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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天师又被反派邪祟缠上了

70-80

私生子?

换了鞋,檀斐懒洋洋地迈着长腿, 走到沙发前坐下, 整个人往后一仰,摆了个放松的姿势,这才抬眼看向尉川叙:“什么情况?”

“就是我在群里说的那样。”提到这个,尉川叙刚缓和下来的脸色又僵硬了两分,他再次在客厅里转起圈圈来,“我好像有个弟弟, 不,也有可能是妹妹,大概比我小十二岁, 但我爸妈却完全没跟我提过这个事情。”

“你那情况跟我还不太一样。”尉川叙蓦地止住脚步,扭头看向他们,满脸复杂,“那个孩子,好像是我爸的私生子……”

巫辞和檀斐对视一眼。

本来只是查个祠堂,没想到竟然还扯出了外遇的事情。

平复了一下心情,尉川叙走到沙发前,一屁股坐下来,说:“我在想有没有一种可能,我爸带私生子和外面的女人回去,是为了让他们认祖归宗?”

“认祖归宗也得有祠堂。”檀斐坐直身体,把胳膊搭在腿上,“祠堂完全没查到线索吗?”

“村里人都说没听说过。”尉川叙叹了口气,摘下眼镜,揉着眉心的那点细小的红痣,“还好我平时职业素养好,演技不错,在饭桌上看到消息后,使劲掐自己大腿,才没有当着我妈的面直接质问我爸。”

“叙哥,你觉得,”巫辞看着他,试探道,“阿姨对此事一无所知吗?”

尉川叙的动作一顿。

他平常脑子清醒,思考问题也条理清晰,可事情落到自己头上,又跟父母有关,一时间情绪上头,情感大过理智,导致忽略了很多细节。

他老妈可是堂堂国家阴阳事务管理局的局长,眼线颇多,但凡有点风吹草动,都不可能瞒得过她的眼睛。

丈夫至少在十四年前就出了轨,还跟别的女人生下孩子,她是真的不知情吗?

还是说,从始至终,被蒙在鼓里的,只有尉川叙一个人?

细思恐极,越想心越凉,沉默半晌,尉川叙转移话题:“你们呢?不是去鬼市了吗?怎么样了?”

知道他在刻意回避,巫辞便顺着他的话,说起了自己这边的情况:“我们和巫离打照面了。我们猜测,尹耀月口中的那个伙计,和那个能给纸扎人点睛的高人是同一个人,都是巫离的假身份。”

“打照面了?那和他说上话了吗?”尉川叙问。

“没。”巫辞摇头,叹息一声,“他跑了,似乎还是不想见我们。”

“他在逃避什么?”虽然当局者迷,但旁观者清,尉川叙道,“是在逃避我们仨之中的某个人,还是——单纯逃避跟巫觋族有关的一切?”

他后面那句话让巫辞觉得有点扎心。

“应该是在逃避我,也是在逃避巫觋族。”巫辞垂下眼睫,“但他似乎还是不忍心,所以才会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把包袱和银镯送回来给我。”

其实他也能猜到巫离为什么这么矛盾,作为上任天师继承人,没有人会比巫离更清楚,巫辞下山的目的和压在肩上的重任。

那只银镯,足够让巫离确定巫辞的身份。

而这份责任,原本应该由巫离来承担。

巫离,是在觉得愧疚吗?

聊了聊今晚两边各自发生的事情,无论是巫辞还是尉川叙,心情都十分不好。

一个客厅里坐着三个人,其中两个思绪纷乱,大受打击,皆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

檀斐被夹在这两人中间,要说完全没有受到他们的情绪影响,那是不可能的。

他原本是一个强大的高阶妖魔,生活于另一个维度,在漫长的沉睡中与世界脱轨,而巫辞无意中唤醒了他的一缕神识。

自从檀斐决定随巫辞下山开始,他的命运就跟巫辞紧密羁绊在了一起,他注定要被人世间的纷繁烟火气缠身,与这个原本不属于他的世界产生联系。

更何况,他现在已经默认尉川叙是自己的朋友,更不可能坐视不管。

思忖片刻,檀斐还是决定插手干预,开口道:“我有一个办法。”

巫辞和尉川叙同时抬起头,盯着他看。

“你找个机会把你父母支开,把我和巫辞带到他们家。”檀斐看着尉川叙,说出自己的想法,“先从你父母家开始检查,再去你说的那个村子。”

檀斐竟然主动开口,尉川叙眼睛一下就亮了:“安排!”

天亮后,尉川叙按照檀斐说的那样,找了理由把父母支开,然后开车接巫辞和檀斐。

车上,巫辞问:“叙哥,你用什么理由把叔叔阿姨支开的?”

尉川叙一边开车一边回答:“我老妈好说,她本来就公务繁忙,每天披星戴月的。至于我老爸,我找了个朋友帮忙,让他请我爸上门帮忙鉴定法术古抄本,顺便留下吃顿便饭,估计要晚上才能回来。”

尉川叙的父母家在五环之外,与之前关瑞秋住的那个楼盘不一样,这边房价相对便宜,环境依山傍水,更加静谧和空旷,再往前走两步就能直接跨出帝都。

到了目的地,三人下车,顺着鹅卵石铺成的小路慢慢走。

尉川叙的父母家是一套自建的平层大别墅,带一个中式庭院,坐落在一片枫林边,无论是周边环境还是简单大气的室内设计,都十分有格调。

从遍布绿植的庭院中走过时,巫辞甚至看到了两匹白马:“?你父母家还养马呢?”

“一些中年人的爱好。”尉川叙谦虚道,顺便走上前,伸手摸了摸马头。

而两匹白马对于尉川叙的触碰则表现出十分的亲昵,但在转头看向一旁的檀斐时,却纷纷后退,神色惊恐,像是被吓着了。

“啧啧,老檀,你看你,收收身上的邪气吧。”尉川叙忍俊不禁,心情似乎好了一点,他伸手拍拍白马的头,“别怕,他们是我的朋友。”

继续往前走,忽然,巫辞的余光留意到,旁边有一个正在游走的物体:“那里有条蛇!”

檀斐和尉川叙停下脚步,看了过去。

那是一条如小指般粗细的蛇,通体雪白,黑眼如豆,细密的鳞片在阳光下一闪一闪,它只是在草丛中游走,就被巫辞一眼发现。

“这边是荒郊野外,生态环境好,有蛇是正常的,我小时候经常逮蛇玩。”尉川叙也有些惊讶,“不过这种白蛇倒是从没见过欸。”

“你从小就在这里长大吗?”巫辞扭头看他。

“不是,我十二岁的时候才搬过来的。”尉川叙顺口一答。

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眸光一闪:“等等,好像也是2008年的事情??”

“看来,你们家在2008年发生了不少事情呢。”檀斐语气不冷不热,淡淡看着那条爬行的小蛇,忽然并拢双指,手臂在半空中轻轻一划。

一道蓝绿色的光瞬间飞了过去,被击中的小白蛇猛地挺直身体,像一根硬邦邦的木棍一样,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檀斐?”巫辞有些不解地看着他的举动。

“这条蛇不对劲。”檀斐却神色冷峻,紧盯着那条一动不动的小白蛇,漆黑的眸中迅速泛开丝丝血红。

在檀斐的注视下,原本被术法击中,变得硬挺笔直的小白蛇忽然动了动,身体慢慢变回柔软的状态,但一双眼睛却变成了红色。

小白蛇吐了吐蛇信子,摇摆着身体,紧贴着地面继续向前游走。

“跟它走。”檀斐说。

三人紧随其后,白蛇一路爬到了尉川叙家大门口,然后爬上墙,从没有关紧的窗缝钻了进去。

尉川叙:“???”

