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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天师又被反派邪祟缠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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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听到巫辞称呼自己为“发小”时,巫子云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巫辞?真的是巫辞吗?”

“小天师回来了!”

尤其是在看到郝芒手里牵着的孰湖后,他眼中的忌惮变成了警惕和戒备:“巫辞, 他们是谁?”

“别紧张,他们都是我的朋友。”巫辞侧过身向他介绍,“檀斐, 尉川叙, 郝芒, 还有上古神兽孰湖,你知道的。三位,这是我发小,巫子云。”

在檀斐的认知里,一个看起来不喜欢你,还总找你麻烦的人,除了嫉妒你,讨厌你,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喜欢你,却不知道怎么表达,只能用这种最笨的方式吸引你的注意。

巫子云显然是后者。

如果他真的那么讨厌巫辞,就不会在巫辞下山的时候把传家宝给他。

哪怕他现在语气听起来嫌弃,可话里话外都是故作嫌弃的关心。

所以,巫子云……是情敌?

毕竟,他多看了他一眼。不是檀斐敏感,那一眼里,分明饱含强烈的敌意。

难不成,巫子云也觉察到了什么?

这是情敌雷达吗?

巫辞没有檀斐想的那么多,他坦诚地说:“办成了,我们要找的人就在这三者之中,另外两位朋友是我请回来帮忙的。”

巫子云看向他们三个的眼神顿时变得尊敬,但因为拿捏不准到底哪位才是“神明”,又不敢贸然询问,他只能重新把目光转回巫辞脸上:“你还挺走运的,走吧,先去我家歇下腿脚。”

一直不语的檀斐突然出声:“为什么不回巫辞自己家?”

巫子云愣了一下,耳根涨红起来:“我家更近!而且正好有茶果!方便!”

檀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还真是不打自招。

“会不会太打扰了?这么晚了,你爹娘也睡了吧?”巫辞看了檀斐一眼,对巫子云说,“我可以回自己家的。”

“你走之后,你娘搬去跟阿狗娘住一块了,你现在回去,打扰的人更多。”像是怕巫辞和自己分开,巫子云扫了一眼另外三人,忽然改口道,“算了,直接去神师庙吧,那里宽敞些,而且你回来也要给神师大人上炷香。其他的事情,我路上慢慢跟你说。”

神师庙?

也行,那里更空旷,也不会打扰到其他族人的休息。

巫子云的提议有理有据,巫辞点点头,对檀斐他们说:“那我们跟上吧?”

檀斐不置可否:“听你的。”

尉川叙是个直男,没看出什么弯弯绕绕来:“走走走,有歇脚的地方就行。”

“这玩意儿拴在村外的林子里吧,村里老人孩子多,省得吓到他们。”巫子云却没有立刻带路,而是看了一眼郝芒身边的孰湖,“这里只有我们族人住,没有外人,只要它自己不乱跑,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行。”郝芒没有异议,毕竟孰湖的体形是真的很庞大。

待安置好孰湖后,在巫子云的带领下,四人跟着他一起进了村。

只不过,巫辞和巫子云并肩走在前面,其他三人稍落后于他们。

或许是因为巫辞回到了自己的领地,跟在他身后,尉川叙竟然头一回在他的背影上看出了一族之长的魄力。

他把脑袋凑近檀斐,悄悄地说:“小辞的气场都不一样了。”

檀斐瞥了他一眼,没答话。

借着巫子云手中的火把映照,巫辞打量着道路两侧的房屋,那些坍塌的建筑已经被重建了,明显变化了不少:“子云,我离开后,村子里还好吗?”

巫子云边带路边回答:“后来又震了一次,没塌完的房子都塌了……不过神师庙没事。族人们重建了一些,不过还没有完全复原。”

“辛苦你们了。”巫辞颔首,“我娘怎么会搬到阿狗家住了?”

“阿狗娘让她去的,说她一个人住也不方便,不如搬过去,有个照应。”

“老姨有心了。”巫辞叹了口气,“师父和我娘都还好吗?”

“身体都挺好,我去看过你娘几次。”巫子云不假思索道,说完神色又有些僵硬,像是有些后悔。

“你经常去看我娘?”巫辞十分敏锐。

“你走之后,村里的大小事情都落到了我头上,照顾老弱病残是我应该做的。”这回巫子云机灵了不少,马上找到借口,满不在乎道,“反正,你要是一直不回来,天师顺位继承人就是我了。”

这下,再直男的人也听出了不对劲。

尉川叙放缓脚步,压低声音对檀斐说:“这人不对劲啊。”

“嗯?”檀斐扬眉,饶有兴致地扭头看向尉川叙,很好奇能从他口中听到什么。

“你说,他到底是觊觎小辞的天师之位呢,还是觊觎小辞这个人?”

檀斐:“……”

好家伙,连尉川叙都看出来了。

看来他真的得注意了。

“我看不像是只觊觎天师之位啊。”尉川叙盯着前面两人的背影,摸了摸下巴。

檀斐:“……”

郝芒跟在一旁,看着檀斐逐渐冰冷的脸色,欲言又止。

想刀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如果尉川叙机灵点,或许可以避免很多人为灾祸……

神师庙是整个村落里唯一灯火通明的地方。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刚跨进神师庙的大门,尉川叙就觉得有些喘不上气来。

尤其是当他的视线越过中间那座高大的铜铸香炉,落到挂在神龛正中央的神师像上时,这种怪异的不适感变得愈发强烈。

神师身穿白色斗篷,头戴青铜面具,左手持一柄拷鬼杖,右手拿一块天师令牌……

虽然没看到脸,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却在尉川叙的心中油然而生。

巫辞说,五百年前,天神地隐在神师的帮助下,通过降神的方式逃到人间,以被封印的形式陷入沉睡,最后转世为人。

既然地隐能降神于神师,那么,他们之间,有可能是结契的关系。

若是结契,按理说,不应该会有这种不适感,反而应该觉得亲切才对。

难道是被她亲手封印的缘故?

巫子云在神师的神龛前点燃一把黑线香,转头招呼巫辞:“巫辞,带三位客人过来给神师大人上一炷香,驱一驱身上的晦气。”

“我来上就行了。”巫辞静默两秒,才说,上前一步,“我这三位朋友的身份,不太适合给神师大人上香。”

身为四巫后人的郝芒,先祖跟巫辞的先祖闹掰了,让他给神师上香,那就是按着他的脸在地上疯狂摩擦。

尉川叙是神,哪怕现在只是个半神,也只有神师给他上香的份。

至于檀斐……

巫辞想了想,在巫子云出声之前,回过头,对檀斐说:“檀斐,你过来上一炷香吧,我想向神师大人介绍你。”

檀斐本来站着没动的,听到巫辞后面那句话,他眼神一动,很给面子地走了过来。

他知道巫辞话里的另一层意思。

正是因为清楚,所以,檀斐可以为了巫辞,自降身份,给眼前这个人类上一炷香。

“那我也要上香!”尉川叙立刻喊了起来,“我也是你的朋友,也要介绍一下我!”

“我其实也没那么介意,客随主便。”郝芒说。

“你们别带动内卷啊,这有什么好卷的。”没想到他们一个比一个积极,巫辞哭笑不得。

“郝芒说得对,客随主便。”尉川叙也走上前。

巫辞心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动。

他知道,他们是不想他为难,所以才这么积极。

巫子云没说什么,给每个人发了一炷黑线香,看着他们一一拜过神师像,然后上香。

上完香,他们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站在了神师像之前。

整个神师庙缭绕着一股香火气息。

“那个,”巫子云开口,语气有些迟疑,“我可以问问,这三位客人里,哪位是神吗?”

“是我!”不等巫辞回答,尉川叙自暴家门,还得意扬扬地指着自己的脸问,“看得出来吧?我的气质最像了!”

没想到,巫子云摇了摇头:“你……不是很像。”

这么说话就算了,偏偏他眼神里还漏出几分藏不住的嫌弃。

“我不像??”尉川叙不可置信,一脸受伤地倒退几步。

他这副浮夸的样子更加坚定了巫子云的想法:“神应该不是你这样的吧?”

“你们这是对神有偏见!”尉川叙皱起眉,啧了一声,“神虽然是神,但也是多样化的,难道个个都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吗?”

巫子云更认真了:“就凭你这番大逆不道的话,你更不可能是神了。”

尉川叙:“……”

OK,他闭麦,他从此当个哑巴,再也不说话。

“那你觉得,谁才像神?”巫辞来了兴致,有些好奇地问。

巫子云不自觉地看向了檀斐:“我觉得嘛……”

恰好,檀斐冷冽的目光也扫了过来。

刚对上檀斐那双疏离冷漠的黑眸,巫子云的眼睛仿佛被针扎了一样,当下心慌意乱地移开了视线。

他的反应被檀斐全部纳入眼中,檀斐眉头一挑,隐约觉察到了异样。

这个巫子云的反应,除了敬畏之外,还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好像……是心虚?

巫辞也留意到了巫子云的反应,还以为他是不好意思,主动向他介绍:“这位是檀斐,他是我的——”

“辞儿!”

一道从门口传来的呼唤打断了巫辞未说完的话。

巫辞一顿,下意识朝门口望去,却见巫正清站在门口,神色激动地看着他。

“师父!”

看到师父,巫辞也有些动容,正想迎上去,余光却忽然瞥见,巫子云飞快地后退几步,从怀里掏出了什么,猛地朝他们甩了过来!

巫辞心头一凛。

不好!

瞬间的工夫,一道闪着金光的巨网从天而降,将巫辞四人牢牢罩在了其中!

郝芒反应过来,伸手去碰那金网,掌心却被上面的金光烫出了一道焦痕。

巫辞不用看也知道这是什么,这是“天罗地网”,巫觋族人专门用来捕杀高阶妖兽的法器。

回到家,他完全放松了警惕,根本没想到巫子云会对他们出招,而且还是在神师庙这种地方。

巫辞站在金网之内,厉声问:“巫子云!你这是干什么?”

身侧的檀斐蹙眉:“刚才的黑线香有问题……不,不是香的问题,是他以上香为名义,将我们聚到了这道网的笼罩范围之内。”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巫正清已经走了进来,与巫子云并肩站在金网之前,几个长老也站在了他们身边。

巫子云眼中闪过一丝痛心,同样厉声反问:“巫辞,应该是我问你,你在干什么?!为什么把一个邪祟带回来?!”

他早就注意到了檀斐,比起那边那个戴眼镜的,还有戴眼镜旁边那个沧桑的,檀斐一头银丝如雪,一副出尘之姿,无论是外貌还是气质,都更接近常人对于神明的幻想。

但檀斐的身上有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这种危险的气场激发了巫觋族人与生俱来的危险警报。

在看到檀斐的第一眼,巫子云就发现了他身上那种强大气场的来源。

那是被强行压制的妖邪之气,因为太过强大,并没有被完全收住,因此被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一缕微弱的气息。

见巫辞听到“邪祟”二字后,神色微变,巫子云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

“你带回来的三个人里,有没有神明我不知道,但这个檀斐,绝对是一个邪祟!”

作者有话说:

晚点还一更来,继续写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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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斐,他和我……◎

巫辞没有办法反驳巫子云的指责, 因为巫子云说的都是实话。

他深吸一口气,心平气和地说:“子云,檀斐是妖魔没错, 但你不能因为他是妖魔就判定他是一个坏人。”

尉川叙立马接嘴:“就是, 你也不能因为一个人性格开朗就判定他不是神!”

“你插什么嘴, 你不是性格开朗,你是性格离奇!”巫子云不满地看向尉川叙。

尉川叙:“……”

尉川叙:“总之我可以做证,檀斐是一个很好很不错的妖魔。”

巫子云冷笑一声,反唇相讥:“你做证?你算老几?”

巫辞觉得眼前的情况实在不容乐观, 无论从哪方面来说:“……巫子云, 你不然还是谨言慎行一点吧?”

否则你真的会后悔的。

“都别吵了。”巫正清在这个时候发话了, 他声如洪钟,用锋利严肃的眼神看着巫辞,“辞儿,你来说。这位银头发的客人, 究竟是何方神圣?”

巫正清的灵力和本事远高于巫辞和巫子云两个晚辈, 还没跨进神师庙,他就已经觉察到空气中隐约的妖异之气。

听到师父的质问,巫辞抿了抿唇,脚步不自觉地往前移了一些,用自己的半个身体挡在了檀斐面前:“师父,各位长老, 他是妖魔,来自第五维。这点我刚才也说了,没有打算隐瞒你们。”

檀斐自然留意到了巫辞的举动。

他根本不需要巫辞的保护, 巫辞自己肯定也很清楚。

但是, 巫辞的这个举动意味着, 他愿意在族人面前维护檀斐,而且,他一定要在他们面前维护檀斐。

胸腔传来的暖意让檀斐忍住了满心的不耐和烦躁,这一次,他出奇地安静,静默地站在巫辞身后,没有接腔。

能突破第五维的结界活着来到人间,在已经隐藏自身气息的情况下还能散发出妖气,足以证明檀斐的强大。

几位长老低声交谈起来。

“竟然是来自另一个维度的妖魔!”

“辞儿怎么会沾上这种东西!”

巫辞侧过脸,有些担忧地看向檀斐,不希望他因为自己族人的议论而感到不快。

檀斐垂眸看他,示意自己没放在心上。

巫正清将两人的互动看在眼里,皱起眉,又看向尉川叙和郝芒:“这两位又是谁?”

终于轮到他了!

尉川叙期待这一刻很久了,主动抢答:“其实我也就比老檀厉害那么一丁点儿,不过你们也不用太害怕,我是——”

巫正清生气地训斥道:“这位客人,我没问你,我在问我自己的徒弟!”

尉川叙:“……”

巫辞终于忍不住了:“师父,他是神。”

巫正清:“……”

巫子云:“……”

其他长老:“……”

檀斐别过头,嗤笑一声。

尉川叙摘下眼镜,佯装抹泪,语气悲愤不已:“当你们巫觋族的神太没尊严了!连话都不让我说!”

巫正清看了看尉川叙,又看了看巫辞,虽然眼神还略有怀疑,但声音已经开始颤抖:“辞儿,此话当真?不可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师父,没事的,就算对他不那么礼貌也没关系,这位神性格很好的,不会和我们计较的。”巫辞安慰着自己的师父,并从怀里掏出那枚被抽干了血丝的白玉,啪的一下贴在了尉川叙的额头上。

下一秒,白玉“嗡”地振动起来,冒出刺眼的白光。

除了檀斐,在场所有人都不得不伸手遮住了眼睛。

等到白光逐渐变弱乃至消失,他们才重新朝尉川叙看去,然后,惊愕地发现,刚才还仪表堂堂的年轻男人,竟然变成了一个头上长角,脖子和一条胳膊上长满青色鳞片的……???

什么东西啊???

“他就是那位被封印在凡人身体里的天神地隐,因为神力尚未完全恢复,目前还处于半人半神的状态,他在人间的名字叫尉川叙。”巫辞将白玉拿下来,向目瞪口呆的师父和众长老解释,“这块白玉就是我带走的那块血玉,在地隐第一次现身的时候,就被他抽干了里面的血丝。”

变成地隐形态的尉川叙呈现出了和刚才完全相反的气场。

他用一黑一绿的一双眼睛淡淡扫过眼前的巫觋族人,尽管没有说话,可是却已经开始释放出身上强大的灵力。

巫子云只觉得双腿开始发抖,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摁住他的肩膀,强迫他往下跪。

打量完他们,尉川叙侧过脸,望向身后的神师像,勾起唇角,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巫娇娇?”

这个名字一叫出口,巫正清当即一挥手,撤掉了罩住巫辞等人的金网,扑通一声跪在了尉川叙面前:“巫觋族天师巫正清见过天神地隐!!!”

见状,几个长老也齐刷刷跪了下来。

“巫觋族后人巫正白见过天神地隐!!!”

“巫觋族后人……”

事态反转得太突然,老天师和长老们居然全都跪下了,只留巫子云一个年轻人傻站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跪。

巫正清垂着脑袋,呵斥道:“子云,快跪下!”

巫子云也只好跪了下来,但还是嘴硬:“老天师,你怎么肯定他就是神?”

“不可说浑话!”巫正清低喝一声,“你知道神师大人的名讳是什么吗?”

巫子云脑子没转过来:“……神师大人,是叫巫玄月吗?”

