是没睡醒。

只有那双滚圆的杏眼盈满莹光, 在他身上来回横扫。

魏游一顿,问:“起吗?”

扬起的脑袋坠进枕头,传来闷声闷气的懒音:“打死也不起。”

管家早就习惯了两人随意的相处模式,早已见怪不怪。即便出游在外身兼礼侍一职,也未出言提醒。

果然, 王爷没苛责什么, 只是折回床边,指尖没入王君杂乱的黑发间, 轻轻揉了揉:“外头何事这般热闹,村中有人家嫁娶?”

管家轻声提醒:“是东渔村祭海日。”

“倒是叫本王忘了。”

那日魏宅外的事情,魏游和江盛一概不知,只不过第二日意外收到东渔村村长送来的海龙王出海日祈福邀请,令人更意外的是所在位置在头排。

虽有疑惑,但总归不是坏事,魏游思索之下还是应了。

不耐烦的脑袋突然一动不动,明显是来了兴趣,魏游收回手,状似不察:“你且备一份早膳便可。”

说话的一会儿功夫,江盛在脑海中把看戏的姿势都想好了,结果发现魏游压根没考虑带上他。

这还了得?

江盛脑袋不糊了,眼睛不酸了,噌得一下从床上蹦起来:“谁说我不去?”

平日里不机灵,一遇到吃的理解能力突飞猛进,魏游笑道:“怎的一个呼吸前,本王亲耳听到有人对天发誓,打死也不起。”

江小鱼开始耍赖:“哪有人,哪有人说话?你问问刘管家听到了吗?没有!你再问问外头的兰哥儿、锦哥儿和来福听见没有?”

江盛连气都不换,斩钉截铁地往下接:“没有!没人说话,你没有擅自否定我做决定的权利,而且就算有人说话那也不是人。”

前面一大串的铺垫,魏游省略其他,直戳他话语中的漏洞:“不是人是谁?”

“是!”

江盛下意识蹦出一个字,突然想到什么,赶紧捂住嘴,唯有那双乌黑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也不知道在乱瞟什么,一副心虚的模样。

“嗯?”

江盛心里一咯噔,视线在魏游看不出情绪的脸上来回逡巡,不见其异样才生硬使唤一句:“是饿了,早膳再上一份臭豆腐和大葱!”

“……”

相处大半年,转移话题的本事一点儿没长进。

魏游:“行,去给他备一份。”

农家小菜一两碟,腌制的食物多,魏游和江盛就着腌萝卜、榨菜喝了一大碗粥,江盛摸着滚圆的小肚子,打了个响亮的嗝。

“主子,钱塘来信。”

风尘仆仆的信差被护卫拦在门外,刘管事确认信件归属和完好后,递交给魏游。

魏游接过拆开印有瑞安府图样的信件,一目十行,江盛从碗里抬头,见他脸色变化,便问:“有什么不妥?”

后院怎可干涉朝政。

信差垂眼直立在门外,一脸不赞同,魏游若有所觉:“赵钱如何了?”

年轻人下意识抬头说话,心惊魏游满不在乎地把密信甩给江盛,在目光触及绣着暗金色纹路的衣袖时,忙收回视线,死死盯住自己的脚尖,不敢再多看:“谢王爷惦记,家父已无大碍。”

赵钱是王府专用送信人,前些日子坠马摔断了腿,魏游便从斥候后备营里点了其子赵光义。

年轻人果然没有老油条有眼力劲。

久不闻下言,赵光义一个大块头怵在门口如坐针毡,反复回忆从进门到回话的行为举止是否合理,到最后纠结于他到底是右脚先进门还是左脚先进门,真是越想越惶恐。

魏游不在乎他所想,问江盛:“信上提及之事你有什么想法?”

密密麻麻的古文摆在江盛面前,他睁大眼睛与之面面相觑,字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字,惹得江盛徒生尴尬,但里子换了面子还是要的嘛,他说:“醒的早了,眼睛酸得跟橙皮似的,你给我说说呗。”

头回听说用橙皮形容眼睛酸的,魏游失笑:“我尝尝。”

江盛一把从椅子上跳起,一脸嫌弃:“走开走开。”

许是看出魏游面容凝重,江盛插科打诨一番。

信件里的字认不全,但皇帝的年号江盛认识,知道肯定与皇帝有关:“坏事?”

“算不上好事,皇上在钱塘推行新政了,退林还田。”

江盛不解:“为何如此突然?”

一朝律法,当朝议分析利弊后再行定夺,否则金口想一出是一出,整个朝廷上百人退老还乡得了。

魏游大致概括钱塘传来的消息:“钱塘有官绅为收拢更多良田于市中与一农户争吵,恰巧被皇上碰见,一问才知是为种树养森*晚*整*理花。皇上本就为西北粮食一事烦心,此人多行不义撞枪口,惹得皇上大发雷霆,当即金口玉言,推行新政。”

北面与大莱国战得水生火热,军队与粮仓几度不见米粒,而钱塘肥硕的田地却被用于种桑养花。

苏杭一带惹人眼,途径钱塘时,魏游便知过犹不及。

南下后皇帝果然勃然大怒,当即撸了好几个官,亲自下旨命令钱塘东线所有土地退林还田,一律不得私改他用。周边省份官员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整日胆战心惊,如履薄冰,唯恐这颗不定时炸弹掀了乌纱帽。

魏游没料到的是一刀切,一转身他们受牵累成为城中鱼池里的鱼。

“责令官绅退林还田,消灭奢靡风气,多种些粮食而百姓也能混口饭吃,岂不是勤政爱民的好事?”江盛不确定道。

魏游摇头。

勤不勤政不知道,爱民肯定参加了水分。

满满两页纸,书写者写到末处字迹逐渐潦草。魏游打发侍侯的人,点燃油灯,上蹿的火苗一点点吞噬信件,只剩下一小堆灰色残渣。

魏游问:“可知钱塘因和多商贾?”

“美……美人?”

下一秒,魏游收起筷子,而江盛捂着脑袋直呼疼:“丝绸、丝绸还不行嘛。”

“聪明,钱塘以丝扬名,以丝养人,可事丝者必先养蚕,养蚕者必先种桑。江南苏杭一带以丝绸著名,众人皆知是富硕之地,可谁知江苏行省平原广阔,去桑种稻又有何妨。而浙江行省却唯有钱塘一带多平原,是浙江行省产丝重地,去桑种田等于遏人命脉。临近春日养蚕之际,现在,皇上却下旨钱塘以东退耕还田。”

江盛顾不得脑袋,倒吸一口冷气。

魏游轻叹:“且,今年秋收后各省增收粮食十万石上缴朝廷,钱塘数量翻倍。”

江盛一愣:“包括东岭?”

对钱塘来说,裤兜里挤一挤总能漏出点水分,但东岭不行。

这片土地太穷了。

“东岭土质不及江南肥沃,多是无人开垦的荒地和引水灌溉不易的丘陵,别说增收十万石,每年下派给东岭粮税的硬性指标,次次达不到要求。”

况且,举国上下有多少个东岭一样的地方,下达层层指标后被剥削的到底是谁,每个当官发财的心知肚明。

江盛不免有些着急:“那该如何是好?”

“父皇抵达东岭前,我们尚有时间商量对策。”但魏游没提的是,他这个王爷有名头却无实权,若想插手政务,恐怕没那么简单。

灰烬被收拾干净,桌面上残留的水渍倒影出魏游看不清神情的暗影,江盛突然觉得嘴里的臭豆腐突然不香了。

十万石粮食,要的是百姓的命啊。

还是大荆皇朝的命?

等两人吃饱喝足出门,天已经大亮了。

路上嬉闹声时有传来,每个人脸上神采飞扬、不见忧愁,对一年一度的祭海日充满期待。

相较之下,哭丧着脸的小鱼在人群中闲的十分突兀,魏游蹂躏一把他的脑袋,道:“别想了,今日玩得尽兴点,明日启程回建州。”

“可……”

“保住所有人的脑袋有难度,但保住你的小脑袋瓜对本王来说轻而易举。”

听听说的什么话,江盛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心情最多轻松半个点。

天空放晴,海面上一望无垠,往日冷清的海岸变得热闹起来,船只成一字连片排开,像是一条整装待发的巨龙,蜿蜒腾飞。

海岸最高处伫着一座殿宇和一座白石雕像,雕像背对两人,正对东面大海,江盛想着海龙王的正面是何相貌,突然,一个极速的残影掠过余光。

眼看着即将将他撞翻。

这时,一只遒劲有力的臂膀横跨过后背,拢住他的肩头,向内一使劲。

江盛踉跄几步,挂在魏游身上,险险避开背后脚程快而不小心撞上来的渔民。

魏游顺势调换位置:“人多眼杂,走近点。”

“好热闹啊,家家户户都出来了吧。”

魏游嗯了一句:“村中几百口人,除了实在走不动的,都在这儿了。”

许是被欢快的气氛感染,江盛垂落的眼睛渐渐灵动:“跟过年似的,年初我前往寺庙烧香,也穿的新衣服。”

庙宇周边人群攒动,穿着亮丽,在蔚蓝的天空下,像是一团团随风摇曳的锦簇,格外抓人眼球。

身后走来一人,听到江盛所言,笑着摇头:“非也,咱们呐是怕海上起雾。”

“何解?”