他赶紧用指纹解锁,打开家门。

从窗缝进来的小白蛇很快就游走到了地上,抬起脑袋,吐着蛇信子,左右摇摆了两下。

确定了方向后,它俯下身,贴着地面灵活地向前游走。

尉川叙紧张地盯着它的去向,亦步亦趋地跟上,巫辞和檀斐也紧随其后。

小白蛇畅通无阻地穿过走廊,在一扇紧闭的房门前停下,顺着门下的缝隙往里钻。

巫辞停下脚步,有些意外地问:“这个房间是?”

“我爸的书房,平时门都是锁着的,除了他自己,一般没人进去。”尉川叙转身往保险柜的方向快步走去,“你们等我一下,我去找钥匙。”

“找什么钥匙。”檀斐一抬下颌,只听“啪嗒”一声响,门锁直接弹开。

听到声音,尉川叙回过头来,看着已经被打开的房门:“……”

他伸手一拍脑袋,懊恼不已:“我最近真的忙昏头了。”

眼看着白蛇只剩一条尾巴,巫辞出言提醒:“叙哥,快,它已经进去了。”

“快快快,跟上!”尉川叙立刻把门推开,带着他们跟了进去。

尉父的书房比巫辞想象中的更宽敞,林立的木质书柜整齐排开,他在路过的时候匆匆瞥了一眼,在离自己最近的书柜中看到了许多古籍。

想来,这个书房里应该存放着尉家从祖辈传下来的各种文物资料。

巫辞还没来得及多想,就听到尉川叙叫起来:“欸欸!你别往那里面钻啊!”

紧接着是檀斐的声音:“你让开,让它钻。”

巫辞赶紧跟上,只见尉川叙和檀斐站在一个嵌入式落地书柜前,那条小白蛇正在往书柜与墙的缝隙中钻,现在已经剩下半截尾巴在外面了。

“这里怎么有个这么大的缝?”尉川叙瞠目结舌地看着那条缝,“我家房子要垮了?”

檀斐没说话,而是站在书柜前,表情若有所思。

忽然,他抬起胳膊,将手贴在了书柜的边缘,慢慢地摸索着什么。

摸了一会儿,檀斐像是找到了什么机关,手腕一扭。

只听“轰隆”一声,原本紧紧嵌入墙内的书柜竟然往里一沉!

“有暗室。”巫辞惊讶地扭头看尉川叙,却发现他的表情比自己更吃惊,“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啊!我老爸在家玩密室逃脱呢?!”尉川叙目瞪口呆地看着檀斐推动那个书柜,书柜往里一转,露出一个可容纳半个人通过的缝隙,而小白蛇趁机整条钻了进去。

檀斐手下动作又用力了些,直接将书柜转到与墙面垂直的角度:“进去再说。”

书柜后面是一个并不大的暗室,天花板上有一盏灯,地上铺着一块民族风的地毯,除此之外,里面空空如也。

“这里一定还有机关。”檀斐抬首打量四周一圈。

巫辞低下眼,直视着脚下地毯:“一定在地下。”

如果暗室就造在别墅之内,尉川叙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不可能没有发现这座建筑凭空消失的空间。

唯一的可能就是,这栋别墅之下,有地下室。

他弯下腰,伸手掀开地毯,地毯之下是一片木地板。

木地板?

巫辞一怔,瞬间想起了梦里的那个木制的走廊和祠堂。

“找到了。”

耳边传来檀斐的声音,巫辞还没来得及抬头看他找到了什么,就听到“啪嗒”一声响,原本严丝合缝的木地板竟然往上凸起了一大块。

果然!

巫辞将手抚上凸起的木地板,轻轻一掰,那块木地板直接被他掀了起来,露出一个不知通往何处的漆黑的洞。

一直呆站在旁边的尉川叙人都傻了:“别跟我说,我爸妈在下面藏尸……”

他已经飞快地脑补出了一起凶杀案。

巫辞掏出一张符纸,在半空中一晃,符纸无火自燃。

他举着符纸,将它往洞里一伸,发现里面有一个直梯可以爬下去。

“火没灭,下面有氧气,二氧化碳浓度不高,应该是有换气装置,或者通风口。”看到这一幕,尉川叙眉头逐渐紧锁,“看来,下面一定经常有人下去。”

他似乎猜到了些什么。

“我先下。”檀斐已经开始行动。

“小心。”巫辞把手里的符纸递给他照明。

檀斐接过符纸,伸手把头发拨到耳后,将符纸衔在口中,纵身一跃,跳下了洞口。

“怎么样?”巫辞凑到洞口边上,问。

“一切正常。”檀斐的声音从下面传上来,“下来,我接着你。”

巫辞没犹豫,在身边的尉川叙说着“哎别听他的,还是爬梯子下去吧不是有梯子吗”的时候,直接跳了下去。

坠落的感觉只有短短几秒,少年的发丝好像才刚刚被风掀起,人就已经坠进了一个怀抱中。

檀斐口中叼着半张燃烧的黄符,稳稳抱着巫辞,低下眼来看他,漆黑的眸中映着跃动的火光。

巫辞盯着檀斐的眼睛看了两秒,忽然笑了一下:“真好。”

“嗯?”檀斐扬眉,口中衔着符纸,不便说话。

“你接到我了,真好。”巫辞抬起胳膊,抱了抱檀斐的脖子,眼神闪烁,“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接住我的。”

顺着梯子爬下来的尉川叙:“???”

干吗呢?干吗呢??干吗呢???

作者有话说:

努努力看看晚上能不能再补更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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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川叙的尸体?◎

尉川叙攀着梯子, 离地面还有几步的距离,但此刻他已经没有心情慢吞吞爬下来了,直接松开手, 轻巧落地。

檀斐也把巫辞放了下来, 取下衔在口中的符纸, 举了起来。

微弱的火光跃动着,映亮了四周。

看清周围的环境后,巫辞眉头一跳,刚才还稍显轻松的神色立即严肃起来。

尽管是第一次来, 但是巫辞一眼就认出来, 眼前看不见尽头的长廊, 走廊两侧的推拉门,木质的地板,还有天花板上贴着黄符纸的吊灯……

都和他梦里出现过的场景,如出一辙。

原来, 那个地方, 就在尉川叙父母家的地下暗室!

看出巫辞神色有异,檀斐和尉川叙都意识到了什么。

尤其是尉川叙,因为工作需要,他总是在镜头前营造高冷严肃的官方人设,到了私下的时候,他总是有些报复意味地, 完全不掩饰自己的真实情绪。

就像现在,在巫辞和檀斐面前,尉川叙毫不掩饰自己难看的表情。

他咬了咬牙, 脸色变幻莫测:“所以, 小辞, 你梦到地方,是这里?”

巫辞看向尉川叙,有些沉重地点了点头。

“你梦里的祠堂是真的,那你梦里的我……”得到确认,尉川叙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漏出来的,“想用我的命来换命的那个人,是我老爸?”

