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棋局
陈沉一拍额头，无奈也以心声回道：“不会让你等待太久。”
张滢轻轻点头。
门外的陈沉自始至终都是客客气气，此刻依旧站立在院墙下，并没有仗着人多去欺压这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突然他的心湖内泛起一阵涟漪，有人声传来问道：“时间所剩无几，在那个人杀来之前得尽快带走张滢，只要不伤及到她，可以不计一切代价。”
是个老者的声音。
“这样吧。”陈沉看交谈无果，又对李云烟提出道：“你我手谈一局，若是你赢，我立马就走，若是我赢，让滢滢表妹跟我走。”
青衫少年眸光闪动，身后目盲少女摇头扯了扯少年衣袖，李云烟大拇指轻轻摩挲着少女手掌，一手轻轻拍打少女手背。
他柔声对目盲少女说道：“听话，我有分寸。”
接着他点了点头对陈沉说道：“我答应你。”
陈沉喜出望外。
立马招呼两名书童从小巷外头停着的那辆马车中拿出棋盘，马车四面丝绸装裹，镶金嵌宝得窗牖被一帘淡蓝色的绉纱遮挡，使人无法觉察这般华丽。
摆好棋盘，玉冠男子率先坐下，接着有摆手请李云烟落座。
文质彬彬的陈沉如以往一般，坐在了南边的凳子上，腰杆挺直，正襟危坐，依他所说，坐南朝北之位最易赢棋。
青衫少年一屁股坐到玉冠男子对面，把目盲少女护在身后，坐北朝南。
端坐着的陈沉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思索片刻后，扭头朝东边小巷尽头说道：“兄台若有闲心雅致，不如来替我二人做一个公证人？”
“可以试试。”
幽淡的小巷尽头处，响起一道年轻声音。
正是在一旁看戏已久的赵阳，换上一身红裙的江绣绣俏生生跟在身后，扯住男子一小角衣袖。
来到二人对弈棋局前，他穿着一袭紫袍，站在东方，观棋不语。
按照围棋历史传承下来的老规矩，陈沉与李云烟要猜子，执黑先行。
陈沉在同龄人之中，学棋算是晚的，只是他的天资聪颖，一日千里，棋力进步神速，被家族中授予他棋艺的九段国手称为“百步内先手堪称无敌”的棋圣之资。
猜先之时，青衫少年率先棋盒中掏出一把白棋，数目不等，不予人看。
随后陈沉随意捻出一枚或是两枚棋子，猜对了白棋奇偶，所以执黑先行。
他身后两名书童相视一笑，江南一带年轻人的棋局对弈中，他们公子执黑先行一局未输过！
陈沉先在四星位处随意点下一目，随后示意李云烟出手。
青衫少年捻起棋子，捻子，落子，动作娴熟，行云流水，让人赏心悦目。
接下来陈沉落子缓慢，谨慎细微，步步为营。青衫少年却是落子如飞，大开大合，羚羊挂角。
不过九十余手，玉冠男子就输得一塌糊涂，紧抿着嘴唇，男子自言自语般道：“不得贪胜，但不得不胜，你是那颗棋子吗？”
陈沉眼角余光有意无意的瞟向那个青衫少年。
“没有人愿意当棋子。”青衫少年呢喃道。
阳光下却突然有剑光闪过，刺进一旁赵阳的眼中。
江绣绣皱了皱眉。
那目盲少女头往一侧微微倾斜，似乎在感受着什么。
棋局中，李云烟心中做出决定，捻起棋子，刚想认输，就听见身后张滢说道：“我跟你们走。”
话音平淡，李云烟一脸错愕。
此话一出，一柄距离李云烟后颈不过一拳之隔的寒光银剑这才慢慢退去，淡入虚空之中。
陈沉眼底闪过不忍，依旧站起身来微笑道：“如此甚好。”
接下来，在两位书童的搀扶下，目盲少女坐进了那辆低奢的马车之中，没有看那青衫少年一眼。
一边是坐进阳光照耀之下尽显贵气的马车中的甜美少女，一边是昏暗潮湿的陋巷高墙之下的穷苦少年，好像从此刻开始，两人就不是一个世界之人了。
临走之际，陈沉深深的看了一眼李云烟，随后一言不发，身旁多出了一位道袍老叟，背上有一柄寒光凛凛的银色长剑，两人双双消失在小巷尽头。
李云烟打心底里为张滢高兴，两人自小就是邻居，青梅竹马，他们之间虽然还未曾说清道明那层关系，但是他们之间所做的一切都像夫妻一般。
知道了少女能过上比和自己在一起时好很多很多的生活，他笑了笑，心里却像有块巨石堵住心口一般说不出话来。
就好像，过往时光都成云烟飘散一般。
一袭红裙的江绣绣似是听见少年心声，便出口安慰道：“傻孩子，千金难换的光阴，又怎会一文不值呢。”