“几位爷是从鲤州府城来的吧?”

远处传来催促声:“强子哥别磨磨蹭蹭的,赶不上了!”

不等两人回答,强子加快脚步越过两人,语速飞快:“出海着艳衣显眼,几位爷快去换一身衣物吧。”

说完头也不回的跑了,魏游愣在原地,随后朝他离开的方向点头致谢。

他和江盛身着月白色常服,近于白又近于蓝,与这海天一色融为一体,平日游玩尚可,出海较为凶险。

和灰色汽车在高速上行驶的事故率高一个道理。

在没有救生圈和定位仪的古代,谨慎是最容易保命的手段。

想到这,魏游垂眸看向身旁。

江盛一脸茫然,不明白他无缘无故乐呵什么,于是问:“可是那人说的有好笑之处?”

魏游摇头。

至东渔村以来,魏游早将海上危机抛之脑后,归根究底,是身边这条神秘的美男鱼,给了他有恃无恐的底气。

是时候寻个机会好好坦诚一番了。

“走,海祭开始了。”

“所以那渔夫是什么意思?诶,你慢点儿,腿长了不起啊!”

说着快步跟上,魏游慢下脚步,两人在人群洪流中并肩而行:“渔民穿艳色衣裳是怕落水后无人注意到吧?魏游,咱不回去换一身?”

浅色的衣服一点都不好看,亮晶晶的才漂亮。一会儿回去选红色!一定要选红色!还必须是亮闪闪镶嵌着宝石的红色衣裳,在水里遨游才够拉风!

一盆冷水浇下来:“不碍事。”

江盛一脸不赞同:“万一落水了可没人顾着你。”

魏游眼睑垂下,视线扫过江盛的双腿,用淡淡的语气说出意味深长的话:“反正有你在。”

嗯……啊?哈?!

不是,

江盛十分抓狂,魏游这话到底几个意思啊?

第 67 章

祭海与想象中的区别不大, 与电视剧里的祭天有异曲同工之妙。

魏游对嗯嗯啊啊念咒似的开场白兴趣不大,反倒是早起的后遗症姗姗来迟,他捂着嘴哈欠连连, 对比精力旺盛的江盛, 魏游内心感叹一句岁月不饶人。

二十来岁, 是老了。

“什么时候能结束啊?”

魏游把打到一半的哈欠沉默地咽回去, 四下搜索,最终定格在左前方一对穿着质朴的爷孙上。

怎么有人抢他台词。

老渔民揽过男娃娃的肩膀,为他摇摇欲坠的脑袋提供一个支撑点,铁人也扛不住站立一个时辰一动不动,更何况是小孩:“海祭八项, 供天、敬神、缚灯、点福、征海、会灯、回銮、报灯, 现在你陈爷爷在缚灯,等为你赐了福, 保佑我们家阿生啊平平安安、无灾无难,就能出海玩了。”

“还有多少时辰?”

小孩整个人迷迷糊糊,早起的劲儿几乎消失殆尽,老渔民为了让他保持清醒,尽量交流小孩感兴趣的东西, 避开回答。

“你昨个儿睡前不是一直念叨着要见海神爷爷吗?”

小孩应和了一句,过几秒才真正入脑,尾调急转:“崖东的海神爷爷吗?要坐船去的那个?”

东渔村可不只一座海神像,岸边的神庙里供奉了一座,另一座更大更雄伟的在崖东。

需要乘船前往。

如果神像也需要按资排辈的话, 崖东的海神像就是所有东渔村海神像的祖宗。

外乡人一般不知道。

“瞌睡醒了?”

顾忌着庄重的祭海仪式, 小孩没敢大声惊呼,但眼底哪还有一丝困意:“出发了吗?”

“悠着点, 还没开始。”

“见了海神爷爷我要许愿,保阿生病痛飞飞,每天都能吃到肉!”

“知道了知道了,志向浅短,我看你啊,是嘴巴馋了。”

爷孙俩没聊上两句,主持点福的祭师喊人上去接受赐福,魏游没来得及拦人细问。

刘民家将名额给了魏游,一家人站在人群后,只能垫着脚眼巴巴看着,羡慕的不行。江盛前去凑了个热闹,没一会儿脸红扑扑地跑回来,喳喳不停,诉说沐浴“圣水”的过程。

魏游只问了一句:“身上可有不适?”

江盛摇头。

刚急着跑回来心跳得有点快,不过他没放在心上。

“行,那准备一下,一会儿就随东渔村的村民一齐出海,去见识见识海神原像。”

“走走走。”

玩最重要,尾巴想现原形什么的,在听完魏游的话后,江盛仅剩的一点迟疑也被遗忘到九霄云外了。

心想着只是一条离家已久的深海鱼嗅到大海气息后的真情流露,没什么问题。

嗯,应该没问题。

一路顺风顺水。

唯一巧的是出海坐船时他们又碰上了刚才那对嘀嘀咕咕的爷孙,魏游正愁需要个正宗导游呢,这不是雪中送炭来了。

那小孩是个不怕生的,热情招呼:“几位爷看着面生。”

“来鲤州探亲,听鲤州的姑母言东渔村是个好去处。”

魏游说起谎来眼不眨心不跳,小孩却当真了。

“鲤州的爷爱吃咱东渔村的鱼,每回赶集,咱东渔村的鱼卖的最好,可把下渔村的人羡慕的不行。”

魏游应和:“小住时食过,确实如小友所言,后味无穷。”

谁不爱听夸自己家乡的话,老渔民心里舒坦,也乐意开口了:“几位爷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别看老朽脸上皱纹比浪还厚,可要说海上的见识,我称第二,东渔村没人敢称第一。”

说的挺像那么一回事,结果被自己孙子一句“尽吹牛,天都快被你吹破了”无情揭露,惹得一船人忍俊不禁。

氛围热闹起来,魏游也得知了两活宝的名字,老的唤刘安,小的唤刘冬生。

“初来乍到,我等对祭海知之甚少,不知道这海神有何来历使得东渔村年年祭拜。”

“海神对我们有恩呐。”

传说龙王受伤后流落到东渔村,被善良的村民救助,见此地百姓穷苦无依,便传授了捕鱼和制船之技,又化作龙身护佑渔民出海平安,东渔村百姓感念恩德,后每年开春组织祭典以谢神明。

静静听着的江盛探出头,来了兴致:“那有人见过海神吗?”

“哪能啊,如今海神的来历还是听先祖口口相传得知的,不过据说崖东岛的水下有海神宫殿,记载着失落的海神历史,不知真假。”

说到这他不知道想到什么,压低嗓音神神秘秘地说:“据说啊,这海神大有来历!各位可以猜猜看。”

什么海祭仪式刘冬生不关心,一说起轶闻趣事,他可就不困了。

江盛同样两眼放光:“我来我来,我猜……海神大概不是人类。”

刘老先是一愣,点点头:“小哥儿如何得知?”

江盛又问:“他是不是头上有犄角?”

“……是。”

“是不是身后有尾巴?”

海神庙的海神是人形,崖东的海神像确实不是人样,一般人看不出什么来,可小哥儿是怎么猜到的?难道有人和他说起过?

看他表情就知道猜对了,江盛赶忙蹦回魏游身旁,甩着他的衣袖,斩钉截铁:“我知道海神是谁了。”

魏游捧哏:“谁?”

“一条小青龙!对不对,老伯?”

刘老利落点头,几乎没过脑:“是是……是?”又察觉不对,第三声“是”在高空极速转弯,听着十分滑稽。

根据他家曾曾曾……曾祖父手札记载,那是一位长相与人颇为相似的海神,双腿为一鱼尾,头生龙角,形貌昳丽,其声更是悠远空灵,呼风唤雨无所不能,但没有明确记载是青龙,真要说颜色……大概是一条蓝龙。

莫非他记岔了?

在江盛的绝对自信面前,向来对自己记性有信心的刘老不自信了,于是他虚心求教:“小哥儿如何得知?”

江盛没有立刻回答,反而仰起头,那双望向魏游的眼睛亮得出奇,每一忽闪,微微上卷的睫羽便扑朔迷离地上下扇动,像是在对他说,快来问我。

得瑟的不行。

魏游愿意满足他的虚荣心:“你从何得知?”

“童谣里。”

哪首童谣里有龙?