不只是巫子云,就连巫辞也被问住了。

他不由自主地回头看向神师大人的神龛,上面写着“巫山圣女娘娘神师大人巫玄月”。

神师的名字叫巫玄月,本是非常动听的名字,但她地位尊贵,族中很早以前就立下规矩,不许直呼其名,只能尊称为“神师大人”,久而久之,能记住她真名的人并不多。

尉川叙,不,地隐刚才也叫了一个名字。

巫娇娇?

“除了我交给辞儿的那枚血玉之外,还有一个辨认那位神明的方法,那就是神师大人的小名。”说到这里,巫正清抬起头,用颤抖的目光望向尉川叙,“神师大人名叫玄月,娇娇是当年那位神为她取的小名。神师大人在封棺之前,曾下令废掉娇娇这个名字,因此这个名讳并没有被记载在族志中……只有历任天师才知道。”

“你知道?”檀斐侧过头问巫辞。

巫辞摇头。

师父没告诉他这个,兴许是怕他在外面出了什么意外,或者被冒充神明的妖魔欺骗,所以留了这么一手。

看着跪倒一片的长老,巫辞心里有点犹豫。

师父和长老都跪着,那他是跪,还是不跪?

好在,尉川叙淡淡地说了一句:“都起来吧。”

巫子云搀着巫正清站起来,巫正清咳嗽两声,恭敬地说:“地隐大人,刚才多有冒犯,请您见谅……”

“请您见谅!子云在这里给您赔礼道歉了!”巫子云对着尉川叙深深鞠了一躬。

“嗯。”尉川叙的反应还是很平淡,和刚才的凡人形态判若两人。

他扫了一眼檀斐,说:“我现形了,现在可以继续你们的审判。”

……继续?

巫正清愣了下,这才反应过来,刚才已经进行到了询问巫辞带回来的其他两位外来者的身份这一步。

巫辞带回来的这三个人里,一个是妖魔,一个是神,那另一个,总该是个凡人了吧?

否则,还能是什么身份呢?

巫正清用满怀希冀的目光看了看郝芒,又看向巫辞:“辞儿,另一位是?”

巫辞犹豫了一下,决定实话实说:“师父,他叫郝芒,也叫朌芒,是巫臷遗民的后人。”

听了他的回答,巫正清只觉得两眼发黑。

巫臷遗民是谁?不就是他们先祖,开明六巫的世仇吗?

他的爱徒只是短暂地下了一趟山,竟然集齐了三尊大佛!

“师父,您别生气,先听我说。”见巫正清身形一晃,巫辞赶紧上前,扶住他的胳膊,“咱们都是女娲之肠的后人,巫咸国也是由灵山十巫共同开创的,四巫怎么说也是我们巫觋族的先祖,我们和巫臷民是同道殊途,就像巫与道……”

巫正清扶住额头,觉得脑仁嗡嗡作响,又碍于在天神地隐面前,不能失态,只能勉强深吸一口气,说:“既然都是地隐大人和爱徒的朋友,那两位都是稀客,贵客……”

见此情景,巫辞抓紧时机,开口道:“师父,我还有两件事想说。”

“还有?”巫正清扭头看他。

难道还有什么消息,是比爱徒带一个神明、一个妖魔和一个世仇后人回来更震撼的消息吗?

借着神师庙里的火光,巫辞看着诸位长老变幻莫测的脸色,说:“我在人间,遇到了巫离。”

“什么?!”巫正清失声道。

几位长老也炸了锅似的,发出不可置信的质问。

“巫离还活着?!”

“他去了人间?怎么去的?!”

“巫辞,你没有带他回来吗?!”

巫辞又说:“巫离哥哥的事情有些复杂,之后我会详细和各位说,现在我想说第二件事情。”

巫正清一手抓住巫子云的胳膊,一手不自觉地捂住心口:“你……你说。”

巫辞却没有立即开口,眼神不自觉地飘到了一直没说话的檀斐身上。

檀斐心头一跳,出声制止:“小辞——”

现在绝对不是公开的好时机!

巫辞已经眼神坚定地开口:“檀斐,他和我——”

“郝芒!”

与此同时,一道急促的声音从神师庙门口传来,打断了巫辞的坦白。

众人纷纷朝声源处望去。

十五叔站在门外,单手撑着门框,像是刚从别的地方飞快赶来一样,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头发凌乱不堪。

所有人都在看他,他却盯着郝芒,腕上那块破旧手表在火光的照映下闪闪发光:“郝芒,真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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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不定,她能起死回生。◎

在看到巫十五的那一刻, 郝芒睁大双眼,那双常年充满疲态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仿佛瞬间年轻了二十岁。

“十五!”他也快步朝门口的方向跑去。

没等郝芒跑几步, 门口的巫十五也拖着那条跛腿一瘸一拐地奔了过来。

两位整整二十年未见的挚友握住了彼此的双手, 激动地看着对方,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见此情景,巫正清大受打击,身形一晃:“十五,怎么连你也认识他?你……”

巫十五早就认识巫臷民后人, 却一直隐瞒!

巫辞赶紧上前扶住巫正清:“师父, 小心!”

“老天师, 各位长老,郝芒是我下山游历时在人间认识的挚友。”巫十五松开一只手,转身向众人介绍,另一只手仍然紧紧攥着郝芒的手, “郝芒虽然是巫臷后人, 可心性善良,修为也十分高强……原谅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们这件事情,我当年也有迫不得已的原因。”

巫正清看了他半天,气得发抖,只能发出一声长叹:“唉!你啊!”

听到巫十五形容自己的那句“心性善良”,郝芒想起了尉家的惨案, 羞愧地低下头:“不敢当。十五,自从你回巫山后,我就放弃了巫师的身份, 不再使用法术。直到前两天被小天师知道真实身份后, 我才重新启用法术。”

“我做证。”巫辞点头, “郝哥藏得很好,我的确是这两天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的。”

“你不用法术了?为什么?你和辞儿又是怎么认识的?”巫十五看看郝芒,又看看巫辞,满脸疑惑,但神色中依然充满了旧友重逢的激动和兴奋。

这里人太多,有些话不方便当着众人的面说,巫辞适时制止了话题:“这事情说来话长,十五叔,之后叙旧的时候,让郝哥单独告诉你吧。”

“行,行。”巫十五连连点头,又深深看了郝芒一眼,掩饰不住脸上的喜悦。

他环顾一圈,视线先落在檀斐那张冷傲俊美的脸上,表情讶异,似是感叹他的容貌。

随后,巫十五的视线转到了尉川叙身上,脸上的讶异变成了震撼:“辞儿,这两位是……?”

“是天神地隐和妖魔檀斐。”巫正清替巫辞回答,“长了蛟鳞的这位是天神地隐,也是辞儿带回来的那位神明。”

巫十五瞧着尉川叙,又瞧了瞧檀斐,张了张嘴,像是想说点什么,最后又憋了回去,冲尉川叙恭敬地作揖:“原来祖宗留下的古神面具是真的。”

凶神恶煞的神明,和俊美妖异的妖魔,真是匪夷所思。

“十五,他……”郝芒犹豫了一下,看向面无表情的尉川叙,才说,“他是明轩的儿子。”

巫十五猛地抬起头:“明轩的儿子?!”

尉川叙依然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看着他们。

反而是一旁的檀斐饶有兴致地抱起了胳膊,想看这件事该如何收场。

面对巫十五激烈的反应,巫正清也意识到了其中复杂的纠葛。

他转头望向窗外,看了一眼外面的夜色,又转回视线,用尊敬的语气对尉川叙说:“既然误会解开,现在天色已晚,地隐大人与各位客人又舟车劳顿,不如先在我族中休息一晚,明日再议,可好?”

尉川叙没回答,只是看向巫辞,等他回答。

见天神在等巫辞的意见,在场的巫觋族人也齐刷刷看向巫辞,沉默的气氛中夹杂着几丝诡异。

只短短离家半年,巫辞的本事竟然已经如此了得,不仅带回了失落在人间的神明,还能让神明乖乖看他脸色?

不愧是天选之人!

面对所有人探究的目光,巫辞却看向了檀斐,用征求的口吻问:“如何?”

于是众人的视线又齐刷刷落到了檀斐身上。

原来掌握话语权的是这位?!

可他不是妖魔吗?

突然间成为焦点,檀斐一顿,开口道:“听巫辞的。”

皮球又踢回了巫辞身上,看来还是巫辞最大。

“我家还能住人吗?可以把叙哥……地隐大人,还有檀斐,都安排到我家。”巫辞也没再推辞,而是井井有条地安排道,“十五叔,你家能住人吗?介意郝哥上你那儿留宿几日吗?”

眼前就站着巫觋族里德高望重的老天师和诸位长老,但少年却毫不胆怯,举手投足间透着一族之长的风范。

这是让今夜百感交集的巫正清深感欣慰的一件事。

看来下山历练果真是一件好事!

“当然能住了。”巫十五点头,看向郝芒。

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还紧紧攥着郝芒的手,赶紧松开。

郝芒则看到了巫十五腕上的那块旧手表,有些动容,像是想说什么,又憋了回去。

巫子云朝巫辞抬抬下颌:“刚才路上和你说了,蓉姨现在搬到阿狗家住了,你家空着呢,族人会定期打扫,等会儿我去简单收拾一下就能住。”

“行。”巫辞看向巫正清,“师父,先让子云和十五叔带三位客人去休息吧,徒儿还有事想和您说。”

即便已经很累,但作为带着任务回来的人,他也应该在回来的第一时间向师父汇报所有的事情。

“好。”巫正清朝尉川叙作揖,“地隐大人,请让子云先带您去休息。”

诸位长老也朝尉川叙作揖。

尉川叙“嗯”了一声,突然间在白光中幻化回了人形,鳞片和独角统统消失不见,眼睛也变回了正常的颜色。

他的变身,让在场除了巫辞之外的巫觋族人看得目不转睛。

变回来的尉川叙长长地打了个哈欠,说:“走走走,老檀,困死了,我们先去睡觉。”

与刚才判若两人的强烈反差又让巫觋族人们一时间有点难以接受。

檀斐却没动。

他静静地立于原地,看着巫辞,一双漆黑的眼眸中映照着跃动的烛光。

檀斐有些担心。

担心在他走后,巫辞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巫正清,包括刚才巫辞没有说完就被打断的坦白。

其他的事情,檀斐倒是无所谓,也管不着,因为那本来就是巫辞下山的目的。

他在意的是,巫辞和他结契结冥婚的事情。

对于巫辞而言,檀斐并不是他原本规划中的一部分,反而属于节外生枝。

虽然巫辞一直笃定地强调要带檀斐回家,要给他一个名分,可檀斐怎么会不清楚,身为神明的使者,巫觋族的天师,巫辞跟一个妖魔结了契约,意味着什么。

如果没有檀斐的出现,巫辞……是不是应该和地隐结契?

檀斐并不觉得现在是一个公开两人关系的最好时机,至少,也要等地隐完全解除封印,在巫觋族的协助下,修补完维度裂缝,让巫辞完成自己的使命。

可巫辞好像并不这么想。

和巫辞对视的时间只有短短几秒,可檀斐却觉得好像已经过了漫长的千百年。

在这几秒里,他从巫辞那双纯净清澈的杏眼中看到了很多东西。

坦诚,坚定,温柔。

檀斐一怔。

那样的眼神,让他有些烦躁的心一下子安定了下来,就像整颗心都沉进了一汪清凉的潭水中,让檀斐的焦虑得到了安抚。

他不由得点点头,回应尉川叙:“嗯。”

得到了客人的确认后,巫子云和巫十五兵分两路,分别带走了巫辞带回来的三位客人。

等送走最后离开的几位长老后,神师庙只剩下巫正清和巫辞师徒二人。

巫辞觉得这个场面很熟悉。

他下山的前一夜,从巫咸国旧址圣城逃出来之后,也是这样。

那晚,他站在偌大的神师庙里,在威严的神师像前,向师父和神师大人发誓,绝对不会向外人透露巫觋族的秘密。

半年过去,巫辞又重新回到了这个熟悉的地方。而为了更快地找到地隐,巫辞不惜违背了自己当初的誓言。

巫正清没有说话,只是用探究的目光审视着巫辞,等待着他先开口。

巫辞深吸一口气,在脑中稍微整理了一下思路。

他要对师父说些什么呢?

他下山的时候遇到了孰湖,被孰湖抢走了行李,只能打工谋生,在打工的时候遇到了郝芒,之后又阴差阳错地遇到了檀斐和尉川叙……行李被巫离送了回来,最后得知了尉家换命的秘密,召唤出了被封印在尉川叙身上的地隐。

还有呢?

还有和檀斐有关的事情。

可不知道为什么,在整理思路的时候,巫辞总有一种微妙的感觉。

这个庙里,不止有他和师父两个人。

就好像,挂在墙上的那幅画里的神师大人,也在静静地等待着他的诉说。

这种微妙的怪异感让巫辞在开口的前一秒,突然改变了想法。

他原本打算把所有的事情原封不动地说给师父听,包括当初在圣城废墟里就看到了檀斐被钉在峭壁上的幻象,以及对于檀斐真身的猜测,还有自己与檀斐已经结契的事情。

巫辞想起,檀斐临走时看自己的那一眼。

他隐约意识到,檀斐并不希望他在这个时候交代两人的关系。

所以,在真正开口的时候,巫辞鬼使神差地,刻意省略掉了和檀斐有关的部分,只是轻描淡写地一句带过,说檀斐是他在找神的时候,误打误撞召唤出来的,之后就一直跟着自己。

如果没有檀斐的帮忙,可能巫辞没有办法那么轻易就找到藏在尉川叙身上的地隐。

巫正清并没有怀疑巫辞隐瞒了和檀斐有关的部分,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尉川叙和巫离的身上。

“四巫掌握的那部分秘术竟然真的流传了下来,并且还和地隐大人这一世的人身有关,这件事也太过于巧合了。”等巫辞娓娓道来后,巫正清深吸一口气,表情凝重地看着巫辞,“辞儿,按照你的说法,十五和那位郝芒,都知道那个换命术?”

巫辞点头:“当年就是在他们两个的帮助下,尉家才破解出了他们先祖流传下来的文本记录,但那个换命术太过伤天害理了。”

“地隐大人转世为人之后,真是多灾多难,也辛苦他了。”巫正清叹了口气,沉默片刻,又问,“你说,你见到了离儿,那当真是他?”

“是他。”回想起巫离,巫辞肯定地说,“他手上也有一块血玉,地隐就是在两块血玉同时出现的情况下苏醒的,只是巫离的那一块被地隐摔碎了。”

“血玉……”巫正清喃喃道,“离儿手上,确实也有一块。”

“师父,血玉不是只有一块吗?”巫辞忍不住问。

“神师大人的神棺上,确实只镶嵌着一块血玉。”巫正清抬头,望向墙上那幅神师像,“十八年前,我按照神师大人在梦中的指示,亲手从神棺上撬下血玉,可那枚血玉在被我撬下之后,竟然自动一分为二了。”

“所以,我和巫离哥哥手上的血玉,实际上都只是其中的一半而已?”巫辞懂了,“两块血玉合在一起,才是完整的一块?”

巫正清肯定了他的猜测:“对。地隐大人之所以被唤醒,正是因为两半血玉同时出现。”

原来如此,那可真是误打误撞。

巫辞了然地点了点头,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一时间,师徒两人一齐陷入沉默,各怀心事。

半晌,巫辞率先开口,轻声问:“师父,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地隐大人还没有完全苏醒,现在只是半神状态,可维度裂缝的状态似乎已经不太好了。”

“今晚先让他好好休息。”巫正清长舒一口气,看着巫辞,火光的影子在他脸上晃动着,“明天晚上,我们带他到地宫去见神师大人的神棺。”

去地宫?

师父的意思是,要让尉川叙去见神师大人那具穿着金缕玉衣的尸体吗?

巫辞心里觉得有些奇怪,可一时半会儿又说不上到底是哪里怪异。

他不由自主地看向墙上的神师像,问:“师父,我有一个问题想问。”

“你说。”

“为什么是去神师大人的地宫,而不是直接去圣城废墟呢?”

若要唤醒地隐身上的全部神力,要去的应该是远古神明曾经居住过的地方才对吧?