“别瞎猜,你现在还好端端站在这里。”檀斐眼皮一抬,打断了他的猜测。

“对,这里只是像,我们也没有看到祠堂。”虽然自己心里也没什么底气,但巫辞还是安慰了尉川叙一句。

说完,他转过头,朝四周看了看,抬腿向距离他们最近的一面墙走去。

墙上有一个开关,巫辞伸手一按,伴随着“沙……沙……”接触不良的声音,吊灯闪了几下,“噔”地亮了起来。

昏黄的灯光顷刻间填充满整条走廊。

檀斐手指搓了搓,将燃烧的黄符纸捻灭在自己的手中。

巫辞闭上眼,调动全身的灵力,静静感受了片刻后,他睁开眼,看向他们:“没有邪气,这里应该安全。”

说着,巫辞往前走了两步,伸出手,一把推开了离他最近的一扇木质推拉门。

只听“唰啦”一声响,纷纷扬扬的灰尘伴随着门的打开暴露在视线中。

巫辞后退一步,皱起眉,打量着门后的风景。

但那扇门之后,并没有他想象中的东西,有的不过是一些林立的神像,祭祀用的器皿杂物,甚至还有一个巨大的青铜鼎。

“好像是祖宗传下来的东西。”明明戴着眼镜,尉川叙却眯起眼睛,走到了巫辞身边,语气诧异,“啊呀呀,每一样都可以拿到国家博物馆展出,我老爸居然把它们堆在这种地方?”

巫辞看了看那些神像,认出来,有神有佛,还挺杂的。

檀斐走到了另一扇门前,拉开门,里面同样摆着这些东西。

尉川叙也加入其中,随着推拉门一扇扇打开,他原本沉重的表情也渐渐变得轻松。

什么嘛……原来只是堆放传家宝的地方。

所以,巫辞梦里的祠堂,并不一定是真的吧?

抱着这样侥幸的心理,巫辞三人终于来到了走廊尽头的那扇推拉门前。

巫辞心里有些紧张。

说实话,他自然希望这扇门里面同样摆放着神像和杂物,千万别是他梦里的那样。

巫辞正想着,旁边的尉川叙忽然开口:“我来开吧。”

听到这句话,巫辞和檀斐同时扭头看向他。

尉川叙盯着眼前最后一扇门,表情罕见地沉重,语气缓慢地重复了一遍:“最后一扇门,我来开吧。”

他想要一个答案,并且希望这个答案是由他亲自来确定的。

“好。”巫辞点点头,往旁边退开了些。

“开吧。”檀斐抬抬下颌,猩红血丝再次在漆黑的眼底蔓延开,“有我们两个在。”

尉川叙定了定神,应了一声,上前一步,将手贴到门上,迟疑了一下,还是用力推开了那道门。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漆黑。

尉川叙皱了下眉,总觉得哪里不对,刚想要说话,身边的巫辞忽然伸手抓住他的胳膊,猛地将他往后一拽!

与此同时,他们听见,原本静谧的地下空间里,传来了“呼哧”“呼哧”的沉重呼吸声。

而这呼吸声,俨然是从眼前的黑暗空间里传出来的。

有活物!

檀斐当即上前一步,左手张开五指,手臂一挥,一群冥火蝶倏地从他的掌心中蜂拥而出,扑向眼前那片未知的黑暗。

在蓝绿色的火光中,巫辞看到,一双巨大的眼睛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

人头马身,鸟翼蛇尾……

他失声叫了起来:“孰湖!”

那头在巫辞下山时,和他缠斗的孰湖,居然被饲养在尉川叙父母家的地下!

看到黑暗中的妖兽时,尉川叙睁圆了眼睛,表情还有点蒙,可当他听到巫辞脱口而出的那个名字后,就像被针扎了眼睛一样,猛地后退两步。

怎么会?!

他想起自己对孰湖主人的侧写,中产,庭院,远郊,对阴阳风水感兴趣,身怀异能或是常与异能人士打交道……

想到这里,尉川叙犹如遭受晴天霹雳,身体晃了两下,差点跌倒在地。

之前他还感叹关瑞秋一家符合这个侧写条件,现在一想,他自己家不也一样吗?!

最冷静的还是檀斐,他堵在门口,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他们,镇定道:“别慌,它动不了。”

被檀斐的声音拉回现实,巫辞这才意识到,刚才自己分明没有觉察到邪气,而檀斐也没有变回原形,是不是说明,并没有什么危险?

确认了这个想法后,他松了口气,视线越过檀斐宽阔的肩膀,朝黑暗中望去。

那群冥火蝶在黑暗中来回飞舞,却始终无法靠近孰湖,似乎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屏障一样,但幽暗的蓝绿色火光仍然映亮了黑暗。

借着火光,巫辞看清楚了里面的情况。

原来,那头的孰湖被困在了一道玻璃墙之后。

隔着玻璃墙,孰湖静静地和三位不速之客对视,看起来并没有因为他们突然的造访而受惊。

玻璃墙似乎还隔绝了巫辞他们身上的气息,孰湖不仅没有认出,巫辞正是数月前与自己大打出手的人,也没有觉察到檀斐浑身散发的危险气息。

按照尉川叙家的财力情况,玻璃墙应该是防弹级别的。

而困住孰湖的人似乎也很清楚,区区的防弹玻璃根本抵挡不住强大的妖兽,因此,玻璃上贴满了各种各样的符纸。

看来,这才是孰湖如此安静乖顺的真正原因。

看着玻璃之后的怪物,尉川叙觉得自己人麻了。

要是在别的地方碰见这玩意儿,他肯定当场打电话,让人把它拉回去关进实验室研究研究。

可谁能料到,这种上古妖兽,居然出现在他父母家里?

他老爸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会悄无声息地在家里养这种东西?到底养了多久了?他老妈到底知不知情?

面对眼前这一切,尉川叙只觉得自己的眉心钻心地疼。

好像就是红痣的那个位置,檀斐曾经把他的魂魄灌进去的那个地方,又烫又疼,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脑子里搅和一样。

“进去看看。”檀斐说。

说罢,他率先迈开腿,往门里走去。

巫辞即刻跟上,但还没走两步,檀斐突然停下脚步,他一头撞在了檀斐的背上。

“怎么了?”巫辞抬手揉了揉鼻子。

檀斐没说话,而是回过头来看他。

看到檀斐那双黑眸中肆意翻涌的猩红,巫辞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他缓缓转过头,朝房间的另一面看去。

那是一面红色的墙,墙上摆满了灵牌,整整齐齐排开,密密麻麻摆满了大半面墙,每块灵牌前都摆着一个蜡烛。

灵牌之下是一张供桌,供桌上摆着一口小小的棺材,棺材被带着铃铛的红绳捆得严严实实,周身还贴着几张黑符纸。

檀斐打了个响指,那些蜡烛瞬间同时亮起,无数个蜡烛的烛光同时摇曳起来,将三人一兽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沉默两秒,巫辞转过身,和檀斐一起看向身后的尉川叙。

尉川叙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烛光将他的脸色映得惨白。

半晌,他动了动嘴唇,看着巫辞,艰难地问:“和你梦里的……一样吗?”

“有一样的,也有不一样的。”巫辞说。

话音刚落,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缓缓抬起头。

看到巫辞的动作,檀斐和尉川叙也意识到了什么,视线跟着往上移动。

几根孤零零的房梁悬在他们头顶。

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尉川叙吊起来的心一下就落了回去。

明明前面发现的每一件事情都足够惊悚到让他崩溃,但至少没看到自己光着屁股的尸体趴在房梁上,尉川叙还是苦中作乐地松了口气。

檀斐收回视线,看向墙上的灵牌。

巫辞也走了过去,在不断跃动的烛光中,一一确认着灵牌上的信息。

和梦里不一样,在现实中,巫辞能很清楚地看到灵牌上的人名,男的都姓尉,而女的名字前都冠了夫姓,如“尉某氏”。

毫无疑问,这里,就是尉川叙家的祠堂。

和梦里重叠的部分是,根据灵牌上的信息,尉家的男性都在四十岁左右去世,相比之下,女性则更长寿。

比起规律,这更像一种神秘的诅咒。

因为尉家男性都只能活到四十岁左右,所以必须用换命术来延年益寿吗?