刘老和刘冬生一脸茫然。

胃口吊的差不多,江盛清了清嗓:“当然是——我头上有犄角~犄角~我身后有尾巴~尾巴~谁也不知道~知道~我有多少秘密~”

唱得非常放飞自我,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幼儿园老师听了都得夸一句,今年最多三岁半的那种程度。

魏游只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像是拉满的弓,生生的疼。

这世界上大概只有魏游知道他在唱什么。

海面上无风无声,周遭安静了许多,江盛激昂的表演也终于来到高潮:“我是一条小青龙~小青……诶,你打我干嘛!谋害亲夫!”

魏游忍无可忍,一把把他作怪的脑袋摁下去,再不阻止,他怕今晚睡觉的时候脑海里无限循环。

“见笑了。”

“哪里哪里,小哥儿倒是个活泼的,不过这是哪儿的童谣,我等应是没听过的。”

“小时候听阿爹唱过。”

“几位爷那边也有海神?”

江盛心虚地挠挠头:“有吧。”

海上沉浮半个时辰,一座穿插在海天之际的小岛印入眼帘,那便是崖东岛了。

随着行船不断靠近,岛的全貌逐渐清晰,船只绕着崖东行驶一圈,停在大神像之前。

“好壮观啊。”

稚嫩的童声此起彼伏,见过世面的大人虽一言不发,但眼睛却直愣愣注视着海神像,心情一点儿都不像面上表现出来的淡定。

海神像约有百米来高,依山凿成,临海伫立,手中拿着一只石筑的船只,神色肃穆,直视前方。

海神或许不是一条青龙,但绝不是人。

巨大雕像的耳朵不似常人,鱼鳍耳微微收拢在两侧,双眼微垂,披散褪色的长发落在肩侧,男女难辨。

上半身□□,日经风吹雨淋的石像长满青苔,依稀还能辨认出一些开凿的痕迹。上肢与身体两侧间连有翼和飘须,下半身双腿化尾,鳞片覆盖,远看与尾部浑然一体,工艺精湛几乎看不出拼嵌的痕迹。

毫无疑问,这是一条人鱼。

“每次来都会被先人的智慧折服,是不是很壮观?这可是东渔村耗费百年筑成的雕像,怎么样,是不是不枉此行?”刘老轻声道。

在没有黑科技的古代,但凭人工一点点凿出来,确实令人匪夷所思又心声叹服。

海神像本身是一种神迹,但魏游最关注的还是他神秘的背景与江盛有什么关联。

转过头,却见人压根没看海神像,低头看着脚尖,一副心绪不宁的模样。

“怎么了?”

不问还好,一问——

“魏游。”

盈满眼眶的泪珠一下子从江盛的脸颊上蜿蜒而下,魏游着实愣了一下,不明所以的同时感觉到手足无措。

但江盛就这样无声地流着泪看着他,眼里闪过一丝慌张和不安,看着就像被人抛弃的小狗,怪可怜的。

魏游嘴角抿得笔直,撑开双臂轻轻把人拥进怀里。

他不喜欢蔫着尾巴的小鱼。

江盛垂在身侧攥紧的手掌被撑开,又十指交缠,对方的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他,但又强硬地不容反抗。

像是破了壳的雏鸟找到了温暖的巢穴,有了对抗寒风的勇气。

“魏游,心口好难受。”

说完,江盛眼前天旋地转,一瞬间失去了意识。

第 68 章

再次醒来, 已经在回程的路上。

醒来发现躺在某人怀里,看似脸皮厚实际比饺子皮还薄的人,绒密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耳朵莫名其妙红了。

压根没注意魏游晦明不定的深眸。

“感觉怎么样?”

“啊?哦, ”江盛火烧屁股似的窜起来, 蹦跶几下, “又好了。”

交缠的手指抽离,魏游的视线不动声色地追过去,发现江盛手臂上的鳞片已经消失,看不出曾有鳞片覆盖的痕迹,鱼尾也变回了双腿。

魏游没有因为江盛的话舒展眉头:“之前是怎么回事?”

突然晕倒的事, 江盛自己也不清楚:“明明不认识海神, 可见着了却觉得胸口像是塞了团棉花,说不上来的烦闷。你说, 会不会是……?”

得了心肌炎?

江盛原本想开个玩笑活跃一下气氛,一抬头,发现魏游深色的眸子里倒映着他看不懂的光泽,一时愣住了。

有那么一瞬,江盛想不管不顾地坦白自己身份。

但也仅有那么一瞬。

“没准是晕船了, 水土不服。”江盛干笑两声,觉得气氛怪怪的,“你不用太担心,你看我蹦蹦跳跳不是挺好的嘛。”

严肃的魏游看着还挺让人害怕的,特别是一言不发盯着他腿的情况下。

尾巴又控制不住想出来了。

没人和他提过生气的魏游是这副样子……江盛利用鱼的记忆回想起刚穿越过来时的战战兢兢, 以及王府上的不实传闻。

君子动手不动口……不是, 君子动口不动手的对吧?

“帅哥别皱眉,皱眉不好看……”

“江盛。”

魏游的嘴角拉成一条线, 看上去心情极差,江盛强装的笑容变得勉强起来。

两人开诚布公在一起之后,魏游很少叫他全名。

“说实话。”

江盛神情微颓。

海神像的事牵扯到人鱼的身份,江盛不知道魏游对人鱼的事情怎么看,古人敬鬼神而远之,别看东渔村的人崇敬海神,可真要是有一条人鱼在他们面前显现原形,一个个准跑得比兔子还快。

他明白魏游生气是在关心他,但别人异样的眼光他不在乎,魏游的他在意,很在意。

在意到,他还没有做好坦白的准备。

起码……起码得怀了小鱼崽,有了底气再说。到时候看在他孕育小鱼崽的份上,应该不会把他抽筋剥皮吧?

沉默的时间里,江盛清楚魏游在等他开口,他试着张嘴,可愣是蹦不出一个解释的字眼。

晕倒的事情牵扯到海神像,提及海神像又牵扯到人鱼的身份,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他搭着脑袋,有点懊恼。

此刻的他像极了童话故事里被宠坏的小鱼,习惯了被宠爱,被迁就,习惯了怎么闹也不生气的魏游,红脸时反倒拉不下面子去说和。

柴正峰一进门就觉得气氛不对。

没等他把脚收回去,室内两人齐刷刷转头盯着他,他只能硬着头皮上。

魏游没有说话,但他身上蔓延的压迫感足够令人脊背发凉,柴正峰差点当场跪了。

谁说王君醒了王爷心情好,他瞅着像是心情好的样子吗?哪个煞笔暗侯传递的错误消息,是想整死他不成?

简直跟王君嫁过来之前一模一样,柴正峰单是想象了一下就心有戚戚。

没道理啊。

王君晕倒时王爷发怒差点把海神像给炸了,谁不知道王爷对王君在乎的程度,醒了也合该甜甜蜜蜜的不是,怎么还吵架黑脸了。

不解归不解,正事拖不得:“圣上三日内行至建州。”

“昨日传信尚在钱塘,今日怎么就在眼前了?”

冷淡的语调配上面无表情的脸,像是在无声责备手下人的不称职。

柴正峰总感觉屋子里有股火药味,他额头上沁起一层细密汗珠:“赵钱摔断腿的事是上头派人做的,信也被篡改过,说是许久未见,想给王爷一个惊喜。”

魏游玩味笑了笑:“断了我的人的腿,为了给我一个惊喜,给柴护卫这个惊喜你要不要?”

“属下不敢。”

哪是什么惊喜,惊吓还差不多。

“告诉底下的幕僚,东岭粮税翻倍的事不用详商了。”

等柴正峰领命退下后,江盛不赞同:“粮税一事事关重大,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

“这就断定我在赌气了?”

“可皇上不日就会抵达东岭,你之前不是说要在他到之前……”

魏游打断:“我之前还说不要在我面前撒谎,不然屮熟你,你怎么不记得。”

江盛:“……?!!”

咚——

门口传来异响,折返的柴正峰被两双大眼睛凝视着。

魏游:“还有事?”

“快……船快靠岸了,王爷,属下告辞,不是,属下告退。”

柴正峰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彷佛身后有死神求追不舍似的,凑的近了,还能依稀辨认细碎的祈祷——不要叫我不要叫我不要叫我不要叫我。

“……”

再观江盛,不光脸烧的通红,里子都快被烧成灰了。

艹。

瞧瞧,哪个正经人兴师问罪的时候一言不合就开黄腔啊。

开黄腔不要紧,怎么还叫人听了去。

江盛偷瞧魏游,发现他神闲气定,一点儿尴尬的痕迹都没有,顿时又生气又委屈,凭什么就他一条鱼丢人!鱼也是要面子的好不好!