赵阳也点了点头，给这个有过点头之交的青衫少年投去一个鼓励的眼神。
他们俩都能清楚的感知到，若不是张滢主动开口跟随陈沉离去，李云烟此刻必定身首异处！
李云烟躬身作揖，而后就往大集市方向跑去。
剩下赵阳两人，他们本是计划着今天要去城东梦语阁打探眷山一脉事情的，路过这里不知怎的就鬼使神差的进来，刚巧看到这一出抢人大戏。
“天若有情天亦老啊。”
紫袍男子摇头晃脑，也朝小巷外走去，留下那还在原地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的妖族公主。
江绣绣回过神来，赵阳已经走远，女子不由娇声大喊道：“大笨蛋等等本姑娘哩！”
······
梦语阁，一个情报势力，据说总部在大秦国都内也小有规模，号称是只要你有足够的钱，宫里嫔妃娘娘穿何种颜色内衣都能打探出来。
赵阳刚走入其中，就有侍女看出其气质不凡，笑着迎了过来。
只是都被男子身旁那个喜爱扯住赵阳一小角衣袖的红裙女子一一吓退。
赵阳看江绣绣如此不讲道理，于是开口问道：“怎么了？”
“哼！”红裙女子轻哼一声，道“她们看你的眼神可是想把你吃了呢。”话中满满醋意。
赵阳莞尔一笑，与这个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一直缠在他身旁的妖族公主开玩笑道：“这不挺好的吗？”
江绣绣一脸不可置信，仿佛难以相信眼前男子会如此不要脸皮，气得她使劲咬住银牙，愤愤道：“那你就去和她们一起吧！”
说完便向一旁卖女子饰品的店铺走去，只剩下赵阳在那里哈哈大笑。
————
夜深人静，月明星稀之际。
李云烟走出家门，今天早早的就吃完了晚饭，服侍母亲睡去之后，他就一人在这漆黑小巷中踉踉跄跄的走来走去。
还是走到了那户少年除了家之外待得最久的小院面前，少年不敢抬头，他怕放眼望去是一片黑暗，把他心中最后一片净土毁掉。
少年低声呜咽，终究是按耐不住，抬头朝院内看去。
想象中的冷清黑暗并没有出现。
却是一个目盲少女在昏黄油灯之下端坐着身子，穿上了那套她最喜欢的淡黄色罗裙，在灯光映射下宛若仙女。
推开木门，李云烟哑然失笑。
只听见那目盲少女轻声说道：
“我想吃糖葫芦。”
青衫少年喜极而泣。
目盲少女紧紧环抱住李云烟手臂，她的眼中一片黑暗，心中唯一的光明就是身前这个一直陪伴她过往岁月中的青衫少年。
李云烟的声音传入她的耳内：“有我在，你若不想走，我拼死也不会让他们带走你！”
听见陈沉道出自己名字，李云烟并无意外，他也知道眼前这玉冠男子，就是如今江南一带最头角峥嵘的那个读书人。
“你应该知道我是谁。”陈沉说道。
那两个黑衣书童见主人被砸，其中一人不为所动，另一个则是扬起嘴角，泛起笑意。
话语铿锵有力，这个瘦弱的少年人挺起腰杆，目光炯炯。
李云烟摇头，故做不知。
陈沉又道：“我是奉了家族命令，来接滢滢表妹回到族中与她父母团聚。”
接着朝躲在李云烟身后的那目盲少女说道：“姨母让我带话给你，小时候把你扔到这处小巷内是迫不得已，如今忧患已无，自然得让她这个当母亲的补偿过错。”
听到外头响动，院内目盲少女起身摸索着把门打开。
狂奔而来的青衫少年也不言语，弯腰捡起地上土豆，越过那玉冠男子，紧紧抓住张滢的手将其护在身后，与陈沉双目对峙。
土豆邦硬，结结实实砸在陈沉颅顶。
院内那青衫少年依旧盯住陈沉脸庞，时刻注意着一点风吹草动。
玉冠男子与之对视，缓缓说道：“李云烟，少年才子，据说在这乌城之内，你的才情可冠绝一代。”
偏居一偶的小小城池，没有什么书香门第，所以读书人堪称凤毛麟角。
张滢默不作声，只是那抱紧李云烟的双手更加用力。
李云烟眉头一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陈沉怂拉着肩，半死不活的样子。
黢黑僵硬的土豆滚到陈沉脚边，他这才看清楚飞来之物竟是一个只剩半边的发黑土豆。
不过这位玉冠男子却未曾动怒，只是遥遥朝李云烟拱手道：“敢问阁下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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