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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后被迫基建养人鱼

50-60

怎么魏游可以闻到,他不行。

密闭的空间加了火炉吗?

怎么有点热。

尽管是南方,入冬还是会礼节性降温,在体感十几度的空气中露出光洁的皮肤, 没一会儿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江盛郁闷地拉上衣服。

他鼻子坏了吗?

“给个机会,让岳母送的小册子派点用场,可以吗?”

……

柚子的事与虎巫谈妥,由虎部落收购柚子,魏游方负责后续制作加工售卖等工作。

柚子放的起,但除了原料外的东西全都需要提前完工,时间虽紧,但大致能赶在柚子腐烂前投入生产。

魏游打算做蜂蜜柚子茶生意。

他没有一时冲动,蜂蜜柚子茶这等新鲜的玩意儿日后定有市场,能卖得好,这点毋庸置疑,魏游有信心。

收柚子不仅是为获利,且这算是做善事,饶州盛产柚子,但无市场,他这次大规模收购让原本卖不出去的柚子有了归处,百姓多一个进账,赚点小钱过个好年,多多少少能开心些,何乐不为呢。

至于蜂蜜。

高峰家养蜂的手艺不错,以前靠养蜂卖蜂蜜赚了不少钱,从其供独子读书就能窥见一二。可如今家里只剩下他和一个女子,早年的积蓄因为治疗腿伤花了七七八八,日后还要为家里的闺女打点嫁妆婚事,少不了花销。

魏游还找人去谈了一次,不要求高峰卖手艺,不过每年的蜂蜜必须达到供量,且五年内不得违约与别家合作。要求多,但核心的手艺还在,高峰自然不会不答应,毕竟魏游给的钱不少。

饶州城内。

“柚子的事听说了吗?”

“我刚卖了五个回来,五文钱一个,只要是熟的好的,都收。”

“张婶你们聊什么呢?”

“原沧林的虎部落正在城外的果摊上收柚子呢,货钱两清,妹子你看看家里的柚子还有没有剩的,可以过去试试,一个柚子五文钱,蚊子小也是肉,大过年的正巧卖了钱换个新的对联子,喜庆。”

“诶,多谢婶子,我这就回去让当家的跑一趟。”

似此等事,不胜枚举。

饶州各地只要家里有柚子的,基本上都脱手了大半,起先还有几个聪明人嗅着商业气息收购了柚子准备等虎部落提价了再卖,可接连几日没消息,只得又卖了出去。

虎部落空闲的屋舍狭小,装不了多少柚子,虎巫找来部落里的几个长老商讨,决议在东面空地上再建一座专门屯物的仓库,若是以后柚子卖得好,准会用到,若是卖的不好,日后就当做部落的公用仓库,不亏。

柚子有人收,玻璃罐头厂也在有条不紊地建设中,魏游这个领头人反而空闲下来。

于是,又在一众下人的惶恐中进了灶房。

“你这是要做蜂蜜柚子茶?又是那本奇书上的新鲜物?”

魏游拿了柚子削皮切丝,又取肉放糖熬煮,江盛不是白痴,深秋柚子成熟时妈妈也会做一些备着,一下子就猜到了魏游的想法。

“这些没用了吧?我帮你丢了。”桌面上还剩了些白色的柚子皮,江盛在做蜂蜜柚子茶上帮不上忙,丢个垃圾这点小事不过是举手之劳,好添点参与感。

“等等。”

锅里还在煮着柚子,热气腾腾,魏游把锅铲交给一旁的人嘱咐他缓慢搅拌防止粘锅,人快步上前按住江盛拿白瓤的手。

“不丢吗?”

“嗯,不丢,给你做点柚子软糖。”

“柚子软糖?”江盛怪异地问了句,“你这切得方方正正,像是肉块。”

白色的瓤一刀刀切下去,又轻柔地弹回来保持原样,像是弹性十足的棉花糖,不过光看表面还真有点像是在切肉。

“饿了?想吃上回肥而不腻的红烧肉吗?”魏游没抬头,笑问。

魏大厨终于要重出江湖了?

江盛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回味无穷:“想吃,当然想吃了,你上回做了之后就一直没做过,我都馋哭了。”

将切好的柚子瓤清洗后入锅煮,魏游等水沸间侧头细细打量他,复又捞出煮沸的柚子瓤放入清水洗,边洗边说:“哭一个我看看。”

江盛:“哭了就能吃到?”

“哭了再说。”魏游道。

江盛捧着两颊靠在桌板上,气鼓鼓:“你这是诓我!”

黄色的苦水去了一遍又一遍,只剩下清水后挤干水分,魏游加水加糖搅拌融化,倒入柚子瓤后继续调侃:“嗯?怎么变聪明了。”

江盛气得差点当场变河豚。

就你聪明!你全家都是大聪明!

要不是魏游还在翻炒柚子瓤,他绝对毫不手软拧巴他的手臂,让他尝尝嘲笑的后果!

在一人赌气,一人憋笑,多人看戏中,柚子瓤吸干了糖分蒸发水分,铁锅中表面覆了一层糖晶,直至柚子瓤表面挂了糖霜,魏游才把做好的柚子糖倒入碗中。

江盛背过身傲娇地等了一会儿,迟迟不见魏游递给他尝,忍不住转过身偷偷看他,结果被守株待兔的魏游逮个正着。

耳根又红了。

魏游勾起唇角:“夫郎放心,为夫亲自下的厨,第一块柚子糖绝对为夫郎留着。”

心中所想被猜透,江盛恼羞了,想也不想就要离开灶房,但人还没动,嘴里就被塞了一枚微烫的柚子糖。

圆滚滚的眼睛甚是可爱,魏游抽回的手刮了一下温热的唇瓣,解释:“之前刚出锅还烫着,不是故意不给你吃,是怕把你的小舌头烫没了,等会没有口福喝蜂蜜柚子茶。”

柚子瓤里的苦味被清晰干净,做好的柚子糖只剩下柚子的清香和糖的甘甜,吃上去甜滋滋的,而且不腻。

好吃,原谅他了。

江盛把柚子糖碗捧在怀里,宝贝似的慢慢吃,魏游走去看灶头上的另一个铁锅,锅里的果肉和汤水十分黏稠,果皮也呈现金黄色,等温度降下来后加入蜂蜜搅拌均匀,放入陶罐。

“做好了?”江盛抱着柚子糖凑上来,“黑黝黝的瓶口,什么都看不清了。”

“嗯,确实没有透明玻璃的好看。”

江盛爱美的东西,不光喜欢金银珠宝,平日里穿的用的也不例外,是个纯纯的小精致。

魏游用干净的勺子取了点料,在碗中倒入温水冲泡,捧起碗,一手接过江盛手里的柚子糖,一手把蜂蜜柚子茶递给他:“试试看。玻璃罐头厂还没竣工,再过两天才有玻璃制的罐头,到时候晶莹剔透能见到果肉就漂亮了。”

江盛敷衍地应了声,然后捧着蜂蜜柚子茶小啜一口,喝一口眼睛亮一下。

得,不用问好不好喝了。

小吃货也是个美食家,看表情就明白了。

周围的一圈人早就馋的不行,可王爷做的东西他们哪有这个胆子讨要,只能眼巴巴看着直吞口水。魏游想了想,取了一小半用小盆泡了水端给他们,让他们自由分配舀来喝,魏游也没有亏待自己,一把夺过江盛护食的碗喝了一大口。

碗里的蜂蜜柚子茶少了一半,江盛顿时气哭了,他之前小口小口尝都舍不得喝,积累下来根本没有魏游一大口喝得多,结果魏游一口就喝掉了一半!还没事先和他打招呼!

“太过分了。”

魏游摸摸鼻子,见江盛真的快哭了,反思自己确实有点过分,他迅速从陶罐里取了一点放入碗里,倒入温水搅拌,又是完好无损的一碗蜂蜜柚子茶。

把碗悄悄递给江盛,顺道睨了一眼喝蜂蜜柚子茶的人,还以为没人看见他的小动作,一转头就见刘和德直直看着他们,表情一言难尽。

魏游扫了一眼就回头,捏着起盛的手让他捧着碗,柔声道:“没事,没人看见。”

刘和德:“……”

合着我不是人呗。

魏游略有所感,回头又看了他一眼,刘和德低下头默默喝蜂蜜柚子茶。

还不错。

不过堂堂大荆瑞安王为什么喝个蜂蜜柚子茶还要小心翼翼生怕别人看见?他们又不是在!偷!情!

水面倒映着他苍老的面容,刘和德叹了一声。

或许,又是他老人家不了解的年轻人的乐趣吧。

第 52 章

蜂蜜柚子茶是用玻璃罐装的, 样式与腐乳的瓶子一样,规格五百克。建州玻璃厂生产过玻璃罐,做起来得心应手, 无需再花费额外培训时间, 正好。

七日后, 第一批蜂蜜柚子茶和柚子糖加工完成。

第一时间被魏游送去了建州。

前脚蜂蜜柚子茶送出, 后脚虎部落临时落脚处的门被敲开了。

魏游和江盛近几日没出门,一来是监督蜂蜜柚子茶生产之事,二来是虎部落按照他给的建筑图纸建造新楼需要他时不时指导,没空闲。不过魏游觉得这些都不是问题,最主要的还是怕江盛的情潮期突然而至, 便歇了去柘部落串门的心思。

他不出门, 别人忍不住探望。建州的八大家族和魏游是合作关系,又是王爷的下属, 不敢贸然打扰。

不过陈富就不一样了。

陈富自认是魏游阵营的人,作为一名优秀的狗腿子怎么能离开主上过久,肯定得时不时刷刷脸,可不能让魏游忘了还有他这位鞠躬尽瘁忠心耿耿的小弟。

敲门的自然是陈富。

陈富被护卫拦在外面,直到刘和德出来领人:“进去吧。”

“见过王爷, ”他拜见了魏游,又转头看向江盛,“见过王君。”

心道王爷和王君夫夫伉俪情深,百年如一日恩爱,甚至比在建州更黏糊了。早前建州不少人看热闹, 私下里议论王爷能待王君好几时, 等两人过了新婚燕尔之际,好塞人进去。今日一见, 恐怕这些大家族的人又要失望了。

魏游从桌案上抬起头,平淡赐座,他不知道陈富来的目的,在人禀报时还诧异了一下,但见到真人已经过了惊讶期,恢复成一副运筹帷幄的模样。

“这写的是什么?”

陈富伸长了脖子,咦了一声。

上回应允江盛编写福幼院的教材,已经撰写完成一半。他能力有限,没有编写新华字典的卓越才能,力所能及地整理一些图画故事和九九乘法表,为福幼院的小孩子开智。

“这东西有什么作用?看着与九章算术相关。”陈富聚焦九九乘法表,连马屁都忘记拍了。

魏游搁下笔,江盛手指捻住纸张两角往外扯,动作小心谨慎,防止一不留神把未干的墨水擦到身上毁了画。一人写一人协助,举手投足间默契十足。

“孩童启蒙书,你试着念念看。”魏游挥手让人给陈富沏一壶茶。

陈富兴趣盎然。

字面上下颠倒,但不难认:“一一得一,一二得二,二二得四,一三……”

无意识念到“七七四十九”,脑袋瓜终于灵光一闪开窍了。

“王爷,这……这太神奇了!七七四十九,若取七为一,七堆铜板恰好四十九枚!”

陈富为自己的发现手舞足蹈,扭头见魏游一脸淡然的模样收敛了些,又看江盛,同样一副看白痴的模样,他挠挠头,操着胖墩墩的身体缓缓坐下,笑得像是个憨憨。

“咳,不愧是王爷王君,宠辱不惊,想我等粗鄙之人不能想,小人佩服。”

又问:“王爷,这口诀可否让小人拓一份回去,让底下的算房伙计都学一学。”

“无妨,不过不是本王所创,奇书上奇人所书,王君也见过。”

魏游扫了一眼江盛,江盛心虚地低下头。

陈富不知道这两人间的猫腻,换了个方式夸:“王爷饱读诗书,涉猎广泛,在下佩服。”

“行了,”魏游打断他滔滔不绝的彩虹屁,“你这次来所为何事?”

陈富正色:“招夫子一事有眉目了,鲤州有两位秀才郎愿意投奔王爷门下,当个教书先生。小人调查过其二人身份,身世清白,无作奸犯科之事,不过其中一位乃是哥儿出身。”

不是魏游舍近求远,饶州的秀才受谢老影响大,观念固化,无一人愿意担任福幼院里教孩子读书习字的夫子,迫不得已扩大范围招人。

读书人有傲气,封建思想难除,能招到已经不错了,是哥儿是汉子对魏游来说,无关紧要。

魏游颔首:“人在哪?”

见魏游脸色如常,陈富松了一口气:“已安置在福幼院中。”

福幼院离官学近的很,且福幼院最近风头盛,魏游的一番教学论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如今进了两个夫子,不出一日,就能传遍整个饶州城,谢老知道了不知道会不会气急攻心。

江盛坏心眼地想到这,对上魏游的视线,蓦的笑了。

魏游也是个混不吝的。

“那两人是一对夫夫,不过嘛,据说是从家里逃出来的,也算找个庇护之所。”陈富简单介绍一下,无非就是对哥儿读书的不赞同,男方家不喜,于是私奔了。

陈富说着说着就说起了钱塘的香皂和甘油。

“如今咱这香皂和甘油的名声大噪,再加之玻璃等稀罕物,每回东岭的大福船入港,那些个平日有矛盾的富贵人家的夫人小姐,准会齐聚一堂,暂时歇火,那场面哟,实在是有生之年难得一见。来的迟没抢着的,就苦恼了,咱一个小小的商贾哪敢得罪这些老爷夫人啊,都得哄着……”

陈富嘴里说着如何如何辛苦应酬,脸上早笑开了花。

他这辈子就没见过短时间内来钱这么快的,实在是太爽了。

“腐乳卖的便宜,羽绒服北上不知动向如何,那料子好保暖舒适,准能有好信,”陈富心里其实没底,主要是羽绒服的样式太奇怪,不太符合大荆审美,也不知道能不能行,不过这就不在他的苦恼范围了,毕竟主负责又不是他,“王爷最近有没有新奇的……这是茶?王爷,这茶怎的甜丝丝的。”

怪好喝。

茶杯里的茶色微红,闻上去有甜味,陈富端茶轻嗅,还以为闻错了,一抿上去才发现是真的不同。

柚子的微酸为点睛之笔,酸酸甜甜不会甜得齁味,反而清香怡人,还不错。

“这是饶州新出的蜂蜜柚子茶。”

魏游一把夺过江盛手里的柚子糖,糖吃多了容易蛀牙。

陈富下意识道:“怎么卖?”反应过来现在不是在与商贾谈判又改了口,“我出商多年,未听过蜂蜜柚子茶一说,旁人知蜂蜜水甘甜,知柚子酸苦,可未曾有人将两者结合为茶种,实在新奇。”

他知道柚子。

柚子一物稀少,除东岭外嫌少有人种植,作为一名商人见稀有物当然得估量一番价值,可惜,柚子多酸苦,不符合他的口味,便不佳上心。

“取一罐,给陈当家瞧瞧。”魏游吩咐。

来福去了一趟仓库,没一会儿捧着两罐玻璃罐放在桌上,“这是蜂蜜柚子茶,另一个是柚子糖。”

魏游往嘴里塞了一颗柚子糖,把一旁吃不到糖的蠢鱼馋死了。

魏游无声一笑,继续道:“柚子瓤丢了可惜,便做了柚子糖……”

话音一顿。

衣物遮拦下,一双柔软细腻的小手滑进衣袖,指骨肆无忌惮地划过他的手背,www.youxs.org。

偏过头,还朝他抛了一个媚眼。

而这,仅仅为了一颗糖。

“柚子糖?稀罕物,软糯有嚼劲,可做零嘴用。”

陈富往他们这头看来,江盛还以为自己的小动作被抓到了,迅速抽回手,耳根发烫。

“可惜,柚子瓤做的,吃个新奇,也就贵个糖钱。”陈富遗憾道,“卖不了高价。”

魏游收回露骨的视线,江盛松了一口气。

“柚子糖不是重点,蜂蜜柚子茶才是大头。”魏游垂下眼,划过江盛蜷缩在袖子口的指尖,盯着他粉嫩的指甲看了一会儿,“不过收的晚了,柚子不多,才制了五百个罐头。”

陈富心中火热,他盯着蜂蜜柚子茶的罐头瞧,罐子透明,罐子里的东西一览无余,明灿灿的金黄色,丝丝的柚子肉漂浮其中,卖相极佳。

一点时间,陈富脑子里过了好几个方案。

“挖一小勺,加入温水冲泡,便可得一杯清香可口的蜂蜜柚子茶,简单易食。”

一罐好茶叶能卖几十两,这蜂蜜柚子茶新奇又好喝,价格应该不便宜。比起普通茶叶,这种甜滋滋的茶更受女儿家喜欢,一想到家里的婆娘和女儿,陈富眼里的热意就忍不住。

不管十几两还是几十两,他都要带几罐回去。

“王爷打算如何卖?”

“蜂蜜柚子茶一罐五两银子,柚子糖一斤二十文钱。”

柚子、蔗糖、蜂蜜、玻璃罐,再加上人工和路费船费等杂七杂八的费用,算下来也不过是一两银子。

柚子糖一斤赚几文,蝇头小利罢了,主要的还是蜂蜜柚子茶,纯利润四两,相当可观。

可陈富听这个价格却皱起眉,“王爷,您这报价太低了,蜂蜜柚子茶奇货可居,翻一倍都不为过。”

蜂蜜柚子茶不适合走低端路线,百姓食不饱腹不可能花大钱去买蜂蜜柚子茶。可王爷开的价格,对富贵人家来说,又欠缺档次。

“不低,蜂蜜柚子茶并非名贵种,仿效简单,我们不过是占了饶州多柚子的优势,价格过高,刚过易折。”

“且与香皂甘油类同,蜂蜜柚子茶打得美容润肠的旗号,虽老少皆宜,可相较之下,哥儿女子老人孩童更爱食用,”用现代话说,走的是妇女路线,“五两是为接受范围之内。”

是这个理。

一经提点,陈富就想通了:“南方嗜甜,北方干燥,均可售卖,不过王爷这蜂蜜柚子茶是否能长久储存?”

魏游明白他的顾虑,说到底,蜂蜜柚子茶不是能真正的茶叶,不易保存,久了容易变质:“三五个月不成问题,且今北方天气愈发寒冷,时间只会更长不会缩短。”

蜂蜜柚子茶走的销售路线与香皂相似,少批量作礼送人,等名声传开,再作售卖。

陈富乐呵呵拿了三罐蜂蜜柚子茶,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这三罐蜂蜜柚子茶是王爷送的,他可没花一分钱卖,没花钱,说明什么,说明王爷重视他啊,他这大腿抱得稳稳当当。

心里踏实了,连走路都四平八稳。

书房门关上,魏游骤然拉扯江盛,猝不森*晚*整*理及防之下,江盛整个人摔在魏游腿上,一脸还带着一丝不舍。

不舍什么?