“你还不知道吧,”听到这里,巫正清也转过头,和巫辞一起看向神师像,“五百年前,地隐大人就是神师大人的契约神,所以才能降神于神师大人,借助她的力量,从第五维逃到了人间。”

果然,和自己猜测的一样,地隐就是当年与神师结契的神明。

巫辞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沉默地点头。

“当年灵山十巫分道扬镳,各自带走了一半长生术的秘方,继续研究。六巫留下的那一半,汇聚在了神师大人的那副金缕玉衣上。”巫正清看着画像上身穿白色斗篷的庄严肃穆的女人,缓缓地说,“如今你带回了四巫后人,等于带回了另一半长生术。再加上地隐大人坐镇,说不定……”

他没有说下去,但巫辞已经明白了师父的意思。

说不定,神师大人就能起死回生。

如果永生真的存在,这位在巫觋族史上功绩显赫的女族长能够在这个时代复生,对于巫觋族而言,必然是一件振兴全族的盛事。

而在宏观层面,神师大人和天神地隐若能联手,那么修补维度裂缝的胜算就更大了。

无论是于公还是于私,神师大人若能成功复活,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巫辞心里总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是因为太过水到渠成了吗?

就像一切早就被人安排好了一样。

“辞儿,你方才在众长老面前说,有两件事想说。”就在巫辞陷入沉思的时候,巫正清忽然盯住了他,“还有一件事,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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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和你长相厮守。◎

没想到师父还记得这个话题。

巫辞心头一跳, 面上没表露出来,而是镇定地找了另一个话题:“师父,巫离哥哥拿走了我的小天师印。”

“他拿那个干什么?”巫正清眉头一皱, 似是不解巫离的行为。

小天师印区别于正常的天师印, 是用黄杨木制成, 为历代天师继承人所有,等继承人正式成为族长后,才会替换成天师印。

巫辞在成年礼未完成时仓促下山,不算正式接管巫觋族, 所以手里拿的是小天师印。

也就是说, 这块小天师印, 也曾经属于巫离。

“他打开过我的行李,光凭里面的法器就能判断我的身份。”巫辞摇摇头,同样不解巫离的做法,“但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把小天师印拿走, 或许, 对他有什么用处?”

巫正清沉思两秒,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转移了话题:“其他的东西呢?有少别的吗?”

“其他没有少,他就只拿走了小天师印。”巫辞如实交代,“我在鬼市见过他出手,法力十分了得。”

巫正清又沉默了, 垂下一双苍老的眼睛,耷拉的眼皮遮住了他眼中复杂的神色。

片刻,巫正清抬起眼睛来, 看着巫辞:“也罢, 已经很晚了, 辞儿,你先回家休息,明日一早你先和你娘见一面,她很想你。白日我们先在神师庙祭拜神师大人,晚上再带地隐大人去地宫。”

“好。”巫辞点头,说着上前一步,想搀着师父离开,却在迈步的时候又犹豫了一下,顿住脚步,“师父,我娘……她还好吗?”

“这点你不必担心,你是小天师,未来的一族之长,又是为了全族人才下的山,族里肯定会妥善照顾你娘的日常起居。族里在重建房屋的时候,最先修复的就是你们家的房子。”巫正清看出了他的顾虑,安抚性地向他解释,“阿狗娘不放心七蓉一个人生活,就把她接到了自己家照顾,你娘好着呢。”

之前巫子云已经简单提过一次,在巫正清这边再次得到了保证后,巫辞这才在心里舒了一口气,说:“多谢师父了,那我先送您回去。”

“走吧。”巫正清点头。

在送巫正清回去的路上,巫辞借着手中火把的光亮,留心观察着村子里的情况。

正如巫子云所说,自从村落在地震中倒成废墟之后,族人们便忙于重建家园的工作。

但巫觋族稀少的人口和低下的生产条件摆在这里,所以半年的时间里,也只有一部分房屋得到了修缮,更多的还是临时搭建起来的供人居住的茅草屋。

巫辞收回视线,在心里叹了口气。

巫觋族与世隔绝五百年,不与外族通婚,发展到现在,能保持现在这样的人口规模,已经十分不易。

可也正是因为与世隔绝,巫觋族已经被外面的世界所抛弃,外面的世界已经发展到了互联网时代,巫觋族却还保持着和明朝时期相似的生活习惯。

虽然他们也有在进步,可那点速度对于外面的世界来说,不过是被省略掉的小数。

人类在飞速发展,朴实的巫觋族人却仍然留守在这片神明曾居住过的土地上,日复一日地等待着神明的归来。

从一定程度上来说,巫觋族是现代人所向往的桃花源,但只有巫觋族人自己才知道,在失去神明的庇佑后,没有灵力的他们,已经和普通凡人没有什么区别。

一场天灾,一场瘟疫,就能让他们整支覆灭。

把巫正清送到了家门口,巫辞和他道过别,趁着夜色,凭借记忆走上了回自己家的路。

明明只离开了大半年,这条走过上万次的路却变得无比陌生。

巫辞举着火把,慢慢地走在黄土小路上,心境已经全然不同。

快到家门口时,巫辞突然看见,前面的路口竟然出现了一只蓝绿色的冥火蝶,似乎已经在那里等了很久。

巫辞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意,原本沉重低落的情绪也跟着扬了起来。

看见巫辞,那只冥火蝶慢悠悠地扇动着一双燃烧的翅膀,朝他飞了过来,然后在了他面前不断盘旋。

巫辞一手举着火把,抬起另一只手,冥火蝶便落在了他的指尖上,触感冰凉。

大概是与檀斐结了契,他不用再担心被幽冥鬼火冻伤。

“是檀斐让你来接我的吗?”

冥火蝶轻轻扇动了两下翅膀,蓝绿色的火焰碎屑扑簌簌地往下掉落,像是在回应巫辞的提问。

巫辞清澈的眼中浮起笑意:“走吧。”

得到指令,冥火蝶从他的指尖飞起,在前面带路。

在冥火蝶的陪伴下,巫辞很快就回到了自己家门口。

他的家还是熟悉的样子,但能看出重新修建过的痕迹。

家里两间房,一间黑着,房间里的人应该是睡了,另一间则亮着烛光,屋里的人像是在等着什么人回来。

巫辞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亮着灯的那间。

他吹了口气,用灵力灭掉火把,往墙边一搁,快步走到房间门口,轻轻推开房门。

桌上,一盏油灯在静静地燃烧。

见巫辞进来,坐在桌边的檀斐抬起一双漆黑的眸,表情毫不意外:“回来了。”

“怎么不睡觉?”巫辞反手关上门,快步走到檀斐身前,停下脚步。

他环顾四周,房间窗明几净,一尘不染,连床褥都已经铺得整整齐齐,想来是巫子云帮的忙。

“等你。”檀斐抬着下颌仰视巫辞,伸出手,握住巫辞垂在身体两侧的双手,微凉的感觉顺着巫辞的肌肤传来,“和师父聊得怎么样?”

“我把下山之后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师父。”巫辞垂着眸看他,语气不由自主放轻,“不过……我没有说我们两个的事情,还把你的事情隐去了很多,你会生气吗?”

“不会。”檀斐手下稍微一使劲,便带着巫辞坐在了他的腿上。

他盯着巫辞的眼睛:“正合我意,我还怕你说。”

“为什么?”巫辞坐在檀斐的腿上,抬手环住了对方的脖子,胳膊压在他的银发上,“你就不怕我始乱终弃,翻脸不认账吗?”

檀斐挑眉,哼笑一声:“始乱终弃?你敢吗?”

“我不敢,我怕被妖魔反噬。”巫辞没忍住,扑哧一笑。

他低下头,用鼻尖抵住檀斐的鼻尖:“那你呢,为什么怕我说?”

“现在不是一个好时机。”离得很近,檀斐能感觉到,巫辞眨眼的时候,浓密的睫毛轻轻扫过,“等地隐神力全部解封,修补好维度裂缝之后,再说我们的事情也不迟。”

“嗯,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巫辞深深吸了一口檀斐身上的檀香气息,蹭了蹭他的鼻尖,这才拉开距离,一本正经地看着对方,“师父说,明晚要带地隐去地宫。”

“埋神师的地方?”檀斐问。

“对,郝芒和地隐都来了,师父想试试,在集齐了灵山十巫之力的情况下,是否能唤醒神师大人。”

檀斐别开眼睛,轻嗤一声:“还妄想着永生呢。”

“如果神师大人能复活,那肯定是最好的,她与地隐强强联手,这样修补维度裂缝的胜算会更大。”说到这里,巫辞的语气变得有些担忧,“但我总觉得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檀斐来了兴致,视线又转了回来,将一只手搭在他的腰上,指尖轻点。

“我一直在潜意识里以为,把天神地隐带回来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圣城。”在檀斐面前,巫辞不用顾虑任何事情,能毫无防备地将心中的真实想法说出来。

“但你师父却让你先带他去地宫见神师棺,这个行为让你觉得,在你师父心里,见神师比修补维度裂缝更重要。”檀斐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没错。”巫辞点点头,檀斐已经把他所想的说了出来,“很奇怪,可又说不上哪里奇怪。难道,神师大人是真的能复生吗?”

在巫觋族的传说中,神师大人穿上了金缕玉衣,命人将她活活封在了棺材中。

郝芒说,那件金缕玉衣,是神师从明武宗那里偷来的。

根本没有人知道,五百年来,那副棺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躺在里面的神师大人,究竟是保持着完好无损的肉身,还是被活活憋死在了棺材里呢?

若换作以前,巫辞对死而复生一类的事情是会保持中立的态度的,可下了一趟山,亲眼见识过换命术后,他的信念却开始动摇了。

“说不准。但无论怎样,永生都是逆改天命的事情,即便能成功,也会付出相应的代价。”

“檀斐,老实说,我现在有点紧张,而且心情很矛盾。”巫辞叹了口气,定定地看着檀斐那双漆黑幽深的眼睛。

“你在担心尉川叙。”檀斐轻扣在他腰间的指尖一顿,手缓缓上移,隔着一层衣服,轻轻抚摸着巫辞的背脊,以此安抚他的情绪。

“是……也不知道明天去了地宫以后会发生什么。”巫辞咬了咬嘴唇。

他们都已经知道,天神地隐和尉川叙,是此消彼长的关系。

一方强胜,就意味着另一方会削弱。

等地隐的神力完全苏醒,尉川叙就会彻底消失。

“无论是尉川叙还是天神地隐,都有他们自己的路要走。任何人都只能旁观,无法加以干涉。”看出巫辞的忧心,檀斐开口道。

“檀斐,你说,人们都相信宿命,那所谓的宿命是谁定的呢?”巫辞沉默两秒,忽然问,“是鸿濛吗?”

檀斐顿了下,才说:“鸿濛开天而万物生,混沌之气分成阴阳,虽然祂是创世始祖神,但世间万物却自成规律运行,这就是天命。”

得到这个回答,巫辞垂下眼。

那他和檀斐呢?

也是天命所为吗?

见巫辞不说话,檀斐停下手里摩挲的动作,低声问:“你在想什么?”

“在想我们,你,和我。”巫辞回过神,重新抬起眼,跃动的火光使得他的眼眸看起来无比潋滟,“如果一切都是命中注定,那……鸿濛是怎么安排我们的未来的呢?”

檀斐一怔,忽然笑了一声:“小辞,那你相信宿命吗?”

巫辞点点头,又摇摇头。

“巫师是神的使者,是离神最近的凡人,也是能窥探到天机的人。可说到底,巫师本质上仍然是人类。”他轻声说,“在生产力低下的原始社会,人类信仰神明,依赖神明,因为神可以帮助他们做到任何人类无法完成的事情……我小的时候,曾在十五叔带回来的书里见过,在近代短短几百年的时间里,人类利用科技与巫术抗衡,从蒸汽时代飞速发展到了信息时代,成为了世界的新主宰。”

说到这里,巫辞顿了顿,继续艰难地开口。

“我以前总是难以置信,人类真的有这么厉害吗?直到这一次出山,亲眼所见后,我才终于明白,在神明消失的这五百年里,人类并没有止步不前……他们早已经脱离了原始社会,不再需要神明,他们是一个靠自己的双手创造未来的种族。”

“嗯。”檀斐凝视着巫辞的脸,搭在他后腰上的手不由自主收紧了些。

他明白巫辞的意思,也能感同身受。

巫辞至少还有一个下过山的巫十五给他提前做了心理建设,檀斐才是睡了千百年的那个人,睁开眼的时候,世界早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些变化,都是人类带来的。

人类如此渺小,却又如此伟大。

“知道鬼神文化已经沦为封建迷信后,我其实心里特别难受,因为我的信仰竟然崩塌了。”巫辞叹息一声,“可我不得不承认,巫觋族一直隐居深山里,和坐井观天没什么两样。”

“你是有什么想法了吗?”檀斐明白了他的意思。

“等天神地隐彻底苏醒,维度裂缝被修补后,我想鼓励族人们出山,看看这个世界。”巫辞轻声说,“巫觋族需要守山人,但巫觋族更需要未来,如果我们故步自封,那等待巫觋族的,依然是毁灭。”

他是巫觋族的新一代天师,更是巫觋族未来的族长。

“你还挺有觉悟。”檀斐笑了一声,“所有的事情你都考虑到了,神的事情,第五维的事情,族人的事情。那么,你自己的事情呢?”

“我……”巫辞顿了下,才说,“我也考虑到了。”

“说来听听?”檀斐扬眉。

“计划是帮你找到真身,最好是赶在维度裂缝被修补好之前,所以我跟地隐大人去圣城的时候,你一定要跟着我一起。”巫辞牵过他的手,将手指挤进檀斐的指缝里,与他十指相扣,用拇指轻轻摩挲他的手背,认真地说,“目标嘛……我想和你长相厮守。”

檀斐的唇角微微上扬:“守哪?圣城废墟?巫觋族村落?”

“……嗯。”

“说到底你心里只有你的巫觋族。”檀斐眯起眼,将自己的手从巫辞手里抽了出来。

巫辞立刻紧张:“你要是不愿意,那我——”

“愿意。”

巫辞一愣,问:“嗯?”

“我说,我愿意。”檀斐轻轻拨开他额前的黑发丝,“我也会想办法尽快找到真身的。”

巫辞一把搂住了檀斐的脖子。

也许是因为舟车劳顿,又或许是因为回到了熟悉的家园,而且恋人在身边,匆匆洗了个热水澡后,巫辞很快就睡了过去。

等他第二天醒来时,檀斐已经坐在桌边看书。

巫辞从床上坐起来,发现檀斐手里那本书是自己儿时用的课本,应该是随手在柜子里拿的。

“醒了?”檀斐从书后移过视线看他。

“几点了?”巫辞下了床,窗外天光大亮,可周围却安静得很,他觉得有些奇怪,“没有人来找我吗?”

“现在是中午十二点。”檀斐把视线移回书页上,翻了一页书纸,“有,乌压压一群人,天没亮就在门外站着了。”

“啊?!”巫辞大惊失色,赶紧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衣服,一边急匆匆换上,一边问,“怎么不叫我呢?”

“他们倒是想,不过被你娘拦住了。你娘不让他们吵醒你,把人都赶走了。”檀斐又翻了一页书,漫不经心地说,“不用担心,已经有人在帮你对付他们了。”

啊?

巫辞动作一顿:“……是谁?”

檀斐放下书,没有回答,却冲他挑了挑眉。

巫辞忽然觉得有些不妙:“他们在哪?”

“神师庙。”

匆忙洗漱一番后,巫辞拽着檀斐飞跑向神师庙的方向。

一路上,他们连半个人影都没有看到,仿佛所有的族人一夕之间全都消失了。

直到他们来到神师庙附近后,这才远远就看到了一片攒动的人头。

原来族人们都聚集到了神师庙,将门口围得水泄不通。

巫辞松了口气,不由得放缓脚步。

巫辞是半夜回来的,但他回来的消息却如同长了翅膀一样,飞快地传遍了整个巫觋族。

大家都知道他不仅活着回来了,还带回了那位神,以及两位外来的客人。

这是五百年来,封闭的巫觋族里第一次出现外人,族人们都争先恐后地涌到了神师庙,想要一睹“天外来客”的风采。

还没靠近神师庙的大门,巫辞就听到,尉川叙的声音从人群后面传来:“别挤,大家都别挤,小心踩踏!欸,那个大婶,你别跪!别跪!!我会折寿!!!”