尉家……为什么会被诅咒?

思考间,尉川叙已经来到了巫辞身边,停下脚步,抬头仰视着眼前的灵牌。

他伸手指着眼前的某一块,说:“这是我太爷爷。”

随后,尉川叙的手指往旁边逐个移动:“我爷爷,大伯,二伯,叔叔……”

檀斐的眉尖微微蹙起:“他们怎么死的?”

“太爷爷在战争年代被敌军掳走,从此杳无音信,不知生死。爷爷是肺癌,大伯是车祸,二伯是溺水,叔叔是见义勇为……”尉川叙顿了顿,神色暗下来,道,“没记错的话,他们都是在四十岁左右去世的,我甚至从来没见过我爷爷。”

尉家世代是神职史官,爷爷那一辈生活在动荡年代,与爷爷平辈的兄弟,能活到四十岁的,并没有几个。

心知当时环境的特殊性,那些长辈们的离世是尉家永远的伤痕,大人们从来不提,因此,对于他们离世的原因,尉川叙并没有过多地了解。

“只有男性是这样吗?”檀斐问。

“对,至少我老爸这一辈是这样,我有记忆。”尉川叙的声音渐轻,“到了我这一辈,堂兄弟们年纪也都和我差不多大,但我听我妈提过,我确实有几个夭折的堂兄弟……”

到了老爸这一辈,叔伯们接连在壮年去世,但因为时间跨度较大,尉川叙没有多想,更别说起疑。

排除掉女性,需要“换命”的尉家长辈,只剩下他老爸一个。

巫辞抿了抿唇,虽然很残忍,但他必须得问出口:“如果这是规律,那,叙哥,你爸爸他……”

巫辞没有问完,但尉川叙心里清楚,巫辞想问的是什么。

如果尉家男人只能活到四十岁左右是一种由诅咒带来的规律,那他老爸为什么可以活到五十岁?

想到这里,尉川叙艰难地开口,替巫辞补完剩下的话:“我现在还活得好好的,说明我老爸并没有用我来换命。”

“但他可能用了别人的命来换。”檀斐静静地看着他,“你刚不是说,你有几个夭折的堂兄弟吗?”

自己不敢承认的事情就这么轻易地被檀斐说了出来,尉川叙只觉得背脊和心都是凉的。

他僵硬地转过头,看向那些沉默林立的灵牌。

檀斐并没有因为顾虑尉川叙的心情就避而不谈,而是简单直接地梳理起眼下的情况:“

现在能基本确定的事情有两件:一,你老爸用别人给自己换了命;二,想害你的另有其人,最有可能的就是你的堂兄弟。”

这么残忍的话就这样被檀斐说了出来,巫辞揪着心,担忧地看着尉川叙。

尉川叙的大脑已经乱成了一团糨糊,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虽然残忍,但檀斐说得完全没有错。

尉川叙只觉得眉心的红痣越发疼痛,好像有人拿着一把锥子,一下下凿着他的印堂。

沉默中,檀斐将冷锐的视线扫向那口小棺材,开口道:“我要打开它。”

巫辞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口棺材只有十四五寸的样子,顶多只能放得下一个婴儿,或者一部分骨灰。

……等等。

婴儿?!

未等巫辞细想,尉川叙抬起头来:“好。”

他也很想知道,里面到底装着什么。

是那位被他老爸用来换命的堂兄弟吗?

得到尉川叙的同意,檀斐一扬胳膊,原本还在玻璃墙前飞舞的冥火蝶便成群结队地飞了过来,在小棺材上不断盘旋。

随着幽冥鬼火的靠近,缠绕在棺材上的红绳自行脱落,贴在棺材上的黑符纸也散落一桌,铃铛撞击桌面,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解除掉禁锢后,冥火蝶扇动着翅膀,消失在了空气中。

巫辞盯着那口乌黑发亮的小棺材,喉结一滚,从怀中抽出一张黄符纸,神色凝重起来。

檀斐表情平淡地抬起胳膊,两根手指往上轻轻一勾。

只听“哐”一声巨响,棺材板瞬间弹开,一股白烟迅速升起。

巫辞已经做好了斗法的准备,谁料棺材内却毫无动静。

他愣了愣,便听到檀斐说了一句:“空的。”

空的?

巫辞用灵力探查了一遍棺材,除了白烟,里面确实空空如也。

他夹着黄符纸的手垂了下来,松了口气,却又不敢过于放松警惕。

旁边的尉川叙发出一声明显的大喘气:“吓死我了!什么也没有,是不是说明刚才都只是我们瞎猜……”

巫辞瞧着那股白烟,想等它散尽,可没想到,白烟不但没散开,反而保持着聚成一股的状态,源源不断往上升。

往上升?

巫辞心头一冽,猛地抬起头,发现那股白烟蒸腾而上,直冲三人头顶上的那根房梁,并被吸进了房梁中。

刚才只检查了房梁上是否有东西,没有细看,再次望去时,巫辞才发现,他们头顶上的那根横梁,竟然比其他的都要粗上好几圈。

不对劲!

巫辞飞快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竹筒,用拇指推开木盖,将里面的粉状物撒到了黄符纸上。

看清那个竹筒,檀斐眯起眼:“犀角粉。”

这是巫辞从山上带下来的法器之一,普通人点燃犀角粉即可见鬼,而原本就通阴阳之人点燃犀角粉,就能看到被结界刻意隐藏和镇压的东西。

巫辞收起小竹筒,将撒了犀角粉的黄符纸夹在掌中,双手合十,两掌往相反方向用力一旋:“行邦令行,诸神助我!”

伴随着旋开两掌的动作,夹在他掌中的黄符瞬间燃烧起来。

巫辞将其往上一抛,被揉碎的纸灰与火焰在半空中如天女散花般四下散落开。

三人不约而同抬起头,在点点星火中,他们看到,一具不知何时出现的尸体如同巨蟒一样,环绕在他们头顶的那根房梁上!

巫辞倒抽一口冷气。

真的有!!!

檀斐眼中的猩红瞬间扩散开,布满整个瞳孔。

他张开五指,对准房梁的方向凭空一抓,房梁轰地炸开!

在迸开的碎木块中,檀斐一手提起一个,在那具尸体掉下来之前,将巫辞和尉川叙带到了安全区域。

呛人的尘埃四处弥漫,巫辞眼里含着泪,一边咳嗽,一边朝尸体落地的方向看去。

这一看不得了。

看清那张惨白却英俊的脸,他心跳漏了一拍,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和梦里一样,那具尸体的脸,居然和尉川叙长得一模一样!!!

如果这具尸体是尉川叙,那此时此刻,站在他和檀斐身边的人,又是谁?!

作者有话说:

倒霉的叙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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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屁的凡人,他是巫师!◎

尽管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但是看到“自己”的脸的那一刻,尉川叙还是头皮一奓,浑身汗毛直竖。

三人中最镇定的还是檀斐, 他用冷静的目光审视着那具惨白的男尸, 吐出两个字:“幻象。”

幻象?

巫辞一愣, 随即反应过来,檀斐的意思是,这具男尸是由术法化成的幻象。

猩红再次充满檀斐的黑眸,他一抬下颌, 一道蓝光瞬间击中那具男尸。

随后, 急速飞舞的黑雾缠绕着男尸, 飞快旋转起来。

短短十几秒,黑雾完全散去,巫辞看到,男尸竟然迅速缩水, 变成了一具婴儿尸骸!

“棺材是用来装这个小孩的。”他看向旁边那具棺材, 迟疑两秒,才说,“我想,就算是堂兄弟,也不可能长得一模一样吧?”