不舍自己蜂蜜柚子茶的库存少了三罐!

江盛好懂,他的情绪写在脸上,魏游根本不需要多想就猜到了。他好笑地伸出两根手指,划过他呆呆的脸庞,一路往下,点在江盛手腕处,缓缓托起。

“之前是这只手吗?”

江盛没反应过来。

指尖挂过皮肤,一阵酥麻炸开,沿着小臂上的青筋蔓延全身,软得江盛失了力,错失从老虎的怀抱中挣脱的最佳时机。

“有人的时候胆子这么大,嗯?撩完就打算拍拍屁股走人了?”

魏游说话时慵懒散漫,偏偏就是这样漫不经心的模样,让江盛头皮发麻:“我我我,我没怕,我就是想吃颗糖……”

所以别这样看着他。

视线灼热,江盛跌入一双漆黑的眼,www.youxs.org,可江盛像是被蛊惑了,舍不得移开视线。

任由心脏失控难收。

不知对视了多久,江盛破罐子破摔闭上眼:“来,你要亲就亲吧。”

魏游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感觉在调戏良家少男,”魏游轻轻捏了捏他的鼻子,拾起一颗柚子糖塞入小嘴里,“今日最后一份。”

甜味在蓓蕾中蔓延,江盛含着柚子糖神思不属,颇有些失望。

怎么没有亲亲。

“王爷,虎巫说土楼完工了,邀您前去一观。”

刘和德的声音隔着门窗清晰无比,两人同时望向门口,冬日的阳光从门缝里挤进来落在地面上,有些晃眼。

江盛手撑着魏游的膝盖起身,脚尖触地时,耳旁有人叫了一声他的名,江盛应声抬头。

阴影靠近,一个吻落在了他的唇角,带着冬日的暖意,缱绻又留恋。

亲了,满足了。

第 53 章

在饶州建造土楼并非魏游一时兴起。

来东岭路上, 他向柘部落的船工打探过当地衣食住行的具体情况,东岭多台风虫害匪患,但无多少防御措施, 比如土楼, 对这种能防台御敌的建筑, 他们闻所未闻。

闲聊后, 魏游当即画了土楼的建造画卷,后续又让王府的工匠完善细节之处,前段时间交给了虎巫和其他几位部落首领,若是愿意混居的群族,可自行建造。

虎部落雷厉风行, 第二日便动了工。

人手足, 团结一心,备料、择时、砌石基、夯墙、分层、封顶、装修等, 不稍一月,第一座能容纳三四十户人家居住的土楼完工。

魏游到时,虎巫激动的心情还未平复:“建造这庞然大物竟只用了沙质黏土、杉木、石料等寻常物为主建料。”

魏游:“虎巫可满意?”

“满意,非常满意。”

旁观的山部落人和地部落人泼冷水:“这楼看着不结实啊,里头全是木头架的, 若是失火可如何是好。”

哪有刚建了新房就咒人着火的。

虎巫身旁搀扶的人脸色铁青:“灶房建在中央,外层才是居住地,若是失火也不可能烧到住房处,就不劳地部落的人操心了。有这个闲工夫不如想想地部落人心失散,连建造一处土楼都凑不齐人的尴尬事。”

当初虎部落拿回图纸, 地部落死活也要拓一份, 跟风建造。

结果他们准备开工,地部落还在商议建不建。

他们打完地基, 地部落还在筹材。

他们完工了,地部落刚选完日子,却又陷入无人愿意挖基的尴尬境地。

没人没效率,现在到担心起他们如何使用来了。

瞎操什么心。

地部落的人被气跑,虎部落的人毫不在意,因为虎巫带他们进土楼了!谁还关心他们。

新造的房连空气都变得十分清新,虎部落的人左瞧右瞧,连支撑的柱子在他们看来都无比新鲜,一群人咋咋虎虎,在土楼里逛了一圈又一圈,明明是一模一样的房间,却兴奋地逐一看过去,那几个搭建的人更是滔滔不绝,给众人详细介绍搭建过程,一时间,踩得平铺的地板咣当咣当响不停。

“巫,咱如何分配屋子?啥时候分?一户人家一间房吗?”

现在就想住进去!

日后串门喝酒不必走个半天,家里的婆娘还担心路上出事,只要趴在护栏上朝对面一喊,嘿,指不定还能多几个喝酒的兄弟。

虎巫被人群淹没,一群群大高个在矮小的虎巫面前就像是个小孩子,手舞足蹈的,要糖吃。

“停停停,哎哟,我这老腰都要被你们挤坏了。”

抱怨的语气中含着一丝宠溺,魏游听得出来,虎巫不是真生气,只是虎部落的人太热情了,装装样子。

“全住进去房间可不够,今晚咱先抽签,抽三十五户人家。”虎巫吸了口新鲜空气,“至于房间分配……虎大威!”

名叫虎大威的人声音洪亮:“在!”

“以虎大威一家为例,虎大威家爹娘一间,虎大威和他媳妇孩子一间,虎大威下面两个成家的弟弟各一间,至于未出嫁的虎小妹,与虎大威爹娘一块儿。”

虎部落的人静悄悄地听着虎巫分配,顿时松了一口气。

这分配好啊,他们还以为一户人家就只有一间房,那确实有些拥挤了。

如今这样正好。

虎大威那汉子粗中有细,当场提了不解之处:“那日后我家娃要成家呢?”

“单单这一座土楼能住四十户人家,留五处空房间,虎大威家的,虎大山家的,虎四狼家的……再过三四年到了年纪,成婚后就搬出去。若是不够了,就再造几座!”

虎巫越说越激动,部落人听着同样热血沸腾。

魏游和江盛没打扰他们,兀自逛了起来。

饶州的冬日不寒冷,微风吹过,扬起细软的几根发丝。周围安安静静的,身后虎部落的热闹声离他们越来越远。

江盛见到土楼后一直沉默不语,魏游察觉到他的异样情绪,柔声问道:“怎么了,心情不好?”

土楼并非封闭性建筑,微微仰头,就能看清湛蓝的天空。

“没有。”

江盛下意识否认,土楼的走廊不算宽,微风吹起的衣袖纠缠在另一个人的衣摆上,像是江盛突如其来的愁绪,揉成团,解不开。

上了三楼,整层都没人,后面跟着他们的仆从也悄然远了些。

没人融得进他们两人之间。

并肩而行,手背短暂地触碰在一起,江盛回神看向魏游,从轮廓分明的下颌骨到浓密锋利的半截眉,都是旁人难以见到的温和。

俊俏的人似有所觉,微微侧头,江盛掩耳盗铃般转移视线。

窥探的视线灼热无比,扰得江盛心跳加剧,明明都是老夫老妻了,什么都说开了,什么都做过,可只要是在这个人的身旁,他就控制不住思绪。

真没出息。

趁着人没注意,晃动的手攀上了衣袖,沿着袖口往打转,像是在犹豫,又像是在害羞,几度试探着伸出手指去勾魏游的手,几乎在碰上另一个人体温的刹那,又缩了回去。

来回几次,江盛失落地收回手。

指尖离开衣袖的时候,他的手指一紧,心脏蓦地停了一下,可滚烫的温度一触即离,不给他反应的时间,宽大的手掌贴着他的手心,www.youxs.org,紧紧握住。

江盛抬头看他。

没等出声,魏游手上用力,把愣神的江盛拽到自己怀里,小脑袋一慌,撞到了胸口,发出咚的一声。

“魏……”

“在想什么,怎么不看路。”

原路线一步之遥处有一堆废弃的木头,还未处理掉,刚才江盛再走一步,小腿就会迎面撞上凸起的木头块,可能会淤青。

“啊?啊……哦,我就是不小心,没有看你……我的意思是不是因为看你才不看前面的,诶,也不是。”

魏游轻笑了一声:“我懂。”

江盛红着耳朵不说话,等他站直了,停下的脚步继续往前走,这一次,魏游没有松开交握的手。

走了两步,江盛虚虚弯曲的手指缓缓收拢,与他十指相扣。

魏游轻轻勾起唇角,顺着江盛的目光抬头往上看。若是夜里,土楼走廊上挂满红灯笼,大红的烛光下,定能拍出精美的大片效果。

这样想着,耳边传来了悠扬的歌声。

“海浪无声将夜幕深深淹没,

漫过天空尽头的角落,

……

怕你飞远去,

怕你离我而去,

更怕你永远停留在这里,

……”【注】

江盛对着镂空的天空唱歌,婉转的歌曲并非欢快的旋律,带着一丝忧伤,恍惚中,魏游看到了一条束缚在天井下的海鱼,被禁锢了一生。

歌声穿透力极强,楼下虎部落的讨论声渐渐停了。

人鱼的嗓音天生被天使吻过,在离开津沽的夜晚,魏游有幸听过一回,只是上次唱的内容他听不懂,这首歌,他听过——

《大鱼》。

不仅听过,还看过。

魏游抬头看向遮蔽的屋檐和狭窄的天空,确实很应景。

“我,有点想家了。”

曲终,江盛轻声说了一句,魏游转头看向他,那张平日里没心没肺快乐的脸上难得一见有了愁容,不知怎么的,魏游心口一滞,声音越发柔和:“刚才在想这个?”

“嗯,不知道爸妈他们有没有想我,我好想他们。”温度从交握的手处源源不断地输送到江盛荒芜的心中,让他有勇气说出思念。

魏游没有去纠正他的称呼。

“我家乡也有一处土楼呢,兴许是因为眼熟所以忍不住睹物思人。你不知道,在家的时候他们总是嫌弃我笨手笨脚,不思进取,我有时候也顶嘴不耐烦,可如今想想,就算是这些带着斥责的念叨我也爱听,我也想听。”

细细算来,穿书已经五个月了。

他还没有像这回一样,离开家这么久。

江盛停下脚步,直直看着魏游:“你说,我还能回去吗?”

一个人的眼睛越是澄澈,里面的感情越是纯粹。

魏游发现,看着这样的江盛,他无法说谎。

所以他视线偏移看向对面楼下的虎部落,并且转移了话题:“父皇此次下江南不会带着江丞相,夫郎若是想家了,等父皇来了咱一起求个情,允我们回一趟京。”

魏游每说一个字,江盛的眼神黯然一份,等他说完,江盛讷讷道:“魏游,其实我……”

有那么一瞬,江盛想不管不顾说出自己的身份,可对上魏游深不见底的眼睛时,他又退缩了。

垂下头,哑声道:“好。”

“不用多想,”魏游揉了揉他的脑袋,在他发旋处轻轻落下一个吻,复杂道,“我会一直陪着你。”

楼下,虎部落还在说土楼的事。

“有了土楼,日后山间的豺狼虎豹,怕是只有被吃的份了!”

虎巫苍老的皱皮下,隐隐叹息:“是啊,像是虎四海家半夜被群狼偷袭的事不会再发生……不说这些丧气的话,今日一座土楼完工,一会儿去拉一头猪和一头羊,庆祝庆祝!”

“走走走,现在就去!”

魏游和江盛下来时就见到这一幕,理所当然,虎部落晚上为他们送来了一碗做好的猪五花和一碗羊腿肉。

杀一头羊和一头牛庆祝,对如今花钱如流水的虎部落来说,着实奢侈了一把。

如今日子过得紧凑,这些东西对他们来说还十分眼馋,可日后,等蜂蜜柚子茶生意做大,得了蜂蜜柚子茶十分之一股权的虎部落,只会越来越好。

这不是魏游一个人的功劳,虎部落的巫与常人不同。

地动的事,土楼的事,柚子的事,还有今日魏游找他的事,这位虎巫在趋利避害中起了关键作用。

在离开虎部落前,魏游单独去了一趟虎部落的祠堂。

他屏退众人,抬手犹豫着想敲门,那扇朱红色的祠堂却忽然从里头打开。虎部落的虎巫拄着拐杖,在门内朝他微笑:“王爷来了。”

祠堂内供奉着无数排位,有些老旧的褪了色,纵是如此,也干干净净无一粒灰尘。

正中央摆放着金黑色的三足香炉,三炷点燃不久的竹立香,青烟直上。

此外再无他人。

魏游盘腿坐在一旁的蒲垫上,细微的流水声将魏游拉回了思绪,他抬起头,虎巫将倒好的茶水放在他面前:“王爷,此处只有山间茶水,请勿怪罪。”

“地动一事,本王听闻虎巫三年前便预知了此事,”魏游看着他,不放过对方一丝微动作,“虎巫如何知晓?占卜?亦或是其他?”

虎巫笑了笑:“有所感,便有所言,大抵是巫的职责所在。”

“可本王不信鬼神。”

不说玛雅文明是否真实,地动一事,穿越一事,江盛一事……

作为一个唯物主义者,他不相信世界上有巫这种超能力者,如今的事在他看来更像是一场醒不来的梦。

经历和接受是两码事,他试图劝说自己以科学的方式解释穿越的事,但看不清前路也找不到来路。在时间的海洋里得过且过,沉浮度日,看似融入大荆的生活,可只有他和江盛知道,他们两就像是寻不到家的浮游,迷茫着,无措着。

哪天或许梦就醒了呢?

截止前日,他是这么想的。如果不是江盛直白的倾诉和一首戳心的歌,魏游目前大概不会来找虎巫。

虎巫那双浑浊的眼像是历经沧桑,看尽世间百态,但说话时又是一脸平和:“王爷可是心中有困惑?”

手上的扳指被轻轻拨动,无言。

虎巫没有催促,替自己也倒了一杯茶:“鬼神一说,信则有不信则无。情缘一说,亦是如此。”

“情缘?”魏游喃喃了一句。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虎巫看着魏游皱起的眉间,劝说道,“大道三千,总归有说不清的道理,王爷看重什么,便无需管太阳为何东升西落,人为何冥冥之中会有相逢,纠缠理不清的源头,便只会越陷越深。”

都是空话。

“人生在世,不问源头,不问因果,不问前程,生而又有何意义所在?”

魏游没有谈下去的欲望。

虎巫没有多言,只是在魏游走进夜幕中时,说了一句:“王爷,草民大限将至,若是来年夏暑前王爷愿意,可再来虎部落一趟。”

两人的谈话被魏游暂时尘封,江盛的愁绪来得快走的也快,隔了两天就忘记了。

“清哥儿你怎么来了!”

过年还剩七天,柘庆锋带着他的夫郎柘庆锋迈进福幼院的大门,与正好要出门的魏游夫夫撞个正着。

“王爷王君,”朝两人行礼后,清哥儿见江盛还是一如当初没有架子的处事态度,一路上的七七八八去了不少,“是我们打扰了。”

“有什么好打扰的,这不是快过年了,我们打算在福幼院里过,所以准备逛逛街,再置办点年货,”江盛早想去柘部落玩了,可惜魏游一直说他的情潮将至,不允许他出远门,“你们刚从建州回来吗?这位是?”

柘庆锋让开一步,露出身后被遮挡住的人。

年轻的面容,看上去和魏游差不多大,不像以前见过的柘部落人把自己晒得乌七八黑,这人衣着得体,穿着青色长袍,看上去像是个读书人。

清哥儿一拍脑袋:“听闻福幼院缺夫子,这位是柘部落的秀才郎,当年院试第十八名,若是王爷不嫌弃……”

确实雪中送炭了,魏游点点头:“进来说吧。”

门外看热闹的人多,站在大门口不是事,一行人穿过热闹的操场,在一旁玩蹴鞠孩童的注视下,入了书房。

“这位是柘部落的秀才郎,叫柘清越。”

挺拔如松,看着十分温和的一个人,一路上也规规矩矩,让人心生好感,教书应该十分有亲和力。

江盛的关注点却不在这,他好奇地在柘清越和清哥儿之间来回移动:“所以他和清哥儿是兄弟?”

“同一个部落,说是兄弟也不错。”

那就是没血缘关系。

魏游嗯了一声,细细打量:“柘秀才不是官学学子?”

柘清越不卑不亢:“草民此前在建州跟夫子学习,倒是没有上饶州的官学。”

“怪不得,若是谢老的弟子,不愿意靠近福幼院才是,”江盛插嘴道,“那你怎的回饶州了?”

“不怪王君笑话,草民自知考举人无望,便想回饶州当个安安静静的教书先生,听闻福幼院招夫子,便想来试一试。”

江盛惊讶:“谦虚了,院试第十八名还无望举人。”

柘清越苦笑:“不过是运气好。”

“读书真不容易。”江盛苦着脸,想象自己奋发图强被书的模样,硬生生出了冷汗,也不再问他了。

魏游:“你且先在福幼院住下,明日本王做些考察,若是合格,今后便是福幼院的夫子。”

“多谢王爷。”

适时,门外传来一阵孩童的欢呼。

柘庆锋忍不住发问:“福幼院的孩童这是在玩蹴鞠?”

走南闯北,柘庆锋和清哥儿自然知晓蹴鞠是为何物,这大多数时候是达官贵人、市井民间、军队中的消遣物,在东岭极少见。吃喝拉撒都难了,谁还愿意花这个时间去消遣。

在东岭,唯一的蹴鞠地只有建州,连鲤州都没人能玩。

乍一见到福幼院的孩童在踢球,柘庆锋的惊讶可想而知。

“对,”江盛没觉得有什么不对,“那是福幼院的体育课,不仅有蹴鞠,还有游泳。”

课表很丰富,按照现代课程科学规划的。

除了读书习字外还有简单的算术课,为了培养生活技能,还会经常去城外帮忙做活。

因为人手不够,王府的不少护卫都匀了不少去当保护孩子的护从。比如游泳的时候,总得有人看着才行。

清哥儿一听福幼院的学习安排,和江盛窃窃私语:“来年三月初,肚子里的宝就该生了,过几年能送来福幼院吗?”

江盛犯愁。

这福幼院的孩子,是没了爹娘才送来的啊……

突然,脑袋被轻轻敲了一下,江盛抬起头,发现魏游笑着看他,他眼睛一亮想到了好办法。

“要不,咱福幼院再建个学堂吧!正巧这福幼院造的大,如今空空荡荡的没什么人,巧了不是。”

魏游见他天马行空设想在东岭各个城都开福幼院了,忍不住打击他:“目前,加上柘部落新来的夫子,福幼院只招了三位夫子。”

江盛:“……”

江盛一听,耳朵又耸搭下了,看着可怜兮兮。

“不过,若是夫郎能说动谢老,那整个官学上百号学子,兼职补贴家用我想是不成问题的。”魏游轻笑。

对啊,擒贼先擒王。

不过把谢老比喻成贼……咳咳,好歹是魏游的老师,这不好。

江盛郁闷道:“也不知道谢老喜欢什么,否则还能走个捷径。”

被人念叨的谢老正盯着一罐蜂蜜柚子茶看。

“这是什么?”

谢师娘在灶房里忙活,见他发问,出来看了一眼:“是王爷送来的,说是蜂蜜柚子茶。”

听见是魏游送的,谢老气不打一处来:“什么时候?”