巫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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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唱夫随◎

檀斐嗤了一声:“我看你完全没必要担心他。”

巫辞瞧着被拥簇在人群之中, 却始终如鱼得水的尉川叙,无奈地点点头:“我同意。”

他才来了巫觋族半天,就好像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就在这时, 一个站在外围凑热闹的族人无意中转过头来, 看到站在人群之后的巫辞, 他先愣了一下,眼睛立马亮了起来:“小天师!小天师来了!!”

伴随着他的大喊,原本闹哄哄的人群静了下来,众人纷纷回头。

看到站在外面的巫辞和檀斐后, 人群再一次炸开了锅。

众人抛下尉川叙, 蜂拥而至, 将巫辞团团包围,嘘寒问暖,问东问西。

突然被冷落的尉川叙战术性后仰:“啊呀呀,看来还是小辞的人气更高。”

“人家是族长。”郝芒习惯性地从怀里摸出烟盒, 正想点支烟, 被旁边的巫十五拍了下肩膀后,才意识到这里是巫觋族的圣地,又讪讪地把烟盒收了起来。

昨晚,他在巫十五家借宿,两人彻夜未眠,郝芒将这些年来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巫十五。

在听说了尉明轩夫妇的惨死后, 巫十五沉默了很久,最终长叹一声:“都是宿命,要不是……”

要不是他们破解了换命术的文本, 尉家也不至于落到如此下场。

今天再见到尉川叙, 巫十五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愧疚。

在将巫辞团团围住的族人中, 最激动的莫过于巫辞的伴读阿狗。

今早他一睁眼,就听说巫辞回来了,连洗漱都来不及,蹬上鞋就往巫辞家的方向冲,跑到一半又突然想起什么,匆匆往回赶,把巫七蓉给搀扶上。

因为巫辞还没起床,他们没能见上巫辞。

现在巫辞来了,阿狗搀着巫七蓉,理直气壮地大声嚷嚷着:“让让!快让让!让蓉姨跟小天师说话!”

听到阿狗的声音,巫辞的表情明显变得激动起来,目光在人群中搜索:“娘!”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在阿狗的搀扶下,巫七蓉激动地朝巫辞快步走来:“孩子!”

“娘!”巫辞快步迎了上去,眼神激动地闪烁着。

巫七蓉拉过巫辞的一条胳膊,将他前后左右仔仔细细好好地看了一遍。

看着少年瘦削的手腕,她哽咽道:“瘦了,瘦了。好孩子,你受苦了。”

“娘,我不苦。”看着巫七蓉憔悴的脸,巫辞的心里泛起了酸,眼眶也红了,“等我办完这件事,以后都不走了,我就在家里好好孝顺您。”

“好孩子,好孩子……”巫七蓉抬起手,用手背轻轻擦伤拭去眼角的泪,又摸了摸巫辞没有二两肉的小脸,“你在外面的事情,我都听老天师说了。他说,你把神带了回来。”

巫辞点点头:“是。”

巫七蓉的眼泪又流了下来:“辞儿,你受苦了。”

母子连心,尽管巫辞什么也没说,可巫七蓉却能猜到他在外面的生活。

受到母子二人重逢的情绪感染,围观的族人中,一些婶娘也忍不住偷偷抹泪。

阿狗也十分激动,他有很多话想跟巫辞说,却又不愿打扰母子两人,只能眼巴巴地退到一边等待。

在巫辞的安慰下,巫七蓉的情绪逐渐平复下来。

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转向了一直静默立在巫辞身后的檀斐:“辞儿,这位是……”

突然被提到,檀斐一怔,但也没有过多惊讶,只是坦然地对上了巫辞望过来的视线。

今天早上,巫七蓉见过这个陌生的银发青年一面。

得知巫辞回来的消息,全族人第一时间赶来,聚集在了巫七蓉家门口。

在阿狗的搀扶下,巫七蓉也匆匆地来到了自己家。

人一多,声音难免嘈杂。

就在大伙议论着让巫七蓉去敲门叫醒巫辞时,巫辞的房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打开。

一个容貌俊美的银发青年出现在门后,绝美的容颜让在场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失了声,张着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这是……巫辞带回来的神?

檀斐只是站在那里,冷冷地环顾四下,虽然没有说一句话,但众人就像被当头泼了一盆冰水似的,连呼吸都不由自主放轻。

见他们安静下来,檀斐轻启薄唇,冷冰冰吐出一句话:“巫辞还没醒,你们回去吧。”

字面的意思看上去好像是在商量,可语气不容置喙,分明是在下命令。

经他这么提醒,巫七蓉忽然醒悟,转身对族人们说:“辞儿还在休息,大伙儿晚些再来吧,让孩子再多睡会儿。”

虽然她心中也有些许疑惑。

这个银发青年,是辞儿带回来的那位神吗?

神……昨晚是睡在了辞儿的房间里吗?

檀斐的目光落到了巫七蓉的脸上。

巫七蓉心一紧,以为自己的发言冒犯了对方,正想开口,却忽然发现,檀斐眼神里的凛冽散去不少。

他向巫七蓉微微颔首。

巫七蓉一愣,刚想说些什么,檀斐就重新合上了房门,只留下尚未来得及反应的众人。

阿狗从檀斐开门的那一瞬间就保持着目瞪口呆的表情,直到门被关上,他依然张着嘴,老半天才喃喃地说:“他……他就是神吗?”

这也太好看了!

神连头发颜色都这么与众不同!

老祖宗们果然在骗他!神根本不是青面獠牙的样子!!

说着,阿狗膝盖一软,就在他即将跪到地上时,另一扇紧闭的房门忽然也被人从里面打开,再次吸引了众人的视线。

一张英俊又不失朝气的脸探了出来:“喂!我才是神!别认错人了!”

阿狗弯到一半的膝盖硬生生在半空中刹住车:“???”

好在,巫十五带着郝芒及时赶到,前来解围,这才将众人引向了神师庙。

众人散去后,巫七蓉却没有立刻跟去,在自家门口又站了一会儿后,她让阿狗搀扶自己去了巫正清家。

从巫正清那里,巫七蓉终于得知,这个俊美异常的银发青年,竟然是来自第五维的妖魔。

身为天师的巫辞,怎么会跟一个高阶妖魔混在一起?

但是,巫七蓉的担心,很快就被另一个儿子还在世的消息给驱散了。

等再次见到这位银发青年和小儿子一起出现时,巫七蓉原先按捺住的担忧再次升起,她终于忍不住,开口向巫辞询问他的来历。

面对巫七蓉的询问,巫辞没有犹豫,侧过身,向檀斐招手:“檀斐,过来。”

吃瓜群众的视线齐刷刷落到檀斐脸上。

人群中传来低声的议论,有赞叹他的美貌的,有猜测他的来历的,也有好奇他和巫辞关系的。

檀斐置若罔闻,迈开腿朝巫辞走来,在他身边停下。

“娘,他叫檀斐。”巫辞将檀斐拉到自己身边,郑重地向巫七蓉介绍,“是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人。”

碍于有族人在场,他没有直接点明自己和檀斐的关系,但表情和语气十分严肃。

别说巫七蓉,连檀斐自己都微微一愣。

见小儿子的表情如此凝重,巫七蓉没再说什么,只是看向檀斐,缓缓点头。

“叙哥,也就是我带回来的天神地隐,您也见过了,他也是我的好朋友。”巫辞的目光越过围观人群,落到站在神师庙门口的尉川叙身上,“还有郝芒,他们都是我在人间认识的朋友。”

见巫七蓉回头向自己的方向看来,尉川叙赶紧挥挥双臂。

虽然猜不透巫辞和这几位之间的关系,但巫七蓉明显感觉到了几人间的熟络与信任,她悬着的一颗心算是稍微放下了一些,恭敬地向尉川叙的方向点头。

“七蓉,辞儿。”

就在这时,人群之后再次传来一道苍老威严的声音。

众人回头看去,是巫正清和三位长老,巫子云寸步不离地跟在他们身后。

巫正清先向站在庙门口的尉川叙作了个揖,随后朝巫辞的方向走来。

大家再次自动往两边散开一条道,在几位长老的拥簇下,巫正清走了过来,在母子二人前停下。

巫辞向巫正清作揖:“师父。”

“老天师。”巫七蓉也擦了擦眼角的泪。

巫正清点点头,威严的目光落到了檀斐脸上。

与那双漆黑锐利的眼眸对视上,他不由得一怔,竟然主动朝檀斐点头示意。

檀斐虽然是妖魔,但自带的气场却十分强大。

面对巫正清主动的示好,檀斐没什么表情,但也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他觉得人类之间的繁文缛节很麻烦,檀斐不像活泼开朗的尉川叙,没有那么多耐心去社交,但这里是巫辞的主场,他觉得,自己作为……家属,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

“稍后我们要在神师庙前进行神师祭典,按照规矩,小天师巫辞和三位贵客应该沐浴更衣。”巫正清看向周围的族人,声如洪钟,“其他人都先去准备吧,祭典将在未时开始,所有人务必准时参加。十五,子云,你们两个留下。”

得到指令,族人们纷纷弯腰作揖,如退潮般散开,原本水泄不通的神师庙门口顿时变得空荡荡的。

巫七蓉还拉着巫辞的手不肯放,直到巫正清发话:“七蓉,你也先回去。等辞儿忙完他的事情,你们母子二人再慢慢细说。”

一直等候在一旁的阿狗迎了上来:“婶,我先送你回去。”

巫七蓉这才依依不舍地松开巫辞的手,摸了摸他的头,然后在阿狗的搀扶下,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安顿好众人,巫正清走到尉川叙面前,恭敬地说:“地隐大人,今早我与三位长老经过商议,安排了今天的行程。未时,我们将在神师庙前举行祭祀仪式,待祭典

结束后,在酉时启程出发,去往地宫。”

尉川叙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了巫辞。

见巫辞点头,他才说:“行,就按你们的计划来。”

留意到两人之间的互动,巫正清看了巫辞一眼,没说什么,只是吩咐巫子云:“子云,你去安排三位贵客的药浴。”

“是,老天师。”巫子云点头,走到檀斐等人面前,“三位贵客,请跟我来。”

昨晚因为他的过度谨慎,闹出了天大的误会,差点把神当成坏人给抓了,因此在面对尉川叙时,巫子云有些尴尬,但檀斐又是他不敢直视的人,因此只能看着郝芒。

但郝芒的身份,也很尴尬……

巫辞到底是去哪惹上这些人的?

“走吧走吧。”尉川叙倒没想那么多,两条胳膊一左一右搭上檀斐和郝芒的肩膀,“来体验一下巫觋族的药浴,好期待啊!”

檀斐没有反抗,任由着尉川叙推着他往前走,但临走时,他还是扭头看了巫辞一眼。

见巫辞朝他点头,檀斐这才回过头,跟着尉川叙他们一起走了。

“辞儿,你也去吧。”巫正清吩咐道。

“是,师父。”

在把巫七蓉送回家后,身为巫辞贴身伴读的阿狗火速赶回,带着巫辞去泡药浴。

好不容易获得了独处的机会,阿狗嘴巴就没停过,一边给巫辞准备换洗衣物,一边絮絮叨叨:“小祖宗,我可想死你了!你终于回来了!”

巫辞泡在温水中,两条白皙的胳膊搭在木桶上,整个人被散发着药味的蒸气蒸得身心舒畅:“是啊,终于回来了。”

尽管心里有千百个问题想要问,但这次祭祀太过突然,准备的时间十分紧张,为了不影响巫辞之后的行程,阿狗只能强忍着心中的好奇,快速服侍他沐浴更衣。

再次穿上隆重的祭祀礼服,看着搭在椅子上的现代服装,巫辞竟然生出了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小祖宗,我们现在出发吗?”

“嗯。”巫辞回过神来。

大步跨出门后,巫辞就看到了同样作巫觋族人祭祀打扮的檀斐和尉川叙等人,他们已经先他一步完成了沐浴更衣。

无论是哪种装束,穿在檀斐和尉川叙的身上,都很出众。

但巫辞的眼睛几乎长在了檀斐身上,看到巫觋族礼服穿在檀斐身上,他一双眼睛都亮了起来。

巫辞快步走到檀斐面前,将他从头到脚看了又看,杏眼中是止不住的笑意:“真好看,你穿我族的衣服怎么就这么适合呢?”

“夫唱夫随。”檀斐扬眉。

阿狗离他们有点远,没听到他这句自我调侃。

“我觉得我也很帅。”尉川叙不甘示弱,“这衣服简直为我量身打造,我不愧是巫觋族的神。”

“是啦是啦,神穿什么都好看。”巫辞看向郝芒,“郝哥,你这样子……真的没问题吗?”

毕竟祖上还是结了梁子的,郝芒难道就真的一点都不介意吗?

“没事。”郝芒看起来是真的完全不在意,世仇的衣服穿得毫无心理负担,说出来的话也惊悚无比,“反正我早就灭族了。”

巫辞:“……”

这真的不算欺师灭祖吗?

作者有话说:

大家假期愉快~等下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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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魂体正在往外漏!◎

“小祖宗, 可以出发去神师庙了,马上就要未时了。”一旁的阿狗提醒道。

“那我们走吧。”巫辞点头。

在去往神师庙的路上,巫辞一行人碰上了正在为祭祀做准备的巫觋族人。

有人在搬运祭品, 有人在抬乐器, 大伙儿一边干活一边高谈阔论, 热闹无比。

“族里好久没有这么热闹的祭典了!”

“是啊,自从上次地震之后,再也没有过了……”

“地震之后,咱们都是能简则简, 但这次不一样了, 这次小天师把天神带回来了, 我们一定要热热闹闹,风风光光地把这个喜讯告诉神师大人!”

看见巫辞一行人,原本在闲聊的族人立刻收声,往两边让开, 向他们鞠躬问好。

“去忙你们的吧。”巫辞朝他们点头, 心里却不太好受。

他昨天夜里才赶回来,还没有详细了解自他走后族中的情况,却也知道,地震之后,巫觋族元气大伤。

祭祀是巫觋族的头等大事,没想到, 竟然已经到了连祭祀都要一切从简的地步了吗?

“你们今天的祭祀是祭谁啊?祭我吗?”趁着还没到神师庙,尉川叙凑到巫辞身边问。

巫辞一边往前走,一边回答他:“不是, 这次祭祀的对象是神师大人, 所以祭祀地点在神师庙。祭祀的目的是告诉她, 神明已经归来,我们要把神明带到地宫与她相见。”

“那你去过地宫吗?”对于即将去往的神秘地点,尉川叙好奇不已。

巫辞摇头:“我没去过,那里也属于巫觋族的禁地,神师大人长眠在那里,任何人都不能打扰她的安眠,连师父和长老们也只有在取血玉的时候进去过。”

“哦,那我还真有点紧张呢。”尉川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话是这么说,但他的眼神已经兴奋起来。

无论是那个和地隐结契的传奇女人,还是传说中从明武宗手里骗来的金缕玉衣,都是尉川叙所期待看见的。

等众人来到神师庙,巫正清和三位长老也已经换上了祭祀礼服,在门口等着。

巫辞要提前去确认祭祀的事情,就把檀斐等人托付给了阿狗,让阿狗向他们讲解祭祀流程。

离未时还差一刻的时候,全族人都已经到齐,聚集在神师庙外。

巫辞站在神师庙门前,往下一望,广场黑压压一片,全是人头,主要负责祭祀的供品的队伍和奏乐队已经全部准备就绪。

神师祭典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分为预热环节,由两位天师与三位长老在神师庙里完成,向神师大人汇报本次祭祀的目的,并请神师大人保佑一切顺利。(1)

这一过程不向外人展示,其他人只能在神师庙外等待。

第二部分则是祭祀的主体,即“喊天”,这一环节向所有人展示,并且要求族中除老弱病残孕之外的族人全都参与进来。

未时一到,等候多时的巫子云敲响了悬挂在神师庙西北处的悬钟。

在所有人的目送下,巫辞随着巫正清和三位长老走进神师庙,守在门外的阿狗关上了庙门。

第一部分耗费了小半个时辰,时间一到,阿狗打开庙门,巫辞从庙里走出来,左手端着一碗化了符纸灰的水,右手拿着一根桃枝。

巫正清和三位长老跟在他身后,手里拿着不同的法器。

巫辞迎着所有人虔诚的目光,庄严地走下台阶,拿着桃枝,从碗里蘸水,不时抛洒向四周,口中念念有词。

巫觋族人纷纷下跪匍匐,对着神师庙的方向祈祷。

巫辞目不斜视,径直往前走去,巫正清和三位长老手持法器,跟在他身后。

祈祷完的族人们纷纷起身,供品队和奏乐队按照事先安排好的顺序,跟在天师与长老之后,盛装出行的其他族人则跟在最后面。

檀斐三人并非巫觋族人,又因身份特殊,本不用参与到祭祀队伍中来,但尉川叙非要凑个热闹,亲自体验,还要拽上檀斐一起。

巫正清既不敢违背天神的意愿,又不能破坏祭祀规定,只能破例让他们跟在队伍后面。

在巫辞的带领下,祭祀队伍从神师庙门口出发,一路鼓乐齐鸣,先来到百神祭坛,再从百神祭坛走到先祖祠堂,最后再回到神师庙门口。

这一次的供品队由巫子云负责,神师庙门前已经布置好了祭台,三位长老从巫子云手中逐一接过供品,将香炉、烛台、鱼肉鸡三牲、碗筷和酒杯逐一摆好,往杯中添酒。

巫辞和巫正清则往香炉中插上香,然后在祭台前坐下,口中念念有词。

在锣鼓喧天的奏乐声中,檀斐几人随着其他巫觋族人退到了一边,众人围成一个圈,将祭台和两位天师包围在中心。

念完祈祷词后,巫辞站起身来。

旁边的人群忽然传来一阵骚动,随后族人纷纷往两边散开。

檀斐朝声源处望去,以巫子云为首的几个身强体壮的年轻人抬着一头大肥猪上来。

“巫觋族人还会养猪呢!”尉川叙十分震惊。

“……”檀斐看了他一眼,忍了忍,没说话。

大肥猪被抬到了巫辞面前,巫辞点头,几个青年便合力按住肥猪,巫子云从腰间抽出一把雪亮的刀,找准机会,一刀捅进了大肥猪的心脏。

肥猪发出凄厉的惨叫,疯了似的拼命挣扎,周围的巫觋族人却发出了喝彩声。

待猪血流满一地,巫辞背对着神师庙,面向族人,大声宣布:“神师祭礼,正式开始!”