尉川叙傻站在一旁,看着地上那具尸骸, 听到巫辞的话,他僵硬地抬起头,嘴唇嚅动, 却说不出一句话。

他已经猜到了什么, 却不愿承认。

檀斐抬眸看尉川叙, 眼中的猩红退散,声音低而冷:“幻象让这具尸骸变成了成年人的模样,而他成年后的长相,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他的眼神冷锐犀利,语气平静冷漠。

明知道檀斐的情绪并非冲着自己,可尉川叙还是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两步,身形一晃。

答案显而易见。

这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就是他素未谋面的“弟弟”,也是那个真正被换命的人,更是他老爸能活到五十岁的原因!

怪不得私家侦探没有查到那个孩子的任何信息,原来他根本就没有活着长大!

他老爸真的在用这种伤天害理的邪术!

寂静中,巫辞忽然留意到,祠堂的另一头,那堵贴满符箓的玻璃墙之后,孰湖忽然站起身,望向门口的方向,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鸣。

与此同时,檀斐眼眸一转,觉察到了什么:“有人来了。”

像是为了印证檀斐的话,一道不疾不徐的脚步声从漫长的回廊深处传来。

嗒嗒,嗒嗒,嗒嗒……

“一定是我爸!”尉川叙反应过来,有些惊慌地催促他们,“你们快走!”

巫辞担忧地看着他:“那你呢?你不和我们一起?!”

“总得有人善后,而且,这是我的家事。”尉川叙环顾四周一圈,目光最终落到那具婴儿尸骸上,他深吸一口气,面露苦笑,“我老爸不会对我怎么样的,你们快走!”

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情急之下,巫辞将一只银镯从手腕上撸下来,递给尉川叙,压低声音:“至少把这个戴上!”

知道巫辞是想靠这只银镯定位自己,尉川叙接过镯子,直接往自己手腕上套。

檀斐则深深看了尉川叙一眼:“自己小心。”

尉川叙顿了顿,抬起头。

烛光中,他脸上的慌乱不知何时散去,异常平静的表情里多了几分悲伤,他甚至还冲他们笑了笑:“知道。”

檀斐没再多言,他扭头看向巫辞,一双黑眸陡然间变红,同时伸手揽住巫辞的肩膀,带着他就地一转,两人瞬间化为一道幽蓝色的鬼火,嗖地朝门外飞去。

在鬼火蹿出门外的同时,渐近的脚步声也来到了门口。

尉川叙深吸一口气,转过身,看向门外的人:“爸。”

…………

逃出尉家祠堂,檀斐带着巫辞出现在了别墅之外的枫叶林中。

冷风吹过枫叶林,树叶在耳边猎猎作响,夕阳西下,此时的晚霞却红得诡异,仿佛整片天空都被鲜血染过,触目惊心。

巫辞抬头看着血气弥漫的天空,神色凝重:“天空异象,是天灾降临的征兆。”

檀斐闭上眼,静默片刻,再睁开眼,看向巫辞:“我感觉到第五维出现了震荡,又有东西通过裂缝逃出了第五维,而且,裂缝变得更大了。”

闻言,巫辞眼中的担心又加深几分:“这是巧合吗?”

他们在尉家地下暗室发现了上古妖兽和尉家祠堂,同时外面的天空出现异象,第五维震荡……

这也太巧了。

“未必是巧合,尉川叙的父亲并非等闲之辈。”檀斐转过头,看向远处那座隐藏在树林之后的平层别墅,目光幽深。

巫辞突然想到一个点:“该不会,孰湖也是从第五维里逃出来的吧?”

“有可能。”檀斐回头看他,“他们宗族虽然世代都是毫无天资的凡人,但借助职位之便获取的各种民间秘法,必定数不胜数。”

巫辞陷入沉默。

对于第五维和维度裂缝,尉家到底知道些什么?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最后一个神……和他们家,有关系吗?

真正的答案,或许只有尉家人自己才知道,巫辞叹了口气:“叙哥会不会有危险?”

“他父亲若想对他下手,就不会另外生一个私生子来给自己换命。”

巫辞一顿,居然连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毕竟从眼下的情况来看,正如檀斐所言,尉川叙留下,对他来说,反而是更安全的办法。

檀斐抬起头,看了一眼血色天空:“小辞,我们去找尹耀月。”

尹耀月自暴过自己在为权贵寻找续命之法,对于尉家的换命术,他极有可能会知道些什么内情。

巫辞心领神会,从怀里掏出一只纸鹤。

这只纸鹤是他下山时坐的那只,里面灌注了巫正清和其他巫觋族长老的灵力,能日行千里,但使用次数有限。

巫辞还要靠它回家,除了情况紧急的时候,几乎没怎么用过。

巫辞将纸鹤夹在双指间,念念有词,然后将纸鹤往空中一抛。

纸鹤骤然间变大,扇动着写满符文的翅膀,带起的狂风掀起地上的枯枝落叶。

檀斐翻身而上,动作干净利落,一头如雪的银发在空中荡出潇洒的弧。

他扭头看向地上的巫辞,对他伸出手:“来。”

巫辞把手递给檀斐,借力翻上檀斐身前,念着咒语,驱使纸鹤展翅高飞。

帝都天空出现血红异象,引来无数人驻足观望,相关的照片和视频也被传到了网上,一时间讨论度颇高。

在一段最新上传的视频中,眼尖的网友突然发现,血红的云雾中,竟然有一个巨大的鸟形黑影迅速穿过!

最开始的时候,有人认为那是被拍到的飞机,但很快,有网友放大视频截图,震惊地发现,在那个鸟形物体的背上,坐着两个人!

一时间,网上炸开了锅。

有人认为天现异象,是大厦将倾的不祥之兆,也有人认为视频是假的,是人为制造恐慌。

网友们吵翻了天,最后纷纷尉川叙的微博和国家阴阳事务管理局的官博,要官方出来给个说法。

但诡异的是,平常总是第一时间站出来,代表官方发言的尉川叙竟然毫无动静,甚至都没有上线。

没有尉川叙出来发言,网友们更觉得这件事有蹊跷,从而更加恐慌了。

巫辞还不知道自己跟檀斐高空飞行的时候被人拍到了,他们一路从京郊飞到耀月传媒,直冲办公室,逮住了还没下班的尹耀月。

看到两位来势汹汹的不速之客,尹耀月还没来得及惊讶,就被巫辞用拷鬼杖顶住了脖子:“尹老板,尉川叙家的换命术,和你有没有关系?”

巫辞向来以纯真开朗的形象示人,忽然间眼神冷冽,气场大爆,形象转变太快,让尹耀月蒙在了老板椅上,动也不敢动:“什,什么换命术?小天师,您在说什么?”

“你不是一直在给各行业的大佬们寻找续命之法吗?”檀斐站在巫辞身后,冷冷开口,“尉家有找过你吗?”

“不是我!我都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尹耀月的眼珠子往下移,惊恐地盯着巫辞抵在自己脖子上的拷鬼杖,语速飞快,“我是在给大佬们找续命的法子没错,可上次我也跟你们说了,没找到啊,还药死了人……不然我也不会落得现在的下场了!”

听到他的解释,巫辞和檀斐对视一眼。

见他们的态度有所缓和,尹耀月小心翼翼地解释:“再说了,如果尉家的人来找过我,上次你们来,我肯定会告诉尉川叙啊,我哪敢瞒着你们呢?”

巫辞飞快地思索着。

既然换命术和尹耀月没有关系,那就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尉家祖宗留下来的秘法,二是尉川叙的老爸,尉教授,找了别的高人讨来的法子。

现在看来,尉川叙的叔伯都没逃出诅咒,说明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确定这件事和尹耀月无关后,巫辞收回顶在他动脉上的拷鬼杖,抱歉地颔首:“得罪了,尹老板。”

“唉,没事没事。不过,你们说的换命术是什么啊?我都没听过。”一头雾水的尹耀月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趁机问道,“也是续命的方法吗?”