“你在官学的时候,王爷和王君一起来的,不过没有久留。”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谢老不屑地哼了一声,又心里痒痒,“蜂蜜柚子茶是什么?”

前些天虎部落收柚子的事他也知道,他们家的老柚子树还贡献了十颗,得了五十文钱。

虎部落用柚子制茶?

“王爷说取一勺放入茶杯中倒入温水冲泡了喝,味道酸酸甜甜,你不是正好爱这口?水壶里有温水,你试试。”伙房内再次传来声音。

“这东西能当茶喝?瞎唬人呢。”

谢老嘴里说着唬人,实际心口不一地放下茶杯,打开玻璃罐头,拿出一个空茶杯小心舀了一勺蜂蜜柚子茶,等水线靠近杯口,缓慢搅拌了一下底下的沉淀。

“王爷那小子怎么来了就走了?”

“你说什么呢,王爷是你能编排的吗?小心隔墙有耳。”谢师娘年纪也不轻了,可为人处世比谢老精明些,“我看着来去匆匆,怕是忙活福幼院的事。”

福幼院?

谢老想起自己晕倒的两回的事,一次是上回在书房里被气晕,一次是知道有人居然去福幼院当夫子,渐渐不吭声了。

金黄色的蜂蜜柚子茶摆在面前,谢老忍不住去瞟一眼,再瞟一眼。

过了一会儿,又问:“你说酸酸甜甜的,你已经喝过了?”

“是啊,王爷送了两罐,那罐开封给我示范了一回,我便自己藏着了,”谢师娘笑着从伙房里出来,还端着一碗新做的糖醋鱼,“以往你回府总说他的不是,我瞧着人性子好着呢,守礼守据,比你强多了,哪是你嘴里混不吝的样子。”

糖醋鱼色泽鲜艳,一闻着味,嘴里就忍不住流口水,可这谢师娘说的话,可把谢老的食欲打没了。

甚至恼羞成怒:“那混小子就是端着,骗你这婆娘呢!”

“我有眼睛,会看,”谢师娘又替他盛了一碗饭,“得了便宜还卖乖,手里还拿着人家给的蜂蜜柚子茶,你怎么不说你不喝?”

蜂蜜的甜味散在空气中,比糖醋鱼弱一点,但不可忽视。

谢老抿一口蜂蜜柚子茶,舌尖尝出酸甜的味来,眼睛一亮,又嘟囔了一句:“也不值几个钱,多送几罐怎么了,一个王爷还小气吧啦的。”

谢师娘冷哼了句:“不值几个钱?你知道这一罐蜂蜜柚子茶多少钱吗?”

“能值多少钱,一个柚子五文钱,一斤蜂蜜两百文,”谢老还挺得意,“君子远庖厨,可这些我也是知道的。”

这德行。

谢师娘和他老夫老妻都懒得装了,直接比了个五。

“五百文?”谢老皱纹,“差不多。”

“可美的你,一罐蜂蜜柚子茶五两银子!听说第一批早被抢完了,想买都没处买,给你个糟老头子,还是看在你曾是他老师的份上,你倒好,吃人家的东西还骂骂咧咧,收的门徒还不让人去福幼院教书!”

“你懂什么,这能一样吗?!”

谢老瞪大了眼,想把蜂蜜柚子茶戳出一个洞来,不愿提书院的事,就只能说说蜂蜜柚子茶:“五两银子,那虎部落的人怎么不去抢?”

他有点泛酸。

当初是国子监祭酒的时候花钱如流水,被贬之后才知道五斗米折腰是怎么个境地。勤勤恳恳当个官学的夫子,一个月才二十两银子,还是看在周存的面子上。

可如今,这一罐蜂蜜柚子茶卖就要五两银子,就算是新出的玻璃罐子,那也值不了几个钱啊。

谢老看了一眼桌子旁的腐乳,同样是玻璃罐,腐乳只要二十文钱!

说明什么,说明玻璃罐压根不值钱。

五两银子一罐蜂蜜柚子茶,贵!死贵!死要钱!不要脸!

谢师娘见他迟迟不动,伸手去够他手里的茶杯:“得了,你到底喝不喝?不爱喝给我。”

谢老像是个护食的小孩子一样,瞪了老伴一眼,气得脸都红了。

“谁说我不喝,我喝!”

第 54 章

柘清越的身份和学识没有问题, 魏游花了一天时间和他细说新教材的事,对方学的不算快,但没有偷懒, 还算过得去。

年前几个大晴天, 家家户户都在大扫除, 贴对联。

魏游给夫子们放了假, 柘清越和柘庆锋一同回部落过年,另外两位夫子和福幼院的孩子一块儿束起衣袖做大扫除。

其乐融融。

书房内,魏游和周存对弈。

“前些日子建州知府邀各地知府前去议事。”周存落下一颗白子,突然道。

魏游了然:“为下江南一事?”

“虽是去往建州,可整个东岭都参与其中, 饶州地产稀少, 拿得出手的寥寥无几。”

棋局多变,就像人一样, 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魏游有条不紊布局,并没有抬头:“你想本王供一些蜂蜜柚子茶?”

一颗白子离开棋罐又砸落回去,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声。

“一步好棋。”周存道。

魏游抿茶润口:“留一百罐,先付一半为定金。”

“买卖定金十付一, 到了王爷这儿需付一半,”周存话音一转,“明日让人送来。”

“无事不登三宝殿,更何况本王这个阎罗殿,周大人今日前来不仅为蜂蜜柚子茶一事吧?”

魏游落下一子, 局势骤转。

棋盘之上黑棋占优势, 棋盘之外执黑棋者占主导。

周存嘴抿成一条线:“果然瞒不了王爷,早听闻建州出了一样神奇之物——水泥, 水泥路平坦光滑,行之不沾泥灰,原以为夸大其词,亲眼见到才知下官见识浅薄。”

他和庞从抵达建州见到水泥路时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下车徒步一公里才相信眼前事实。周存当过京官,可以断言,皇城的路都不及建州的水泥路十之一二。

后来问了人,知道水泥是王爷的功劳。

周存任饶州知府已有五个年头,刚到饶州时这儿更加贫苦破烂,甚至连城门都没有,根本不喜这处。

第一年他恨,他恨天道,恨皇权,最恨的是眼前人,倘若不是他的一口胡话,他们一门师生也不会被贬。

后知前路无望,恨就淡了。

饶州的人实在可怜,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除了整治当地贪官污吏,尽可能让饶州部落和睦相处外,对发家致富一道束手无策,只将希望寄托在官学的秀才们身上。

直到魏游的到来。

水泥、玻璃、肥皂、蜂蜜柚子茶……陆续而出。

饶州各部落均有擅长之处,论手艺和智慧,不比建州人差,可明州山匪猖狂,山路泥路又难行,饶州的东西卖不出去,别处的商品又难进来,久而久之,这块地方就被商队放弃了。

明州的山匪被剿尽,如今,要是饶州有水泥路……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里盘旋许久,越想越心动,知道有水泥路这件事后,周存日夜辗转反侧难眠。

回建州后更是彻夜思来想去,于是起了大早,敲开福幼院的大门,坐在了魏游对面。

周存清楚,地动一事他夹杂私人恩怨,得罪了这位皇帝最宠爱的皇子,可为了饶州上千百姓的前路,低声下气也不算什么屈辱。

周存起身,行礼百分恭敬:“不知王爷是否愿意将水泥路扩建于我饶州?”

“水泥路……并非难事,不过,”魏游转动手里的黑棋,轻敲棋盘,“有件事希望周大人帮个忙。”

刘和德端着糕点,抬手想要敲门示意,在手未碰上门面时门从里打开,周存站在门内沉着脸和他打了声招呼后急匆匆出去了。

王爷又和周大人过不去了。

棋盘上,黑棋大杀四方。

魏游见刘和德进来,让下人帮忙把棋盘收拾了:“怎的不见王君?”

“王君正在试衣,”刘和德不知两人谈了什么,能让周知府那张脸便秘成黑炭。好奇归好奇,他不可能去过问,“一个月前定做的新衣今个儿送过来了,王爷的六套也一并送去了别院。”

魏游点点头,想到了什么:“福幼院三十几个小萝卜头的衣服?”

“一早让嬷嬷们送去了,一人两套,高兴地舍不得脱呢。”

走出书房穿过长廊,一个小萝卜头在院子里追逐打闹,年纪小的梳着羊角辫穿着大红色的新衣服,像个吉娃娃,十分喜庆。

一张熟悉的脸闪过。

她瘸着一条小腿,试图融入其中,被一个男孩子拽了一把头发,整个人踉跄一下,又被另一个熟悉的男孩子托住身体,稳稳站住。

几个追逐的人停下脚步,魏游正好看清他们的脸,是地部落的丫丫和狗蛋。

刘和德迟疑道:“王爷,要过去吗?”

“本王过去反而加重矛盾。”

一群孩童中有一个瘸子会被嘲笑异类,一群孩童中有一人搞特殊也会被人孤立嫉妒,这些人无父无母,比寻常孩子更加敏感,以他的身份不该参与过多。

小孩子爱闹,也最纯粹。

欺负人的小男孩被另一群小孩围在中央,数落他的不是,隔了一会儿,那人朝丫丫走去,虽然听不清内容,魏游猜想是道歉一类的话。

如果刚才他出面干涉,大概又是另一种状况,总归不是魏游想要的。

门口的夫子见到福幼院孩童的相处一幕舒眉笑了笑,余光掠过院子外的魏游,诧异了一下。

魏游示意他别出声,默默离开。

两位夫子在教育方面有耐心又有爱心,交给他们魏游放心:“夫子的月钱再补十两,算年终奖。”

说完,魏游话音一顿,如今不缺钱他也不吝啬:“这段日子辛苦了,跟来饶州的王府下人各赏五两,各个管事拿二十两,你和柴护卫拿五十两。”

刘和德和周围几个侍从连忙躬身:“谢王爷赏赐!”

路途耽搁,魏游抵达别院时,江盛正在试最后一件新衣服。

新衣白加蓝,袖口和裤裙由白至蓝成渐变色,蓝色的衣服常人难以驾驭,可江盛肤白俊秀,森*晚*整*理配上一根简简单单白色的玉簪子,更显秀气。

江盛眼尖,瞧见魏游来了,伸手朝他挥了挥:“怎么样,这件好看吗?”

魏游上下认真打量,不可否认,江盛穿蓝色确实比其他颜色更让人眼前一亮,但更多的……魏游触摸香囊中的两片鱼鳞,莫名想起了江盛宿醉那夜露出的鱼尾巴。

他毫不吝啬夸赞:“好看。”

想起来意,他阻止了江盛换衣服的打算:“就穿这件吧,上次出门碰上了柘庆锋他们,耽搁了上街的计划,今日天色尚早,夫郎愿意陪为夫逛一逛吗?”

说起来他俩确认关系后,他一直没送过江盛什么像样的礼物,这回上街,可以先相相看,到时候再给个惊喜。

江盛喜欢热闹,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采购年货的事倒不是不能把它们交给下人,只是入乡随俗,他们已经远离京城的是是非非,过上普通人的生活,生活琐碎的事不想交给下人,亲力亲为更像是在过日子。

“魏游,糖果糕点买了,窗花春联……杂货铺子里有灯笼和红纸,走走走,就在前面。”

逛了一个时辰,护卫手上大包小包,可江盛的兴奋劲一点儿没减。

“店家,写春联的红纸有吗?”

来者是客,更何况江盛的衣着打扮不似贫苦人家,店家态度极好:“有的有的,这位夫郎要什么款,挂轴、贴纸都有,这些都是蜡染烫金的红纸,您瞧瞧,需要几尺?”

江盛听得云里雾里,一脸茫然。

魏游缓步到他身旁,一一挑选。

店家取的红纸应该是店里最贵的红纸了,印花为祥云,喜字还有单纯的洒金,比起京城繁多的图样少了许多。

像是什么福星高照,龙凤呈祥,宫廷彩绘的花样都不曾见着。

魏游食指点在祥云款式上:“这个吧,四处街门,一处学堂,一处仓库,住房内外屋也贴。”

江盛在一旁瞪大眼睛,这么多啊,他还以为对联只要贴在大门就行了。

魏游默算:“共写十四副,两副七言喜字挂轴,其余的都算在祥云长卷中。”

福幼院住房分了四处,一处是魏游他们住的别院,一处是孩童住的院子,还有一处是夫子的居所,剩下的是下人住的院子。

魏游的声音不大不小,恰好店里的人能听见。

十四副?

店内的客人朝他们看来,眼里满是殷羡,这是饶州哪家的贵公子来买对联了。

“好嘞,一副七言对联约需一丈纸,十二副便是十二丈。”

店家算法透明,也好让客人安心,他们不是乱收钱。

“公子,一长卷红纸共十五丈,多余的三丈……”店家小声说,“我瞧着您和夫郎是来买年货的吧?若是再购一些灯笼纸花,这三丈便送了您。”

魏游看了他一眼。

纸贵,蜡染的红纸更贵,三丈十米,单卖能卖三两,光是灯笼窗花可赚不回来。

可这人瞧着脸生,他应该没见过。

“你见过我?”虽是疑问句,可语气却十分肯定。

店家瞧了一眼魏游,又瞥了一眼店里的其他客人,压低声音道:“王爷慧目,草民媳妇是沧林山部落人,当初沧林地动,若不是王爷提醒,岳父岳母怕是凶多吉少。”

“老人家没事吧?”

“受了惊,祸福相依,老丈人多年的腿疾反而好了不少,还得多亏王爷。”

魏游笑了笑,没有拂了他的好意。

杂货铺里东西多,那对联纸不错,可其他的就不怎么入眼了。

“真的不回建州?建州过年比饶州热闹的多,王府也比福幼院大,庙会也更热闹些。”

两人挑选过年用的红灯笼和窗纸,魏游盯着江盛不满意花纹图案的模样,突然问道。

“这些都不是重要的事。”

江盛拿起又放下,这些窗纸没有建州的精美,他好不容易挑了一张剪成两条鱼的,可红纸有些陈旧,于是又放了下去。

他们采购比较晚,好东西差不多都被挑完了,剩下的挑挑拣拣,拿了几个灯笼,又买了两刀写福字的纸。

付了钱,江盛和魏游又在街边小贩处逛了一会儿。

身后有推车经过,车上的一根杆子容易打到人,魏游拉了江盛一把,顺道换了个位,让他走到里头。

“不喜欢热闹一些的地方?”

江盛不假思索道:“喜欢啊,可你在哪里,家就在哪里,对我来说去哪里过年都是一样的。”

魏游一愣。

小神仙的嘴真的是越来越甜了。

糖吃多了,不过,亲的也多……

魏游藏在袖子里的手指微微蜷曲,望着江盛快走的背影弯了弯唇角。

江盛跑到一处小摊处,移不开眼。

等魏游靠近,他一手拉着魏游的袖口,一手指着某处:“这个,这个鱼,好看又有寓意,买吗?买吧?”

语气倒像是在撒娇。

魏游被他明媚的笑容晃了一下神,最后关头还是找回了理智:“你想买多少?”

小贩起身道:“鱼好啊,年年有余,这位夫郎,鱼窗花一套十二张,原是六十文一套的,夫郎瞧着面善,若是喜欢,五十五文拿去。”

价钱和先前的店铺差不多。

江盛点点头,拉着袖口仰头看他。

身前身后人群穿梭而过,魏游在他的眼中只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像是山间处的一汪清泉,捕捉了天上的月亮。

周围嘈杂的声音小了些,江盛回神,许是注意到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拉拉扯扯不妥,他松开魏游的衣袖,却没移开视线。

“多买点,沾沾喜气,来年万事如意心想事成。”

魏游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江盛的腿:“要是我不喜欢鱼呢?”

“你不喜欢鱼?!”江盛陡然拔高音量,把周围的人吓了一跳。

可他是人鱼,鱼占半边,魏游不喜欢鱼,那魏游是不是也不喜欢他的鱼尾巴?

这怎么行!

“鱼很好吃的,有营养,肉香嫩,长得也可爱,还会吐泡泡……”江盛绞尽脑汁,极力推荐鱼的各种烧法,魏游差点没绷住。

长得可不可爱魏游不清楚,不过“吃”,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真不喜欢啊?”

说不清为什么,江盛喜欢和魏游有共同喜好,可魏游真不喜欢鱼,他除了难过外也没有强迫。

江盛偏过头,忍痛割爱。

魏游忍俊不禁。

“笨,钱在刘管事身上,你也是主子,喜欢就买,无需经过我的同意。”魏游屈指轻敲他脑门,又对摊贩说,“年年有鱼,确实不错,来一套吧。”

摊贩心思灵活,知道主事人是谁,朝魏游极力推荐,“这个双鱼窗花是我家媳妇做的,她原在建州的绣房待过,不仅是鱼,十二生肖都能剪,公子要不要再来一套?”

魏游兴趣不大,反而是江盛问:“魏游,你属什么呀?”

“属虎。”

跟在身旁掏钱的刘管家手一顿,心里狐疑,王爷不是属龙吗?又在寻王君开心了?

那就冤枉了,魏游是真不知道原身是属什么。

江盛就更不清楚了,他开开心心付了钱:“老板,再来一套虎!给你一百一十文。”

“好嘞,”一连卖出两套,小贩嘴咧得更大了,“鱼和虎,您收好!”

小贩是真的心情好,以往客人都是买两张,买四张,买一套的极少极少,这一次出摊等于接了一天的量,因为这两位大客户的喜欢,周围几人蠢蠢欲动。小贩看在眼里,心情好,话都真诚了不少,所以在魏游和江盛走出了一段距离还能听见身后小贩主的欢送声。

“下次再来啊!”

大街小巷挂满红灯笼,年味越来越重。

在饶州第六次降温时,迎来了旧年的最后一个夜晚,除夕夜。

此前魏游已经将买来的红纸写满了对联和福字,江盛自告奋勇与一群小朋友张贴在上,很是热闹。

大伙都喜欢魏游的字,连谢老也不例外。

福幼院与官学离得近,只隔了一条街,年前的几日总能见到穿着官学儒袍的夫子和学生从大门口路过,起先被福幼院的护院逮着还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后来去的次数多了,脸皮厚起来,赶都赶不走。

魏游听说此事,乐呵了一阵。

前些天江盛没有头绪谢老喜欢什么,这不是上门明示了?

魏游派人送了几幅书画,邀请除夕夜一聚,谢老去了周存那里没来福幼院,不过让人送了熏肉和自制果酒,还对他的书画做了些点评。

谢老被贬,原身是那根导火线,可终归究底,还是朝廷内的党派之争,谢老是中立派想要独善其身,可独善其身哪有这么容易,也不知道惹了谁被一竿子打死。

一众门生罢的罢,贬的贬,还让原身背了这个黑锅。

浸淫官场多年,谢老不可能不清楚里头的弯弯绕绕,所以对魏游除了一开始的针对外,破冰其实不难。

魏游想得通,江盛就单纯了许多:“这老头固执归固执,脾气还挺好的嘛,你害他沦落到这个地步,几幅书画就收买了,要是谁陷害我,再送几颗珠子,我肯定不会轻易饶过对方。”

魏游来了兴趣:“嗯,那你怎么办?”