魏游远没有表面看上去淡定,他快被小笨鱼气死了,合着之前的担心全喂了鱼,心里堵的不行,亟需一个宣泄口。

“来人。”他道。

“王爷。”候在门外的刘管事眼观鼻鼻观心,神色始终如一。

“柴正峰护卫失职,罚一月俸禄以示惩戒。”

“喏。”

老大老二吵架,总得死个老三,死道友不死贫道,对不起了柴护卫。

不等东渔村的海祭结束,魏游等人直奔建州,车马日月兼程,累坏了两匹汗血宝马,才在皇帝抵达建州的前脚赶上。

一艘艘高大如楼的宝船整齐排列,宽敞的可以容纳上百艘沙船的新建港口变得拥挤不堪,当今圣上下江南的声势浩大,除了亲眷大臣外,随行大半船只乘载的是兵力,约莫上万人,无形之中威慑蠢蠢欲动的势力。

知道的是下江南考察,不知道的以为皇帝要南扩打仗。

在来建州的路途,皇帝已经听不少人提及过建州的与众不同,可真当船靠了岸,眺望整个建州城的时候,才真正见识到《桃花源记》中描绘的“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是何景象。

皇帝一脸复杂:“建州啊,建州。”

连绵的小雨过后,东岭转热。

马车行驶在水泥铺就的路皮上,不受泥泞影响,一路平缓。皇帝挑开车帘,同身旁陪驾的魏游道:“京城内的青石路换成了水泥路,一样平稳宽敞;建州的琉璃……是叫玻璃吧?”

他说话间朝两旁确认,三皇子和大皇子颔首。

“那玻璃啊成了钱塘富贵人家窗户新贵,一扇难求;还有那新出的蜂蜜柚子茶和面膜,深得后宫嫔妃的喜爱。”

魏游听皇帝一一盘点他离京后做的事,不执一言。

“你捣鼓的稀奇古怪的东西不少,朕第二感兴趣的反倒是它,”皇帝轻抬明黄色衣袖,总管太监李九仁呈上一个雕工精美的木匣子,皇帝亲自打开,拿出望远镜把玩,“听说也是玻璃做的?”

魏游似是没留意皇子们的嫉妒的眼神,笑说:“建州这块地贫瘠,种粮收成不好,事桑销路无门,别的没有,但沙子遍地都是。土能制砖,石能铺路,沙子难道不能烧制了?儿臣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没想到竟烧得了琉璃,实乃意外之喜。”

蠢货。

大皇子脸上不显,心里头偷着乐。

原来风靡全国的玻璃是用沙子制成的,回头命王府的人试上一试。

皇帝把望远镜架在眼眶上,对准三公里外的角楼,闭上一只眼,那角楼檐下的梁架和出檐在镜头前清晰可见:“听闻小覃将军利用望远镜推了平州?”

魏游还未作答,五皇子阴阳怪气道:“还有火药。”

火药的名字一出,车厢内霎时安静下来。

这时,皇帝收拢望远镜径直扔进木匣子,大笑三声:“是个宝贝,吓得北疆得势的大莱国哭爹喊娘,后撤了三十里,也是最得朕心的东西了。”

他拍着魏游的肩膀,爽朗笑道:“你小子在京城时,朕上朝听大臣数不尽的弹劾,回宫又听嫔妃讲你的不是,听得耳朵都起茧了。离了京,反倒像是个立冠的人了,成熟了。你说说,弄出了火药和望远镜,想要朕怎么赏你?”

话一出,窒息感扑面而来,毫无保留的视线像是甩不开的毒蛇攀上他的脊背,缠绕在脖颈间,虎视眈眈。

但没人知道。

拍打肩膀的三下,用了一个成年人九成的力气,身材瘦弱一点的,大概已经跪在地上了。

果然,火药的威力让皇帝起了忌惮之心。

曾有幕僚提及,留着火药当杀手锏,可世界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他身边皇帝的暗哨也有不少,哪里瞒得住。

只要他生出隐瞒的念头,昨日杨山义的结局就是他的下场。

魏游双眸半垂,缓声道:“身为臣子,为君分忧是分内之事,怎敢讨要奖赏。”

“好好好。”

几位皇子猜不透皇帝的心思,陪着憨笑。渐渐地,皇帝莫名的笑声停了,他大手一挥,宣布:“既然如此,那就赏我儿——”

“父皇,且慢。”

皇帝说话哪有别人插嘴的份,即使是皇子也不例外,皇帝蹙眉睨了一眼大皇子,不悦:“老大有异议?”

“儿臣不敢,”大皇子纯属想恶心一下最近出尽风头的瑞安王,“只是您瞧,六皇弟弱冠三年,可底下子嗣缘浅薄,至今无一子嗣,作为大哥实在是于心不忍,父皇您不如趁此机会多赐六皇弟些美人,好继承香火。”

五皇子差点没绷住嘴角当场笑出来,这话就差指着魏游的鼻子,嘲笑他不行了。

皇帝眯着眼没说话,似乎在考虑是否采纳建议。

此前接驾只有魏游一个人,大皇子早就注意到了瑞安王府的王君江盛不在,他装模作样环视一圈,迟疑道:“哎,今个儿如此重要的场合,怎么不见弟媳?”

皇帝后知后觉,问:“江丞相家的小哥儿呢?”

三皇子隐隐有些担忧。

闹脾气是真,从鲤州至建州的一路,两人各自生闷气谁也不理谁,至今还没握手言和。

但就江盛怕死的劲儿,赌气不接驾是绝对不可能的。

事出有因,魏游沉声解释:“请父皇恕罪,盛哥儿突发恶疾卧病在床,唯恐惊扰了父皇。”

病了也是真。

从鲤州一路风雨兼程,江盛身体扛不住发起了烧,大夫开的退烧药吐了干净,幸好晚上自行退了凉,平稳度过。原本以为过了一夜能好些,但今晨更衣时又呕吐了两回,他哄着人沉沉睡过去才急忙赶过来。

大皇子假惺惺关怀了几句,转而又提了赏美人的事:“皇弟府上仅一位王君,着实冷清了些,如今弟媳照顾皇弟有心无力,不如添几个人分担,弟媳定能理解,也省得珍妃娘娘替皇弟担忧。”

来者不善啊。

魏游剑眉微动:“大哥这般在意皇弟后院之事,有些不妥。”

“皇弟你啊尚无子嗣不知子女的好,大哥与你皇嫂十六结亲,次年开春便有了你小侄儿。”

车内均是男子,哥儿女子安排在后面的马车上,若是车内没有皇帝在,大皇子的黄腔可就不客气了。

皇帝在,话到了嘴边,为了维持在皇帝面前的形象,他又咽了下去,转而问:“如今皇弟成家一年半载,可弟媳肚子一直不见动静,本就失职,再说收几个暖床的罢了,莫非弟媳不肯?”

在大荆,被扣以善妒的王君轻则降为侧妃,重则被休弃。

刀柄悬在魏游头上,怎么答都是错的。

拒绝等于承认江盛善妒,于江盛不利,但同意,魏游绝不可能同意,他今天敢点这个头,明天江盛就能跑到海里消失不见,或者自己带上三心二意的头衔被某条鱼捅上一刀。

大皇子见魏游不说话,又加了一把火:“皇弟,既然封王了,子嗣一事也要给父皇和珍妃娘娘一个交代不是?”

皇帝听后有所意动。

魏游不知道大皇子基于什么原因提出的建议,是他对江盛这个存在表现的太过在意?还是想证实原身性/功能障碍,看他笑话?亦或是借机塞人进来充当眼线。

不管是什么原因,魏游都不可能如他所愿。

他不紧不慢道:“大哥熟读圣贤书,‘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狭义理解为无子嗣便是未尽到子辈的本分吗?既是如此——”

三皇子不经意抬头,对上魏游漫不经心的深眸,心头猛地一跳。

果然,下一秒就听魏游不怀好意的声音传来。

“长幼有序,不如三哥先来?”

第 69 章

一句话得罪两个人。

魏游不在意, 如今他不痛快了,惹事的一森*晚*整*理个都别想好过。

皇帝儿子女儿十来个,子嗣的事不见的有多上心, 但考虑哪个子嗣成为太子, 是皇帝和满朝文武需要思虑再三的大事。

大皇子既然正面挑衅, 拿子嗣生事, 他就敢戳大皇子软肋,拿他数十年学问不到家的漏洞挑事。就算他平时表现出来文采斐然,这一刻,在皇帝眼中的好印象难免大打折扣。

至于三皇子。

魏游向来是一个锱铢必报的人。

钱塘同知陆知运是谁的人他心知肚明,陆知运勾结杨山义设陷围困他的事不可能这么算了。

不管事情背后三皇子有没有参与, 至少, 这个垫背他是拉定了。

“行了,你看看你们几个成什么样子, 兄友弟恭,全吃了米饭放屁放,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父皇在!”

