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性宇宙坍塌

“大桥下会是什么样子的？”仅凭借粗糙的记忆，她开始想象未来她在桥洞里生活的样子，早上起床用火炉烧一壶热水，吃着一次买好的快速食品，甚至可以直接喝营养液，用简单的手工艺品换取酬劳，领取接济金，购买冬天御寒的衣物，她很可能很长时间才能洗一次澡，不过如果赚到些钱，她们就能尽快搬到城市边缘的出租屋里。

周围当然不会有人应声，花间及时关掉手机的灯光，躲在一丛灌木后面，不敢发出声音。但又觉得…很刺激。

那家人把灯亮起了一段时间，终于没有找到目标，花间探出头窥视房门，如果这家人出来，她就要提着行李赶紧跑，不过别墅里没人出来。倒是丈夫顺势猜到自己很可能被妻子瞒着做了些很丢人的事，但突遇无妄之灾的妻子同样愤慨，两者互不相让，熄灭不过寥寥两分钟的灯又一次亮起来，花间还以为又要开始搜查，不想别墅里面吵架的声音经过百米的路程直接传进她耳朵。

又有传说，因为交通事故离世的人的灵魂会盘踞在道路上，伺机找到替死鬼，花间现在孤立无援，恐怕再没有比她更好欺负的对象了。她捂住嘴，减慢了速度，道路两边的绿化带，在月影里泛开，树木之外灯光就看不到任何事物，她甚至不知道路更外面是林子还是荒原，又或者是农田。应该没有人会在夜里到处乱走，所以就算遇上好人，她也找不到借口继续寻找大桥。她现在死了，恐怕也很难找到线索，所以如果是遇上坏人，她会非常危险。电影里的鬼怪杀人魔形象在绿化带以外的世界里张牙舞爪，任何一个冲出来都能把她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温度降下来，她在低温和紧张两个元素的引导下牙关打颤。“不会有人过来的。这个时候不会有人的。”她轻轻对自己说，走到郊外，她已经完成了一半多的旅程。她知道白天也走到过这里，不过那时候她们在车上，且不带有目的。打开屏幕，已经是夜里三点，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走得慢了还是快了，行李箱尽管不重，但也勒得她双手麻木，恐惧之下她却好像忘记了自己还带着个箱子。

光束在路面上扫荡，花间赶紧屈身，尽量减小自己被发现的可能。之后扫荡路面的光线突然熄灭了。女生不住的叫喊：“怎么了，明哥，你那边怎么了？”

没有得到回应，之后便一声短促的尖叫和传出重物相撞的声音。再不久是‘撕拉’一声，某些东西被撕碎的声响，在瞬间，花间好像还听到了脚步声，她屏住呼吸，只剩下摩托车灯亮着。再又过了很长时间，周围完全平静下来。花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想要起身，但是腿已经蹲麻接近失去知觉，起身的动作，还没有开始就被打断，身体无法控制的前扑，半个身子倒在地上，这个姿势又持续了很长时间，等到双腿从酸麻之中渐渐恢复过来，她慢慢起身，打开手机屏幕，现在已经是凌晨四点半。她还要继续走，不过已经记不太清楚还需要走多久。绕开路面上的摩托，她没有因为好奇去看一眼，但心里其实猜测很多，不管摩托车是不是坏了，男人都没有尝试过启动。也不管绊倒车子的是什么，之前遇到的酒鬼没有再发出一次声响。

这一条仿佛有千里远的路终于到了尽头。桥洞里不算明亮的光芒圈出一片不完整的球形，但也足够容纳两个人依偎取暖。

海豚枯坐在原地，虽然已经超过约定的时间，但他怕自己出门去找之际对方突然回来。何况他现在的状态不适合行动。

“你来了！有热水和泡面，你要尝尝吗？”还是那副低沉粗糙的嗓音。

“嗯！”经历了一路风尘的女孩有种回到家里的感觉。

……

“海豚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接下来选择什么样的生物作为材料？”费林坦之所以关注这件事是为了防备古烟突然又做出一些意料之外的事情，事实已经证明了，古烟完全没有商量之后才能行动的观念。而且他也完全不对自己的突发奇想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