“有便宜不占白不占,收了再说,讹他几回再接受道歉。”

几个小萝卜头坐在不远处,竖起耳朵听他讲话,一听这话,噌得一下往他这里看,眼睛在烛光中闪闪发光。

魏游汗颜,轻捏他的耳垂:“大朋友教坏小朋友。”

“哪有?”

江盛转过头去,小萝卜头们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你看吧,我说话声音轻着呢,他们可没听见,没听见就等于我没教坏他们,你这是诽谤,帮我剥虾我才不生气。”他为自己谋福利。

可等江盛转过身,那群小萝卜头又往他这头看,小手轻捂着嘴巴,被魏游抓个正着后又一本正经低头吃饭。

小滑头。

魏游没有呵斥这些无伤大雅的小动作,能这么开玩笑说明这段时间江盛与孩童相处融洽,江盛性子跳脱,可一路走来没多少玩伴,今与这些心思单纯的孩童打成一片,魏游乐见其成。

“要虾?还是螃蟹?我只剥一样。”

江盛面露纠结。

在这个阖家欢乐的日子,桌上的伙食前所未有地丰盛,清蒸鲈鱼,红烧肉,红烧猪蹄,佛跳墙,炖鸡,明虾蟹煲,还有各色素菜,共十二道。

除夕这日魏游自起床起便不得空闲,皇家祭祖繁文缛节多,就算魏游清减了不少,走一遍过场也花了一个上午,午后他进了厨房就没出来过,时间全花在清蒸鲈鱼,佛跳墙和明虾蟹煲上,不过等王府的厨子学会了,他又能无事一身轻。

最重要的还是江盛爱吃,魏游甘心情愿。

魏游净手后问道:“选好了吗?”

“能都要吗?”

亮晶晶的眼睛我见犹怜,魏游笑容灿烂,在江盛弯起眼角时吐出两个字:“不能。”

江盛撅起嘴巴:“……螃蟹。”

与魏游两人同桌的只有福幼院的两位夫子,留有美髯须的男子名叫柳钟承,另一位额间有淡红色孕痣的哥儿名叫向容,此时向容用桌下的胳膊肘捅了捅柳钟承。

柳钟承转过头:?

向容眉间轻挑:看前面。

柳钟承疑惑:眼睛怎么了?

向容眨眨眼:剥螃蟹看到没?

柳钟承担忧:长针眼了?

向容咳了一声:学着点。

柳钟承恍然大悟:得风寒了!

眼神交流片刻,柳钟承低声道:“阿容,你得了风寒多吃点清淡的,这个猪蹄我帮你吃了吧。”

向容:“……”

狠狠咬了一口猪蹄,心想算了,自家的榆木脑袋不开窍,就算明说,大庭广众之下也不可能做这些举动。

一对夫夫总有其相处之道,舒服就好。

一锅明虾蟹煲去了一半,都进了魏游和江盛的肚子,魏游替他剥螃蟹,江盛就给魏游剥虾,一来一去,吃了不少。

肚子微鼓。

魏游不让他吃了,免得夜间难受。

像江盛这样吃过美食的人都控制不住饭量,更别提远处没吃过什么山珍海味的孩童,吃得肚子鼓鼓,被嬷嬷们轻声责备才偃旗息鼓。

刚躺下休息一会儿,孩子们又强撑着围在一起密谋着什么,最后由丫丫带头磨磨蹭蹭朝他们走来,露了一个腼腆的笑:“祝王爷王君,事事顺达,早生贵子!”

江盛被最后四个字说得脸上燥热泛红。

反观魏游,老神在在地坐在原位接收他们送的小礼物,编织的小蚂蚱,绣好的婴儿鞋子,制作的小香囊等,每个小孩子给的他都郑重谢过,又给了每个人一个红包。

“也祝你们平安顺遂,无忧无虑。”

“谢谢王爷王君。”

小孩子到了时间困倦不已,原本想和夫子们一起守岁,可撑不了半个时辰便睡死了过去。

江盛今日喝了不到三杯果酒,可脸上的热意一直未曾消散,脑海里一直循环那句“早生贵子”,羞得不行。

魏游一碰就发软。

“屋子里生火炉了?怎么这么热。”江盛半靠在魏游怀里,扯了扯衣领子。

“别脱,今夜降温可别得风寒了。”魏游让他在床上休息一会儿,打了热毛巾递给他,“是不是背着我偷偷混了酒喝,脸怎么这么红。”

江盛对莫须有的罪名很是气愤:“没有!说好的守岁和去庙里点头香,怎么能食言。”

胡乱擦了几下,江盛的皮肤白皙,红色的烛光映衬下,脸变成了水蜜桃色,眼睛也是水汪汪的,又纯又欲,看得人恨不得啃一口。

魏游盯了他片刻,眼神微黯。

“香气变浓了。”

“什么?”

果然闻不到吗?

“你不能去庙里点头香了。”

魏游说着走到门口吩咐了几句,云哥儿微愣,红着脸跑了出去。

“为什么不能去点头香,我就喝了三杯果酒,没有醉。”江盛道。

一会儿工夫,兴许是熟悉的环境给了安全感,床上的人视线已经开始游离了。

魏游眸色渐深,走回去摁住他挣扎起身的肩膀,俯下身,贴在他的耳旁轻声道:“你情潮来了,我让云哥儿去伙房备热水还有……”

后面的话消失在吻里,江盛还是听清了,可他宁愿自己没听清。

平常人确实需要涂点……以免受伤,可他是人鱼,情潮的时候其实可以自行……没必要让云哥儿备。

最最最羞耻的不是用这东西,而是让别人知道了他俩要入洞房,江盛的羞耻心混着情潮热在身体中燃烧着,从耳根到脖子整个红透了。

一站一坐,江盛仰头看着他,发现这个姿势极具压迫感。

他发现自己有点紧张:“情、情潮来了?”

魏游一手撑在后脖子处,捏了捏:“没感觉到?”

滚烫的热意从紧贴的手掌处蔓延,江盛自内而外浑身发颤,热浪即将推翻意识,轻微的开门声让他勉强清明了些:“可还要守岁……”

魏游抓住他乱动的手环在自己脖颈上,咬着他的耳根说:“守,换一种方式守。”

“什、什么方式……唔。”

察觉到抗拒,魏游一吻后撤开一段距离,看着怀里的人。

“怎么了?”

江盛收紧手臂,把人往下拉后整个脑袋埋在他的脖颈处,藏起来:“等等,有人在。”

少年人的头发很软,像是细软的羽毛轻轻刷过,蹭在脖子一阵阵发痒。

因为相拥的姿势,魏游看不清他的表情,可察觉到了一些细微的变化,他用指骨擦过江盛的耳背,无声安抚着。

屏风内水声不断,是有人在倒洗澡的水。

“有人不行……没人就行了?”魏游膝盖顶着床沿,把他整个人罩住,落在阴影里的眼睛像是要把他拆骨入腹。

江盛睫毛微颤,说不话来。

可魏游没有放过他,身后的下人还没调完水温,到嘴的肉不能啃还不允许他说了?

他忽的松开一只手,往枕头下摸了一把:“上回问过,给不给岳母送的册子一个机会,怎么着,想了这么多天,能给个明确的答复了吗?”

江盛恼羞道:“要做就做,你怎么老是问这些羞耻的事。”

魏游:“没办法,夫郎不知道自己身上现在有多香,我要是不做点什么转移注意,我怕我克制不住。”

这说的什么浑话!

越说越羞耻了!

魏游单手随意翻开了一页,被江盛看个正着,他飞快移开视线,捶了魏游一拳。

这种姿势……怎么可能做得到!

魏游一声低笑惹得江盛后背一僵,他也听到下人离开的关门声了。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安安静静的坏境下,耳旁加速的心跳清清楚楚。

“怕吗?”魏游轻轻抱起他,“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

不知道是烧糊涂了还是听清楚了,江盛靠在魏游的身上,主动亲吻他的耳垂以示回答。

烛火摇曳,红浪翻滚。

半晌,房间内散开一声带着鼻腔的低吟:“夫君……”

嘎吱作响的床榻停了一瞬,房间内的呼吸声骤然加重,沙哑的声音再次变得支离破碎。

第 55 章

魏游被接二连三的爆竹声唤醒后, 动作轻柔地摸了摸缠绕在身上的鱼尾巴。

心情复杂。

江盛呼吸均匀,拥靠在魏游的颈窝处,露出半截布满红痕的香肩, 对此毫无察觉。

这条鱼尾巴是江盛情难自禁下的不受控制, 身体疲惫意识朦胧, 连放出尾巴都不知道, 可魏游却清清楚楚感受到身下腿变成尾巴的全过程。

除了美丽,魏游找不到任何形容词夸赞它。

之后。

是人翘着尾巴求饶。

魏游一寸寸摩挲江盛堪堪挂在他身上的尾巴,昨夜每次抚摸鱼鳞,江盛都会绷直身体发出难忍的颤音,敏感的要命。

偏生江盛收都收不回去, 反而无所顾忌往地把鱼尾巴往他手里塞, 任他动作,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就连受不住求饶时也仅仅把尾巴勾在他的身上,羞愤地抱着他的脖子,不给看脸。

这条鱼,浑身上下都是软的。

魏游低笑了声,凑过去轻轻亲了一下江盛的额头, 闭上眼准备睡个回笼觉。

窗外天色蒙蒙亮,他俩昏天胡地过了丑时才入睡,这会儿只睡了一个多时辰,自然还困着。

却不想他刚闭眼,搭在他颈窝处的脑袋蹭了蹭, 手心光滑的鱼鳞变成了软嫩的皮肤。

江盛迷迷糊糊睁开眼, 睡美男近在咫尺。

他痴笑一声,身形就此僵住, 骨头里传来的酸痛感让他的记忆蜂拥回巢。

魏游没有撒谎。

说要带他一起守夜。

说到“做”到……

回想起昨夜的事,江盛脸一红,压在魏游手臂上的心脏跳动加快了,被褥掀开,风往被子里灌进来,可江盛却松了一口气。

他真厉害,这都没变尾巴。

担心之事不复存在,彻夜未眠的困意席卷而来,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戳魏游下巴处的胡茬子,被魏游一把抓住乱动的手,拉起下滑的被褥盖过肩头。

“再睡会儿,”嗓音带着刚醒的沙哑,“不着急。”

江盛抱紧他的胳膊整个人往他身上挤,找了个舒适的姿势,踏踏实实睡到午时。

怀里的人稍稍动了一下,魏游默数十秒醒神,轻拍江盛的后背哄了两句:“要是困就再睡会儿,我去弄点吃的来。”

江盛没吭声。

魏游避开红肿的唇瓣,在脸颊上亲了一下,又哄了一会儿,便当他是真的睡过去了,然后轻手轻脚拉开他的手起身。

上身还没起来,一直沉默的江盛收紧手臂将他压下,整个人趴在胸膛上一动不动。

这小脾气。

魏游失笑,抬手轻拢慢挑从发顶摸到耳朵,捏了捏他像是染了桃花红的耳廓。

江盛耳根发痒,又不想说话,气鼓鼓地微抬起头,后重重地连耳带手怼在胸膛上,狠狠压住不给动作。

魏游只觉得可爱:“昨夜吃了团圆饭后一直未进食,不吃不喝不行,放我起来?”

禁锢在身侧的手缓缓收拢,就是不放人。

魏游的喉结上下滚动,手从他的耳垂处移开放在扁平的肚皮上,莞尔:“肚子都叫了,不饿?”

脸颊蹭了蹭手心。

不饿。

魏游盯着他的侧脸看了一会儿,指尖刮了一下肚皮上的软肉,察觉到对方稍稍弓了一下身,温润的声音带了三分恶劣:“真不饿,还是说夫郎昨夜里吞得够多,饱了?”

轰得一下,江盛脸颊爆红。

“魏游!”

他羞恼出声,可嗓子哑得只剩蚊子叮。

“高兴的时候叫夫君,气恼的时候叫全名,”魏游顺势捏住他抬起的下巴,在嘴角啄了一口,“醒了之后温顺的脾性都改了。”

昨夜里被逼着叫“夫君”已经把江盛十九年的羞耻心全搁在魏游身上了,哪料一早醒来还要公开处刑。

江盛又羞又气,抵在他的胸口生闷气。

平日里像是一只纸老虎似的,外强中干,www.youxs.org,丢盔弃甲把最柔软的部分捧到他面前,予以予求。

就算生气了,也只会气恼地喊他全名。

怎么能这么软。

魏游无奈,再逗几句就是欺负人了,他缓下声闲聊一天的安排:“今天大概也没人会上门,饭后……去城郊温泉庄泡一泡?”

江盛睁开眼,迟疑:“温泉庄还开着?”

“你情潮的时间不定,我提前打了招呼,预留七天。”

江盛的小脸又是一红,无声骂了句流氓。

魏游全盘接受,不觉得有什么:“是我早有预谋……泡了温泉后出城门逛庙会?”

闷闷的声音从胸口响起:“怎么不先逛庙会再泡温泉?”

放在腹部的手臂移到后腰处轻轻捏了一下,酸的江盛咬紧牙关,www.youxs.org。

“我先起,”魏游忍笑下床,穿戴整齐后弯腰凑近他耳畔,“枕头旁有新年礼物,别忘记拆。”

房间内响起关门声。

人走了,江盛迫不及待地从枕头里拔出脑袋,这一动,身上的酸麻从脚底窜到头顶,差点把江盛的腰酸趴下,可内心的欢喜让他坚持到底,哆嗦着在目之所及处寻找惊喜。

一个紫檀木盒。

应该是这个了。

江盛动作飞快地把木盒抱在怀里,连带着被褥一起夹于腿间在床上来回翻滚,直到腰酸得没力气了才停下动作。

乐呵半天,又觉得自己傻的要命。

他觑了一眼纹丝不动的房门,把木盒凑到眼前细看,又伸直胳膊仰头远看,总之咧开的笑一直没合拢过。

“魏游送给我的礼物。”

“嘿嘿。”

木盒中的东西一目了然,放在最上头的是一个新年红包,福幼院的小朋友人手一个小红包,魏游的大朋友没道理去羡慕别人。

压在红包下的是一件和田玉首饰,江盛看清后一愣,变出尾巴又缠着被子翻滚了一圈。

魏游端了汤圆进门,江盛已然等候多时。

他将汤圆放在桌面上,快步走过去:“怎么坐在这里发呆?”

云哥儿让开身,魏游挺拔的身姿与江盛薄红的脸一同出现在铜镜中,镜中的魏游后撤一步,视线对上一双乌溜溜的眼睛。

江盛道:“试一试。”

和田白玉发冠安安静静躺在木盒之中,下一秒,一只修长的手点在它的尖端,然后整个拢在手心拿了起来。

“会重吗?”魏游看着镜中人问。

“不会。”

固定的玉簪别入发冠,江盛垂在膝盖上的手指缓慢蜷曲,忽的不敢看魏游。

魏游站在他身后,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一双黑沉的眼从微微吹动的额发下直盯过来:“原来知道束发的含义啊,自此之后守身如玉……嗯?故意坐着等我来为你束冠?”

江盛仰起头,两人四目相对。

耳廓染红却没移开视线:“是啊,不乐意吗?”

魏游呼吸微滞,眼底的笑意渐渐蔓延,应了一声“乐意至极”后,倏然俯下身。

云哥儿迅速低下头,虽然自家主子被王爷揽在怀里看不清神情,可刚才镜中惊鸿一瞥的余影还是令他面红耳赤。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主子。

含羞带怯,面若灼灼桃花。

在他的印象里,主子是清冷不可攀的雪莲,是拂面不留恋的春风,为黎民百姓思愁,从不为儿女情长停留。

可如今,雪莲化残雪,春风绕枝头,一颗桃花心绽放芳华竟是这般模样。

该劝说的,王爷并非一个好归宿。

话到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半年来,他们将王爷的一切作为尽收眼底,竟说不出半个不好之处。

对内,王爷忠贞不二,为王君散后院十三人,成亲后再无任何花天酒地。

对外,王爷一心为民,从不仗自己的身份做劳民伤财之事,反而协力东岭做了不少利民的举措。

如此痴心又贤明的王爷,就连当初被拖进小黑屋鞭打过的下人都忍不住动心,更何况是自始至终被宠在蜜罐里的王君。

可他又是王爷。

云哥儿免不了担心,情郎薄情,一时宠爱不知能贪欢多少年,到时候三妻四妾,主子又如何能承受这份苦楚。

如今,王爷连一个傍身的孩子都不愿意给主子。

一个由浅入深的吻,大雨初歇后江盛的脸贴在他的手掌上,呼吸沉重,魏游替他顺了顺背,调笑:“怎的这么久了还学不会换气?”

江盛自以为恶狠狠瞪了魏游一眼,在魏游看来就是邀请自己再把他吻窒息的勾引,幸好顾及还有两个哥儿在,收敛了些:“走吧,吃汤圆。”

江盛的腿还软着,为了找回点面子打发魏游先去吃。

好一会儿才走到桌前坐下,慢慢吃起来。

“这回不喝避子药了。”

江盛的声音很小,魏游坐在他的身旁听得很清楚,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把勺子里的汤圆放回碗里,转过头认真问:“决定了?”

江盛被他灼热的视线盯得浑身不自在。

过了半晌,他才嗯了一声,然后推脸龇牙,“不许看我了,吃汤圆!”

魏游没有立刻转移视线,等把人脸看得红的能掐出汁来,他才揉了揉江盛的脑袋,不管云哥儿脸上如何惊涛骇浪,低头把汤圆塞入口中,缓慢咀嚼。

原来讨喝避子药的是自家主子,不是王爷啊?

……

钱塘。

知州府内,一人接过管家呈上来的年礼。

“老爷,这是您让人盯梢的胭脂铺的新东西,名叫蜂蜜柚子茶,一罐五两银子,量不多,只有胭脂铺的老顾客才能够买,深受世家妇孺的喜爱。”

蜂蜜柚子茶?

彼时升官成为钱塘知州的陆知运端详着桌子上金黄色的玻璃罐,沉吟:“查到出自何人之手了吗?”

管家如实道:“并无,可东西并非建州产的,据说是东岭饶州地界的新奇物。”

陆知运让人取勺泡茶,小饮一杯。

“甜而不腻,清香润喉,怪不得深受后院佳丽的喜爱。”陆知运放下茶杯,淡淡道,“可我听说,王爷在饶州。”

大荆只有一个王爷,那就是皇六子,瑞安王。

管家心头冒汗,他是去盯梢蜂蜜柚子茶了,可却不敢将之与王爷联系在一起,只当是巧合罢了。

管家张口想说什么,陆知运挥手:“罢了,你下去吧。”

肥皂、玻璃、水泥、羽绒服,现在又出蜂蜜柚子茶,还有私下里他们不知道的点子,假以时日,瑞安王一人便可富可敌国,到时候他真的愿意安安分分待在东岭这个贫瘠的地方,当一个闲散的王爷吗?