巫子云带人抬走了作为祭品的大肥猪,阿狗则再次端来一碗符纸水和桃枝。

巫正清仍然坐在原地,用一种晦涩难懂的方言大声念出祭词。

他每喊一句,巫辞就跟着大声喊一句,并用桃枝蘸水,向聚拢在周围的族人洒去,而负责击鼓的族人也会敲击一下鼓面。

“哦?”尉川叙听了会儿,支起胳膊,眼中兴趣更浓,“这是古楚语?”

他的询问并没有得到回答。

不知究竟是受到了巫觋族祭祀场面还是那些祭词的影响,檀斐突然觉得自己的头开始隐隐作痛,尤其是击鼓的时候,棒槌仿佛直接凿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檀斐站在围观人群中,看着对天高声呐喊的巫辞,在阵阵若有若无的头痛中,他忽然觉得,眼前的场景似乎十分眼熟。

就像,自己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一样。

檀斐蹙起眉,试图回忆,却发现自己的记忆十分零碎,像一缕虚无缥缈的青烟,无论如何都抓不住。

陡然间,他意识到,被自己遗忘的那些记忆,似乎开始复苏了。

意识到这一点,檀斐侧过脸,看了一眼身边的尉川叙。

尉川叙已经完全陷入了兴奋的状态,没有留意到檀斐的注视,连他旁边的郝芒也看得目不转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檀斐没说什么,将视线重新转回了巫辞身上。

整个喊天过程持续了小半个多时辰,直到所有的祭词喊完,巫辞高声宣布,祭祀结束。

在场的巫觋族人集体向神师庙的方向匍匐跪拜,随后井然有序地撤离了广场,除了天师和长老,只有巫十五、巫子云和阿狗被允许留下来。

在巫子云的搀扶下,巫正清站了起来,迈着发麻的双腿,蹒跚着走到檀斐等人面前:“三位贵客,祭典已经结束,现在请跟我们进入神师庙,向神龛敬香吧。敬香之后,我们将在酉时出发,去往地宫。”

在他说话的同时,巫辞把手中的碗和桃枝递给阿狗。

在巫正清的带领下,留在原地的人一齐进入神师庙。

刚跨进庙门,尉川叙便敏锐地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草药味,忍不住问:“这是什么味道?”

“是九天荡魔香。”闻到这股气味,巫辞也有些意外,“这是十分珍贵的香,很少拿出来点的。”(2)

在进行仪式第一部分时,他们并没有在神师庙里点这个香。

而现在,整个庙宇中缭绕着浓郁的草药味。

这是在第二部分的时候点的吗?

在吸入第一口荡魔香时,尉川叙突然觉得头有点疼。

可能是刚才在外面晒了太久的太阳,有点中暑,现在又被这么冲的中药味一击,头立刻疼了起来。

尉川叙心里是这么想的,但还是下意识地往檀斐的方向看了一眼,却发现,不知道是不是庙宇中光线的问题,檀斐的脸色看起来似乎也不太好。

檀斐也闻到了那股浓浓的中药味。

很快,众人就穿过了大半个神师庙,来到了神龛前。

巫辞站定,抬起头,望向悬挂在神龛上的神师像。

画像上的神师俯瞰着众人,仪态威严不可侵犯。

“来上香吧。”巫正清说。

按照顺序,先由巫正清和三位长老上香,接着是巫辞,然后到巫十五、巫子云和阿狗,最后才是三位客人。

在等待前面的人上香时,檀斐觉察到,那股中药味越来越浓郁了。

他不由得皱起眉。

这实在是不怎么让人觉得舒服的味道。

他看向巫辞和其他巫觋族人,他们却神色自若,似乎早已经习惯了这个味道,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奇怪。

大概是受到了九天荡魔香的影响,檀斐一时间有些烦躁。

轮到他上香时,檀斐却后退一步,用肢体语言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檀斐的拒绝让巫正清一时间有些尴尬,但一想到对方的身份,他又无法开口,强求檀斐给一个凡人上香。

于是,巫正清转过头,用试探性的眼神看向尉川叙:“地隐大人,那您——”

话没说完,原本好端端站着的尉川叙突然后退一步,一把捂住额头,大喊一声:“啊!”

听到他的惨叫声,巫辞和檀斐同时扭过头,朝尉川叙的方向看去。

却不想,一幅惊悚的画面映入眼帘!

尉川叙单手捂着额头,表情看起来万分痛苦,在被他用手捂住的地方,竟然有奇异的绿光从指缝中迸了出来!

不过短短几秒,绿光便逐渐削弱,与此同时,尉川叙的指缝中竟然溢出了鲜血!

看着眼前这诡异的一幕,在场的人都倒抽一口冷气。

“地隐大人!”巫正清大喊一声。

他着急地上前几步,几个长老也忙不迭跟上来,却又被眼前的情景震住手脚,不知道该如何帮忙。

檀斐眉头一压,意识到了什么:“不好!他的魂体正在往外漏!”

仿佛是为了印证檀斐的话,一缕半透明的魂体竟然一丝丝地从尉川叙的指缝中钻了出来!

感受到了从脑部传来的剧烈痛楚,尉川叙目眦尽裂,额角青筋暴起,浑身发抖,豆大的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滴。

“阿叙!”郝芒曾听巫辞说过尉川叙魂体分离的事情,没想到竟然还能亲眼见到,顿时瞠目结舌。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檀斐和巫辞。

不等他们开口,檀斐已经飞速朝尉川叙冲去。

冲到尉川叙身前,他并起双指结印,手腕翻转,一团蓝绿色幽冥鬼火在指尖燃起。

檀斐一甩手臂,那团鬼火便冲着尉川叙被抽离出来的魂体飞去。

与鬼火相触的瞬间,正在往外蹿的魂体瞬间被冻得凝固在了半空中,暂时没有了外泄的机会。

阿狗哪里见过这种情景,吓得倒退两步:“神师大人保佑,神师大人保佑……”

“出息!”巫子云一把将他拽到自己身后,眼睛紧紧盯着檀斐和尉川叙二人,想要上去帮忙,却也同样不知道该如何出手,只能焦急地看着。

檀斐没有理会其他人的反应,他迅速结印,被冻住的魂体随着他结印的手势慢慢融化,再次有了抽离的动静。

檀斐直接用手一推,竟然隔空将魂体从尉川叙的眉心硬生生地灌了回去!

“这——”目睹全程的巫正清不由自主倒退一步,难以判断眼前的情况。

巫辞也没有傻待着,有了第一次的经验,他只在最开始时慌乱了一下,便马上镇定下来。

在檀斐朝尉川叙贴近时,巫辞迅速咬破手指,用和上次一样的方法,用鲜血在空中潦草写下一道封印符咒。

与上次不同的是,趁着咒语在半空中飘浮起来,巫辞从怀里取出仅剩的那只黑符耳坠,双手合十,将其贴在手心,两只手往相反的方向一旋,火焰倏地在他手中燃起。

巫辞松开手,手指一屈,将火焰往半空中的血咒上一弹,血色咒语瞬间在半空中燃烧起来。

他用指尖牵引着燃烧的血咒,推向尉川叙的方向,血咒化作一道燃烧的红光,倏地朝尉川叙的眉心飞去!

在檀斐将魂体灌回尉川叙眉心的瞬间,血咒恰好赶到,“啪”地贴到了尉川叙的额头上,一齐灌进了他的额头中,并封住了他的眉心。

在巫辞和檀斐的默契联手之下,尉川叙溢出的魂体再次被封印了回去。

尉川叙承受不住如此强大的冲击力,一连倒退几步。

等他重新缓缓抬起头来时,巫辞发现,他眉心那一点细小的红痣,竟然变成了三个点!

见众人表情惊魂未定地看着自己,尉川叙仿佛失去记忆一样,一脸迷茫地看着他们:“怎么了?你们看我干吗?啊,我的头为什么这么痛啊?”

作者有话说:

备注:

(1)神师祭典:仪式参考自侗族的喊天节祭祀仪式,含作者私设。

(2)九天荡魔香:为本文作者私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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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骑在你背上吗?◎

“辞儿, 刚才是什么情况?”巫正清也看呆了,见尉川叙没事,连忙问巫辞。

巫辞轻轻摇头, 指了指檀斐, 示意听他回答。

见他那么一指,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望向檀斐。

檀斐的眉头轻蹙着,表情罕见地严肃,他盯着尉川叙眉心的三点,若有所思:“你的魂魄又漏出来了。”

“啊?又漏了??”尉川叙吓了一跳, 赶紧抬起手, 一把捂住自己冷冰冰的额头, “上次你们不是帮我封印好了吗?这还能漏出?”

“我这次用了天师法器加持,应该不会再漏了。”说这话的时候,巫辞也没什么底气,“檀斐, 你知道原因吗?”

檀斐没说话, 只是抬起头,看了一眼庙宇高堂之上的神师像。

被层叠的烟雾缭绕着,画像上,神师脸上的青铜面具看起来更加不真切。

檀斐收回目光,看向尉川叙,问:“你觉得有哪里不舒服吗?”

迎着众人关切的目光, 尉川叙抬起头,看向神龛。

对上那幅高大的神师像,他只觉得, 先前那种让人喘不过气的压迫感再次袭来。

尉川叙忍着从头部传来的眩晕和刺痛感, 移开视线, 说:“其实,从你们的祭祀仪式开始,我就觉得有点不舒服。”

檀斐眯眼,追问:“哪里不舒服?”

他自己觉得不舒服的时候,有观察过尉川叙的反应,但尉川叙当时就跟没事人似的凑热闹,巴不得冲上去参与其中。

“当时只是觉得头隐隐作痛,我也没多想,以为是中暑。”尉川叙说着,抬手按住太阳穴,表情变得有些阴晴不定,“进到神师庙之后,这种感觉就开始变得强烈起来,头痛欲裂,眩晕,喘不过气来,似乎脑瓜子要被人凿开了,有一种脑髓都要被吸出来的感觉。”

“怎么会这样?”尉川叙的感受让巫辞有些意外,“那现在感觉好点了吗?”

尉川叙觉得脑髓都被吸出来的时候,应该就是他的魂魄再次离体的时候吧?

“现在好多了,但还是有些不舒服。”尉川叙揉了揉太阳穴。

“神师庙是巫觋族三大圣地之一,代表着至高无上的地位,且百鬼不侵,地隐大人为什么会觉得难受呢?”巫正清看起来很疑惑。

他看向其他三位长老,他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看起来同样十分疑惑。

“这个地方……百鬼不侵?”一直沉默的郝芒忽然出声。

见众人望向他,他犹豫两秒,看着檀斐,说:“那檀斐为什么能进来?”

“……”

“……”

“……”

这番疑问的话语,再次将众人的视线吸引到了檀斐身上。

檀斐也怔了下,看向巫辞。

巫辞也没想到这一点,他甚至完全没有意识到,以檀斐的妖魔身份,他其实根本进不了神师庙,即便是进来了,也会被神师庙里的结界所伤。

可他不仅进来了,似乎还安然无恙?

是因为檀斐太强了吗?

大脑飞速运作之后,巫辞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难道,檀斐没事,是因为自己和他结了契吗?

就像现在的巫辞不会被幽冥鬼火冻伤一样,檀斐也不会被神师庙的结界所伤,他们两人的灵力和气息已经交融在一起,不分你我。

但尉川叙魂魄离体的事情又怎么解释?

他明明已经是半神了,怎么还会……

巫辞百思不得其解,却又不能贸然将檀斐和自己结契的事情在这个时候说出来。

看到巫辞脸上的表情,对于他的想法,檀斐猜到了一二,大概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了。

巫辞的猜测是有道理的,但檀斐并非完全没有受到影响,只是没有尉川叙表现出来的那么严重,毕竟尉川叙现在还算是一半的凡人。

巫辞只能装作毫不知情,转而征求巫正清的意见:“师父,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酉时还得去地宫,可……”

疑问没有得到解决,但话题绕回了最重要的事情上。

巫正清也不好说什么,为难地看着尉川叙:“地隐大人,您……是否还感到不适?”

“已经好多了。”尉川叙的表情又缓和下来。

“那么,我们能否将仪式走完?在巫觋族的禁忌里,祭祀一旦开始,绝对不能中止,否则会有灾祸发生。”巫正清询问。

尉川叙不想拂了巫辞的面子,这里毕竟是巫觋族的地盘,客随主便,而且魂魄再被封印后,他的不适感减少了很多。

于是他点头:“可以,继续吧。”

巫辞心中有所顾虑,万一尉川叙的魂魄再一次漏出来……

但他同样顾虑到祭祀禁忌,于是看向檀斐。

好在檀斐回了他一个“没事,有我在”的眼神,巫辞的心便安了下来。

“师父,还需要几位客人上香吗?”他轻声问巫正清,“族里的祭祀规矩都是对自己人的,没有强行规定客人如何……规矩是神师大人定的,我想,她应该不会和客人计较这些。”

虽然是询问,其实巫辞话里话外都在帮他们找借口。

其实巫正清也担心刚才的情况再发生,这三位本来身份就各有特殊,天神地隐要是在巫觋族里出了个三长两短,他无法向列祖列宗交代。

巫正清询问其他三位长老的意见:“三位长老意下如何?”

长老们纷纷点头,赞同巫辞的说法。

于是巫正清拍板决定,重新为神师点香,但这一次,三位客人无须参与。

好在,这一次没有再发生任何意外,祭祀仪式顺利结束。

巫子云提醒:“老天师,三位长老,距离酉时还有一个时辰。”

巫正清望着外面的天色,毫不犹豫地说:“去地宫。”

神师的地宫坐落于层叠的山脉之中,距离村落有一段距离。

巫正清和三位长老年事已高,经历了一下午的祭祀活动,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和体力去承受崎岖的山路。

经过商议后,众人决定用符纸折成纸鹤,作为代步工具,巫辞、巫十五和巫子云各带一个人,郝芒拴在村外的孰湖也能载两个人。

眼看着在场的人都被分配好了,落单的尉川叙指着自己的鼻子,瞪着眼睛问:“那我呢?!”

“你自己飞。”闻言,巫辞回头看他。

尉川叙:“……”

尉川叙:“我怎么飞……把地隐叫出来,让他飞,到了再换我?”