“嗯。我们以为和你有关,所以才来问问你。”巫辞心不在焉地回答。

“哦,那你们算是问错人了。”原来自己是个大冤种,尹耀月摇摇头,随口一问,“尉家的事情我还真不清楚,不过你们怎么不问郝芒啊?”

“郝芒?”听到这个名字,巫辞一怔,倏地看向尹耀月,问,“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你们不知道?”诧异的神色在尹耀月脸上短短停留了两秒,他追悔莫及地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哎呀,说漏嘴了——”

话音未落,巫辞的拷鬼杖已经重新顶在了他的脖子上:“快说。”

这一次,他动用了灵力,蓝色的电流环绕着杖身,噼啪作响。

“我说说说!您小心点,别电到我了……”尹耀月叫苦不迭,“当初就是郝芒告诉我怎么去的鬼市,不然我一个普通人,怎么会知道鬼市啊!后来知道他想逐梦演艺圈,为了报答他,我才带他入行的!”

“可你跟鬼市的关系,是郝芒亲口告诉我们的,也是他让我们找你的。”檀斐挑眉,眼含威胁,“他说自己就是个普通的废柴凡人,让我们有事找你,他管不了。”

“别听他胡扯!你们都被他忽悠了!”极度惊恐之下的人根本不禁诈,尹耀月瞬间脱口而出,“他是个屁的凡人啊!他是巫师!”

听到“巫师”二字,巫辞蓦地睁大双眼,手一抖,拷鬼杖直接电到了尹耀月的脖子。

作者有话说:

努力这个月完结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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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婚对象是亲弟弟!◎

尹耀月嗷一声惨叫起来:“疼疼疼疼疼!小天师, 您当心着点——!”

巫辞被尹耀月一嗓子吼回了神,将拷鬼杖稍微移远了些,但依然横在尹耀月的脖子前。

“你说郝芒是巫师, 你有什么证据?”他看着尹耀月, 一双灵动的杏眼里写满了质疑, 冷声追问,“我从未在他身上感受到半分灵力!”

听到尹耀月的爆料,檀斐也有几分意外,别说巫辞, 就连他也完全感觉不到郝芒身上的灵力, 怎么看郝芒都只是一个普通人。

能瞒过檀斐的人, 要么已经强大到让人无法觉察到他的灵气,要么,就是通过某种特殊的方法,彻底封印了自身的灵脉, 断绝了再次使用任何灵力的可能。

“小天师, 我可不敢骗你啊,你感受不到,才说明他藏得好啊!”刚才挨了那么一下,尹耀月已经生不如死,为了自证清白,他连解释的语速都加快了, “当年我亲眼见过他使用术法,我第一次去鬼市就是他骑着妖兽带我去的,我这辈子都忘不掉那种刺激。”

“妖兽?”巫辞自动过滤了尹耀月话语中的怀念, 只问自己在意的, “什么妖兽?你还记得它长什么样吗?”

“当然记得!长着人的脑袋, 却是马的身子,翅膀像大鸟。”尹耀月想了想,非常肯定地说,“哦,对!还长了一条蛇的尾巴,可怪了。要不是有蛇尾巴,我还以为是什么人马兽呢。”

“是孰湖。”檀斐眸色暗沉,冷冷地接话,“竟然是郝芒饲养的。”

如果尹耀月没有撒谎,郝芒真的是巫师,那收服孰湖当坐骑,对他而言并非什么难事。

而一旦这个前提成立,按照尉家和郝芒的交情,完全可以解释,为什么孰湖会被囚禁在尉家的地下祠堂里,又为什么,世代为凡人的尉家,竟然有能力困住上古妖兽。

因为那根本就不是尉家养的东西,郝芒才是真正的主人。

尉川叙曾经说过,郝芒对他们家有恩。

可到底是什么样的恩情,他却一直稀里糊涂,自己都搞不清楚。

直到这一刻,巫辞才忽然意识到,所谓的“恩情”,说不定就是——

换命术!

替尉教授换命的人,就是郝芒!!

想到这里,巫辞瞳孔微震,重新用拷鬼杖抵住尹耀月的脖子,语气不善:“除了郝芒,你还见过几个巫师?!”

“哎哟,小天师,您悠着点儿,这玩意儿电人可比电棍疼啊……”尹耀月举起双手,恐惧的目光死死定在拷鬼杖上,“二十多年前,估计是九六九七年吧,那时候我也才二十出头,刚认识郝芒。我记得他身边有个据说关系特别好的哥们,我无意中听郝芒提过一句,他也是个巫师。”

“他有什么特征?”巫辞的心怦怦加快跳动起来,一个模模糊糊的答案呼之欲出。

“看起来比郝芒大几岁,不到三十,书生气很重,比郝芒那个毛头小子稳重多了……啊,对,好像还是帝都大学的高才生。”尹耀月眼珠子到处乱转,拼命回忆。

“那他现在人呢?!”巫辞急切地追问。

“人?千禧年年初的时候就不见了,听说是回老家去了,至于他老家在哪,我也不知道。”尹耀月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巫辞的脸色,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他又喊了起来,“对了对了,我想起一件事!我最后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他有一条腿跛了!”

即便心里早已经猜到了答案,但听到尹耀月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巫辞依然感到五雷轰顶。

尹耀月的回忆,和鬼市那个独眼老板所说的事情,几乎完全对上了!

二十多年前的那两个年轻巫师,就是十五叔和郝芒!

想到这里,巫辞勉强稳住情绪,问:“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当然知道了,叫巫十五,这个名字太好记了。”

听到这个名字,巫辞连声音都有些颤抖:“那,巫十五……他……怎么跛的?”

“好像是他们一起抓妖兽的时候,为了救郝芒,巫十五受了伤,不过还好那头妖兽最后被郝芒收了当坐骑。”尹耀月回忆道,“我知道的内情也不多,而且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对了,那头妖兽就是你们说的什么孰湖。我记得郝芒跟我提过一句,说那个妖兽是从什么地方逃出来的……”

第五维,维度裂缝!

巫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按捺住心底掀起的惊涛骇浪。

十八年前,神师向巫觋族现任天师巫正清托梦,预言第五维即将出现裂缝,最后一个神明也将苏醒于世。

当年本该是由巫离下山,去寻找最后一位神明,填补维度裂缝,可巫离却在下山前夕失踪,此事迫不得已耽误了十八年,直到巫辞长大成年。

如今看来,维度裂缝很有可能在神师托梦之前就已经出现,而孰湖就是当时从裂缝中逃出来的妖兽!

“按照你的意思,如今的郝芒是在刻意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檀斐的目光变得冷厉,“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做的?理由呢?”

“应该……是巫十五离开以后吧?”感受到强烈的压迫,尹耀月的语气听起来也不太确定,“我记得,巫十五刚走那两年,郝芒一直蔫蔫的,后来不知道从哪天起,孰湖突然不见了,郝芒再也没有用过巫术,一心当个逐梦演艺圈的普通人。要不是今天你们来问,我都快忘记他是个巫师了。”

“那巫十五和尉家有来往吗?”

尹耀月被檀斐盯得头皮发麻:“这么细节的事情我还真不清楚,不过郝芒跟尉明轩关系那么好,巫十五又跟郝芒穿一条裤子,巫十五肯定也跟尉明轩认识。”

得到回答,檀斐抬起手。

一道蓝光闪过,一条银色项链凭空落入他的掌中。

檀斐提着项链上的银色雕花挂坠,问尹耀月:“这个挂坠,你见过吗?”

