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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一枝春

第 9 章

她以为男人不会在乎这点心思的。

她唇边浮出个含娇的笑,这才挪着步子让开挡住的位置,更近一步到陆行渊身侧站定,裙边似有若无地,拂过男人松然搭在扶手上的手背,总带着些欲说还休的意味。

陆行渊没动。

郑姑娘捧着汤碗的双手猛地一颤,汤水险些洒出来,抬眼对上陆行渊淡漠的眼,一张娇靥面霎时褪尽了羞红,慌忙退开两步欠身,余光里映着地上的茶水碎片,哪敢狡辩。

“相爷恕罪,妾再不敢了。”

她虽生着某人的气,但没忘记那里有间糕点铺子,年夜宗云谏带她经过那间。

昨晚跟安颐同眠,沈容音听见她夜里无意识地哭,喊爹爹,娘亲去世早,安颐打从记事起身边就只有爹爹,对爹爹的依赖远比她更甚,她救不出爹爹,只能买点吃的哄哄安颐开心。

可没成想站到人家铺子跟前,轻车熟路要了两份甜糕,临到结账时才犯起老大难——

她现在戴罪之身,哪里来的银钱?

这也都怪陆行渊!

浑身上下摸不出半个铜板,连头上带的成色平平的玉簪,都是教坊司之物,丢了她还得成倍地赔,唯一值钱的……只有那块玉佩,但那东西是她送出去,又偷回来的。

好不光彩。

她拿不出银钱,面露尴尬难色,只能将糕点又给人递回去,“算了,麻烦了。”

扭头正打算离开时,一转身却差点撞在背后来人的身上,幸而对方反应快,稍微侧身,抬手越过她,将块碎银放在了柜台上,“再来份栗子糕,一起结算。”

沈容音抬头就看见了谢英。

柜台里的掌柜的边收银子去包糕点,边细细打量沈容音两眼,无他,他看那位小姐面熟。

掌柜的还记得几年前铺子刚开业,有人雇了地痞流氓来闹事,幸得有两位小公子出手相助,赶跑了流氓,又帮他一并走通了衙门的情面,他的生意才能安稳做到现在。

当时那两位公子,小的生得唇红齿白,漂亮得让人过目不忘,其实一看就是位姑娘。

她唤四哥的那位公子,才是真正的少年君子,只是不知名讳。

掌柜的只知道两人事毕,后来买过好些份多加糖的糕点,都让送去临安侯府,他后来打听了,临安侯府没有公子,只有两位小姐,倒是侯府隔壁的将军府,有个行四的公子。

可惜现在两家都凋零了。

想起两家境遇,掌柜的也要叹口气,方才恍惚已认出她,本打算不收她钱的。

正巧后面来了人,只是这位认不得,也不如她跟那位四公子亲近。

谢英带沈容音走出铺子,送她去马车边短短一段路,想开口,才发现能说的话寥寥,临了也不过问问安颐怎样,却又听沈容音说,姐妹俩如今甚少能得相见。

谢英的话头就断了。

送她到马车边,沈容音提着糕点又道谢,谢英抬手虚扶她一把,说不必,才道:“你别跟我见外,前些日子我有事离京,没能照看到你,你们在教坊司……受苦了。”

沈容音从他眼底看到关切,感叹昔日旧识都还念旧,怎么有人就宛如失心失忆呢?

境况如此,她装不出个若无其事,便没说话。

谢英一时惭愧,两人从前交好是因宗云谏,如今思来想去,能说的也只有宗云谏,“你别怪云谏,他如今虽身在高位,但新朝人心各有异状,太多人盯着他,他不好将你例外出来落人权柄,不过你放心,再过些时候风头渐平,倘若他仍不便,我亦接你们姐妹出来。”

当真只是身不由己?

沈容音也想相信那人只是不便,可问题是他看起来真的不像。

但谢英能说出这样的承诺,沈容音心里也不无触动,她改了称呼道声:“多谢谢大哥。”

谢英此刻方才真切扶到她小臂上,正想说落雪天冷,教她回马车上去,两人几步远的街口处,突然来了几个府衙衙役,在市集告示栏上张贴了几张告示。

离得不远,那告示上的人像画得还十分传神,沈容音一眼就瞥见,上面有张她爹。

然后便听两个衙役站在告示前,敲锣昭告围观百姓,一个个念出名字,说:“流放甘州。”

谢英早知道这消息,算不得意外,可现下人就在身侧,他总免不得几分慌乱,连忙侧目去看,便见沈容音双眸怔怔微睁着,脸上不知是被光照的,还是如何,倏忽白透了。

“他、他……就是这般身不由己的?”

她红唇开阖着喃喃出句话,谢英并没听太清楚,却也来不及再多分辨宽慰。

因着下一刻,沈容音就当着他的面,委顿晕了过去。

“相爷尝尝味道如何?”

陆行渊靠着椅背没接,目光却从她脸上缓缓落在她手上,“你这双手,倒是生得漂亮。”

滋补的汤药素来过犹不及,陆行渊没兴致尝,言简意赅给了话,郑姑娘抬起头正见椅子里的男人眉头微皱,她心有戚戚,忙不敢再多话,福了身收拾了汤药匆匆告退。

书房里进去的人一个接一个,走得面色各异,唯独脚步都是一样地快。

背影都藏不住透出满满的气性儿,瞧,只是不肯答应她见沈淮川,就这样大的气性儿,那若是知道,他已定了沈淮川的流放之罪,她要气成什么样子?

郑姑娘听这话颇觉受宠若惊,眸中一时浮出喜色,“能入相爷的眼,是妾的福分。”

周管事进来看着满地茶盏碎片,无需相爷吩咐,忙招呼个婢女进来清扫干净。

屋里片刻恢复干净如初,晚风流转几许,那股茶水清香消散殆尽。

陆行渊垂首坐在案后批阅文牍,目不斜视,只沉声嘱咐句:“日后不准闲杂人等进书房。”

眼前忽飘过来道锦绣的影子,恰恰挡住陆行渊望出去的视线,他抬眼看着姑娘家笑靥浅浅,温声软语递来碗热气腾腾的补汤,略想了一想,才想起这是康宁伯府送来的人。

可人叫什么,他想不起来。

那抹靛蓝飞快融进黯淡的霞光里,头也不回地出院子消失不见了。

毕竟孔雀苑里那么多女人,献媚还不是比谁本事更高,男人从来不都该喜闻乐见?

陆行渊目光从她面上扫过,头回露面,就敢在他眼睛底下耍心思,果真是康宁伯府的人。

“出去。”

周管事忙应声是,但咂摸着那话出门,心里想问,那位沈姑娘算闲杂人等吗?

午后云层里透出几丝金色光束,照在雪地里略微晃眼,沈容音揣着一肚子气出了相府,乘马车回教坊司的路上,想起来让车夫绕了段路,往西市去一趟。

可未等郑姑娘面颊红霞透出,忽听男人嗓音浅淡地又说:“偏这手毛躁无矩,砍了如何?”

何止气,怕是就要恨上他了吧!

恨兴许也不错,恨到恩断义绝,就此一了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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