不。

陆知运不觉得。

身为皇子,哪一个没有再跨一步的野心?

如若放任瑞安王在东岭成长,等他招兵买马暗自壮大,那时候再想控制怕是比登天还难了。

扫除三皇子成就大业路上的障碍,是他们这些幕僚该做的事。

陆知运眼神一黯,拿起这罐蜂蜜柚子茶进了书房,磨墨铺纸——

三皇子亲启。

……

温泉庄的银子提前付了,秉着节约的原则,魏游和江盛在温泉满打满算泡了三天,至于剩下四天,因为七天中包含的四天是年前的日子,白白浪费了。

等年初四,魏游带着新的书画敲开了谢老家的门。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真情实感劝说了一番。

什么惠及天下黎民百姓,成为新式学院的领头人,开创历史先河之类的,有什么说什么。

可谢老无论如何不松口。

魏游言辞恳切:“谢老所思又怎知学生们所想?年轻人朝气蓬勃,更愿立功建业。既无法相互认同,不如我们各退一步,本王不强求谢老入新学院,可日后新学院和福幼院招夫子,希望谢老莫要阻拦。”

谢老不语。

“想必谢老已经从周大人那知晓了水泥一事,”魏游在他蹙眉时露出一个友善的浅笑,“还望先生慎重。”

“王爷威胁我?”

谢老怒目而视,魏游神定自若。

气氛凝重成团。

两相交战,就在江盛以为谢老要暴走打人时,谢老率先妥协:“我有两个要求。”

魏游正经了几分:“您说。”

“第一,”谢老视线落在看戏的江盛身上,“我要收江盛为徒。”

江盛:“……”

老顽固还没死心呢!

“不行!”

“没问题。”

两道声音森*晚*整*理,魏游和江盛对视一眼,江盛全身上下都在叫嚣——

不行啊,他是个冒牌货!学习就穿帮了啊喂!

魏游朝他安抚地笑了一下,对谢老歉意道:“不过夫郎在钱塘落水,大夫说受了刺激,许多事都记不得了,希望先生对他不要太苛刻。”

比如写字如狗爬,画画如涂鸦,就希望谢老不要太计较了。

江盛则一脸茫然,他还没想明白魏游的说辞,谢老那边已经点头同意了。

“第二。”

魏游静静等着,可谢老一直未开口,反而看着无比扭捏。

“第二?”

谢老战术性假咳:“王爷每月送两副字帖来,学无止境,希望王爷明白老朽的苦心。”

这讨字的理由说得冠冕堂皇,魏游极力忍笑:“本王谨记。”

送人出门时,谢老随口提了句:“那个蜂蜜柚子茶还不错,家里夫人喜欢的不行,要是还有,就当拜师礼送几罐。”

魏游理所当然应下。

困扰了一路,等上了车,江盛终于忍不住发问:“怎么说我失忆了呀,我在钱塘明明……”

魏游出声堵住他后面的话:“不曾受惊吗?那为何夫郎半年未碰书房的文房四宝,是嫌弃其模样丑陋并非玉石所制?”

江盛哑然。

半晌才闷声道:“是受了惊,曾经不少事都忘了。”

之后几日魏游都不得空闲,他在琢磨着建新学堂。上回江盛说的开办一个学堂的事他没有听过且过,而是认真考虑后觉得可行,如今在饶州招夫子一事不是阻碍,这件事就轻松了一些。

不过这事急不得,还是先考虑福幼院招夫子的事。

循序渐进,不怕他们不喜欢只怕没人愿意来了解,等这些年轻的秀才接受福幼院的课程安排,对此有认同感,再谈开办学堂的事也更容易些。

而且饶州缺钱,开办学堂少不得倒贴钱,单靠蜂蜜柚子茶的生意是不够的,魏游又找了当地的水果琢磨着做水果罐头拿出去卖。

当然,也是时候让建州的水泥厂开到饶州来了。

初八,福幼院、衙门口和城门外都贴了告示。

“福幼院招先生。”

“我看看,讲学先生?什么意思?”

城门口围了一群人,城卫临时充当话事员在一旁敲锣告知。别看官学中秀才上百人,可饶州百姓能认字者寥寥无几,一旦张贴新告示还需有人在一旁念一遍,再解释一遍。

告示写的不难懂。

福幼院招先生,报名者可以是读书人也可以是有一技之长者。招收的夫子须得秀才起步,单单这一项整个饶州就没多少人符合要求。

所以百姓将目光放在第二项上。

所谓有一技之长者,可以是绣花精美的绣娘,可以是厨艺精湛的厨子,可以是懂得医术大夫……只要福幼院愿意招录,就能得每月二两的月钱。

要知道在饶州,一份月供五百文的活已经算不错了,月供破一两的普通百姓凤毛麟角。

“二两银子啊!”

“我瞧见那五香面馆的罗厨子登记了。”

“罗厨子月供有二两吧?怎的想不开要离了面馆另找他处?”

“这有啥,你没听清刚城卫大人说的话?福幼院每逢五天休两天,且活从巳时始至申时终,多安逸,同样的钱比在面馆累死累活舒服得多了。而且福幼院是王爷开的!就那个救了整个沧林的瑞安王,绝不会做坑蒙拐骗的事。”

魏游的名声在饶州极好,一听是瑞安王招工,甭管选不选的上,报了名再说。

不少沧林的人挤不进去,还急得不行。

这名单人多的——

刘和德傻眼了。

原本他们是打算一个个接触的,可如今这势头哪里来那么多精力,于是一个上午那公告下就多了一行小字——闹事者杖责二十。

才制止百姓疯狂的行动。

一技之长的招聘任务交给刘管事操办,一头爆热一头萧条,秀才报名的人寥寥无几,大多还在观望之中。

魏游倒是不急于一时。

这日,江盛头一回去谢老家当徒弟,结果把谢老气晕了过去,等人醒了就被轰出院子,眼不见为净。江盛乐得自在,施施然回了福幼院。

一下马车,就注意到有人在门口徘徊。

那是一个身材欣长的男子,看起来二十出头的样子,穿着打扮……一言难尽。

大红色外衫,手执一把墨扇,头书琉璃发冠,关键那发冠的颜色还是显眼的翠绿色,红配绿……这人的品味着实独特。

像是一只花孔雀。

一旁的小厮往福幼院的墙上一指,低声说了一句什么,江盛脸上的纠结更甚了。

“你是来应聘夫子的?”江盛拍了拍他的肩膀,退后一步。

俊美的男人转过身,看清江盛脸时明显一愣,几秒后,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皱起眉尖,迟疑道:“我是……”

“你真是?”江盛上下打量,“你确定没走错?”

俊美男人点点头:“是这里没错。”

江盛抬头看看他的衣着又看看福幼院匾额的三个大字,表情微妙:“你要不再仔细想想?”

俊美男人:“?”

“你穿成这样,”江盛上下比划了一下,“来福幼院应聘夫子?”

男人低头看自己的大红袍,又从小厮手里拿过铜镜照了照脸,把自己看糊涂了:“那你说,我应该去哪?”

江盛毫不犹豫,指着老大远处仙气飘飘的怡香楼。

俊美男人:“……”

“行了,我知道你不认字,走错了吧,你要是不认路,我让福幼院的护卫送你一程。”

听到王君唤人,福幼院的护卫还真上前一步。

“不是,我是来找你的,换个地方谈吧。”

虽然第一印象不太好,但江盛操着近乎没有的耐心点了点头:“行,我知道了,应聘夫子进福幼院直走右转,找一个叫刘管事的人,他在负责相关事宜。”

“我不是来应聘夫子的,我是你哥。”

江盛嗤笑一声:“这年头什么乱攀关系的都有,你是我哥我还是你爹呢。”

他老江家就他一条独苗苗人鱼,还哥?

啊呸。

“……”男人目光呆滞了一秒,低头解开挂在腰间的红绳。

一副谢老送的卷轴直指男人。

江盛震惊道:“大庭广众之下,你你你想干嘛?还解腰带,耍流氓啊你……”

话还没完,他的手被人按了下去。

魏游揽着他的臂膀往怀里带,视线对上一张错愕无比的脸,挑了挑眉:“是你啊,你就是朝廷派来的明州新任知府?”

平淡的语气中夹着一丝明显的熟稔,听得江盛微愣。

那人停下动作,视线落在魏游搭在江盛肩膀的手上,眯起眼:“怎么,王爷做了什么亏心事不欢迎下官?”

又看向江盛,语气不善:“你对我弟弟做了什么?”

“他在钱塘落水失忆了,”魏游揽肩的手微微收紧,语气柔了些,“这是丞相嫡子江少卿,你亲哥哥。”

江盛:“……”

魏游道:“跟你哥打个招呼。”

江盛抬起头,对着本书的主角,原身的亲哥哥,江少卿,展露一个甜美的笑容:“哥,你今天穿着真时尚。”

第 56 章

时尚?

江少卿只当是饶州地方话, 没有时间去深究这背后的含义,他收起墨扇,唇瓣抿成一条线。

身侧的小厮垂下头, 暗道主子生气了。

自打江盛出嫁后, 江少卿鲜少体会到不快的情绪, 可如今, 在自家从小宠到大的弟弟顶着他的死亡视线往前踏一步虚虚护着魏游时,他久违地不爽了。

自家的白菜都被猪拱成黑炭了,还说猪拱的好,细心照看白菜的白菜他哥能开心的起来吗?

现在不是计较向来守礼守据的弟弟失忆了不认识我,还说是我爹的时候, 江少卿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冲魏游道:“你说他落水失忆了?”

魏游回视:“对。”

弟弟失忆显然不在江少卿预料的范围内:“还记得多少?”

“成婚之前的事都不太记得了。”

江少卿心底一沉, 他不相信魏游,甚至怀疑这是魏游暗地里变相的控制和威胁, 越过魏游的阔肩,江少卿向自家弟弟投去怀疑的目光。

他说的是真是假?

站在暴风雨中心的江盛点头如捣蒜。

周围人群聚拢,虽然没有明目张胆的指指点点,可此地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魏游示意江少卿入院再说。

魏游和江盛落后几步跟在后面, 魏游垂手牵着江盛平缓他的紧张,可江盛内心实在崩溃。

原著男主替同名小哥儿打脸虐渣,他对此抱有好感。既然穿书,他想过与这位亲哥哥见面的场景,或是在丞相府中兄弟怡怡, 亦或聚在东岭王府中饮酒叙旧, 但绝不包括将男主认成花花公子指路春楼去寻欢作乐。

一见面就是老社死现场了。

真不怪他认不出来。

按照进度,原身的亲哥应该在尔虞我诈的官场里大杀四方, 怎么可能跑东岭这个鸟补拉屎的地方来当个寂寂无名的知府。

况且,原著《大荆》是一本正剧小说,主角江少卿是一名儒士,开篇翩翩少年郎,公子世无双,引得闺中女子竞折腰,奈何江少卿一心沉醉于官场的翻云覆雨,对儿女私情一事淡漠如烟。

大众评价其“心性仁慈但不文弱,手段狠辣但不残暴”,江盛看书时当即浮现了一个温文尔雅的文人形象。

这样的人穿红配绿,这描述不是误导他吗。

哪个不苟言笑的儒雅大男主穿的跟个骚包似的,江盛完全不能理解。

小说里,这样穿的人不是反派就是逛花楼的。

所以当江少卿踏进福幼院时,江盛扯着魏游的衣袖小声道:“你说,我会被我哥打吗?”

“不会,江丞相府不兴打骂一套,”魏游扫过江少卿微顿的脚步,揉了揉他的小脑袋瓜,“再说,你如今的身份地位不同了,他没资格打你。”

江盛紧抱魏游这个大腿。

魏游好笑:“怎么会把人认成纨绔?”

“他长相艳丽,又穿大红袍,太骚气了。”江盛说话时还有些委屈,要不是这件大红袍他也不至于出这么大的糗。

果然人不能貌相。

他俩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距离他们不远处的江少卿闻言停下脚步,一脸严肃地盯着江盛,直把他看得发毛。

身旁的小厮解释:“小主子,您忘了吗?这衣服是当初主子过本命年生辰时,您和夫人亲手缝制送与主子的,今要来见小主子,主子特意穿的。”

江盛:“……”

不解释还好,一解释更尴尬了。

视线微抬,江盛小心翼翼看向他头顶上那翠绿色的玉冠,暗道这个不会也是原身送的吧……

江盛没敢问。

奇怪的氛围持续太久,江少卿沉声询问:“落水到底是怎么回事?”

钱塘的事情瞒不过他,可他得到的消息是魏游溺水差点死亡,自家弟弟平安无事,到正主跟前,怎么又闹出失忆这种状况之外的事了。

江盛咳了一声,小声道:“就那苏文祚烧船,受了惊,落水后又不小心呛了水……”

“报平安的信上不曾写。”江少卿质问魏游。

魏游撒起谎来面不改色:“起初并未有明显痕迹,到了东岭本王才怀疑并证实。”

症状奇怪,可此时江少卿的愤怒占了上风:“王爷舍身涉险不要命,阿盛一个哥儿,带着他去做什么!”

一想到自己男扮女装当舞娘去捉奸,江盛有点臊得慌,可见江少卿恨不得吃了魏游的模样,他又硬着头皮道:“哥,是我偷偷跟上去的。”

犀利的眼神射过来,江盛脖子一缩。

魏游上前一步挡住视线:“别吓他。”

弟大不中留,江少卿一口闷气憋在心口不上不下,又不能说自家弟弟的不是,折扇敲打手心的频率越来越快:“苏文祚是吧?那狗贼死了没?苏侍郎家的外戚?当我们江家出嫁的哥儿没人撑腰能任人拿捏是吧,好得很,迟早有一天我非得把那上蹿下跳的狗意儿给恁死。”

江盛:“……”

身旁小厮见怪不怪,反而起哄道:“主子,您别侮辱狗……那位还在大牢里关着呢,是头大羊,牵扯太多人了还在审。”

在江盛目瞪口呆中,江少卿整了整衣冠,又恢复到谦谦君子的模样:“当场报仇没?”

“蹬了一脚让他躺湖里了,”江盛道,“差点被淹死。”

“就蹬了一脚?”又看向魏游,不满道,“王爷行不行?”

魏游心情微妙,但真心对这个大舅子多了几分欣赏:“死了不好交代,我派了几个道士,在他押送京城途中每日轮流给他念大悲咒。”

太残忍了。

苏文祚在水里泡太久肺部留有后遗症,日后肺咳不止,身上的病痛无法痊愈又要在精神上加以折磨,没得失心疯都算是好的。

江盛咽了咽口水,看向平静的魏游和一脸赞许的江少卿,默默低下头。

咳,干得漂亮。

“阿盛的病……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江少卿还是不愿相信。

一行人穿过福幼院孩童踢蹴鞠的草地,魏游把江盛神思不属的脑袋摁回去:“京城的事都不记得了……刚从谢老那回来,怕是挨了骂。”

“谢老?”一声沉吟,“原国子监祭酒的谢老?”

亲眼见魏游点头,江少卿的表情略微扭曲,作为皇子伴读,当年的事他亲历过,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谢老收了舍弟为徒?”江少卿问。

魏游无奈:“兴许已经后悔了。”

什么意思?

江少卿不解,但很快就知道了。

江盛手里的卷轴缓缓打开,是谢老遒劲郁勃,浑然天成的书法字迹,而画卷中掉出一张练字纸,其厚重凌乱的字迹与之形成了强烈的视觉对比。

这是谁画的字……

抬头看见江盛腼腆的笑,江少卿额间的青筋一痛。

常言失忆往往想丢失最不喜的记忆,江少卿不禁自我怀疑,莫非是当初他和爹对阿盛太过严苛,导致阿盛失忆后性情大变,判若两人?

可若非真失忆,自家清冷的弟弟绝不会在外人面前与人拉拉扯扯。

余光瞥见好奇打量他的江盛,老哥哥的一颗心就忍不住烦躁。

江少卿脸色不好,连带着语气也有几分不满:“王爷,臣与弟许久未见,心中挂念,这几日便在此处叨扰了。”

魏游自无不好:“福幼院空房充裕,一会儿让人收拾一番,江大人安心住下,若是有不便之处与刘管事说即可。”

转头吩咐了来福几句,又聊起家常:“不知江丞相身体如何?”

“劳烦挂念……”

江少卿和魏游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干巴巴的,可两个当事人脸皮厚,装出一副关系和睦的模样,江盛听了都尴尬。

比起江盛的尴尬,江少卿就显得心塞了。

他们兄弟间何时这般生分过,他和江盛同父同母手足情深,当初阿盛成婚时爹娘借口办事把他调离京城,为的就是不让他有闹事的机会。

知晓明州缺知府,他便主动请缨。

抵达东岭建州后更是马不停蹄赶往王府,却得知阿盛和魏游在饶州未归的消息,又转道饶州。

一路上越是打听越觉得魏游虚伪,魏游为人如何,京城谁人不知。所以当百姓一众拥戴时,江少卿心生寒意,他怕阿盛在魏游刻意营造的虚假下受尽折磨,甚至遭此不测。

幸好。

眼前这个傻乎乎的弟弟面色红润,不像是受亏待的模样,反而看上去比在江府时还圆润了些。

不仅如此,向来待人冷淡的弟弟对魏游黏糊得没眼看,他们进门后两人一直握着手,知他时不时扫过,魏游还装瞎当做无事发生,把江少卿气的不轻。

不知看到了什么,江少卿倏然收回落在自家弟弟身上的视线,又刮了魏游一眼,像是要把他千刀万剐似的。

不管如何,江少卿暂时在福幼院里住下了。

年初十,福幼院又多了十位夫子。

七位技能讲师还未报道,新来的三位文化课先生和柘清越三人早早到了福幼院。

江少卿身旁的小厮金安见缝插针,逮着过路的夫子打探消息:“王爷不是吩咐了元宵后再来?”

被逮着的是个熟人,柘清越刚从柘部落回来,不认得金安,目光中带着几分警惕:“王爷给的月俸多,我们不早点上工,总归觉得心里不踏实,且王爷给的书难懂,早些回来请教不解之处,理通了才好教学生。”

金安把“瑞安王还会编书”吞下去,古怪道:“新编的书?”

柘清越捉摸不透他的身份,捡了能说的答:“是王爷和王君所编,与寻常的书籍不同,草民愚钝还未吃透。”

一听到小主子也参与了,金安心道难怪。

金安对自家小主子存在盲目的崇拜,即使前天见过其的真迹,可他打心里觉得自家小主子才学斐然,断不会因为失忆而泯为众人,得知小主子编了书自然引以为豪:“夫子吃不透,莫非这书其难?”

“倒也不是,”不认识的人柘清越不好多说,含糊道,“只是有些新奇罢了。”

金安来了兴趣:“可否让我观上一观?”