“父皇息怒。”

天子一怒,马听了都忍不住哆嗦,更何况直面怒火的皇子。

大皇子嘴唇扯动想替自己辩解几句, 被皇帝一记眼神刺了回去:“等回了京城,让太傅进宫跟你两个月,学问再精进精进。”

回锅重修,无疑对大皇子来说是一个天大的耻辱,但没办法, 圣旨谁敢违抗, 只能脸色铁青地应了。

在皇帝视线转移后,魏游感觉身上多了一道阴翳的目光。

皇帝怒气不小, 依次教训过去:“老三,回头朕替你物色几个人选,今年把婚事定下,老大不小了,该成家了。”

三皇子低眉顺眼地,也应了。

“至于你,小六,”皇帝思索片刻,说,“奖赏的事先欠着,小六有想要的再找朕讨,至于子嗣的事……”

大皇子的话听听过没关系,当朝皇帝金口玉言,出口的话恐怕很难收回成命。

魏游不是坐以待毙的人:“父皇,子嗣的事不急,儿臣身体无恙,缘分到了自然来了。至于奖赏美人的事,还请父皇三思,儿臣好不容易在盛哥儿陪伴下找寻自我,不再浑浑噩噩耽于美色,若因两年未到没有子嗣就判了盛哥儿死刑,那未免太不近人情。”

回忆起京城时令人头疼的皇六子,如今的瑞安王顺眼多了。皇帝略微沉吟后,对魏游较为宽容,但也仅仅是退了一步:“若五年内无所出,届时再赐你侧妃。”

屋檐披上星光,早出的人迟迟归来。

魏游进门后直奔内院,刘和徳举着灯笼迎上去开路,魏游腿长步子大,刘和德小跑着才能勉强跟上。

拐过门廊,内院黑压压的一片,仅有微弱的火光穿透玻璃窗跳动一拍,魏脚步微顿,加快了步伐:“请大夫看过了?”

“请了,大夫说身子有些虚,其他未查出什么不妥。”

“晚膳可食了?”

“尚未,说是等王爷一起,方才躺下睡了会儿。”

魏游抿着唇,轻轻推开门。

刘和德偷偷觑了眼魏游,橘红的烛光映着他棱骨分明的下颌线,却意外有些冷意。

刘和德把手里的灯笼递给来福,示意值夜的侍从多点两盏灯灯,他则一步并两步伺候魏游脱掉外袍,一边利落地整着衣物一边低声道:“奴才瞧着不对,王君今天一日胃口不见佳,午时扒了两口又吐,天黑后仅喝了两口水便又睡下了。”

侍从端了热水进来,魏游挽起衣袖试了温,闻言转过屏风去了床榻。

“明早你拿着本王的信物走一趟岭梅行宫寻杜老太医,请他过来一趟。”

“是。”

床上的人似有所感,平稳的呼吸被打乱,尽管魏游坐下的动作幅度不大,仍然惊扰了睡梦中的人。

睫羽阴影下一双星眼缓缓隙开细缝,一眼望去,蒙着一层烟雨的薄雾。

半梦又半醒。

江盛感觉自己被阳光拥着,身上暖烘烘的。

迷迷糊糊间头顶隐约传来温柔的声音,又熟悉又有磁性,江盛往暖和的地方又挤了挤,以为还在梦里,梦里的魏游跟冷战时爱答不理的模样完全不一样。

要是一直这样就好了。

“一会儿再睡了。”

江盛听见有人唤他宝宝,挣扎着拂开迷雾,想看看谁这么大胆。

安心又温柔的声音再次响起,声音贴近耳边,这回听得很清楚:“上街时见了这绿豆糕不错,顺手买了,起来尝尝?”

一长段话里,江盛只截取“绿豆糕”三个字,一听到有吃的,人还没清醒过来,上半身自觉迎上去,咬住绿豆糕一角。

入口即化,确实好吃。

忍不住再咬一口,不知道是不是饿坏了的缘故,这一口嘴巴大张,方方正正的绿豆糕一下子去了一半。

心想,既然你拿绿豆糕诚心诚意求和,我就暂时原谅你了。

但仅限梦里。

被人伺候着闭眼连吃三块,又喝一碗汤水,江盛满意地打了个饱嗝,终于像个慵懒地小王子似的,展露深藏的黑眸。

入眼一张帅气的大脸,正似笑非笑看着他。

江盛左看右看,发觉自己躺在魏游怀里,挺舒服的,但回想起吵架冷战的事,他又气不过,挣扎起身,结果心急差点被被褥绊倒,吓得他瞪大了圆润的眼睛。

别说,还挺讨喜。

“小懒猫。”没有鱼样。

魏游撑开双臂把人揽进怀里,省得人摔成小猪,可某人非但不领情,张口就在他手臂上嗷呜狠狠咬了一口。咬的丝毫不含糊,绝对没有放水,魏游手都麻了。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刚准备拎他后脖颈好好打一顿屁股,胸口多了个软绵绵的小脑袋。

“天都黑了,死外面得了。”

凶狠的语气配上委委屈屈的调子,哪里有前几日生气时的威风,魏游的心不自觉塌了一块。

江盛搞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像是有天大的委屈,或许是前几日的冷战,或许是三番五次地呕吐,或许是不合口味的饭菜,又或许是冰冷的被窝和见不到魏游的不安,总归这两天不对劲。

他以前脾气也这么大这么多变吗?他不会中了传说中的恋爱脑吧?

魏游没有读心术,不晓得江盛在自我怀疑,他又捏起一块绿豆糕:“再吃点?”

嘴前的绿豆糕散发清香,照平时江盛一定一块不剩将它吃完,可今天不知怎么回事,到嘴的绿豆糕变得索然无味了。

明明一刻钟前还吃得津津有味。

江盛沉痛道:“魏游,我知道你有事瞒着我。”

皇帝提及的五年之约,魏游没打算和江盛说,因为他压根没打算履行约定,江盛的语气也不像是知道了这件事。那么江盛说的隐瞒是什么事?他的身份被发现了?

魏游选择不作声。

佯炸炸出真事,江盛震惊了:“你居然真的有事瞒着我!”随后像是泄了气的气球,哭丧道,“你不用瞒着我,我已经猜到了。”

魏游剑眉上挑,不动如山:“猜到什么?”

江盛拉住魏游的手,颤抖着唇,一脸绝望:“你跟我说实话吧,我是不是得了治不好的绝症,快要死了。”

魏游:“……?”

江盛擦了擦干燥的眼角,两眼无神:“这几日又是发烧又是呕吐还情绪不好睡的多,大夫看病后嘱咐我好吃好睡,想点开心的事。这不明摆着嘛,大夫对每个患有绝症的人都这样说!”

“……这就是你不吃不喝的原因?”魏游无奈,不知道鱼的脑袋是怎么长的,整日天马行空,“大夫说你好好的,就是身体有点虚,平日别挑食好好补。”

江盛垂死病中惊坐起,半信半疑:“真没病?”

“若再深想下去,怕是没病也得整出病来。

“来,张嘴。”

“啊——”

一颗话梅入口,解了腻。

气色红润,活力足的很,魏游见状悬着的心慢慢放下,安心继续洗漱。

等侍从端水出去,江盛反应过来气愤道:“你骂我!出去拈花惹草还拐弯抹角骂我,渣男。”

魏游没听明白:“什么?”

他中衣半脱,衣衫挂在手臂上,因动作幅度大,胸前的衣襟几乎包不住饱满的肌肉。

也不知道哪来的时间偷偷锻炼。

江盛要被气哭了:“胭脂味熏得满屋子都是了,装什么无辜。”

“还记得林安瑶吗?”

“干嘛,你姘头啊?”

魏游捏了捏他酸的皱起的小脸:“要不要脱光给你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偷腥?”

江盛躲开,不给他碰:“不要脸。”

再不解释保不准得气出内伤,魏游不逗他了:“先前建州灾民区救下的那对姐弟还记得吗?”

一说那对可怜的姐弟,林安瑶这个名字就和人对上了:“记起来了,怎么,我们不在的时候,难不成有人横行霸道,仗势欺人?”

“世上哪有这么多坏人。”

魏游边说边脱中衣,随手甩给刘和德,刘和德灭了远处的一盏灯火退至门外,魏游掀开被子进了床,继续道,“建州城东开了个春坊,做些制胭脂、熏香的生意,是当地一个心善的夫人出的钱,林安瑶在管,专招一些苦命的女人。”

听到这,江盛大概明白了,也不再抗拒魏游靠近,顺着魏游的力道靠在他身上,摆弄他一根根修长的手指:“行路匆匆来不及细看,变化倒叫人看花眼,你和父皇他们去考察了?”