地隐有那么好说话吗?地隐巴不得把他整个都吞了吧!

“好啦,开玩笑的。”巫辞忍俊不禁,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让檀斐带你。”

尉川叙立刻扭头,用灼热又期待的眼神看着檀斐:“老檀,我可以骑在你的背上吗?还是骑在你的肩膀上??”

檀斐回他一个冷笑。

十分钟后,众人启程,巫辞载着巫正清,巫子云、巫十五各载一位长老,郝芒则带了一位长老和阿狗。

至于尉川叙,他是被檀斐用一只手提着衣领飞走的。

坐在展翅高飞的纸鹤背上,巫正清看着前面垂着双腿一路发出惨叫的尉川叙,忍不住问:“地隐大人真的……没事吗?”

“没事,师父,你不用担心。”巫辞表情淡定,“他们两个的相处方式就是这样的,你别看地隐大人现在叫得惨,其实他玩得很开心。”

“……”巫正清欲言又止。

虽然巫辞之前说过,他们三个是过命的交情,但巫正清还是无法理解,一个高贵的天神,一个邪恶的妖魔,还有一个兢兢业业的巫师,到底是怎么玩到一块去的?

不愧是天神,面对如此顽劣的妖魔,还能这般大度。

能容忍妖魔揪着自己的领子把自己吊在半空飞,地隐大人的性格真的是……

仁慈。

除了仁慈,他也想不出什么形容词了。

尉川叙一路上被提着飞,下来的时候已经晕头转向了,只能被郝芒架着胳膊大喘气。

见他看起来一副快死了的样子,巫正清和三位长老连忙上前嘘寒问暖。

谁料尉川叙却抹了抹脸上的冷汗,一摆手:“有意思,等下还这么飞回去!!”

巫正清:“……”

檀斐:“哧。”

巫峡地势险要,千回百转,放眼望去,层峦叠嶂,奇峰突兀,飞流直下的瀑布溅起层层水花,山脉之间云雾缭绕,如同仙境一样让人迷了眼睛。

再前面的路,纸鹤飞不进去了,只能靠走的,郝芒把孰湖拴在了外面,并画了个阵法保护它,以防万一。

在巫正清的带领下,众人沿着山道,小心翼翼地步行向前。

巫辞不由得在心里疑惑,五百年前,神师大人到底为什么会把陵墓选建在这种险要地势,巫觋族的祖先们到底又是怎么把神师的陵墓建起来的?

这么想着,巫辞下意识地转头去看檀斐,本来想和他在路上闲聊几句,却碰巧看见檀斐蹙起眉,伸手挠了挠脖子,看起来很不舒服的样子。

这是怎么了?

经过刚才尉川叙魂魄漏出的事情,巫辞的警惕性提高了不少,生怕檀斐也出什么岔子。

他当即放缓脚步,并慢慢挪到了檀斐身边,与他并肩而行。

两人很有默契地放缓脚步,渐渐落在了众人之后。

看着和前面的人拉开一段距离,巫辞留意着脚下崎岖的山路,轻声问:“怎么了?”

檀斐没有回答。

巫辞疑惑地抬起头,视线正巧落到他的脖子上,蓦地一怔。

他看到,檀斐白皙的脖子上,竟然出现了一大片密密麻麻的黑色鳞片,面积比之前他现出恶鬼相原形时明显大了许多!

作者有话说:

太忙了最近,争取在100章的时候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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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诛杀巫辞◎

“檀斐, 你脖子上的鳞片长出来了,很多。”巫辞一下子紧张起来,停下脚步, “痒吗?疼吗?”

檀斐跟着他停下, 点点头, 又摇头,柔软的银色发丝贴着脖颈,伴随着他的动作晃荡:“有点痒,不疼。”

“好奇怪……”巫辞抬起手, 指尖探向檀斐脖子上的那片黑鳞。

檀斐没有躲, 任由他动作。

巫辞的指尖刚碰到那片黑鳞, 立刻往回缩了一下。

檀斐的体温本来就偏低,这片黑鳞既冰冷又坚硬,就像被冻在千年寒冰里的玄铁一样,冻得巫辞指尖发麻。

像蛇鳞。

这种东西, 地隐的脖子和胳膊上也有, 但他的是青色的。

檀斐并没有现出原形,脖子上却出现了黑鳞,是否也是因为受到了神师庙的影响?

巫辞再次将指尖覆上那片黑鳞,暖意自檀斐的肌肤散开。

一直注视着他的檀斐在这个时候感觉到了更明显的痒意,他一把拉下巫辞的手,握在了自己手中。

巫辞很快地看了走在前面的众人一眼, 还好已经拉开一段距离,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已经脱离了队伍,他就任由檀斐牵着自己:“会不会是九天荡魔香的缘故?”

两人重新迈开步子, 速度刻意放慢。

“有可能, 我在祭祀仪式开始的时候也感觉不舒服, 但没有尉川叙那么强烈。”檀斐说。

巫辞看了看檀斐,憋出一句忍了半天的话:“我觉得不对劲。”

听到这句话,檀斐侧目:“嗯?”

“檀斐,这里是我家,他们也都是我的族人,我知道自己说这些话是大逆不道的,”看着走在前面的众人,巫辞轻声说出了心里的想法,“可从我们回来开始,我就感觉不对劲。”

“具体是觉得哪里不对?”

“说不上来,也可能是我想多了。”巫辞犹豫了一下,才说,“但我总觉得,我们好像正在往一个专门设好的局里走。”

“你觉得,设局的人是谁?”檀斐静了静,问。

“我……”巫辞哽了一下。

是他想的那个人吗?

就在巫辞即将脱口而出一个不可能的名字时,忽然余光留意到,走在前面的阿狗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正回过头,往他们的方向望!

巫辞一个激灵,第一时间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距离隔得有点远,阿狗似乎没有看清他们的小动作,只是冲他们的方向喊:“小祖宗!你们怎么那么慢啊,快跟上来啊——!”

因为阿狗的呼喊,其他人也纷纷停下脚步,回头朝他们看来。

“来了。”巫辞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高声回答。

檀斐没说什么,两人默契地加快脚步,跟上了大部队。

之后一路无言,大家全神贯注地寻找着进神师陵的路,没走多久,峡谷里突然下起了雨。

巫子云飞快地掐手指,嘀咕:“我今天算过卦,明明是个晴天啊,怎么会突然下雨呢?”

在前面带路的巫正清叮嘱众人:“巫峡地势险要,下雨天路滑,各位务必小心脚下。”

郝芒扭头看巫十五:“十五,我扶着你吧,你这腿……”

巫十五没有推辞,点了点头:“好,那就麻烦你了。”

不知道为什么,一路上,巫十五都没怎么说话,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檀斐没说话,一双漆黑的眸看向巫辞,用眼神询问他,是否需要他扶着。

巫辞摇头,示意自己可以,对视的时候他的眼神又滑过檀斐脖子上的那片发亮的黑鳞,心中的担忧又多了几分。

可千万别出什么事。

好在雨没有下大,只有线一样细密的雨丝在空中飘着,众人互相搀扶着,沿着泥泞的山道继续小心前行。

又走出一段后,他们来到了一片山林中。

巫正清忽然停下脚步,语气欣喜:“诸位,我们到了!”

闻言,众人停下脚步。

巫辞抬起头,往远方望去。

由于下雨,天色阴沉,头顶铺满了黑沉沉的乌云,整片山林也变得无比压抑。

巫辞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周围的树木都变成了柏树。

陵墓边最常种植的就是柏树,如果不是巧合,那这片柏树林必然是人栽种的。

巫辞的视线慢慢扫过眼前景象,突然发现,在葱郁的树林中,竟然出现了一张青灰色的脸,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饶是心理素质再强,巫辞也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倒退一步:“谁?!”

其他人也看见了那张脸,除了檀斐、巫正清和几位长老,他们也都被那张脸吓到了。

尉川叙火速缩到了巫辞身后,换来了檀斐的一声讥笑:“你看清楚那是什么。”

檀斐的话让巫辞当即冷静下来,他仔细一看,原来那张“脸”是一个木雕的巫傩面具,被挂在一根高大的朽木顶上。

面具是青灰色的,像一张人脸一样突兀地戳在绿叶之中,厚重的眼皮半耷拉着,表情似笑非笑,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着这些不速之客。

在连绵的阴雨中,这张面具看起来诡异又滑稽。

至于悬挂着面具的朽木,则明显有被雷击过的焦黑痕迹,是制作法器的上乘雷击木。

伴随着阵阵冷风,树叶摇晃,柏树林沙沙作响。

“面具?谁会在这种地方挂这玩意?!”尉川叙捂着心口,从巫辞身后探出半个头,整张脸都皱了起来,“你们巫觋族真的很爱搞这种东西欸!”

见尉川叙也被吓到,一位长老连忙安慰他:“地隐大人别怕,这是阿忠挂的。”

“阿忠?”巫辞一愣,扭头看向巫子云和阿狗,用口型问了句,“谁?”

巫子云和阿狗也懵逼地摇头。

连巫辞都没听说过,他们两个更不可能知道。

巫辞又看向巫十五,却见他表情没有任何异样,似乎早就知道长老口中那位“阿忠”的存在。

“你们应该叫他阿忠伯,他是——”

巫正清刚要解释,一旁的郝芒突然喊了起来:“你们快看!是悬棺!”

众人看向郝芒,只见郝芒高高抬着头,眼睛定定盯着某处,表情震惊。

巫辞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这一看不得了,在远处的峭壁上,竟然高高横挂着密密麻麻的棺材!

“我去……”尉川叙看得眼睛都直了,从巫辞身后挪出来,“你们巫觋族也有悬棺?!”

巫辞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些悬棺,惊讶不已:“我们巫觋族人都是土葬。”

他粗略一数,峭壁上的悬棺有上百具,每具悬棺仅依靠两根孤零零的木桩支撑,木桩的一半被外力钉入峭壁中,另一半则悬在空中,架着笨重的棺木。

长年累月地受着野外的风吹雨打,棺材已经破损不堪,有的只剩半具腐烂的朽木,里面森白的颅骨依稀可见。

这究竟是……

巫觋族里,竟然还藏着这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巫辞看向巫正清,想要寻求一个答案:“师父,这些悬棺是怎么回事?”

巫正清也在仰视那些悬棺,听见巫辞问话,他转过脸,摇了摇头:“族志没有记载过那些悬棺的来历。”

“您的意思是,没有人知道这些悬棺什么时候在那,也没人知道里面装着谁的遗骸?”巫辞更惊讶了。

“是。”巫正清点头,“有可能在我们巫觋族人搬迁回来之前,那些悬棺就已经在那里了。”

所以,这些悬棺可能在巫咸国时期就存在了,甚至有可能来自远古?

怎么可能保存了这么久呢?

巫辞十分震惊,可仔细一想,在这片远古神明曾经生活过的土地上,无论出现什么,似乎也不足为奇。

他下意识地重新望向那些悬棺,企图通过棺木的腐朽程度判断它们的年岁。

突然间,一道破风声从林间传来!

与此同时,檀斐一偏脑袋,一支贴着黄符纸的青铜箭擦着他的银发飞过,却在半空中断成两截,狠狠插入地面!

听到动静,巫辞猛地扭过头:“什么人?!”

这里怎么会有其他人?!

回应他的,却是第二支从丛林中飞来的青铜箭!

檀斐直直盯着朝自己面门飞来的青铜枪头,漆黑的双瞳蓦地变成血红,青铜箭直接在半空中炸成了碎片,四下飞溅。

“阿忠!住手!”巫正清朝着射出青铜箭的方向高声制止,“是我!巫正清!”

巫正清的叫喊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相反,第三支和第四支贴着黄符纸的青铜箭一前一后朝檀斐射来!

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巫辞都能感觉到射箭人强大的灵力。

他心里一急,当即抽出拷鬼杖,用力朝着凌空飞来的青铜箭狠狠掷去!

下一秒,只听“砰砰砰”三声巨响,拷鬼杖和两支青铜箭在半空中相撞,全部炸成了碎片!

“巫正清!”沙沙作响的丛林中传来一道怒喝,“你怎么敢把邪祟带来神师陵?!”

“阿忠啊!你快些住手!他是辞儿的朋友!”巫正清也急了。

茂盛的丛林中传来更激烈的响动,一个身穿巫觋族巫袍的老头从树丛中钻了出来。

他的脸上浓墨重彩地画着诡异的古老图腾,手中拿着弓箭,箭已经搭在弦上,枪头对准檀斐的脸。

“这就是阿忠伯?!”巫子云睁大眼睛,嘴快道。

阿忠伯扫视了众人一圈,手臂一摆,原本对准檀斐的枪头换了个方向,竟然指向了巫辞:“荒谬!巫觋族未来的族长竟然跟邪祟做朋友?!”

巫辞不知道这个叫阿忠的陌生老头究竟是谁,从服饰和脸上的图腾判断,阿忠绝对是巫觋族人,但巫辞对他根本没有印象。

对于阿忠伯能一眼就从人群中认出自己,巫辞有些惊讶,他立即从身后抽出桃木剑,指向阿忠伯的脸,反问一句:“那又如何?!”

阿忠伯拉紧弓弦,铿锵有力地丢下两个字:“诛杀!”

“你要杀我?!”巫辞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无比震惊地问。

“没错!”

檀斐直接闪身挡在了巫辞面前:“你敢?!”

一瞬间,在场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从檀斐身上爆发出来的强大妖气。

尉川叙目瞪口呆:“谁能告诉我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这老头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跟踪我们?!”

“阿忠伯啊!”眼看局面一发不可收拾,巫十五急了,“我们带来了天神地隐,你别乱来啊!”

“天神地隐?!”阿忠伯明显一愣,但手上的力道丝毫没有松懈,“在哪?!”

尉川叙反应过来,连忙举手:“我我我!我就是你们要找的地隐!放下你的武器,有话好好说!”

“你明明是个凡人!身上半点神力都没有!”阿忠伯仔细看了看尉川叙,瞬间怒不可遏,破口大骂,“巫正清,你昏头了吗?!”

“阿忠,你冷静一点,别冲动啊!”巫正清头痛死了,赶紧解释,“地隐大人投胎为人,只恢复了一半,现在是半人半神的状态!”

其他长老赶紧附和:“是啊!”

“你赶紧放下武器!别对神明不敬!”

“他哪里像神了?!”阿忠伯显然不信,“巫辞下山后学坏了,不仅带回了邪祟,还找了普通人来冒充神明!”

尉川叙也勃然大怒:“我哪里不像神了?!”

他快步走到巫辞身边,气势汹汹地伸出手:“小天师,通灵血玉拿出来!我当场变身给他看!”

生怕尉川叙被阿忠误伤,巫正清和三位长老连忙挡在了他身前。

而阿狗和巫子云又怕巫正清和三位长老受伤,也挡在了他们面前。

这下,反而变成巫辞被里三层外三层保护在后面了。

巫辞却在这个时候突然冷静下来了。

他盯着阿忠伯,缓缓放下手里的桃木剑:“叙哥,别跟他闹。你刚刚才经历魂魄离体,情况还不稳定,不能把地隐叫出来。”

巫正清也怒了:“阿忠,你别冥顽不灵!他真是地隐大人,我们所有人都亲眼所见,所以才将他带来神师陵,你不可对他无礼!”

阿忠伯用怀疑的目光在这群人身上来来回回扫视着,终于慢慢放下手里的弓箭。

见危机解除,巫正清连忙转过身,向尉川叙解释:“地隐大人,你千万别见怪,阿忠他是神师陵的守陵人,从出生起就随着父母住在神师陵旁边,他从没有离开过这里,吃穿用品都是我和几位长老定期送来的,就是一根筋,现在守陵人也只剩下他一个……”

“守陵人?”巫辞一愣。

怪不得自己从没见过阿忠伯,原来他一直独自居住在这里。

可巫辞从没听说过巫觋族里还有守陵人这个职业,只知道很少有族人能靠近神师陵。

他突然间发现,巫觋族的秘密,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多。

看出了巫辞的不解,巫正清解释道:“守陵人虽也是巫觋族人,却与我们是两支不同的体系,任务并不相同。我们守护巫咸国旧址,等待神明回归,他们则守护神师陵……”

等待神师复活?