“我的计划很简单，先创造出足够多的bug再把这些人封锁在一个圈子里面，仅用少数正常人作为固定常量，之后就让他们自我发展，直到出现结局，然后借助bug的特性将他们的状态拨转回一开始，改变原来的常量继续尝试，等我们差不多把大部分情况全部试过一遍，你就会知道你们对效应链的理解远不如我。就像水晶片说的，你们突然掌握得到的这项技术是伪神一开始留给你们的陷阱，它势必不会再容许另一条效应链的存在。所以进一步发展技术是一条死路。”

费林坦瞥了他一眼，“那么你所谓的社会实验就是破局的必要因素吗？”

古烟抱肩昂头回道：“我猜测那个创造装甲的人，其实留下了一条路，或者说一条半完成的效应链，他比起伪神还要更早一步找到这个可能，不如说伪神就是抄袭了他的想法，甚至两个使徒级身上的效应链并不完整，它只是从最初的效应链身上剥下的一丝皮毛，如果是这样，我就有机会颠覆已有的两条锁死出口，禁锢信仰的道路！”

费林坦对这些没有证据的猜想没有太多兴趣，他关注的是为了即将来临的战争中，己方获得胜利的筹码。

“你要知道，你所否定的技术，正是取自你的同伴，夜途的一剑。”

“我也说过，他失败了，这件事他都承认了，你们偏要固执地认为只差一点，这是狂妄！恒量子计算机确实是一条康庄大道，但是你们现在还没到走着这条路上就会被掐死。”古烟摆出局外人姿态对费林坦乃至两派的做法表示反对，不过他也知道自己的做法也未必是正确的。

夜途正巧走进来，虽然他承认自己的失败，但也不会阻挠赫卡洛斯相关的发展，目前恒量子技术的主要指导就是他。

“有答案了吗？”此行他所为是上一纪文明遗物的事，上一纪已经有文明摸到恒量子技术的门槛，所以他想要拿来借鉴。

“相关数据会上传到安全通道。”费林坦摆出公事公办的姿态，不去管古烟小队这个特别存在对研究的影响。

“古烟”，夜途突然开口。

“嗯？”古烟应声，平常交流都在精神世界，效率要高得多，所以他相当然以为，夜途是故意要说给费林坦听。

“不要陷得太深。”

“额，哦！知道了。”他当然知道夜途在提醒什么，古烟其实有疯狂科学家的潜质，至少他拿人做实验没有半点心理负担。所以夜途提醒他，不要把人性当成玩具，或者赌局上的棋子。更不要觉得自己可以作为棋手。

夜途说完就离开了，古烟抱着后脑勺靠坐在屏幕前。“我说…”

费林坦在分散出一丝精力等着古烟的后续。

“为什么这椅子的靠背不能靠脑袋？”

“…”他有点想把这个家伙轰出去。

……

已经有一个既定结局的情况下，古烟尝试拨转时间轴线，将所有参与者的记忆调回之前。大范围做不到，但是一个小区域内，海豚先生的bug能完美复刻。

……

“假正经。”

花间置若未闻，继续记录板书。笔记本到最后一页，她所以抽出背包翻找，但是背包里的东西显然被外人翻动过，花间皱起眉头，料定是身后几人。“看来你们对别人的东西十分感兴趣，为什么还要坐在教室里呢？在街道或者电车上，你们更容易接触其他人的物件。”花间轻蔑地看了两人一眼。

古烟扶着额头，怀疑自己调味料加多了，实际上他只是给了花间一段记忆，让她‘亲眼看到’其他被欺凌的人通过反抗重新获得尊重的故事。

“你说什么？”