“不只春坊,玻璃厂、水泥厂、耗油作坊、肥皂作坊等近处的几个厂挨个走一趟,明日去石村看看石灰厂。”

怪不得回这么晚,江盛良心发现,直起身别扭得关心:“那你腿酸不酸?”

“酸。”

到嘴的便宜为什么不吃?

魏游毫无心理负担:“不如夫郎帮我按按腿?”

“礼尚往来,就当是绿豆糕的谢礼。”江盛嘴巴硬得很,不会说甜言蜜语,但对魏游来说已经足够了。

一句话的深层含义不能仅看字义。

江盛半跪在被褥上,魏游替他披了件衣服。一开始几下,手生按的小心翼翼,后渐入佳境,力道和落点都正正好,跑了一日的酸胀感得以舒缓。

小鱼也知道心疼人了,不容易。

忽然,魏游一变。

江盛跌坐在魏游腿上,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一手捂着肚子,一手紧趴着床沿,干呕不止。

“来人,传大夫来。”

门外乱作一团,魏游无暇关心,江盛的手因为腹部一阵阵恶心使不上劲儿,哆哆嗦嗦颤抖着,魏游轻手轻脚把人抱起,轻拍他的后背,发现近日小鱼身上单薄了不少。

是他大意了,单以为是心情不爽才食不下咽。

兰哥儿端着铜盆熟练的凑过来,魏游蹙起眉,问:“今日王君吐了几回?”

兰哥儿还未开口,眼泪先落下来,哽咽道:“回王爷,主子吐了□□回,吃的全吐完了,王爷带来的绿豆糕是今天唯一一顿。”

前段时间两人冷战,兰哥儿担惊受怕,一个是主子暴饮暴食结果身子骨反而瘦了,一个是怕王爷对主子生厌,怕主子日后伤心。

如今王爷问起,他便一股脑儿宣泄出来。不怕王爷怪罪,就怕王爷对主子爱答不理。

魏游打断他的哭哭啼啼:“有什么办法止吐?”

“话梅,主子近日极爱食酸的。”

兰哥儿擦擦眼泪,让开身,锦哥儿端着一盘话梅进来,魏游捡起一颗塞进江盛嘴里。

酸味在味蕾中蔓延开来,恰到好处地压住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

柴正峰扛着大夫破门,江盛苍白的脸色已经没有那么难看了。

一路狂奔而来,大夫没给江盛号上脉,自己差点被抗得吐了。

林大夫是皇家太医院出身,被皇帝指派给瑞安王的随行御医,虽然不是太医院里最出类拔萃的一拨,可毕竟是官医,诊疗寻常的疑难杂症绰绰有余。

前几次均是林大夫号的诊。

“查出原因来没有?”

进门一盏茶功夫,手换了两只,一个屁都没诊出来,魏游耐心告罄。

所有人呼吸放轻,恨不得把脑袋藏进衣袖里,林大夫后背冷汗直流,王君的脉与寻常人有些许不同,要说大碍,他敢拍着自己的脑袋断定没有问题,但干呕之症他是真查不出原因来。

于是,扑通一声跪了地:“请王爷恕罪。”

没有CT、没有血样检查,遇到病灶束手无策,魏游大概明白古代人为什么经常发怒。

“去找赵老太医,算了,我亲自去一趟行宫。”

说完就要起身,但江盛拉住了魏游的袖子,说:“我没事,就是想吃酸辣粉。”说完意识到这个世界没有酸辣粉,顿时委屈的不行。

魏游盯着他的眼睛看了片刻,回想起江盛一路的古怪,若有所思。

询问林大夫江盛胃部有无大碍后,他起身披了件外衫,进入厨房。

约莫一炷香后,在江盛愣神中,一碗古代版酸辣粉摆在了八仙桌上。

下人拿眼偷瞧,倒想看看酸辣粉为何物。

“阿嚏——”

喷嚏声接连不断,魏游挥退了众人。

筷子随意翻滚几下,热气腾腾而上,等水汽消散了些,碗里的料也露出水面。

脆皮花生、豌豆酥、肉末、豆芽、青菜叶、黄瓜丝等,粉用的也是明州红薯做的红薯粉,酸酸辣辣的。

很正宗,跟家附近小餐馆里的一样。

酸辣味盖过胭脂味,两人各站八仙桌一边,谁也没说话。

吃着吃着,一滴水珠滚落进红油里,江盛轻轻唤了句:“魏游。”

这一刻,魏游竟然罕见地有些紧张:“嗯。”

但江盛只说了一句“很好吃”就没声了,说实话,魏游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该失落。

胃口好是暂时的,江盛扒了几口就吃不下了,剩下的全进了魏游的肚子。

酸辣味容易被衣物沾上,下人趁两人重新洗漱时开窗通风,又熏了香,等两人更衣出来,屋内只剩下细腻醇厚的檀香味。

江盛背对着魏游侧卧,魏游的胸膛贴着江盛的后背,下巴搁在肩膀上,鼻尖有熟悉的清香:“聊聊?”

“困了。”

冲击有点大,暂时不想聊。

魏游轻叹一口气,双手从那细软的腰间滑到小腹,掌心的热意通过相触的肌肤传递至江盛四肢百骸。

翻腾的腹部渐渐平静下来。

舟车劳顿,江盛三天内消瘦不少,可肚子反而又大了一圈。魏游不知道自己猜得对不对,毕竟太医都没诊断出来。

千头万绪,各自受到的冲击都不小,反而不知道说什么,直到呼吸渐渐平缓。

睡意酝酿途中,江盛突然开口:“喂,魏游,你睡了吗?”

魏游用鼻音应了声。

“我问你,先前你是不是……咳,是不是叫我宝宝了?”

内室安静下来,江盛本来不觉得羞耻,“宝宝”两个字出口,脸莫名其妙烧了起来。

魏游没说话,他以为自作多情。

声音渐渐弱了下来:“我听岔了吗?就那什么,你喂我吃绿豆糕之前,好像听你叫我……唔。”

猝不及防被一百八十度翻转,没给江盛反应的机会,热腾腾的气息扑上来,密闭透风地将他包裹,把惊呼消弭在吻中。

忍了半天的魏游实在没忍住,终于出手了。

夜的风被挡在窗外,连一丝蜡烛爆开的声响都听不见,江盛感受到自己不受控制的心跳,和紧贴着他,逐渐加快的属于另一个体温的心跳。

一个由浅入深的吻,江盛毫无招架之力,攀着魏游衣领的手酥得抓不稳,顺着滚烫的胸膛滑落,又被一只大手强势拽住,沿着指骨一寸寸摸索、丈量、打开。

最终十指相扣。

“魏游……”

一张口,声音断断续续,夹着月亮听了都害羞的喘息。

就在江盛以为自己要被吻得晕头转向时,新鲜的空气流进来,而后两鬓汗湿的头发被撩到一旁。

江盛大半张脸陷在枕头里,呼吸凌乱,身体软绵绵的半天使不上劲。

然后就听到有人在他耳旁郑重“嗯”了一声。

啧,要命。

心里骂着臭男人,黑暗中,江盛的耳朵却烫得发颤。

第 70 章

“盼星星盼月亮, 六弟你总算来了。”

声音不大不小,嘴里的幸灾乐祸没有一丝一毫遮掩。

魏游跨过门槛后停住脚步,金碧辉煌、觥筹交错的行宫按下暂停键, 几十双眼睛齐刷刷聚焦在他身上, 魏游一一扫过, 最终目光定格在右前方一角。

出声之人与他有三分相似, 玉冠华服,身姿挺拔,放在娱乐圈里颜值和气质能排反派角色第一梯队,只可惜眼底的狠戾和讥笑太过明显,破坏了整体的美感。

活像个被人当枪使还沾沾自喜的蠢货。

许是魏游太过平静, 打量的目光太过扎眼, 一度让人怀疑魏游是不记得这人的身份了。这时,魏游终于出声了:“五哥倒是时时刻刻惦念着本王。”

不得不说, 被“流放”到东岭的魏游的变化出乎大家的意料,没有一点被父皇舍弃的自怨自艾,反倒多了一份无法禁锢的桀骜不驯。

捉摸不透。

也,更不讨喜。

五皇子对他的冷漠的态度毫不在意:“皇弟远赴东岭数月,此地土地贫瘠、民风彪悍, 特别是得知六弟你在岩州一带遇险一事,为兄十分担心,父皇万分挂念。”

魏游和五皇子打交道不多,只知其与大皇子颇为亲近。

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没得到魏游的反应,五皇子也不恼, 似是想到什么, 嘴角的弧度慢慢拉长:“听说此战多亏瑞安王君力挽狂澜,以巨石堵住城门争取喘息之机, 过得救援,不知是否属实?”