看到那个圆形挂坠,尹耀月脸色一变,想伸手接,却又顾虑顶在脖子上的拷鬼杖,只能说:“给我看看。”

檀斐和巫辞对视一眼,巫辞收回拷鬼杖,檀斐则将项链递给了尹耀月。

尹耀月接过项链,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又打开挂坠的盖子,端详了里面的照片十几秒,才抬起头,问:“这个项链,你们是从哪里弄来的?”

“你见过?”檀斐眼皮一抬,黑眸一沉,反问一句。

“半年前,有个女扮男装的人来找过我,我一眼就认出来她是个女的,但生意还是要做的嘛,我就没拆穿她。那女人脖子上的老式挂坠还挺特别,我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尹耀月又仔细看了看挂坠上的雕花,语气肯定,“就是这个没错,我忘不了。”

“她来找你干什么?”巫辞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你之前见过里面的照片吗?”

“里面的照片没见过。她来找我,是为了问我续命的事情。起初我以为她也想找续命的方法,但后来发现,她想套我话,想从我这里打听,这帝都里有哪些人来我这里求过续命的法子。”说到这里,尹耀月将目光从项链上抬起,表情有些愤懑,“这我肯定不能说啊!我也是有职业道德的。她也没说什么,从我这里买了两具纸扎人。”

巫辞心领神会,两具由妙老板亲手做的纸扎人,经过各种渠道来到鬼市,被巫离点了眼睛后,又落到了那个卫衣女手里。

“后来呢?”

“后来她又来过两回,向我买些价值不菲的明器。一看她出手那么阔绰,又是个懂行的,我也乐意卖给她,渐渐就放松了警惕。”说着,尹耀月神色懊恼起来,“她最后一次来,给了我一大笔钱,从我这儿买走了去鬼市的方法。”

“她去鬼市干什么,和你说了吗?”

“说想自己去逛逛,淘些别的明器,我就没多想。”听到巫辞的问话,尹耀月懊恼的神色变成了愤怒,“她当时发毒誓说绝不泄露给其他人,我才卖给了她,谁想到,她居然骗我!”

“骗你什么了?”檀斐扬眉,饶有兴致。

“那个女人每次来都给的现金,最后一次来也一样,提了整整两个行李箱的纸币。”尹耀月的脸沉了下来,活脱脱一个大冤种,“结果,那天晚上,我回家数钱的时候,发现那两个行李箱里的钱居然全变成了冥钞!我被骗了!”

檀斐嗤笑一声,眸中闪过讥讽的神色。

“自从被骗后,我就一直在找那个女人,可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我这才猛然惊觉,我连她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住在哪里,一概不知。”尹耀月愤慨的语气中又有几分害怕,“我觉得自己肯定是阴间买卖做多了,被脏东西缠上了。”

顿了顿,他看向巫辞和檀斐,疑惑地问:“不过,这项链怎么会在你们手里?你们也见过她?”

“这条项链是我们从一个穿卫衣的女人手里得到的,她打扮得很神秘,似乎并不想让人知道她的真实性别和相貌。”确定尹耀月说的那个女人就是设计让尉川叙结冥婚的卫衣女后,巫辞这才向尹耀月吐露,“但那个女人很古怪,我们查到她在2009年就被销户了,在法律上属于不应该存在的死人。”

“穿卫衣?那就是她!”听到关键词,尹耀月一手攥着项链,另一手激动得狂拍大腿,“裹得妈都不认识,我根本不知道她长什么样!难怪我说死活找不到她,原来早就销户了!那她现在人呢?”

檀斐抬起一双冷锐的黑眸,瞥他一眼,简单给出两个字:“死了。”

“……死了?”尹耀月愣住,怒火刚刚烧起就被浇了盆冷水,好半天才蹦出一句话,“怎么死的?”

“她想给尉川叙配阴亲,却误打误撞召出了另一个维度的妖魔,结果自己被带走了。”檀斐说得轻描淡写,目光却一直停留在尹耀月的脸上,观察着他的表情变化,“没有通天的本领却硬要掺和阴间的事情,下场只有一个。”

尹耀月被檀斐最后那句话说中,脸色倏地变得灰白:“那我岂不是也……”

巫辞没什么心情去管尹耀月,一个尉川叙,一个巫离,就已经足够让他心焦,现在又来了个郝芒。

谜团越来越多,指向性也越来越强,可这一切,到底有什么关联,真正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恐怕,只有见到郝芒和巫离,才能解释清楚。

“檀斐,我们走吧。”想到这里,巫辞收起拷鬼杖,抬眸看檀斐,“我们去找郝芒问清楚。”

“嗯。”檀斐朝尹耀月伸手,“给我。项链。”

尹耀月像个机器一样,僵硬地把项链还给檀斐。

檀斐接过项链,两人撇下面色惨白的尹耀月,一齐转身朝门口走去。

但还没等他们靠近门口,身后的尹耀月却突然叫住了他们:“二位留步。”

巫辞脚步一顿,回头看他:“什么事?”

檀斐也跟着停下来。

“今天你们问得太着急,我脑子一下子就短路了,没反应过来。”尹耀月一脸沉重地看着他们,视线下移,落到檀斐手里那条项链上,“直到看到那条项链,我突然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了?”这线索获取得跟挤牙膏似的,巫辞耐心地问。

“我刚才不是说,那个女人跟我打听过,帝都里都有谁来找我讨过续命的法子吗?”尹耀月收回目光,看着巫辞,缓缓地说,“我想起来,后来她还旁敲侧击地问过我几次,有哪些权贵来求过续命法。最后一次,她干脆直接问我,那些人里有没有尉家。”

尉家?

巫辞眼神一冷,马上转头看檀斐。

而檀斐用冷静的表情回答他,他们两个想到一块去了。

之前,巫辞一直想不明白,那个女人到底为什么这么恨尉川叙,甚至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尉川叙的魂魄引到第五维,将其永远禁锢在另一个世界。

照尹耀月这么说,那个女人的最终目标,并非尉川叙一个人,而是整个尉家。

她为什么会在2009年的时候销户?当时发生了什么?

这么多年来,没有身份的她,又是怎么活下去的?

须臾间,所有的线索在巫辞的脑海中一一掠过,并快速串联起来,答案似乎越来越清晰了。

这个女人,就是2008年被尉教授带回村子里的那个女人,也是尉教授那个私生子的妈妈!

巫辞记得自己在第五维里见过那个孩子的灵牌,上面写着:魏瑾,生于2008年农历七月十五。

魏瑾,不就是尉瑾吗?!

那个女人是在为自己被拿去换命的骨肉复仇!

此前尉川叙遇到的那些类似的事情,说不定也都是她干的,只不过只有这一次差点成功了。

尉明轩疯了,她也疯了!

一个为了活下去,用年幼的私生子给自己换命,而另一个为了报仇,不惜用早夭的儿子与他同父异母的哥哥配阴亲!

想通这一点后,巫辞猛地扭头看向檀斐:“檀斐,我们快去找郝芒!”