“这……”柘清越担心他有不良企图,有些为难,“你应当看不懂。”

饶是金安性子大大咧咧,这会儿也不开心了。他不仅是江少卿的小厮还是他的书童,跟在主子身边耳濡目染念过书识过字,不是他吹,考个童生绰绰有余,怎么在这个偏远地方的夫子眼中就看不懂书了。

就算是前国子监祭酒刁钻的卷子,他也能答出一半来!

金安不信邪,耐着性子好声好气又说了些话,总算从柘清越手上拿到了薄薄的册子。

他就不信了,定要给这个不识抬举的夫子好好上一课,让他知道什么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带着一股子征服欲仔细翻阅起来。

册子不厚,五十页左右。

封面写了四个大字《小学数学》,金安猜是关于算术的书,可把他乐坏了,他哼哼嗤嗤地又得意了几分,无他,作为贴身小厮他算账也是一流,主子的书里他学的最好的便是《九章算术》。

金安咧着夸张的笑打开第一页,然后,笑容僵住了。

这是什么?

再看一页,等等,这又是什么?

有些字懂可有些符号看不懂,一整句话读下来不知道问了什么。

金安的嘴角下撇,手上翻页的动作加快了,越往后越是心烦意乱,越是心烦意乱翻书的速度越快。

不出半盏茶功夫,他在活见鬼的状态下翻完了最后一页,吞了吞口水,只剩下迷茫。

一直打量他的柘清越觑了他一眼,又觑了一眼,直到被人抓住了视线。

柘清越想当做无事发生,可金安拉着他,又挂上了一开始的笑容:“诶,柘夫子您别走啊,能给我说说9687645这些符号……是怎么个意思不?”

第 57 章

要想混的开, 脸皮要抛开。

金安本身就不是古板的性子,能屈能伸,把这些数字弄懂后, 仿佛剥开了迷雾打通任督二脉。

他本想逮着个鸡兔同笼的实例做一做, 可柘清越却把书护的死死的, 告罪要去找王爷请教为由匆匆离开。

金安又被这书呆子气得直跺脚。

多亏他脑瓜子转得快, 转头就找刘管事讨了一本来,宝贝似的抱在怀里寻主子邀功讨赏去了。顺便诉诉苦,唯有真金白银才能安抚他受伤的心灵。

可惜金安扑了一个空。

“此地没有瑞安王,只有你我兄弟二人,阿盛你对哥哥说实话, 魏游是不是待你不好?”等谢老家的书房内只剩下江少卿和江盛, 江少卿检查门内外确认无人盯梢后,开门见山地问。

拜访谢老是真, 可最重要的目的还是找一处能和江盛说话的地儿。

江盛眉梢微皱,知道眼前这位原身的亲哥哥是在关心他,可他心中却不喜别人随意编排魏游:“没有,哥,魏游待我极好。”

“你不必隐瞒, 若瑞安王带你不好,我自有帮你脱身之法。”

江盛不怀疑江少卿的话,如果是刚刚穿越之际,他肯定二话不说同意兄弟俩联手的提议,可近距离接触魏游之后, 他发现书中的描述与魏游本人相差甚远。

他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如果是他穿越的小说有问题, 可除了与魏游相关的事外其余皆与书中所述一般无二,地动就是最好的证明。

如果是魏游有问题……

实际上仔细观察周遭人的反应就能发现端倪, 不光普通下人,就连贴身管事刘和德,背地里也畏惧魏游。

这说明魏游一开始待人并不友善。

他不知道魏游身上发生了什么,可他肯定魏游是有问题的。他一直不愿意去怀疑,或者说他潜意识里并不希望出现问题的是魏游本人。

夜深人静时他也会胡思乱想。

如果魏游是重生的呢?那魏游对他所做的一切莫非是虚情假意地戏弄?那就太可怕了。

如果不是呢?

自打他嫁给魏游,从不曾受过一丝委屈,地动那么大的事,魏游顶着巨大的压力无条件信任他,若还怀疑他是个居心叵测的小人,那未免太让人心寒。

“阿盛。”

江少卿见他心不在焉,敲了敲桌面。

江盛回望江少卿,表情认真:“魏游真的没有欺负我,他和传言不同,并未做任何有损百姓利益之事。”

江少卿不置可否。

好人?

魏游?

来饶州多日,江少卿看到的江盛永远是天真活泼的少年样,极少见到他绷脸严肃的模样,反而有些恍惚,像是回到了那个弟弟向他和父亲坦言不愿嫁人为夫,愿意身入仕途的早晨。

但这次是为了臭名昭著的瑞安王。

江少卿心下一沉。

莫非阿盛对魏游……?

他敛下眉,不去看那双通透的玲珑眼,斟酌道:“我沿路打探到不少消息,依阿盛所言,都是魏游所为?”

“是啊,他厉害着呢。”

说起魏游的英雄往事,两人间又恢复和谐的氛围。

谢师娘推门进来,给他们送了些亲手做的枣糕,甜味沁鼻,江盛喜滋滋吃了一块,美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江少卿看他吃得香,也拿了一块尝尝,味道不错,就是有点甜。

江盛吃完了一块又拿起另一块:“你不知道明州的山匪有多猖狂,魏游他……”说起魏游,那是一个滔滔不绝,就差把“我是魏游迷弟”几个字写在脸上。

等江盛声情并茂讲完剿匪的事,碗里的枣糕不知不觉被他吃得只剩下一块了,他不好意思地朝江少卿一讪,后者顺势接过话。

“想吃就吃吧,”江少卿想起了什么,又道,“水泥、火药、玻璃这些都出自魏游之手?”

江盛点点头。

都说命运之子被天道眷顾,与之作对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江少卿如今把魏游当做是个反派,这怎么行。

“不过肥皂等货物所卖的一半银两都交给官府了,或用于修路修水利,或用于东岭百姓重建家园,饶州的福幼院便是这些银两的去向之一。”

江少卿心知他想缓和自己和魏游关系,顺着台阶下:“当真这么厉害?”

“嗯嗯,你知道石灰石是怎么来的吗?就是用魏游配成的火药把山炸了……”

人一激动就容易手舞足蹈,江少卿静静看着他动作。

在他的印象里,弟弟一直是个内向的闷葫芦,即使是小时候得了父亲表扬,也只会淡淡一笑,没有一刻失去过世家哥儿该有的稳重。

可如今失忆了,变了。

就像是一个顶着“江盛”名字的陌生人,没有一丝熟悉感。

桌下的墨扇微微打开又收拢,视线掠过碗中最后一块枣糕,脑海里浮现江盛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样。

他的弟弟并不嗜甜。

……

“一只鸡有两条腿,一只兔子有四条腿,你说这题是不是该先假设……”

“廖兄你都解到第三十六题了?我还在第二十二题徘徊,廖兄你怎么算这么快……”

姓廖的秀才神秘兮兮看了远处的谢老一眼,压低声音:“哎,你们都看过福幼院的册子没,我特意拜访进了福幼院的那位同乡,从他那抄了一本新编,照那个法子做省时省力多了!”

周围的人两眼放光。

“廖兄你这就不厚道了,咱可是拜把子的关系,不给兄弟看看说不过去吧……”

廖秀才见他们围了上来,赶紧抱紧他熬了两个晚上抄的新编:“这是我的新媳妇,抢什么抢!”

“就算是丑媳妇也得见见爹娘。”

“你们几个手轻点,别弄坏了,我可就这一本!”

闹归闹,谢老从他们书桌旁走过,几人霎时收了声。

谢老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开,他是听说魏游和江盛给福幼院的孩童编了一本教材,不过没放在心上,左右不过是启蒙的读物,多大点事。

毕竟是他说的不干涉福幼院招夫子的事。

可渐渐的,官学弟子间也流传开来,这就让他多了几分好奇,一个弟子见他也伸长脖子看摘抄本,犹豫了一下刚想招呼夫子。

一抬手,就发现谢先生利索地转过了头。

以往这些个学子最讨厌动脑筋的算术,如今一反常态,仿佛一夜之间迷上了算术。

就连前来拜访的江少卿也不例外。

不管新编如何诱人,谢老果断收起好奇,远离人群。

魏游的东西,不看不看,打死他也不看。

学生们好奇是学生们的事,他不赞同福幼院的形式,也不想掺和进去。

“老师,您真不再考虑考虑?”

这不知道是江盛第几次问他,谢老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他不耐烦地摆摆手:“不去不去,都问几回了。有空时间不如把我交代给你的字帖赶紧写一写。”

谢老出了书房去伙房,见没人注意到他,偷偷取出蜂蜜柚子茶泡了一杯,又做贼似的把它放回原位。

老婆娘说什么多喝不好不让喝,其实就是自己馋想留着自己喝,他早就看穿了。

吃饱喝足,谢老又背着手走了出去。

书房外,一个十来岁的小秀才站在门口探头探脑,他手里捧着本书,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身后冷不丁冒出一个苍老的声音。

“小彦,干嘛呢?”

文元彦年纪小,一受惊吓咋咋呼呼:“老师你太吓人了!”

这孩子真不会说话,想当年他年轻时在京城也是个玉树临风迷倒万千闺中少女的美男子,老了在老头里面算是最英俊的几位,怎么就长得吓人了。

谢老拿册子敲了敲他的脑袋,嫌弃道:“做什么亏心事了,怕成这样?莫不是又偷你师娘的蜜饯吃,找人替你背锅呢?”

“您怎么能这么看我!”

文元彦捂着脑袋痛呼,“明明是我好学,所以找王君求教来了,您不夸我就算了还凭空污蔑我清白。”

是拿了册子。

这就更不正常了,这小子下学后除了掏鸟蛋斗蛐蛐什么时候干过正经事。

“就你这混小子还有清白?”

谢老扫过他手里装模作样的册子,一脸不信,“你自己摸摸看,当你嘴角比米粒还大的糖屑是吃素的吗!”

文元彦一摸,什么都没有,反而被为老不尊的小老头嘲笑,顿时口无遮拦:“我偷吃就偷吃了,好歹还给您稍酒来,倒是您藏了私房钱不让我告诉……”

“文元彦!”

谢老捂住他的嘴没来得及往后看,谢师娘冷冷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谢钟远你藏私房钱了?”

“唔唔唔!”对对对!

“我没有!”

谢师娘上前一步拉开谢老的手,正要瞪谢老,门内传来一声刻意的假咳。

谢老收徒数日,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喜欢这个弟子了:“盛哥儿啊,功课做完了?是有不懂的地方吗?走走走,进书房说。”

可一行人进了门,谢老看清江盛写的狗爬字以及江少卿张愁眉苦脸的样,心又累了。

他把江盛骂的狗血淋头,重新开始教基础。

那头鸡飞蛋打,江少卿无奈地笑了笑,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承认自家弟弟当真是失忆了。

房间内除了他还有个小萝卜头,江少卿无事,寻他解闷:“你找我弟弟做什么,你瞧他也没空。”

“江大人。”

文元彦欲言又止,但仔细一想眼前这位文雅的贵公子是丞相之子,王君的哥哥,又热情起来。

书既然是王君编的,身为他哥哥应该也会的吧?

文元彦不再犹豫,当即说了他新拿到的小题目。

鸡兔同笼不知数,三十六头笼中露。数清脚共五十双,各有多少鸡和兔?【注】

“这有何难,不过是鸡兔同笼这等简易算术。”

江少卿算数不错,当即给他讲解:“假如让鸡抬起一只脚,兔子抬起两只脚,还有……脚,笼子里的兔就比鸡的脚数多……”

“听懂了吗?”

文元彦听得眼冒金星。

脑袋晕晕的只剩下鸡和兔,还想着吃鸡和吃兔……一时间很是惭愧。

他小心看了江少卿一眼,实诚道:“江大人这太复杂了,我算的脑袋晕。”

“让你上课不好好听讲,森*晚*整*理想着窗外叽叽喳喳的小麻雀……”

折磨完江盛,谢老又回来了。

“老师您又没教多少九章算术……”

“还敢顶嘴了。”

近二十几年朝廷不重视算术,《九章算术》被划去了出题范围,现在的小秀才对简单的鸡兔同笼束手无策,哪像先帝在位时他们……

“老师?”

文元彦看着谢老曲起的手指,下意思护住自己的脑门,不过谢老并未敲他,反而吓得一身冷汗。

身为臣子,他在想什么。

“可是身体不适?”文元彦担忧地看着他。

“无事,只是想到了另一个解法,”谢老轻描淡写地揭过了,“若兔子和鸡同时抬起两只脚,去了七十二只脚,剩下的二十八皆是兔脚,兔脚有两只因此可得兔有十四只……”

魏游来接江盛时门内一老一小争吵的声音震耳欲聋。

“老师,你算的没有廖师兄快!”

“他懂个屁!就他那比你好不了多少的算术没误人子弟我就谢天谢地了!”

“是真的,他说福幼院的孩童都是这么个学法,什么埃克斯和歪的,我就是没学会才来找王君的!”

“就他?连三字经都背不全,你找他还不如……”

开门的轻微响动让谢老的话戛然而止,他和文元彦齐齐看向门口。

看清背光的人,谢老把话吞了回去:“咳咳——是王爷啊,盛哥儿在里头。”

魏游轻嗯了一声,低头问文元彦:“你想学二元一次方程?”

什么是二元一次方程?

谢老不关注新编,茫无所知,一旁的文元彦眼睛却噌得一下亮了。

“二元一次方程?对对对,就是这个名!”说完又拘谨了,“我能学吗?”

魏游看了看气到脸红的谢老,心情愉悦:“题目拿来让本王看看。”

题不难,逻辑思维强的人不需要多加思考便能得出结果,不过普通人用二元一次方式更直观。

书房外没有笔墨,为了更好的列式解答,魏游拿着册子推开了书房门。

可书房内的场面却让他脚步一顿。

书案前肩并肩立着两个人,江盛那双乌亮的黑宝石眼睛里满是欣喜,看见魏游来了,恨不得立刻扑到他身上,可桌面上一只宽大的手禁锢了他的身体。

被抓的袖口散开,白色的衣袖卷到小臂处,露出了半截白皙的皮肤,在冬日暖阳的余晖下添了几分亮色。

江少卿低着头没有看门口。

魏游收起脸上的笑,上前几步钳住江少卿的手,在江少卿诧异的目光中把手掌掰离了江盛的手腕,又把江盛护在身后。

可饶是如此,那白的发光的肌肤上还是留了一道红痕。

“即使是王君的哥哥,男男有别,莫要逾矩了。”

卷起的袖口被拉下,遮住了雪白的肌肤,也遮住了小臂上一条愈合已久的白色疤痕。

江少卿确认完自家弟弟没有被掉包,不在乎魏游明晃晃的警告,反而扫过江盛脖子处还未消退的青紫,冷哼了一句。

“王爷还是管好自己,莫要让阿盛被人看笑话。”

“不劳费心。”

多抓一秒都嫌多,魏游一把甩开江少卿,众目睽睽下牵起江盛的手,轻轻在大拇指关节上摩挲了两下。

江盛红着脸抽离了。

“怎么了?”

江盛被魏游一本正经的语调闹得又是一红,抬了抬手给他看袖子:“听见你的声音了,太心急所以沾到了墨水。”

魏游勾了勾唇,柔声道:“没事。”

说着又旁若无人地牵了手。

“咳咳——”

谢老咳了两声吸引注意,魏游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给文元彦讲解了二元一次方程。

谢老原本不想听的。

可一听,诶,还能这么解。

再一听,这法子也太好用了!

“王爷,你和王君真厉害!老师的法子太绕了,我都听不懂。”

文元彦得意忘形,把谢老气的脸都黑了,虽然他也觉得这法子不错,可当面被弟子拆台他老脸挂不住。

“本来就就是啊,而且老师你的算法有点难,还经常容易绕进去,一绕进去又想不明白了……”

“你小子吃里扒外呢!”

“我这是帮理不帮亲。”文元彦道。

魏游不想借此打击谢老,可灵光一闪下想到一个把谢老拉进福幼院的好办法。

他从怀里掏出一本新册子,放在桌案上:“这几天新编的册子,比第一册难一些,不若三天后谢老和小彦比试一番,看看哪个法子更快,就当是切磋切磋,如何,谢先生?”

一众人的注视下,老头子怎么可能服气,当即说道:“比就比。”

隔日,文元彦满怀欣喜地去官学,第一时间把廖秀才拉到一旁说悄悄话。

“廖师兄,你是不是有一本《小学数学》的笔记?”

廖秀才有点蒙,这位不爱学习的小秀才怎么突然发奋起来了:“是有一本。”

还是死皮赖脸拉着福幼院那位同乡开的小灶。

小萝卜头左瞧瞧又看看,确定周围没人,他小声道:“廖师兄你能把笔记借我几天吗?你这一月的饭钱包在我身上了。”

廖秀才不好意思道:“饭钱就不用了,只是不巧那个笔记本昨天借人了,小师弟你可能要等上几天。”

“什么?!借人了?借给谁了?”

陡然拔高的音量吓人一跳,官学学堂内的学子齐齐投来疑惑的目光。

“这……不能说。”

文元彦急得团团转,他还和谢老打着赌呢,没有笔记怎么行?

他红着脸撒娇道:“师兄你最好了,借给谁了呀?告诉我呗,我亲自去找他借。”

这不仅是信誉问题啊。

谢老捧着一堆书踏入学堂,文元彦只好回了座位,眼睛一一掠过在场的师兄们,猜测是谁借走了书偷偷学习。

别让他捉到人!

最前面,谢老将书放在书案上,最底下的书露出一片蓝色的书脚,他小心翼翼往下方看了看,发现没人敢抬头看他,顿时松了一口气。

动了动手指,把书藏进里头。

谢老拿起教鞭,从容开始今天的教学。

第 58 章

姜还是老的辣。

在基本算法加上新编的二元一次方程加持下, 谢老赢得毫无悬念。

文元彦差点被气哭,他做错了不少题,一度怀疑自己的算术能力。

二元一次方程在较难的逻辑推理题中占据优势, 照理来说, 就算赢不过几十年的老先生可差距也不会太大。

魏游拿过他的草稿纸一看, 了然地笑出了声。

“笑什么?”

跳起来够草稿纸却被举得更高了, 文元彦抓了个空,顿时恼羞成怒,差点忘记身份地位小拳头一拳揍上去,最后关头还是满满的求生欲占据了上风。

魏游没解释,江盛被勾得好奇心满满, 撑着魏游的手臂踮起脚尖, 视线恰好与高举的草稿纸持平,看清了纸上的内容。

一道除法算错。

一道数字看错写错。

一道写草稿纸上没腾上去……

细节决定成败, 谢老越写越快给予他心里上的刺激,无形中给他以心灵上的压迫以致心性不稳,十岁出头的孩子未发育完全,心智和专注力远远比不过成人,所以造成题目全会答案错了不少的局面。

文元彦得知自己输在哪后愤愤:“这次不算, 我会做就是马虎了点!”