魏游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似乎并不觉得这份别有用心的赞赏有什么不妥:“是啊,坊间传闻本王王君力大无穷、骁勇善战,是快当将军的好料子。”

又转问皇帝:“父皇要不给盛哥儿按个职务,好让儿臣的王君过过将军瘾?”

皇帝皱眉轻斥:“胡闹!哥儿岂能为官为将。”

五皇子见皇帝的面色不大好,闭上了嘴没有再说话,私下里看魏游的眼神却逐渐冷下来,魏游只当没看见,看见了也不在意。

皇帝自然不信坊间传闻,认为力大无穷力扛巨石无稽之谈,全当流言是放屁。

在场无人不知皇帝最疼爱六皇子,至少表面上看是宠爱有加,魏游见皇帝斥责也不恼反而得寸进尺:“也就一个裸官,又没有实权。”

皇帝忍无可忍斜了他一眼,魏游赶紧闭嘴,过了一会儿,又道:“其实嘛,说起来此番经历在儿臣看来也不见得是一件坏事。”

还没听过有人把遇刺当成好事的,皇帝都快被气笑了,就听魏游言:“肃清周边悍匪流痞,父皇一行来建州才更安心不是?”

“怎么,王君谋不到好处自己亲自来邀功?”皇帝冷着脸打趣。

“儿臣哪敢。”

皇帝和悦的脸色倏然一变,手重重拍在桌上,酒盅里的水撒了大半:“朕看你敢得很!”

“皇上息怒。”

突然的变故,吓跪了大殿内一片人,立在正中央的魏游此刻显得格外突兀。

皇帝看着自己无法无天的儿子,手里的玉核桃也不盘了,脑袋更疼了:“还敢摆这张臭脸!开席半宿才来,架子比朕还大,要不明个儿朕把这龙袍脱了给你穿!”

大殿内众人分桌而食,除了皇子外,魏游还发现以前朝堂上的老面孔。桌面上摆放着餐前点心,主食还没有上,魏游来的比压轴出场的皇帝还晚,已经是大不敬。

周围一圈跪着的人头伏得更低了,魏游果断认罪:“儿臣知错。”

皇帝顺了一口气,重新拾起两个玉核桃在手心盘玩:“说说,干什么偷鸡摸狗的事去了?”

那双与魏游八分像的双眼深邃狭长,看人时更是尖锐又犀利,比魏游少了一份温和多了一份威慑力。

魏游顶着巨大的压力抬起头,视线穿过半个大堂与皇帝对上,后者似有些意外于他猝不及防的举动,盘核的动作微顿。

只对视一眼,魏游错开视线移到盘核的手上:“盛哥儿病了数日,坊间大夫和随府御医探不出究竟,儿臣一时性急。”

“一个王爷降尊亲自叩门,刘和德是死了吗?”

门外站着的刘和德万万没想到自己一个小太监再被皇帝记起来是这样一幅场面,连连磕了三个响头。

今晨魏游亲自去请太医为江盛号诊的事,并未掖着藏着,在场之人恐怕无人不知,这事大概也被有心人添油加醋传进了皇帝耳朵里。

本来嘛,一点小事何必大动干戈,但如今离了京少了一份安全感,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触动最高掌权者的敏感神经。

弄清楚皇帝生气的缘由,魏游反倒不紧张了:“江盛既然入了瑞安王府,儿臣也得顾着他的性命不是?”

皇帝闻言轻哼,似乎不满意魏游的回答。

大殿内几个大臣和胆小的皇子缩起来当鹌鹑,生怕皇帝迁怒自己。

这时,大皇子突然出言劝说:“六弟也是心切,顾不了那么多。”

五皇子附和:“是啊,六弟与王君伉俪情深,难免有失分寸。”

“不过是吐了几回,又不是卧病不起病入膏肓,”大皇子的好言相劝就像火上浇油,皇帝怒火更盛了,“眼里还有没有父皇在?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在?”

大殿内鸦雀无声,魏游半垂的眸光逐渐冷淡。

一个个的都把江盛当作赌桌上的筹码。

昨夜五皇子逛花楼被五皇子妃闹到跟前,对了多大的脸,也不见皇帝有任何惩罚五皇子的举动。

数双眼睛投在魏游身上,他沉默半晌才开口:“江少卿救了本王一回。”

皇帝沉默不语。

掌权者可以不在意一个哥儿的死活,随意处置,但不得不顾虑当朝执政大臣的感受,这些人深耕朝堂多年,牵一发而动全身,即使皇帝是国家的统治者也不会无缘无故去做产生君臣隔阂的事。

江丞相在京城为皇帝稳定朝堂,江少卿带兵救援瑞安王,皆功不可没,这时候挑江盛的刺等于让江家心寒,更让无数的大臣心寒。

魏游抓准皇帝的顾虑,搬出了江少卿的名字,皇帝也明白魏游的言外之意。

皇帝后仰靠在椅背上,彻底冷静下来,隐隐觉得头有点痛,近日自己的情绪波动越来越不受控制了。

但这不妨碍他上上下下把魏游打量了一番,半晌才开口:“你可知外界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

“是儿臣之过。”皇帝给了个台阶下,魏游借道下坡,“父皇,其实儿臣早起有另一更为重要的事。”

皇帝两指轻叩桌面,示意他继续。

“建州百姓恭迎陛下南巡,特意准备了建州吃食,以谢陛下皇恩浩荡,治国有方。”

在一众人未从江盛的事情中回过味前,皇帝淡淡道:“呈上来。”

宫女手端托盘鱼贯而入,佛跳墙、荔枝肉、海蛎煎……二十四道菜肴被一一端上桌,皆是新鲜又鲜嫩,色香味俱全。

是一大早做的菜,没错。

大殿中几个人表情来回变化,意外居多,大皇子与五皇子暗中对视,又各自移开。

底下的暗潮汹涌皇帝不在意,实实在在的一桌菜,原本降到冰点的氛围总算缓和了些。皇帝怒气消散不少:“好好好,小六你有心了。”

几个魏游请来的本地厨师趁机一顿彩虹屁输出,哄的皇帝喜笑颜开。百姓赞颂的话哪个皇帝不爱听,皇帝当即赏赐珍宝异品,又为几名主厨酒楼题字赐匾。

那头有说有笑气氛愉快,魏游一桌就显得格外压抑了。

屁股还未粘椅子,就听左侧耳畔有人阴阳怪气:“父皇不愧最疼爱六弟了,你说是不是啊,三弟?”

魏游转过头去发现出声是大皇子,顺着大皇子目光投向,魏游觉得这位子排的特别有意思,大皇子左手边是三皇子,三皇子左手边又是五皇子。

生怕他们打不起来。

大殿内三三两两成一组话搭子,看似把酒言欢其乐融融,实际上一个个耳朵拼命竖起听他们这边的动静。

三皇子不置可否,举起酒杯隔着大皇子与魏游相碰:“大哥几岁的人了,莫非还要学着小意与六弟争宠?”

闻言,不少人明里不敢得罪大皇子借着说话的时机笑出了声,显然都知道小意是谁。魏游也在模糊的记忆里也翻到了小意的痕迹。

小意是皇帝最小的女儿,今年六岁,正是粘人的时候,长相可爱深得皇帝的宠爱,跟一个小孩子争宠确实有损形象,再看大皇子的表情,已经隐隐有泛黑的迹象。

不过贵为一国大皇子,基本的涵养还是有的:“不说这些,今日就聊一聊家常,六弟在建州可还适应?”

“能有什么不适应的,”魏游与三皇子旁若无大皇子又干了一杯,“逍遥自在,无拘无束,没有早课不必挨骂,多快乐啊。”

五皇子想效仿魏游和三皇子与大皇子干杯,不过大皇子捏着酒杯自己一口干了,魏游“哟”了一声,给自己倒酒的动作一转,替大皇子满上。

“大哥可是羡慕本王的快活日子?”

“玩物丧志,六弟既然封王,也该为父皇分担点。”

分明眼底略有迟疑。

“大哥,朝三暮四之人自不会成功。”

“而且怎么能说玩物丧志呢,”魏游笑眯眯的,和大皇子爽快干了一杯,借着倒酒的间隙靠近大皇子,只用三人能听清的声音道,“总比借刀杀人不成蚀把米有意思点。”

“六弟在说什么?”大皇子不解。

“这就没意思了。”

魏游倒腾着衣袖,左瞧瞧右看看活像个多动症,大皇子忍了又忍,最终还是皱着眉问:“你在找什么?”

问完他就后悔了。

魏游朝他遗憾地笑了笑:“本来想给大哥展示一下本王英勇负伤的战绩,可惜,找来找去发现,反贼用了九牛二虎之力连本王的一根毫毛都没伤到,你说好笑不好笑。”

大皇子看着他,捏着酒盅的指尖因为用力逐渐泛白,怎么会不明白这话在内涵他。

三皇子没忍住勾起嘴角,明显被大皇子黑着脸又无法甩袖离去的憋屈样愉悦到了。

“藏拙二十载,不愧是父皇看重的人,”大皇子被国舅爷临时调教的成功不差,不一会儿调整好自己的情绪,甚至反过来挑拨离间,“三弟难道不怕?”