巫正清没说下去,巫辞却神使鬼差地在心里帮他补充。

他觉得自己仿佛绕进了迷宫,越来越看不懂了。

巫辞定了定神,看向阿忠伯,高声说:“阿忠伯,地隐大人是我带回来的,他的确是神明不假。我旁边这位妖魔叫檀斐,他不是坏人,你不必担心。”

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他从怀里摸出那块通体雪白的通灵血玉,高高举起,展示给阿忠伯看:“这就是我那半块通灵血玉,在地隐大人第一次现身的时候就变成了这样。至于巫离手上的另一半,也在那个时候摔碎了。”

不知道是因为看到了巫辞手中的通灵血玉,还是因为听到了巫离的名字,阿忠伯脸上的神色微微一动。

他远远盯着巫辞手上的血玉看了几秒,问:“你说的都是真的?”

“我是巫觋族的小天师,绝不可能在神师陵前作假!”巫辞一口咬定。

阿忠伯神色明显一松,但目光仍然警惕地打量着每一个人。

想到巫正清刚才说阿忠伯从小就住在这个地方,平时鲜少与其他人接触,巫辞断定阿忠伯在人际交往方面可能有些障碍,于是主动介绍:“阿忠伯,我是巫辞,您已经知道了,还有子云和阿狗,他们都是族里的年轻一辈。”

巫子云和阿狗连忙进行简单的自我介绍。

“那你带回来的这些外人呢?”阿忠伯却紧盯着檀斐和郝芒。

巫辞一惊。

郝芒明明换上了巫觋族的衣服,竟能被他看出是外人?

“他们都是我的客人,是我请回来帮忙的。”巫辞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实话,“这是妖魔檀斐,还有巫臷遗民后人郝芒。”

阿忠伯倒抽一口冷气,不可置信地说:“巫辞,你怎么什么人都敢往族里带?!妖魔就算了,连四巫后人也——”

檀斐的忍耐值已经到了临界点,他一抬下颌,眸中红光一闪,阿忠伯手中的弓直接炸成了齑粉。

“闭嘴,要么你马上带我们去见神师,要么我送你去见神师,选。”

二十分钟后,众人终于顺利地来到了神师陵,并进入了地宫的第一道石门。

尉川叙站在一尊镶嵌满绿松石的青铜神兽前,瞅着缩在角落里的阿忠伯,摩挲着下巴,啧啧道:“还得是老檀出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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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对象了不起啊?!◎

听到尉川叙的感叹, 阿忠伯缩在角落里嘀嘀咕咕,一张涂满油彩的脸看起来更瘆人了。

巫辞没有理会这个神神叨叨的守陵人,他静默地立在原地, 微微抬起下颌往前看。

这是巫辞第一次来神师陵, 在整个巫觋族的地盘里, 神师陵是最高规模的陵墓。

进入地宫的甬道由汉白玉铺成,深邃又长,一眼望不到尽头,两侧地面靠墙摆满了一盏盏莲花长明灯, 使得这条空旷的甬道寂静而灯火通明。

在巫觋族的传说中, 巫师死后会去到神的世界, 常伴神明身侧,因此这条进入地宫的甬道叫“神道”,象征着通向第五维的云梯。

而神道两侧的莲花长明灯,寓意着为往生者照亮去往第五维的路。

众人站在神师陵入口的第一道石门后, 石门大开, 门外两侧火把的光微微透进来,一阵混杂着纸钱香烛焚烧的气息从门外飘进来。

巫正清侧过身,对石门外的人说:“子云,阿狗,纸钱烧完了吗?”

“老天师,都烧完了。”巫子云的声音从石门外传来。

“那快进来吧, 别耽误了吉时。”一位长老说道。

“是。”

闻言,巫十五抬起胳膊,低眼看了一眼腕上的旧怀表, 说:“正好酉时。”

巫辞留意到巫十五的动作, 惊讶地问:“十五叔, 你的表不是坏了吗?”

没记错的话,这块怀表很多年前就停止了运作。

“我修的。”郝芒忽然闷声道。

“还是郝芒手巧。”巫十五放下胳膊,笑了笑,“当初从山下带回了不少小物件,可惜都坏得差不多了,这深山老林又没人能修。”

三人正聊着,郝芒突然安静了下来,一双常年写满疲态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某个方向。

巫辞一愣,顺着郝芒的视线看去,角落里的阿忠伯竟然盯着郝芒,眼神看起来十分古怪。

“看起来,你们这位守陵的老前辈,并不是很欢迎我。”郝芒叹了口气,很自觉地说,“不然,我就不进去了,在外面等你们?”

“来都来了。”巫十五宽慰地拍了拍郝芒的肩,看向阿忠伯,用商量的语气询问,“阿忠伯,灵山十巫本来就是一家,我们和巫臷民都是女娲之肠的后人。再说,许多远古失传法术都被巫臷民继承了,说不定进去以后,郝芒能帮上什么忙呢。”

“帮忙?万一他搞破坏呢?!”阿忠伯满脸警惕,显然巫十五的话并不能说服他。

“那我还是出去吧。”郝芒转身就要往外走。

“郝先生,请留步。”巫正清开口叫住了他,又看向角落里的阿忠伯,“阿忠,就让他跟我们一起进去吧。这里是巫觋族的地盘,更何况,有地隐大人也在,你不必过多担心。”

阿忠伯瞄了一眼旁边的尉川叙,视线顺着他移到了一旁的檀斐身上,表情更加警惕了。

对他来说,相比起所谓的四巫后人,这个来历不明的妖魔才更是值得关注的重点。

檀斐早就留意到了阿忠伯满怀敌意的眼神,连对视的机会都懒得给他,只是微微动了下眼珠子,满是不屑。

“阿忠,这里是神师陵。”巫正清语气威严地提醒道,说着,他看向巫十五,“老十五,你也是,等会进去后管好你那张嘴,别在地宫里胡说八道。”

被点名的唯物主义巫师做了个拉上嘴巴拉链的动作。

巫正清虽然没有直说,但话里话外却在暗示几位外来者,这里是巫觋族的圣地,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的。

这时巫子云带着阿狗从石门中进来了,巫正清说:“辞儿,我们进去吧。”

“是,师父。”巫辞点头,看向阿忠伯,“阿忠伯,劳烦您给我们带个路。”

阿忠伯不情不愿地从角落里挪出来,慢腾腾迈开步子:“诸位,跟我来吧。”

阿忠伯才刚转过身,尉川叙就他背后对檀斐撇撇嘴,还做了个鬼脸。

不过檀斐没有搭理尉川叙,巫辞看向他,却见檀斐望着阿忠伯的背影,一脸若有所思。

点满长明灯的神道里,烛光摇曳,阿忠伯佝偻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

众人依次随着阿忠伯走进神道。

在这条五百多年来都未曾被如此多人涉足的空旷神道里,第一次回荡起了杂乱的脚步声。

趁着没人注意,巫辞轻轻碰了下檀斐的手。

见檀斐低下眸来看他,巫辞低声问:“怎么了?”

檀斐摇头:“进去吧。”

巫辞点头,一边走一边观察。

神道两侧的石墙上有着五彩斑斓的壁画,精湛的沥粉贴近工艺使得壁画如同浮雕般立体精湛,即便经历了五百多年的氧化,这些金粉堆砌的壁画仍然保留着鲜艳的色泽。

“哇哦。”尉川叙惊叹一声,“我在法海寺大雄宝殿见过这样的明代壁画,没想到你们巫觋族也掌握了这种出神入化的工艺。”

巫辞扫了几眼,发现其中蹊跷后,不由得放缓脚步:“壁画上的内容似乎是连贯的。”

神道左右两侧的壁画是不同的内容,左边是大气磅礴的巫坛百神像,右边则是如同连环画一样的连贯内容。

“没错。”走在最前面的阿忠伯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们一眼,语气里充满了莫名的自豪和傲慢,“我们巫觋族的历史,都记载在了神师陵里。”

除了曾经造访过的巫正清和三位长老,其他人都放慢了步伐,认真地看起了右侧壁画上的内容。

在连环画一样的场景中,壁画呈现了从鸿濛开天辟地以来,“巫”的出现与发展史。

第一幅画描绘的是一个既像蛋又像圆的东西,采用了叠晕烘染的工艺,巫辞一眼就认出来,它象征的是世界形成之前的混沌之气。

人首蛇身的鸿濛像一个被包裹在羊水里的婴儿一样,蜷缩在这片混沌之中。

第二幅画是鸿濛从沉睡中苏醒,撑开了那片混沌,祂的身躯化作山川河海,元神则化为了长着双腿的人形。

第三幅画是众神的诞生,大部分的远古神明沿袭了鸿濛原身的人首蛇身形态,匍匐在鸿濛脚下,接受始祖神的恩泽。

第四幅画中,女娲按照鸿濛元神的形态,用泥巴捏出了第一个人类,也就是第一个“巫”,献给了鸿濛。

接下来就是“女娲之肠”的诞生,人类出现,十巫下灵山,在神明曾经居住过的圣城组建了巫咸国……

一切如同巫辞在郝芒那里所听说的那样,在洪荒之战中,为了召唤出早已消失在世间的鸿濛,女丑献祭了自己。

为救女丑,十巫研制出不死药,复活了天神窫窳,却直接导致他们内部分崩离析。四巫出走。原来的巫咸国分裂成了新的巫咸国和巫臷国,六巫继续研究长生术。

之后的壁画就跟快进了一样,跳跃到了巫觋族的兴衰史。

明武宗时期,一个名叫巫玄月的女人因与生俱来的强大天赋,成为了巫觋族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女性天师,她不远万里从楚地来到明武宗身边,成为了他的神官和他的女人。

和神师庙里的神师像不同,壁画上的神师没有用可怖的青铜面具遮挡自己的脸,巫辞第一次见到这位传奇人物的真容。

壁画上的女人有一张鹅蛋脸,肤若凝脂,五官雍容大气,眼神坚毅,她穿一件简单的黑色巫袍,衣袂飘飘,出尘之姿飘逸得宛若仙人下凡。

仅寥寥几笔,简单却洒脱的线条便使得一位部落族长的形象跃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神师大人可真好看。”阿狗看傻了眼,一时间忘了尊卑礼仪,赞叹一声。

连一旁的巫子云都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脸上写满了对强大祖先的敬仰。

壁画里并没有详细讲述神师和明武宗的轶事,只提到在宫廷的几年里,神师不断地在民间为明武宗搜寻各种法器和长生秘法。

直到某天,神师从明武宗手中得到了某种东西,举族逃离京城,回到楚地。

神师离开没多久,明武宗突发恶疾,暴毙于豹房,临死之前,这位年轻的帝王下了一道密令,派出一支东厂的精锐部队,追杀巫觋族人。

看到这里,巫辞心中已经了然。

直至目前,除却未曾出现的那名巫臷女子,壁画中记载的内容,与尉家祖上流传下来的手记并没有过多差别,看来尉家手记并没有夸大其词。

想来,神师得到的,就是那件传说中可以活死人肉白骨的金缕玉衣。

借着摇晃的火光,巫辞屏息凝神,继续看了下去。

在神师的带领下,巫觋族人经过长途跋涉,越过凶险的蜀道巫峡,回到了巫山深处,重新建立家园。

奇怪的是,前一副壁画还是巫觋族人其乐融融的劳作场面,到了下一幅,画风却突然一转,天空被血色所笼罩,所有巫觋族人被异象吓得惊慌失措,奔走相告。

“阿忠伯,你可以给我们讲讲壁画里的内容吗?”巫辞意识到了什么,看着阿忠伯,“五百年前,他们看到了什么?”

听到巫辞的提问,阿忠伯缓缓地转过脸来。

在烛火的映照下,他脸上的皱纹像一道道纵横交错的沟壑,刻满了岁月的痕迹:“神师带着巫觋族人回到巫山重建家园,不聊有一天,天降异象,整片天空都变成了血红色,就好像……天上的世界正在进行一场屠杀,而这片血红,竟然持续了整整九天九夜。”

“什么?!”尉川叙忽然发出一声惊叹。

众人被吓了一跳,纷纷转头看他。

尉川叙看着他们,表情有些茫然:“野史曾有记载,明朝末年,北方的天空出现了一团赤色火焰,百姓们将其视为天罚,天火烧了整整九天九夜,明王朝在此后不走走向衰亡。科学解释说,所谓的‘末日之火’,其实是一场太阳风暴。”(1)

听他这么一说,巫辞心脏猛地一跳。

“可这个野史记载的时间是明神宗时期,也就是1582年,而明武宗时期是1491到1521年,中间隔了将近六十年。”尉川叙神色严肃,继续说道,“《汉南续郡志》中也有过类似的记载,崇祯元年,全陕天赤如血,五年饥荒,六年大水……那是1628年。”

“时间跨度太大,未必是同一件事。”巫辞心里也没底,他看向阿忠伯,询问道,“阿忠伯,后来呢?”

阿忠伯看着壁画,开口道:“神师大人决定寻找天降异象的原因,在某种神迹的指引下,她来到了巫咸国旧址,并无意中触发了十巫留下的古老阵法,并利用通灵的方式听到了地隐大人的求救。”

神迹,又是神迹!

神师大人竟然也是受到了指引,所以才找到了圣城吗?!

意识到这里面似乎有着某种宿命般重叠的巧合,巫辞按捺住内心的激动,问:“地隐大人有告诉她,天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阿忠伯盯着壁画,目光阴鸷:“小天师,请你继续往下看吧。”

听他这么说,巫辞不由得深吸一口气,将视线转回壁画上。

十巫留下的阵法,让身处另一维度的天神地隐在神师面前显出了原形,而壁画将地隐的真身描绘得十分详尽。

与其说地隐是人首蛇身,不如说,祂是人首蛟身。

壁画上的地隐形象,与巫辞在尉川叙身上见到的那部分完全重叠在了一起,祂的头上长着一只黑色独角,两只竖瞳一黑一绿,脖子以下的身体部分均覆盖着一层细密的青色鳞片,双手呈利爪状,只有四根手指,蛟尾的鳞片更大、颜色也更深一些。

在金粉的堆砌下,地隐连身上的每一片鳞片都细致逼真到了极点,整体看起来更是大气恢宏,庄严且不可侵犯。

巫辞忍不住扭头看向尉川叙。

尉川叙早已经停下了脚步,正在认真地看着那些壁画。

跃动的火光中,他脸上的神情显得尤为认真,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里。

忽然间,巫辞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尉川叙的脖子上竟然也覆盖上了一层青色的鳞片!

他心里“咯噔”了一声,刚因恢宏的壁画内容而压下去的不安感再次涌现。

天神地隐正在苏醒吗?

是否是因为感受到了神师棺的召唤?!

那檀斐……?!

想到这里,巫辞立刻看向檀斐。

檀斐站在壁画前,同样目不转睛地看着画中的内容,神情和尉川叙脸上的如出一辙。

只不过,尉川叙看的是地隐的真身,而檀斐看的,却是那片血红天空。

没有人说话,神道里的气氛安静到诡异。

巫辞心中的忐忑越发强烈起来。

他抿了抿唇,把头转了回去,继续看起那些壁画。

根据壁画上所显示的内容,地隐告诉神师,神的维度发生了一场动荡,祂必须离开那里。

神师决定帮助天神地隐,在两人结契后,地隐使用了降神的方式,元神通过神师的身体从第五维来到了人间,从而躲过了第五维的那场灾难。

来到人间后,地隐被巫觋族人供奉了起来,在两人的联手带领下,巫觋族人开源节流,自力更生,在巫山深处建立了新的家园。

从这里开始,壁画内容的走向逐渐变得奇怪起来。

看着壁画上幸福美满异常温馨的场景,巫辞沉默两秒,忍不住转头问尉川叙:“那个,问你个问题。你跟神师大人……在谈恋爱吗?”

问了!

巫辞竟然问出口了!

众人当即全神贯注,屏息凝神,连几位老人也忍不住竖起耳朵,等待着尉川叙的回答。

突然成为焦点的尉川叙:“……”

尉川叙:“谈恋爱的是天神地隐,关我尉川叙什么事???”

郝芒:“嗯……”

巫辞:“嗯……”

檀斐轻嗤一声:“也是,谈恋爱和你有什么关系。”

尉川叙:“……”

你有对象了不起啊?!你看不起谁啊!?