“难道你们的所作所为不能说是偷窃？”

“本子上可没有你的名字。”

“我并不需要先盗窃者证明某件事物的主人是我，相反盗窃者才会对不是物件的主人而感到不安。”花间回过头去。手上更快地记录笔记。

后桌的那位一定还会找她的麻烦。但如果因为防备她而耽误了正常生活，也只不过把损失下降到可以接受的范围，而不是没有损失。对方的行为很容易预料到，无非是一些小动作，既然如此也该结束了。

后桌对于这个欺凌对象的反抗何尝没有激发怒火，只是平静了一会儿便找出一支尖利钢笔。冷笑着朝花间背后扎去，花间深吸一口气往上一靠，发出凄厉尖叫，顺势推倒桌子发出更大动静。而她自己则倒在桌子上，没了后续动静，猩红一点浸透衣裳，很快把校服的背面染出一大片红色。花间强忍着不发出叫声，晕倒比发疯更加体面，而且更加弱势。

她甚至已经配合好拨打了急救电话。以防大事化了的高明化劲功夫。

主谋的某人愣在原地，但是殷红的衣裳是最为直接的证据。她手里犹握着那支沾着血的钢笔。

救护车一路赶来，在哪之前教室里已经一片混乱。

花间后来真的睡着了，直到在医院张开眼睛，花间妈妈在一边惊喜地发现女儿醒了。在医院呆了两天，伤口并不算深，但花间强调自己头晕的症状十分严重，因此拖延了住院时间。

配合着每天一发，一拖再拖的请假信，终于等到对方认错的电话。回到学校已经是一个星期之后的事，后桌同学主动搬离花间后面，但是事情绝对不会因此结束。欺凌事件中直接肢体的接触并不是主体，冷战也可以接受，那些防不胜防的小动作才是麻烦。虽然流血事件之后，联盟很可能难以为继，至少后桌以外的人再搞小动作估计会多很多，但这还不是终点，所以至少还要有针对主谋的会心一击。

如果有一个人此时陪着她一起走，或许她能轻松很多，如果有人在这个时候劝她回头，她说不定也就回头了，好在都没有，所以她既要面对前路迷茫又要背面以对过去生活。

不由自主把目光放在半空的月亮上，稍稍缓解紧张，她在黑幕之中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听到道路两旁的房屋里笑闹争吵或是打骂的声音。因为仅有这些她所没有听闻过的声音，注意力不免被吸引过去。

花间匆忙收起手机，光芒消失，双方互相看不见对方。“上酒，人呢？给老子上酒…”扑通一声，某些东西落地的声音，对面的声音也消失。花间愣了愣，她暂时不敢妄动，手里攥紧防狼喷雾，稍稍获得些安全感。

身后陡然出现机车嗡鸣声，还不算强烈的光线也逐渐逼近。抱起箱子脱离大道，躲进绿化带里。情况紧急也顾不得，两边高至膝盖的野草之下是否藏着什么。躲到树后面，不久之后，车辆在她之前停留的位置疾驰而过，是一辆摩托车，上面好像有两道人影。花间在脑海里整理目前的信息，觉得自己漏掉了什么。又是一声突兀的巨响，接着又是几声尖叫，这是在深夜十分刺耳的声响，足够把所有的目光吸引过去。花间把目光投过去，摩托车翻倒，但车灯还未熄灭，自己亦是胆颤心惊。

在简朴的大桥下，河道边，海豚用塑料布支起了一顶帐篷，因为桥洞分隔开数间屋子，又用路灯的电流点亮了桥洞里的电灯，这里不足以作为家园，但是可以安放无处容身的灵魂。说得通俗点，它现在被通缉走不了多远。能到这里已经是天命使然，而他这副身躯也注定不能为人接纳，生活在最为接近城市的却少有发生接触的大桥桥洞里是最佳选择。