谢老呵呵一笑:“当初你老师我没得状元,让那姓江的侥幸赢了一题,也是这么说的。”

“老师别以为我不知道,国子监祭酒比丞相差远了,说明您不只文采上不如……”

书房内一老一少吵得不可开交, 为这点小事不至于真生气, 就是戳心窝的话听着怪郁闷。输赢对当事人来说重要,对魏游来说, 输了也不痛不痒,毕竟目的达到了。

他不怕谢老赢,就怕对方不感兴趣。

风吹书页,拉回魏游落在书架蓝色册子的目光,他拿起手边的另一张草稿纸塞进文元彦怀里,带着江盛快速远离是非之地,当他们踏出书房门时,身后传来了一声道高昂的童音——

“老师你作弊!!!”

看来拉拢谢老指日可待。

……

福幼院,晚膳。

江少卿放下碗,告诉魏游元宵后皇上将下江南的消息。

魏游将食物吞下肚,表情看不出什么变化:“本王身为皇子尚且不知具体日子,江大人不愧是受父皇信赖之人。”

“王爷说笑,京城内外大臣均知此事,”江少卿笑道,“陛下下江南,已定由国舅爷与丞相共同处理朝政,至于各位皇子,此行一并跟从。”

“你无需试探我,”魏游仔细咀嚼江盛替他夹的章鱼小丸子,心情好了点,“本王不怕被查,对那位子也不感兴趣。”

也给江盛夹了一个。

轻微的咳嗽在饭桌上异常突兀,江盛鼓着腮帮子抬头见江少卿无事,又低下头继续干饭,完全没注意到对方在章鱼小丸子和碗里来回移动的视线。

江少卿抿着嘴,淡淡道:“王爷勤政爱民,得百姓爱戴。”

“是啊,”魏游一脸理所当然,并不否认,“反倒是江大人,怎的离了京不受丞相督促便懈怠了不少,明州知府游山玩水半月不上任,这说不过去吧?”

不是魏游咄咄逼人,江少卿在,他们这对热恋夫夫俩的好事经常被打断,魏游已经忍耐许久了。

虽然托他的服,晚上爆炒小鱼时能欣赏别样的景致,但喜欢归喜欢,一贯忍着不出声也不是个事,他自己手臂上坑坑洼洼已经被咬了不少个牙印了,简直惨不忍睹。

“那倒是不巧了,”江少卿淡笑一声,眼底却不见多少笑意,“文书上允许在下元宵后到任,反倒是王爷,不知这赈灾一事处理完没有。”

头顶的空气擦出了火。

江盛一脸茫然。

两个人吃饭吃的好好的,怎么突然阴阳怪气起来。他想了想,给魏游又夹了一个章鱼小丸子,稍作迟疑,换上公筷给江少卿也夹了一个。

期待地看着他们。

魏游笑了笑,吃了。

又看江少卿:“哥,你嫌弃我做的不好吃?”

“没有。”

说是这么说,江少卿盯着碗里的丸子看了半天,重新拿起放在一旁的筷子,可皱起的眉头能夹死只苍蝇。

吃完也不见松开。

江盛郁闷了,应该没有这么难吃吧,怎么这幅表情。

“吃点水果润润口,”魏游在他嘴里塞了一个剥好的荸荠,又拿起一个,“冬天还是干了点,嘴上起皮了。”

“也不光是天气原因。”江盛含糊道。

他没有立刻开吃,总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心里负担,荸荠这种水果在他们家是用来祭祖的,一般情况下很少把它当做日常水果。

荸荠的甜味在味蕾中蔓延,江盛咬了一口,水分不少。

反正吃也吃了,好吃就行。

等江盛吃完,指着门外道:“福幼院后山的闲田开垦完了,那帮小家伙一个个打了兴奋剂似的热情高涨,说就等着你和他们一起种试验田……唔。”

拇指擦过唇角,带着一丝残留的温热。

魏游接过下人递来的温热毛巾擦了擦手,虚虚点着自己与之对称的唇角:“下回小丸子做小一点,嘴里都塞不下跑到外面来了,留了残渣。”

没等江盛开口,江少卿先不悦地出了声:“王爷,我还活着。”

“我知道,死人吃不了章鱼小丸子。”魏游说着扫了一眼那个公筷,让人撤下去。

余光瞥见自家懵懂的弟弟,江少卿就来气:“王爷不觉得此事不妥?”

“有何不妥?”

江少卿沉下脸。

魏游摸了摸江盛的脑袋,冷嘲:“大舅子未免管的太宽,不若先为阿盛添个嫂子再议。”

旁听半天云里雾里的话,江盛总算逮着能够插进去的话题,二话不说点头附和:“是啊是啊,哥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说也改成家了。”

江少卿一噎。

远离的京城还以为远离了魔抓,兜兜转转,没想到还是逃不开被催婚的命运。这杀伤力,连带着吃弟弟对魏游更亲近的醋都被压下去不少。

饭桌上一时安静。

门外哒哒哒踩在青石路上的声音被无限放大,几人朝门口看去,一名穿着王府护卫服的下属撞进他们的视线,魏游右眼皮跳了一下,隐隐不安。

“王爷,平州来信!”

平州?

饶州在东岭的西北角,而平州在东岭的西南角,一南一北,相距甚远。

呈递文书上印有平州官府官印,在显眼处还附加一个熟悉的印章,魏游和护卫长一眼认出来,这是下派去赈灾的驻军私印。

魏游拿过信,一目十行。

“出什么事了?”江盛投去担忧的目光。

魏游摇摇头示意他别担心,把文书给了身侧的柴正峰,严肃道:“叫上覃洐,让他抽两千兵过来。”

“王爷要随军?”柴正峰洞悉他的言外之意,并不赞同,“信是五天前送出的,如今平州和岩州两地情况不明朗,还请王爷顾及自身安危,非必要时刻勿要以身犯险。”

“平州和岩州反了?”江少卿抓住关键词,打断了柴正峰的话。

魏游嗯了声:“赈灾一事本就是本王负责,此次饶州岩州两地动乱乃赈灾不当引发,本王自当过去一趟。”

再者,岭北三州他都派人查探过,此地高温多雨、湿热同季,土质大多为酸性土壤,水稻喜酸,照理来说产量不该这么低,但因山陡而树多,无多少开垦的耕地,岭北最大的水稻种植地——建州沿海小面积的滨海平原,因受台风影响损失惨重。

所以他想找个气候适宜土质肥沃的州,专门种植水稻以供解决东岭八省粮食问题,无论如何,都要走平州和岩州一趟。

“王爷——”

柴正峰还想再劝两句,可魏游抬了一下带着扳指的手,止了声。

晚上,今夜两人早早洗漱完。

江盛拖鞋上床后躺下,大手穿过他的腰际从背后抱紧,他放松身体贴在温热的胸膛上,听着身后强烈跳动的心跳。

魏游闭上眼,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抱歉,原本打算后天一起过元宵。”

柔顺的乌发擦过鼻尖,无需睁眼就能猜到摇头的动作,魏游挑起一缕发丝缠在食指上,凑到嘴边亲了口。

又觉得怀里的人自晚膳后一直安静得过分,他半支起身,借着微弱的灯光去寻他的脸:“怎么不说话?生气了?”

江盛轻轻地抬起脑袋,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下。

“没有。”

身下的声音闷闷的,是个人都能感觉到语气中的言不由衷,魏游松开固定住腰身的手,掰过他的身体面对面,江盛却避开视线不看他。

魏游深想一下就明白了,却还故意逗他:“真生气了?等回来在院子里给你亲手布置一个元宵晚会怎么样?”

江盛用一个吻堵住了魏游的话,笨拙又生气,磕磕绊绊把自己的唇角给亲破了,还赌气似的在唇上咬了魏游一口,又轻轻舔舐道歉。

闷闷不乐:“我不要。柴正峰不是说你不去也行吗?”

魏游笑了下:“怕我死在……”

“不许说。”

凶巴巴却软绵绵的模样着实招人稀罕,魏游舔了一下嘴唇,拉起江盛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不怕,忘记剿匪的事了?你家男人厉害着呢。”

“臭不要脸,”隔着一层薄薄里衣,魏游的心脏在江盛掌心下一下下有力地颤动,莫名让人心安,江盛把头抵在他的胸腔上,“上回你是参谋又没直接上前线,可你这次……”

魏游的额头触及眉间的孕痣,平视对方:“我不打没有准备的仗。”

“可你这回不打算带我去。”

原来在担心这个,魏游是没打算带江盛过去,不过危险是其次,主要是……魏游的视线不经意间瞥向对方的腹部。

胡天乱地这些天,他不确定里面装了小鱼仔没有。

也就是这一份迟疑,江盛知道他猜中了,魏游居然真的没打算带他一起去。江盛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下一秒,放置在肩膀处的双手用力一按,整个人翻身而上。

“来吧。”他居高临下道。

魏游好笑:“来什么?”

江盛轻轻捶了他一拳:“你这人怎么明知故问。”

柔和的灯光下,江盛脸上泛着一层浅薄的红晕,像是染了淡淡的红胭脂,妖媚却不艳俗。

魏游双手固定他的腰身,防止他坐不稳掉下来:“怎么,夫郎翻身做主人,想在上面了?”

江盛龇牙,对他这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模样极其不满,不满的后果就是恶狠狠撕开他的衣领,露出衣物遮挡下的好身材,然后轻挑地俯下身,做了一个魏游无法抵抗的动作。

舔了一下凸起的喉结。

“行啊,今夜让你尝尝在下面的滋味。”

魏游眯着眼,听完他危险的言论,那双深邃的眼眸在床帏的阴影下更加深不见底,江盛有片刻的退缩,但被魏游的一声轻笑激起了斗志。

他自我壮胆:“销魂夜,谁怕谁是狗。”然后弯腰亲了下来。

柔软的唇紧紧相贴,魏游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胆子大了,真是……不怕死啊。

第 59 章

话出口前, 江盛料想魏游会顾及左邻右舍不敢太过火,不至于一晚上就把他折腾成个破布娃娃。

但次日,躺在床上尾巴都收不回去时江盛疲惫地想, 他还是低估了魏游的丧心病狂。

半年内, 两人同房同床多时, 除去情潮外, 魏游大多数时候规规矩矩没有越界的行为,偶尔几次擦枪走火,魏游做了两次就放过他不会太过分。他俩相处时间不长不短,江盛一度以为魏游是个性冷淡,兴许情潮热时的不知收敛不过是受他香气的影响失去了理智, 而传言魏游阳痿一事并非空穴来风。

直到昨夜……挑衅了他。

他从不知道柔软的被窝是世界上最让人留恋的地方, 不想动弹,不想出声。

魏游信守让他在上面的承诺, 他一整夜都没下来过,甚至——

不只是在身上。

不只是在床上。

日上三竿,熟悉的天花板和床帏,江盛迷迷糊糊中机械喝完一碗白粥,汹涌的睡意像是一阵阵浪花拍打在酸胀的身体上, 说不出来的难受。

不知过了多久,背部倚靠的温暖渐渐失温,江盛感觉一只手从衣摆处伸进去,沿着脊椎线上的青紫一路向下,带起一阵酥麻。

刹那。

烟火在江盛的脑袋里绽放, 他身体绷紧, 沙哑的风嗓中带上了哭腔,甚至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已经坏了, 魏游,尾巴已经坏掉了。”

魏游单手支撑着江盛的身体,另一只继续挖了膏药涂寻找身上的淤青,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手背拍打了一下尾巴尖。

“没有坏,尾巴很有活力,在向我打招呼。”

江盛当然感受到了黏黏糊糊的尾巴,可这更让他无地自容,他无法从臂膀里挣脱开来,只能埋在魏游的肩膀里一颤又一颤,企图把丢脸的自己埋起来。

秀发间通红的耳朵若隐若现,一碰,颜色更深了。

“我们家小江盛真敏感。”

想遮掩的事被堂而皇之说出来,江盛眼泪决堤,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魏游怎么哄都停不下来。

江盛挥开他的手,没了支撑,整个人软塌塌地砸在了枕头上,他懵了一下,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慢慢的,眼里蓄满水雾。

慢半拍,委屈极了:“怎么这么快啊……呜呜呜嗝……我不要你碰,尾巴被你碰坏了,坏掉了就不能下海游泳了,不能游泳拍鲨鱼他们,我肯定要被他们轮番嘲笑……做不了鱼了……魏游,我是汪汪。”

怎么有人哭都能这么可爱啊。

还称自己是条小狗。

魏游真是又无奈又好笑,等人哭累了没声了,手臂一横,抄起昏睡的人任劳任怨当个小侍,伺候好这只可怜的小妖精。

擦干净水珠抱上床,掖好被子露出一张精致的小脸,魏游挑开碍眼的一根湿发,露出泛红的眼角和鼻尖,后知后觉明白过来。

这是自尊心受损了。

一碰就……还被他不过脑地说了出来,哪个男人都受不了这样的戏弄,哪怕是下位一方。

是他的错。

过了火就不是情趣了。

……

等江盛再次睁开眼,入眼一片漆黑。

他眼神呆呆的,神游天外,好半天才从迷糊的状态下清醒过来。

身上哪哪都发酸,www.youxs.org,想到黑暗中没人,他放开胆子圈起尾巴抱在怀里,神情恹恹地想着,魏游应该已经出发了吧。

骨头里传来的酸疼感十分难捱,一对比魏游和他分离的时日,好像身上的酸痛也变得无关紧要。

许久,昏暗的环境里突兀地响起一道声音:“真是个男狐狸精……”

狭小的空间里传来一声低笑。

听得江盛汗毛都起来了:“谁!”

接着又是磁性的一声,只不过这回气息近在咫尺,喷在脖颈处带起一阵阴森的凉意:“你不是在叫我吗?”

微弱到极致的光线只能依稀辨认出一张人脸轮廓。

空气静谧地可怕,近在耳畔微弱的呼吸在此时格外清晰,江盛甚至能听到自己胸腔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屏息时间长空气不顺畅,江盛敏感的神经已经触及到了忍耐的临界点,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大喊:

“有鬼啊!!!!!”

咚——

脑袋砸到了木板发出清脆的一声响,有人拿着灯笼掀开帘子进来,魏游借着光看清江盛失措的水光,接着剑眉一转,挡在了来人面前。

来福举着灯笼往里一探,心里打鼓:“王爷,王君,发生了什么事?”

魏游接过他的灯笼,却没解释:“不碍事,你先出去吧。”

来福二丈摸不着头脑,揣着满肚子疑惑又折回去坐好。

光线将空间照得亮堂起来,江盛涣散的视线再次聚焦,他愣愣的还有些惊魂未定,半天没认出来魏游是谁。

傻傻地问:“你怎么没走?”

魏游却说:“走了。”

身下的木板适时颠簸了一下,江盛环视一圈,发现所处的空间实在小的可怜,他忍着身体的酸痛撩开车帘,发现路上的黑色树木在倒退。

只看一眼,他就缩了回来:“我们在车上?你把我带上了?!”

语调是肉眼可见的惊喜。

魏游心想,当然是因为他身份特殊,现在不是法治社会,潜藏在深海下的危险太多,魏游不确定会不会有人对江盛下手,思来想去还是把人放在身旁最安心。

不过他没说。

魏游把灯笼挂在他的身旁,果然江盛朝灯笼处靠近了几寸,还有意无意扫向他身后被光线拉长的影子,魏游把一切小动作收进眼底,小人鱼怕鬼是他一开始没有想到的,不过想想也在情理之中。

脑海里过了一圈,魏游嘴上却皮的很:“夫郎都□□了,为夫哪敢吃了不认账。”

江盛直直与他对视,谁知魏游脸皮厚得跟城墙似的,看不出半点不自在,江盛突然伸手按在他的脸颊上使劲搓扁。

魏游拉下捏在手心,刚想再调戏几句,江盛闷声道:“不许把我丢下。”

“不会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像是拿了针在魏游的心口戳了一下,动作比他大脑更快,等他反应过来,江盛已经被他抱到了腿上。

示弱的江盛很难见到。

魏游承认,他吃这套,虽然始作俑者是他自己。

无力的下巴搁在宽阔的肩膀上,双臂纠缠抱紧,江盛像是回到了温巢一样安心。

“我之前是不是说胡话了?”

江盛不灵光的脑袋闪过他向魏游哭诉的一幕,他记得好像说了尾巴?

魏游沉默一秒,说了句没有,也不知道江盛信没信。

半晌,江盛换了个姿势,闷在魏游的脖子里小声道:“www.youxs.org?”

……

……

岩州中部,一处营地。

屋内正中央放了一个沙盘,沙盘模拟岩州南部和平州的地理布局,周围还围着一群人商量计策。

魏游走进帐篷,覃洐起身将主位让给他,魏游顺势坐下。

魏游问:“研究了半天吃饭都没顾上,商量出什么没有?”

几人对视一眼,覃洐上前一步指着某处:“平州腹里地势平坦,只要在任何一面找到突破口,并不难攻。”

至少在覃洐眼中,这次击溃叛军的难度并不大。

“我们商议出两个方案,但考虑到整个平州百姓的性命,还得多做些周密的计划。”他解释道。

自古,打仗都不只是侵占土地这么简单,还有掠夺人口补充劳动力,否则一座空城要来也没用。

魏游沉吟:“他们拿了一州的百姓做要挟?”

大荆领土最南端就是平州,这里人员复杂,秩序混乱,最多的人口组成是流犯或其后代,却不想多年放养之下竟养虎为患。

覃洐心情沉重:“已经派人混入城内了,据探子传回的消息,流犯流民组成了一支两千兵力左右的军队,在平州城内搜刮民用无恶不作。”

“人心不齐反而能为我们所用,原来平州的守军和官吏呢?”

覃洐心领神会。

“王爷打算里应外合?”他稍作思考,“平州的守军多半被策反,与流犯直接接触的官吏基本都……”

死了。

在场的人都明白。

造成这样的后果无非两种,一种是流犯把自己的不堪、痛苦、仇恨全部转接到这些人身上,牵连了无辜。另一种是官吏借此在流犯的身上发泄自己的情绪,流犯得势后惨遭报复。

不管是哪一种都加速了流犯的起义。

“无妨,只要百姓和叛军不是一条心,这件事就好办多了。”

有了魏游的加入,商议的速度明显加快不少。

当日,军营秘密走了几十人充当流民,混进流民队伍入了城。

入夜后,柴正峰的副官秦善生摸黑走出安置流民的破屋,对最早混入城中已经成为守夜人的郭怀孝说道:“我出去一趟探探情况。”

“万事小心,稍有不对立刻离开。”

“还用你说。”

秦善生按照同僚给的路线小心翼翼探过去,一路上回想送出去的消息,看看是否有遗漏之处。

平州已经完全由叛军把控了,新的流民入城被层层盯梢。

街道上房门紧闭基本没有百姓出门,巡逻的叛军时不时会敲开一扇门进去,混吃嫖抢不计,整个乌烟瘴气。

“大人您行行好,这是我们这几天最后一点口粮了。”

“你个老不死的给我滚开,要不是你家哥儿脸上长满脓疮吓到了我的兄弟,早把他拖到军营去了,我向你家拿粮是看得起你们,别不识好歹。”

“没了粮食,可怎么活啊……”

空旷的街道上昏暗无比,只有皎洁的月光越过屋檐照亮漆黑巷子里的一角,秦善生听着撕心裂肺的恸哭,手心掐出了一个个深深的指甲印才克制住自己上前去杀了这群人。

快了,允许他们再活两天。

叛军首领所在的院子大鱼大肉,歌舞升平。

秦善生借着敏捷的身手跃上屋檐,轻手轻脚听下方谈话。

“朝廷的兵在岩州停下了,大概有两千兵力,老大,他们全穿着威风凛凛的铁甲……”一人道。

首领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粗犷的嗓音中伴着浓重的血腥味:“怕什么,来了就让他们有来无回!”