作者有话说:

备注:

(1)明朝天火事件:引自野史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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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成神!!!◎

一直不敢说话的阿狗悄悄挪到巫辞身边, 小声感叹:“小祖宗,原来人神相恋是真的啊。”

这句话不知道哪里触到了阿忠伯的逆鳞,巫辞还没来得及回答, 阿忠伯就先侧过头, 瞪了阿狗一眼, 粗声粗气地训斥道:“休得胡说!”

阿忠伯的眼珠本就看起来浑浊,再配上他脸上本就诡谲神秘的油彩图腾,凶煞的眼神吓得阿狗连忙缩回了巫辞身后,不敢抬头, 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巫辞不动声色地往阿狗身前挪了一步, 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阿忠伯的视线, 客气地说:“阿忠伯,麻烦您继续带我们往下走吧。”

兴许是给巫辞几分面子,阿忠伯没好气地转过头,继续慢腾腾地带着众人往前走去。

巫辞一边走, 一边留心观察。

壁画上的内容又发生了变化, 在神师与天神地隐的带领下,巫觋族在荒山之中开垦了新的家园,并开始了幸福美满的生活。

壁画的创作者用盛大的祭祀仪式来展示巫觋族人生活的富裕,从琳琅满目的供品和参与祭祀的人数就能看出来,巫觋族人在深山中自给自足,自力更生, 宛若世外桃源。

但下一幅壁画的内容,却忽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天空突然炸开,一道巨大的裂口赫然出现在了天上, 一位天外来客通过这条裂缝来到人间, 降临在了巫觋族的领地上。

看清楚这位天外来客的形象后, 巫辞呼吸一滞,蓦地睁大眼睛:“!!!”

不会吧?!

这位天外来客的外形看起来和地隐十分相似,同样是人首蛇身,却有着一头绚烂的银发,头上还长着一对黑色犄角,蛇尾上覆盖的是黑色的鳞片。

与神明端庄大气的形象有所不同的是,它青面獠牙,神色凶煞,浑身上下所呈现出来的气场邪肆异常,一眼看去,便知此物绝非善类。

“这位也是神吗?为什么我觉得看起来有点眼熟,就像在哪见过一样……”阿狗皱着眉,有些害怕地嘀嘀咕咕,一边说着,还一边扭头看向巫辞,想征求他的意见。

可是,当阿狗的目光不经意地触及到站在巫辞身边的檀斐时,竟然忽然怔住了。

他看了看檀斐,又回头看了看壁画,再看了看檀斐,又看了看壁画。

此时的巫辞也明白了什么,平静地开口:“它不是神,它是妖魔。”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无论是巫正清和三位长老,还是驻守在神师陵的阿忠伯,在看到檀斐的第一眼,就展现出如此强烈的敌意了。

其他人也意识到了同样的问题,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可没有人敢说话,火光映亮着所有人的脸,每个人的表情都不尽相同。

在一片沉默中,尉川叙神色凝重地转过头,看着檀斐,狐疑地问:“这上面,画的是你?”

在尉川叙问出口后,巫辞敏锐地捕捉到,有人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

一直没有说话的檀斐又沉默了两秒,才开口:“不确定,再看看。”

“……”

“……”

“……”

巫辞清了清嗓子:“诸位,我们继续往下看吧。”

尽管大家继续往前走,但明显的是,除了巫辞几人,其他巫觋族人都刻意地拉开了自己和檀斐之间的距离。

檀斐根本不在乎他们的态度,他全神贯注地看着壁画,神情似是思索。

越往下走,壁画内容就越诡异,充满了不见天日的黑暗、压抑和血腥,让人越看越毛骨悚然。

“阿忠伯,可以给我们解释一下这些壁画里的故事吗?”巫辞看着阿忠伯,“就从神师大人那一段说起。”

阿忠伯停下脚步,缓缓地转过脸来。

火光中,他脸上的皱纹像一条条纵横交错的沟壑。

“神师带着巫觋族人回到巫山重建家园后,有一天,天空突然出现异象,整片天都变成了血红,就像……天上的世界正在进行一场屠杀。神师大人利用通灵的方式,听到了天神地隐的求救,在神师大人的帮助下,天神地隐通过降神来到了人间。”

巫辞心脏猛地一跳:“那么,地隐有说,天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阿忠伯盯着壁画,目光阴鸷,巫辞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他看的是壁画上的那只银发妖魔。

“天地间诞生了一只强大无比的妖魔,它吞噬了天上的神明,吸纳了祂们的神力。天神地隐……是唯一一个逃到人间,因此躲过一劫的神明。”

“神败给了妖魔?!”阿狗倒抽一口冷气,忍不住叫出声来,见几位长老都看向他,阿狗立刻捂住了嘴。

阿忠伯没有理会阿狗的一惊一乍,继续说:“颛顼绝地天通后,连接两个维度的通道全部断裂,自巫师与神明结契后,巫师的身体就成为了神明的通道。那只妖魔没有来到人间的渠道,所以硬生生将维度结界撕开了一条裂缝。”

为了诛杀地隐,这只妖魔不惜在巫觋族大开杀戒。

而地隐终于告知了神师真相,就连神明也不知道这只妖魔的来历,只知道它在某天突然苏醒,并爆发出惊人的妖邪之气,见神杀神,屠遍了整个第五维。

若非逃到了人间,地隐恐怕也早已经惨死在另一个维度。

地隐本以为来到人间就能躲过一劫,可没想到的是,这只妖魔竟然撕开了两个维度间的结界,跟着祂一起来到了人间!

为了对付妖魔,神师集结了巫觋族众巫之力,与这位天外来客进行了一场激烈的恶战。

但这只妖魔的法力却强盛到了只手遮天的地步,巫觋族根本不是它的对手!

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神师想到了一个办法,她将妖魔诱骗到了圣城废墟的古老祭坛中,利用十巫留下的阵法,与天神地隐联手,将妖魔钉在了一处峭壁上,封印在了这里。

这场恶战最终以巫觋族险胜告终,但无论是整个巫觋族还是天神地隐,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重创。为了保护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位神明,神师用尽最后的灵力,将地隐封印起来,等待有朝一日,神明苏醒。

完成这些事情后,奄奄一息的神师穿上了金缕玉衣,躺进了棺椁里,命令身边的亲信盖上了棺材,将自己活活封在了神师棺里。

至此,巫觋族一分为二,一支守护着巫咸国旧址,等待着天神地隐的苏醒,另一支则驻扎于地宫,世代守护着神师的陵墓。

驻守巫咸国旧址的那支就是如今的巫觋族人,而驻扎地宫守陵的那支,则是阿忠伯的祖上,如今巫觋族衰落,守陵人也只剩下阿忠伯一人。

阿忠伯的日常工作除了守护陵墓之外,就是维护这些长明灯,不让它们熄灭,以保证地宫终年亮堂,指引神师重返人间。

在阿忠伯的叙述中,巫辞只觉得地宫里温度越来越低,后背发凉。

此时一阵阴风从神道中穿堂而过,激得众人纷纷打了个哆嗦。

在诡异的沉默中,无数道混杂着警惕、敌意和怀疑的目光,如同利箭一样扎向檀斐。

连檀斐自己都沉默了,他无法解释,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脖子上的那片黑鳞仿佛印证了他的身份。

就在这时,尉川叙忽然扭过头,语气笃定地对檀斐说:“我懂了。”

他的发言打破了死寂,檀斐抬眸看向尉川叙。

“上辈子你嫉妒我有老婆,你也想要,所以你就下来了。”

“……”

“你为了讨老婆把天撕开了个口子,结果现在还得来靠我补天,你跟我真是孽缘。”

“……”

说完,尉川叙自己哈哈笑了两声,笑到一半,他突然感到气氛不对,连忙停了下来:“不会吧……真是你干的?”

话音刚落,阿狗和巫子云已经不约而同地掏出了法器,对准了檀斐,满脸杀意。

见状,巫辞想也没想,同样抽出了桃木剑,挡在了檀斐身前,用剑尖对准了巫子云:“你们干什么?!”

“巫辞!”没想到巫辞竟然站到了对立面,巫子云满脸不可思议,厉声喊道,“你怎么护着这个妖魔?!它屠杀了整个第五维的神明,还有我们的先祖!”

“没有真凭实据,你凭什么说檀斐就是那个壁画上的妖魔?”巫辞纹丝不动地挡在檀斐身前,神色严厉地反问,“巫子云,你别忘了我才是族长!你就这样对待我的客人吗?!”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这一次,阿忠伯没有插手,反而站在一旁看着他们,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没想到自己人竟然在这时起了内讧,阿狗快急死了。

他根本不知道该帮谁,自己也根本没有法力,但手里的法器仍然对着檀斐,同时焦急地呼唤着巫辞:“哎哟我的祖宗!你快过来呀!!”

巫辞没看他,眼睛盯着巫子云:“阿狗,放下法器!”

“可——”

巫子云也叫:“阿狗!别听他的!”

巫正清适时开口,制止了他们:“子云,狗儿,不得无礼!”

“老天师!”巫子云倏地扭头看他。

“辞儿说得没错,你们何以见得,檀斐就是壁画上的妖魔?况且,他是地隐大人的朋友,刚才又在神师庙救了地隐大人!”

尉川叙也没想到会闹成这样,赶紧出来拉架:“老檀真是我兄弟,你们别误会!他不是坏人!”

见巫正清和尉川叙都发了话,巫子云警惕地看着檀斐,僵持了十几秒,见巫辞铁了心要护着檀斐,他深吸一口气,最终不甘心地放下了手里的法器。

见状,巫辞也放下了手里的桃木剑。

“您别见怪。”巫正清客气地向檀斐道歉,又道,“阿忠伯,我们继续走吧。”

阿忠伯含糊不清地笑了一声,迈开步子,继续往前走。

巫辞抬头看了檀斐一眼,递给他一个坚定的眼神。

檀斐读懂了那个眼神里的含义。

巫辞说:相信我。

他垂下眸,微乎其微地点了点头,勾起了一点唇角。

都这个时候了,巫辞还想着护着他呢。

壁画结束后,神道也到了尽头,众人随着阿忠伯走进了地宫的内部。

伴随着扑面而来的寒气,巫辞第一眼看到的,是一个巨大的水池,以及一尊矗立在水池之中高大恢宏的女神像。

四周的墙上燃着一盏盏长明灯,不知为何,光线却无比幽暗,使得整个墓室更显阴森和压抑,加上水面上浮着一层浅浅的雾气,让巫辞更看不清神像的面容。

恍惚间,巫辞忽然感觉,周围似乎有无数人影晃动!

他立刻警惕望去,却发现原来所谓的人影同样是墙上的壁画,只因跃动的火光照映在墙上,才显得像是无数的人影在晃动一样。

神师陵比巫辞想象中的还要气派和森严。

这么大的地宫,几乎挖空了整座山吧?

修筑陵墓一直是劳民伤财的事情,更何况是如此庞大的规模。以巫觋族当时的情况,不太可能在已经修建了祠堂和百神祭坛的情况下,再修建这么大的一座地宫。

除非,在巫觋族举族搬迁之前,蛰伏在明武宗身边的神师就已经在暗中布局谋划。

巫辞突然想起了神师陵之外的那些悬棺,没来由地觉得恐怖。

难道说……

想到这里,巫辞更觉得细思恐极。

冥冥之中,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隔着五百年的时间长河,神师的谋划似乎依然在影响着五百年后的后人。

她到底想做什么?

她的目的,绝对不只是唤醒天神地隐这么简单。

还有什么?

是永生吗?

就在巫辞沉思的时候,走在前面的阿忠伯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众人,语气颇为得意:“各位请看。”

巫辞这才顺着他的视线,重新看向水池里那尊至少三十米高的雕像。

此时,他们已经走到了池边,雾气似乎也变得稀薄了些,因此能够近距离地看清女神像,也能更直观地感受到它的庞大与恢宏。

巫辞这才发现,原来水池上漂浮着一朵朵制成彼岸花模样的灯,在雾气的萦绕下,巨大的女神像更显神秘莫测。

巫辞却觉得,这尊雕像看起来说不出地别扭。

它有三个脑袋,三双手臂,共用一具身体,上身是人,下身是一条盘踞的巨大蛇尾。

三张脸上的表情不尽相同,左边那张是笑脸,右边那张是哭脸,而中间那张则似笑非笑,看起来有点瘆人。

三双手臂的姿势也并不一样,分别是三个不同的结印手势,巫辞看了会儿,没看出来是什么意思,但情不自禁地抬起手,学着神像的手势比画了一下动作。

“这是女娲?”尉川叙一下就想到了他们之前遇到的地母神娘娘,以为这又是女娲的某个变体。

但左思右想,他又觉得不对,因为这里是巫觋族,不可能信奉变异的神明。

听到他的疑问,阿忠伯转过脸来,表情似笑非笑:“这是神师大人。”

这一秒,阿忠伯脸上的表情和他身后神像中间那张脸上的表情重叠在了一起,几乎如出一辙。

阿忠伯的回答让整个墓室再次陷入沉默。

巫辞留意到,巫正清和几位长老,似乎迅速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神师大人的做法有些奇怪,但具体又说不上哪里奇怪。

作为自古就信奉神明的部落氏族,巫觋族是神的使者,怎么会将自己跟神类比呢?

巫辞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扭头向四周望去,才发现墙上那些壁画,全都是神明!

站着的,坐着的,手里端着酒杯的,面前摆着吃食的……

这些壁画上的神明,似乎是受邀来参加一场盛大的宴席。

而宴席的主人,正是墓室水池正中央的神师巫玄月!

想到这里,巫辞的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

神师神师,她的名讳里就有一个“神”字,她的灵龛叫“神龛”,她的棺材叫“神棺”,和她有关的一切都有一个“神”的标签,她甚至将自己的雕像做成了古神的样子!

她的目的并不是单纯的永生!

她想成神!!!

这些神明,都是来参加她的飞升宴的!

就在巫辞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阿狗突然大叫一声:“祖宗!神像的眼睛动了!”

巫辞蓦地抬头朝神像看去,正巧对上了神像的眼睛。

正如阿狗所说,神像三双眼眶里的眼珠正在缓缓转动!

这尊雕像是活的!

连巫子云这种胆子大的人都被激得头皮一麻。

神像的眼珠缓缓转动,最后停在了一个奇特的位置,无论站到什么地方,巫辞都感觉,那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阿忠伯的脸上露出了奇异的笑容,眼中神色也变得兴奋起来。

“是神迹,神师大人显灵了!”

巫子云回过头, 拦下其他人,扯开嗓子吼道:“是巫辞!是巫辞回来了!”

其他几个人也刹住车,认清“闯入者”是巫辞后,倒抽一口气。

那几个族人恋恋不舍地看了巫辞一眼,但还是按照巫子云安排的,急不可耐地往村子里跑。

安排好他们,巫子云这才举着火把快步走上来,仔细地照着巫辞的脸:“巫辞,你下山不过大半年,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你下山办的事情……该不会没办成吧?”

◎你带回了一个邪祟!◎

他们想要围上来, 却又忌惮那头高大的孰湖, 只能在驻足在原地,激动地辨认着巫辞。

语气虽然嫌弃,却充满了熟人之间才有的熟络感。

檀斐眯了眯眼睛。

巫子云看巫辞的眼神,不太对劲。

看到巫辞,巫子云的眼睛亮得不可思议:“真的是你?!”

“子云,真的是我!”看到他, 巫辞也很激动, “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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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没有危险,他眼里的戒备消除了不少,客气地向他们三个点点头。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巫子云的目光在檀斐的脸上多停留了一秒。

“你们先去禀告老天师和几位长老,就说巫辞带着外面的朋友回来了。”很快,他收回目光,转头吩咐几位族人,又叮嘱一句,“记住,先别惊扰其他族人!”

巫子云刚才看他的眼神,也不太对劲。

他曾经跟在巫辞身后见过巫子云一面,那是他刚苏醒还没能现形的时候,巫子云虽然和巫辞针锋相对,但那明显是他单方面找茬。

尽管激动,但当巫子云的目光越过巫辞,落到了巫辞身后的三位陌生来客身上时,巫子云眼神骤然间变得忌惮起来。

在朝他们奔来的人影中, 最前面的那个举着火把,听到巫辞的声音,那人一个急刹车, 举着火把往他们脸上一照, 发出不可置信的疑问:“巫辞?!”

“巫子云?”借着火光, 巫辞看清了那人的脸,也叫出了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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