魏游看向三皇子。

周围嘈杂的环境渐渐远去,三皇子注视着魏游的眼眸,顷刻间读出魏游眼底的不信任,他微微一愣,大皇子呵呵一笑。

一时间谁也没开口。

“等父皇回京,”三人看向魏游,魏游觉得没意思,他晃了晃酒杯轻抿一口,继续道,“谋害本王的一干人等,一律问斩。”

说完也不去管他们什么表情,拾点下酒菜,边咀嚼边想着某人醒来见他不在又该闹脾气了。

王府。

室内时不时传来窸窸窣窣的轻响,明显有人刻意放轻脚步怕惊扰了里屋的贵人,可一再小心,江盛还是被吵醒了。

他手臂舒展刚想挺个懒腰,却不想被人小心喝止。

“王君,切莫乱动。”

床前不知何时坐着个满脸白胡的老者,三指正搭在他的右手腕上,刚才伸懒腰不成功的阻力也寻到了源头。

江盛没反应过来,锦哥儿见状赶忙解释:“这位是杜太医,昨日主子身体不适,王爷记挂着便一早去请了来。”

行宫距离王府有段距离,如今窗外天微亮,也不知道魏游何时把人“请”来的。

江盛不着痕迹扫了一眼。

老太医领口和发冠处稍有凌乱,呼吸也不大平稳,想来不会太早。

“哎呀,再动这脉可不准了。”老者惊呼。

小小恶作剧得逞,江盛心情愉悦地将左臂探进熟悉的位置,触及之地早已失了温度。

是了,魏游陪皇帝去了。

江盛望着床顶,愉悦的心情被不爽取代,在鲤州城的日子两人日日同睡同起,没有魏游相伴的早晨竟然有些不习惯。

“王君近几日是否嗜酸嗜睡?可有闻不得鱼腥之状?此症约莫多长时间?”

锦哥儿与杜太医一问一答,说的是江盛的事但江盛插不上话,睡意渐起。

号脉时间过长,锦哥儿不免担忧:“杜太医,可有不妥?”

江盛打了个哈欠,插嘴:“总不能是患了不治之症,时日不多了。”

“主子!”

“主子莫要胡言!”

平时还是对兰哥儿和锦哥儿太好了,都能凶他了。江盛努努嘴不说话了,他们人鱼身体强悍,根本不会得人类的癌症。

“好了好了,我就随便说说,瞧把你吓的。”

杜老太医眼神安抚他们,但没给明确的答复,又询问了些常规症状,思索过后翻出行医药森*晚*整*理箱取出银针,在烛火下来回预热。

纵医五十载,没点真材实料岂能在太医院生存。杜老太医虽未诊到过如此古怪的脉象,但凭涉猎的医学古籍和多年行医经验,心中已有二三分判断。

毫针火候差不多,杜太医再次搭上江盛的脉,一摸摸了个空。

床上的人消失了,只是距离他最远的床角有一个裹紧被褥掩耳盗铃的团子,正透过狭窄缝隙死死盯着他手里银针,脑子是彻底清醒了。

这银针粗的跟六十年代缝衣服的针有得一拼,一针下去不死也残。

偏生杜太医举着寒光流动的长针,慈眉善目:

“王君,扎一针便好了。”

骗小孩呢。

兰哥儿和锦哥儿一人一边拉住江盛挣扎的胳膊,把他从被褥中拖拽出来。在皇宫,杜太医见过不少怕针扎的嫔妃,对待这事可谓是得心应手。

魏游就知道这白大夫不是个好的,眼见无法逃脱,江盛在心里恨恨地给杜老太医盖了个煞人地绰号——

后宫第一刽子手杜嬷嬷!

折腾了半宿,走出王府,杜老太医哆嗦着手擦拭两鬓的冷汗,一看就是被王君折腾得精疲力尽了。

扶着老太医出门的来福心里头替也替老太医捏了把冷汗。

别人不清楚,可经历过宁城一战的人皆刷新对王君的认识,他哪是一只表面上柔弱不能自理的小猫咪,扮猪吃老虎的猛兽还差不多。此前来福真怕王君一个力道控制不住,把老太医砸出个好歹来。

从前忧心王爷,如今操心王君,一个个都不是省事的主。不过这话,来福也就敢在心里头编排。

“杜太医,劳烦您跑一趟。”

两份谢礼放进随行马车,光看礼盒便知不是凡品。

杜老太医目不斜视:“愧不敢当,王君之症老夫有些眉目,今日还请王君多做休息,待老夫翻阅医书典籍,明日再来。”

来福犹豫了半天,忍不住担忧:“是否为棘手之症?”

“请王君放宽心,好生休养。”

来福松了一口气:“那就恭送杜太医。”

马车缓缓驱离王府,帘子放下,遮住杜老太医再也遮不住的疲惫和颤抖的手指。

两鬓间晶莹的汗水晕染在官袍上,他却不予理会。回想起王君的症状,一时间只觉汗流浃背,口干舌燥。

什么有些眉目,不过是拖延之词!

古有典籍记载,暗脉之人孕相不显,可针暗穴再诊之。

王君……王君分明是有喜了啊!

本是可喜可贺的喜事,可放在王君身上乃是杀头的祸事,只因当年奉陛下之命为王爷诊脉,知晓王爷此生再无子嗣的太医中,亦是有他!

告知陛下王君有孕不可怕,只怕是瑞安王再受刺激,到时候……

马车骤然停下。

猝不及防间老太医脑袋撞在窗框上,发出咚的一声。他没好气地斥责:“什么事?”

“杜……杜太医!”

车夫压低声音听着像是快要哭出来,杜太医深吸一口气,掀开帘子。

宽敞的水泥路上立着一辆富丽典雅的马车,一排护卫持刀立在马车旁。

下江南的贵人数不胜数,认识他敢拦他的又是哪位贵人?

右眼跳个不停,杜老太医隐隐察觉不安,脑海里浮现各个人选又一一否定,未等他猜到来人的身份,对面逼停他马车的车夫先一步跳下车,撩起马车一角。

一名雍容华贵的妇人端坐在内,眼皮微抬,杜老太医看清了来人面容。

他呼吸微窒,片刻后下车行礼。

“微臣见过珍妃娘娘。”

“其余三个门也都加派了人手, 此次攻城消耗了三成兵力,敌方战力却无损失, 我军尚处劣势,属下请命今晚出城夜袭!”

魏游摘下望远镜,视线从柴正峰脸上凝结成块的血迹掠过:“这事怪不得你,宁城本就位于我们后撤必经之地,www.youxs.org, 为引本王入局而设,他们有后手也在情理之中。”

若非有王爷手中的望远镜提前预警,争取后撤时间……

柴正峰眉头紧锁,脸色愈加难堪。

“炸药就位, 至于主城门……王君挪了巨石堵住宁城被破坏的城门。”

柴正峰的脸色不见好:“营里的奸细查出来了,关在宁城的地牢。”

魏游见柴正峰的表情,就知道他的想法,将手里的望远镜抛给他,也不看对方手忙脚乱地接住,只道:“来了。”

远处的山头出现了黑影,柴正峰顾不得珍重手里热乎的神器,收敛心神,学着魏游的操作单眼紧闭单眼睁大。

神器名不虚传,追击他们的一排排兵猛地跳入镜头中,不仅仅是人,连对方将领背后的弓箭根数也看得清清楚楚。

只是运输巨石的过程比较粗暴……

柴正峰停顿片刻,不知道回想到了什么场景,表情一时间变得一言难尽, 但很快收敛起来重新变成面无表情的严肃脸。

第 61 章

当日覃洐帅兵离开后,王爷留了个心眼,把剩下的兵全都转移到远处的山林中蛰伏,就怕有人趁机偷袭。

按照常理来说,在覃将军抵达平州之际便是最好的围困之局,可前几日对方耐住性子未有动静,他们也跟着放松了警惕,以为是王爷多想了,哪知便是覃将军攻城之日,铁骑来势汹汹,直奔主营。

若非王爷有先见之明……

再睁开闭着的那只眼看去。

嚯,真小。

魏游略作思考:“既然对方的目标是本王, 总归会再露马脚。”

岩州这方土地贫瘠,连城门都是破破烂烂的木制,扔一包炸药就毁了, 否则也不可能这么快被他们拿下作为修整地。

但修复城门是一件极其复杂的事情, 要想大门有抵挡住外敌的效果, 不下一个月是完不成的, 于是江盛想了个办法,直接用石头堵住,最外面再找些木板拼接成一闪城门做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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