更黑的时候，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车辆经过，也没有人声。接近郊外，需要到跟前才能确定是不是有房屋。碰巧她遇上了一家十分警惕的人，在她手机里的微光之后，她经过建在路边的屋子，在她背后屋子里传出几声动静，接着灯光点亮，乃至一束光线从二楼扫视周围。丈夫心惊肉跳地又信誓旦旦地说，自己确实在起床喝水的时间看到了灯光，绝对不是汽车那种明亮的灯光，而且运动也远没有车灯的规律。他壮着胆子在阳台上对周围喊了几声。“你出来，我看到你了，给我出来！”

“出事了！”带着这个想法，眼前的事件还在继续发生。一个男人说话：“妈的，为什么玩意挡在路中间，你没事吧！”

女生：“我…的手。”

又一束光亮起，在路面上扫射，同时男人再度开口：“没关系的，去处理一下就好了，应该只是小伤，很疼吗？”

夜里步行的速度不快，她至今没有离开城市，周围仍可能出现人，对她说外面危险，或者自己变成危险的一部分。她只能匆匆绕开，避免被光线照射身影。“啊，哈哈，你在做什么，不要动手动脚的…”巷子里传出的污言秽语，已经说明这里是脱离人类的部分底线，谁也无法保证它就不会在另一种环境中更加进一步把所有遮羞布撕碎。花间只能尽量削弱自己的存在感，为此好几次在大道上关灯盲跑，躲开疾驰而来的车辆。如果说凡事都有第一次，这个第一次对她来说跳跃性也太强了，她不由自主想到回家，躲进自己的房间，她可以不去学校，可以等待高考之后进入新的环境，理智的成年人世界里很可能并不像高中生一样幼稚，她也能借此摆脱高中乃至前半生的阴霾。

书上总说，勇敢地面对生活会比逃避有效，它还总是给人找出无数正面例子，塑造出一个就算暂时失败也很可能在下一次成功的世界，劝诫人多走一步说不定一切都会不一样。同时它又总是劝人赌博有害身心来着。

当天晚上，花间借助窗户和一楼的半层屋顶出走。

海豚先生的身世很离奇，据他所说在两天前，他还是一匹普通的海豚，现在不仅进化出四肢和岸上呼吸、活动的器官，还无师自通学会了人类的语言，而且据他所说，他凭借自己的智慧逃离了禁锢他的研究所，他预计自己的计算能力至少是普通人类的百倍，只要给他时间，他一定可以让自己完全融入到人类世界。

“嘿，嘿，喝，再来一杯，今天我们不醉不归！”完全没有光线从对面照射过来，所以花间不免放松警惕，突然传出的声音直接撞进她耳膜中。她因此惊慌顿时失去了思考。

“喝酒！快点给我上酒，我有钱！”

女生：“我们快点去医院吧！”

“不用去医院，我知道不远的地方就有一家诊所，现在医院很可能也不会搭理这些小伤，我先去看看那边。”

心里有些歉意，但她也不能做什么。脚下松软的土地记忆里只在小时候去爷爷奶奶的乡下家里才有。难得勾起回忆，但不由自主联系到乡下传闻的恐怖故事，传说杨树的根会在夜里浮出地面，如果被绊倒，就会被缠住，吸取生命精气。

花间仅借助手机发出的微光步行离开城市，评估自己的脚程，她估计自己会在半夜两三点到达目的地的大桥，所以提前给手机充满了电。想想如今大胆的举动不管对谁说都不会得到认可，但她义无反顾，既有赌气的成分，更多的还是厌倦生活里的一点抗争，她既不愿意轻易地放弃自己的生命，也不能如常忽视重复上千遍的可笑遭遇。她不会因为往后，某些人变成如何如何善良就释怀今天的处境，反而希望一定要铭记当下的悲鸣，绝对不能原谅她们！也绝对不受潮流裹挟将昨天视作过眼云烟。

更为关键的，她遇上了能听她说完所有辛苦并且帮她分析处境的海豚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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