“老大,小的也没办法啊,下面的兄弟现在知道朝廷来讨伐,一个个心里都不安的很。”

秦善生无声地取下一片青瓦,看清这位叛军首领的半张脸,轻轻皱眉。

这个人,眉眼之间像是在哪里见过。

碗被首领啪地一下摔在地上,支离破碎的模样像极了底下的一众小头目忐忑的心情。

首领冷哼一声:“前几天那个东西都见识过了吧?”

一人惊喜道:“老大,您是说上头送来的‘那个’……?”

“收起你无用的担心,”首领扯过一个舞姬抱在怀里,不顾反抗,捏了捏她妖艳的脸,“平州护城河外埋了两圈,只要他们敢攻城……那就把命都留下!”

大堂内跪了一地:“嘿嘿嘿,老大威武!”

“杀了一群朝廷的走狗!”

“让他们血债血偿!”

暖色的烛光下,叛军首领身后的影子被拉长,像是一条暗藏在树冠上蓄势待发的毒蛇,看得秦善生通体生寒。

护城河外到底埋了什么东西让一众叛军有恃无恐?

竟没听探子提及过。

不行,不管是什么东西他都要去试探一下,不能留下隐患。王爷那边,得尽快和外面的人联系把消息传出去。

大堂内,叛军首领的视线从一众阴险的流民身上扫过,笑着让他们起身,气氛又回到了最开始的欢愉,觥筹交错间欢声笑语不断。

秦善生透着狭小的缝隙又观察了片刻,确定无法得到其他有用的信息,他撑着瓦片起身,却不想,发麻的脚踢到了瓦片发出细微的声响。

秦善生动作僵住,往下一看,正对上一双犀利的双眼。

被发现了……一瞬间,秦善生的脑子里像是划过了一道闪电,他知道森*晚*整*理是什么东西让叛军有恃无恐了!

是火药!

城门外埋的是火药!

草,这种地方为什么会有火药!

秦善生想不通,他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快点逃出去,逃出去把这个消息传给王爷。

“有人在屋顶上偷听!抓住他,别让这个小老鼠给跑了!”首领咬牙切齿道。

秦善生心跳如雷。

发麻的腿在此时成了拖累,这种时候一分一秒都是生死时速,秦善生不敢在原地等待恢复,拿了匕首往腿上划了一刀,深色的布料染上了鲜血,在夜色下显得更为诡谲。

脚步声从四年八方传来,如嘈嘈切切地雨点敲打在秦善生的心里。

鲜血从大腿汩汩流出,秦善生咬着牙在黑暗中狂奔。

速度再快点。

不能别抓住!他得把消息传出去!

第 60 章

郭惟孝从三更打鸣等到东方吐白, 都不见秦善生的踪影。

他知生了变故。

因为清晨来了一批人,把流民区里里外外仔细搜查一遍又把每个人拉去询问,最后人没找着, 反而不管不顾抢了流民不少东西。

搜寻完流民区他们又以追查反贼为由挨家挨户敲门, 不开的直接破门而入, 干着与土匪一般无二的勾当。

“呸, 真当自己是土皇帝,能为所欲为,我看比那些朝廷的走狗都不如。”

流民区敢怒不敢言,只能等人走了之后才敢小声编排几句,还怕留下的看守人听见。

郭惟孝就是这个时候混进搜寻队, 光明正大离开了流民区。

朝廷联络的暗桩是城东一家小粮行, 此时大门紧闭,门庭冷落, 看不见当初人山人海的场面。

流犯过境一地鸡毛,粮行首当其冲。

粮行的生意没有断,断断续续有在卖粮,养军避不开各种花销,杂牌军吃得多干的少, 抢来的名声总归不好听,于是流犯就打起了哄抬粮价赚取买命钱的主意。

“这五两一斗,爱要不要,吃不起滚蛋!”

“大人,家里的老人病了, 就差这点米救命了。”

“一两银子就想买, 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值不值这个钱!”裹着头巾,尖嘴猴腮之人嫌弃地捂住脸退后一步, “去去去,别在这里碍眼,满脸的脓包是要传染给谁。”

郭惟孝没多看,低下头收敛情绪,这几日在平州城看惯了腌臜的事情,早就过了最愤怒的时候。

他现在能做的不是挺身而出逞一日英雄,而是等待时机,里应外合让这群畜生集体下地狱。

不知道秦善生到底……

左手臂被人猛地撞了一下,郭惟孝稳住身体,等对方抬头道歉时他看清了人脸。

撞他的哥儿眉心孕痣暗淡,小巧的脸上沟沟壑壑,一眼看上去吓人的很,确实如那个流犯所言,长得并不讨喜。

郭惟孝周围同行的人躲瘟疫一样跳开一步,郭惟孝当即沉下脸,呵斥:“没长眼啊,什么阿猫阿狗的都放上街,一两银子反正也买不到米,不如便宜了我。”

手里唯一的银子被拿走,那人明显愣了一下,睁大眼睛不敢置信。

郭惟孝把他推到一旁,推搡间用余光扫过一张张脸,众人不再是嫌弃,脸上的可惜溢于言表。

可惜什么?

当然是……郭惟孝掂了掂手里的银子,笑得和其他人一般无二:“怎么,不走打算多给我点?”

众人哄堂大笑。

哥儿从地上爬起来,低着头最后看了一眼银子,捏着拳头离开了。

唯有郭惟孝捏着手里的纸条,用慑人的表情掩盖旁人难以理解的心颤。

表情扭曲是真的,但不是针对这个无辜的小哥儿,而是秦善生那个不靠谱的坑货。

他现在只想骂娘。

秦善生是真的不怕身份败露,找了个陌生的原住民传递重要信号,知道他手里多一张纸条有多震惊吗?吓得他二话不说差点把人打飞出去!

秦善生打定主意,回去就找王爷告状,定他吓人的罪。

等秦善生找机会脱离队伍,看到纸条写了什么的时候,更加坚定告状的决心。

「护城河外埋有火药,速递」

岩州中部营地。

魏游面无表情地坐在主位上,底下是同样沉默的将领和幕僚。

“哪个王八羔子给他们供了火药?!让劳资抓到了就挂到城门上鞭尸去!”桌子扶手承受不住覃洐的怒火,被硬生生掰下来折断。

在场在京中有靠山的谁不知道火药的威力,北方传来的捷报让原本处于劣势的大荆得以喘了一口气,扭转乾坤的关键就是魏游递上去的火药方子。

结果,原本该是机密的东西被一群不知道从哪个旮沓跑出来的人拥有,不是出了内鬼是什么!

这要是一不小心过去了,多少军中兄弟会死于非命!

“到底是谁干的,苏侍郎那个混蛋?工部侍郎乔宁生?兵部郎中桑景复?还是哪位皇子……”

在场所有人脸色大变:“将军慎言!”

东岭叛乱最容易让别人抓住魏游的把柄,针对谁显而易见,谁和原身这么大仇?

火药泄露问题大概率不在东岭,当初配置火药时魏游只用了柴正峰和秦善生,这两人他信得过,至于三皇子那一环出现纰漏的可能也极小,这等关乎国运的军械他需要呈递给皇帝立功,断不可能与他人多说。

那么,就是朝廷内部的问题了。

魏游说:“火药一事暂且不提,这事把叛军的头子抓来一问便知。”

覃洐的拳头揉的嘎嘣响:“这已经不是单纯的流犯作乱了,王爷下令吧!让末将率军去把他们的城给推了。”

自打明州剿匪一事后,覃洐对魏游已经大为改观,真心认可这位主上。可惜脑子还是一根筋,容易被激怒。

柴正峰坐他旁边,冷哼:“城外埋了火药,覃将军要怎么攻,走独木桥与他们正面刚还是脚踏祥云从他们头上过?”

“那你说怎么办,就这么畏畏缩缩在这里等着,什么都不做吗?”

柴正峰不予与他多说,说多了容易火大,他看向上位:“火药既然是王爷的法子,王爷您看?”

“两个办法,”魏游的耳朵被他们喊得生疼,“第一,神不知鬼不觉给护城河外埋火药的地方倒油,我军在山头备燃箭火攻,直接破了火药阵。”

这个法子好是好,可绕着城门倒油容易被城墙上守夜的人发现,失去先机。

众人沉默不语,安静等魏游说第二个办法。

“第二,本王有推车火炮的图纸,需要一段时间赶工。”

魏游犹豫之后才说了火炮的事情,首先,他拿出火药配方已经够惹人注目,若再制造出杀伤力极大的热武器,皇帝及朝廷重臣百分百会怀疑他有谋反之心,这是魏游不愿看到的。

但是,如今没有办法了,箭在弦上。

卧底并不容易,尽管魏游挑了精锐充当流民,可杂牌军也不是傻子,才过了没几天,入城的人已经死了三成,魏游不可能眼睁睁看他们死去,更何况还有城中上千百姓。

两个办法有利有弊,唯一的共识——时间拖得越久,死的人只会越多。

魏游轻巧桌面,慑人的视线转过全场:“几位将军,如果是你们会怎么选。”

有人问:“王爷,何为火炮?”

“本王只说一点,威力可炸城墙可毁城门。”

众人齐刷刷的看向魏游,整个营地帐篷安静地滴水可闻,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众人眼底的震惊和怀疑变成了对新式武器的兴趣和狂热。

“王爷,”覃洐喉间发紧,舌头打结,“您说的,这,这是真的吗?”

魏游望进他的眼底,没有说话。

覃洐把嗓子口的尖叫咽下,重新讨论攻城的策略,屋内双方分成两个阵营一方主张快攻火攻免得节外生枝,一方求稳加上对新武器的好奇选择炮轰,吵得不可开交谁也不让谁。

不过让魏游意外的是,覃洐选的是火攻。

一开始两方势均力敌,渐渐的,声音就小了,魏游猜他们有结果了:“有决定了?”

覃洐艰难开口:“王爷,若两者同时进行,是否可行?”

“你的意思是?”魏游问。

他与另一阵营的柴正峰对视一眼,正色道:“我俩的想法是两手抓,火炮备着以防万一,而火攻同时进行,如若火攻失败再行火炮攻城的办法。”

魏游沉默片刻:“本王会派人把王府的铁匠带来。”

覃洐松了一口气,知道瑞安王同意了。

正月廿六,覃洐率一千五步兵、三百弓箭手、两百骑兵,踏上了南征的道路。

柴正峰等五百人留守营地,一来保护魏游避免有人趁机作乱,二来组织人手赶火炮制作的进度。

第三日,叛军得知消息,汇聚一堂。

“老大,朝廷军队不比我们人数多,竟然小看我们。”

“一群乌合之众,平州和岩州的驻军看见我们还不是吓得屁股尿流,跪地求饶?”

“到时候就用他们自己做出来的火药炸死他们,哈哈哈哈,不知道会不会直接吓得弃械而逃。”

“让那群百姓睁大眼睛看清楚,这就是他们期待的救命神。”

裹着头巾,www.youxs.org,www.youxs.org,堂内霎时安静了。

“前几天的小贼找到没?”

没人吭声。

首领粗狂的声音淬了火,火星四溅:“一个小贼难道还能在平州插上翅膀飞了不成?那人定是敌方派来的,护城河外的火药或许已经被发现了,就你们几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还沾沾自喜,以为光靠火药就觉得平州固若金汤了。都他娘的给劳资去好好守城门,放一只苍蝇进来都拿你们是问!”

天空乌云笼罩,黄豆大的雨顷刻倒下。

覃洐打了个喷嚏,副官忧心忡忡:“将军,下雨了。”

“我看的见,”覃洐抬了一下眼,“下的好。”

“下的好?”副官没看出来哪里好,这场雨打断了他们的计划,“那今晚还要去护城河外倒油吗?”

“倒,为什么不倒?”覃洐擦了擦手心,反问,“如果是你,大晚上下这么大雨外面乌漆嘛黑,你觉得会有人攻城吗?”

“不会。”

覃洐性子是急躁,但是谋略方面并不差,否则也当不上骠骑大将军:“所以,反其道而为之。”

雨拍打在树叶上劈啪作响,覃洐估算着时间:“这场雨下不了多久,晚上就会停歇,雨水正好作为油的遮掩物,只要不凑近去看,短时间内没人会认出来。”

覃洐召集各个将领,下令:“按原计划进行,夜里攻城。”

倾盆大雨下得城内的人格外烦躁,家门出不去,早早熄了灯休息。

而流犯流民组成的杂牌军同样哈欠连连,城墙上守夜的叛军一脸困倦,抱着枪昏昏欲睡,防卫松懈下来。

雨点渐渐小了。

朝廷驻军在黑暗中悄然潜入,他们穿了一身黑,与夜色融为一体,将领一声令下,他们训练有素地抱着油桶轻手轻脚从四面八方窜出来摸到护城河附近。

倾倒。

油桶的重量逐渐减轻,摸黑前行的人陆续归位。

叛军打了个盹,在头磕到城墙前站直身,他借着微弱的光看向城外,发现雨已经停了。

跳动的火苗在漆黑的山头一闪而过,叛军揉了揉眼,定睛看去,火光霎时变得明亮无比。

咻——

漫天的燃箭天女散花般迎面袭来,叛军单手挡在面前,成百上千的箭没有一束击中他,叛军不屑地嗤笑一声。

下一秒,地动山摇。

护城河外燃成了一个火圈,火药炸开的泥浆迸溅进护城河,好似又下了一场盛大的泥雨。

“冲啊!”

“军功我来了!!!”

黑暗中朝廷驻军从山头俯冲下来,一个个的如猛虎下山,叛军被吓了一跳,终于从震动中醒过神,手忙脚乱地鸣声、聚集、御敌、守城。

城中兵力集中在北城门,秦善生和郭惟孝带着城中愿意参战的百姓,里应外合打开了守卫最少的南门,五百由铁骑和步兵组成的绕后军一路朝北门支援。

踏踏的铁骑声砸在城门口的人心里,这时训练有素的士兵和临时组建的杂牌军一目了然,城内的叛军乱成一锅粥,守城的人放弃抵抗。

眼见着颓势具显,城门将破,叛军首领高呼一声:“再不停止攻城,我就炸了整座城!”

覃洐的副官爆了一句粗口。

转头一看,自家将军正拉弓瞄准城墙,他瞳孔一缩,一支飞箭嗖得一声窜了出去,远处人影倒下,副官劝说的话卡在喉间不上不下。

将军杀疯了?!

所有战士都停下动作,等待指令。

覃洐冷漠高喊:“他在撒谎,继续攻城!”

这一次,朝廷驻军势如破竹,所向披靡。

叛军首领没有死,覃洐让人将他绑起来防止自缢,他还等着审问火药的事。

至于城中零散的叛军,大部分被攻城的士兵捉拿,还有一部分被跟随秦善生和郭惟孝的百姓群起而攻之,发泄心中积蓄已久的仇恨和愤怒。

覃洐指挥人打扫战场,安抚百姓,而后来到首领的院子,让人把绑的俘虏带进来。

第一眼,确实如秦善生传来的消息一样,很眼熟。

覃洐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他皱起眉看着跪在地上恶狠狠看他的叛军首领,上前踹了他一脚,开口第一句:“你不是流犯。”

叛军首领嘴里的布塞被取下,覃洐被啐了一口。

覃洐不怒反笑:“你是谁?火药是谁给你的?谁让你在这里搅动是非?”

还是不吱声。

下属拿了刑具上来,覃洐没有用,而是蹲下身掰过这张眉眼间分外熟悉的脸,淡淡地说了第三句话:“大荆大皇子亲舅舅,当今国舅爷是你什么人?”

叛军首领抬起与国舅相同的眉眼,勾起冷笑:“覃将军把兵力都带过来了吧?”

覃洐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他在黑暗中笑得像是淬了毒的毒蛇,“覃将军不觉得攻城太简单了吗?覃将军真以为我悄无声息控制平州和岩州南部是靠这群无用的杂牌军?哈哈哈,真是可笑。”

下巴传来碎骨的剧痛,叛军首领却不当一回事,他艰难地开口:“不知王爷那,是否还安然无恙?”

岩州营地。

魏游没有等来建州的铁匠,而是等来了三千威风凛凛的铁甲精兵。

显然,这群人不是来支援的,而是——

来取他首级的。

颈部下一丝不苟的云纹衣领被拉开少许,露出白皙如玉的脖颈,魏游恍惚了一瞬,裹挟着体香的雪肌近在咫尺, 香气侵满整个鼻腔。

可江盛却像是没有察觉魏游渐深的眼眸, 低垂着头,像是一只温顺的小白兔一样, 毫无防备。

他没好气:“闻不到。”

“上回情潮相隔两个月,这回也是,大概再过几天就会情潮爆发,”魏游有点不放心,“一旦身体热了,难受了,就立刻告诉我。”

情潮?

“你靠近点闻闻,或许是衣物上残留的香气,”温热的鼻息喷在颈肩,江盛不自在地抬肩用耳侧擦了一回,“哎, 你说句话呀。”

说的一本正经,江盛眼睛坏心眼地打转,嘴角勾着份戏谑:“告诉你,然后呢?王爷要怎么帮臣呢?是像昨夜那样还是像洞房那样?”

魏游动作一顿。

望穿他满是狡黠之色的眼睛,轻轻笑了声。

江盛抬起胳膊左嗅嗅右闻闻, 身上除了衣物的淡香, 就只有魏游周遭熟悉的松香味,沁人心脾。

他又问:“确定没有闻错?”

第 51 章

指骨从手背擦过, 断了江盛合衣服的动作,他的皮肤还很凉,衬得魏游指腹滚烫,覆在皮肤上的指尖小幅度画了个圈,热意从那片皮肤铺天盖地席卷全身,像是被火烧着了。

“更浓了,你闻不到自己身上的香?”

魏游声音如常,要不是那手换了地方继续往衣物里伸,江盛都以为他是个正人君子了。

一阵寒风刮过,马车上的小块窗帘被轻轻吹气,在帘角触碰到魏游发冠前,他低下头亲江盛勾引得逞的唇瓣上,辗转厮磨。

这条鱼虽傻,胆子倒不小。

良久,耳边传来熟悉的磁性嗓音:“嗯,没闻错。”

人鱼成年至怀崽子前会有情潮, 情潮出现原因与阴阳调和一样遵循人鱼繁衍规律,无需多说,上回情潮距今隔了两个月时间, 如果不是今天魏游提及, 江盛又该忘了。

“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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