他们先去了椒花雨娱乐的办公室,但郝芒并不在公司。

正在加班的Mary见巫辞神色匆匆,像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便热心地给他提供了郝芒的住址。

顺着地址,巫辞和檀斐找到了郝芒家。

郝芒一直租住在胡同里的一个破烂四合院里,四合院很大,但只有一间屋子是属于郝芒的,平时除了去公司和拍摄场地,他一直蜗居在自己的出租屋里没日没夜地剪片子。

站在破旧的铁门前,巫辞深吸一口气,一时间却忽然忘记该怎么措辞。

觉察到他沉重的心情,檀斐握住他的手,轻轻捏了捏巫辞的手心。

巫辞转头看了檀斐一眼,一张清秀的脸露出勉强的笑容,压低声音:“没事……项链给我吧。”

檀斐一顿,又把项链变了出来,交给巫辞。

巫辞把项链攥在手中,鼓起勇气,抬手敲门。

连续敲了几遍后,郝芒的声音在屋里响起:“谁啊大晚上的!来了来了!”

十几秒后,门从里面被人拽开,郝芒那张因熬夜过度而失去血色的脸出现在门后,眼睛下挂着两道乌青。

“你们两个怎么来了?”看到巫辞和檀斐,郝芒表情惊讶,又探着头往他们身后看了看,“叙呢?叙没跟你们一起来吗?”

真正看到郝芒的那一瞬间,巫辞反而不慌了。

他镇定地看着头发乱糟糟的郝芒,表情沉静地回答:“叙哥来不了,他被他老爸关起来了。”

“尉明轩关他干吗?有病啊?”郝芒一脸莫名其妙,不过还是把门打开了些,“你们两个先进来坐,吃晚饭没有啊?我剪了一天的片,也没吃呢,正好一起吃点。”

说着,他刚想往里退,檀斐却忽然上前一步,伸出胳膊,一把撑住了门:“吃饭就免了。”

看着檀斐冷漠的表情和冷冽的眼神,郝芒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怎么了啊?”

“郝哥,我有一件事想问你。”巫辞盯着郝芒的眼睛,抬起手,将那条被紧紧攥在手中的项链展示给他看,“你认得这条项链吗?……不,应该说,你认识照片上的女人和孩子吗?”

郝芒一怔,下一秒,蓦地睁大眼睛:“这东西你们是从哪里搞来的?!”

说着,他上前一步,竟然作势要从巫辞手里夺过项链。

檀斐眼神一冽,抬起一根食指直指郝芒,一簇蓝绿色的幽冥鬼火径直蹿向郝芒的脑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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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祖先,诱神杀神!◎

同一时间, 巫辞抽出拷鬼杖,滋啦作响的电流如旋风般朝着郝芒的下丹田逼去!

面对突如其来的双重攻击,电光石火间, 郝芒那双总是非常浑浊的双眼倏地变得清明。他一旋身, 瞬间消失在原地, 动作快得只剩下残影!

巫辞并没有真的想要伤害郝芒,他只是跟檀斐互相配合,诈一诈郝芒的虚实,所以拷鬼杖上的电流还未触碰到郝芒的衣角, 就已经被他收回。

而郝芒果然没有辜负他的期待。

亲眼看到平时总是精神萎靡的郝芒竟然有如此敏捷的身手, 巫辞先是心里一惊, 但很快就感应到,郝芒瞬移到了自己身后。

身边的檀斐已经先巫辞一步转过身,血色在黑眸中弥漫,冷冷地说:“不装了?”

巫辞也转过身, 郝芒站在他们身后, 神色和往常一样憔悴,不同的是,他的额头多了一道被幽冥鬼火冻伤的紫痕。

看来,郝芒虽然躲过了巫辞的攻击,却还是没能逃过檀斐的手心。

面对檀斐的质问,郝芒苦笑一声, 没有辩解,说:“从小天师说自己是巫觋族人的时候,我就知道, 我的身份迟早有一天会被揭穿的。”

沉默两秒, 郝芒看向檀斐, 叹了口气,继续说:“尤其是在见到您之后。”

“呵。”檀斐冷笑一声,“你藏得很好,连我都瞒住了。”

“那是因为您之前的灵力不稳,加上您和我实际碰面次数并不多,所以我才侥幸瞒天过海。”郝芒摇摇头,目光转向巫辞,随后缓缓下移,落到他手中那串项链上。

“我曾经疑惑过,你明明是一个普通的导演,可为什么会对巫觋族的历史这么熟悉呢?”巫辞与他对视,目光清朗,声音平静,“原来,你也是巫师,而且还见过我下山历练的长辈。”

“你的……长辈?”听到后面那句话,郝芒眼神一闪,似是有些激动,“是十五吗?他还好吗?”

“十五叔的事情,你是不是早就想问我了?”巫辞学着檀斐刚才对付尹耀月的方式,避而不答,反问一句。

“从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开始,我就一直想问你,可我不能。”被巫辞一问,郝芒耷拉下眼皮,神色蔫蔫,“问了,就会暴露我隐藏了快二十年的身份。所以我想,还是让往事随风而去。”

从郝芒的态度能看出来,正如尹耀月口中所说的,他与巫十五的关系匪浅。

也许是因为这个缘故,巫辞的语气不由自主软了几分:“我刚才说了,我和檀斐来,是有事情想问你。只要你如实回答我,我可以告诉你十五叔的情况。”

“你问吧。”郝芒抬眼看他。

巫辞拎起手中的项链,用拇指推开银色雕花挂坠的盖子,将照片对着郝芒:“这上面的女人和孩子,你认识吗?”

郝芒动了动嘴唇,神色迟疑。

见他犹疑,檀斐面不改色地试探:“这条项链的主人,差点害死尉川叙。”

“什么?!”郝芒头皮一奓,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们,“她还活着?!”

毕竟是自己看着从小长大的孩子,郝芒果然还是非常在意尉川叙的。

留意到这一点,巫辞的语气又好了些:“你以为她死了?”

“她2009年就病逝在了精神病院。”郝芒一怔,忽然反应过来,“我被骗了?!”

骗他的人,除了尉明轩,还能有谁?

巫辞继续不动声色地诈他:“我以为,尉明轩会跟你说。”

“他能跟我说什么?”郝芒抬头看他,表情看起来有些得知被骗后的恼怒。

“上一次,尉川叙突然在微博公布婚讯,实际上是被这条项链的主人设计控制。那个女人召唤出了维度裂缝,想通过冥婚的方式,将尉川叙的魂魄永远留在第五维。”

巫辞的声音不紧不慢,清明的目光却充满了压迫感:“我们当时都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居然是她干的?她还来找过阿叙?!”郝芒紧紧盯着巫辞,生怕漏听一个字,“那现在呢?!”

“如今知道她的身份与动机后,我才恍然大悟。”巫辞直直地与他对视,“你和尉明轩换走了她儿子的命,她就用尉川叙的魂魄来换回她儿子。”

郝芒的瞳孔猛地一缩:“我……”

他张了张嘴,看了看巫辞,又看了看檀斐。

“很可惜,她高估了自己,忘了自己只是一个凡人。所以,她当然失败了。”檀斐勾起唇角,接过巫辞的话,继续说,“她的尸体被管理局的人带了回去,身份一查再查,可奇怪的是,最后,竟然只查出一个销户?”

当时,他们只是听尉川叙浅浅提过一句,这个女人的身份很难查,没有往仔细里去想。

如今再看,一个庞大且权威的官方机构,怎么可能查不到一个普通人的信息呢?

更何况,这个女人差点要了堂堂局长家独子的性命,局长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地让这件事不明不白地过去了?

要么,管理局的人早就查到了线索,却被职级更高的人用权力封口,将消息压了下去;要么,就是早在2009年这个女人被销户的时候,就已经有人把她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痕迹一并抹去。

不管是哪一种,背后的人都需要拥有强大的权力才能够去调度一切。

而他们的最终目的,都仅仅是不愿意让尉川叙知道那些盘根错节的真相。

“你想说什么?”郝芒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就是有点好奇。”檀斐唇角一扬,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尉川叙的妈妈,现任管理局局长,当真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还是说——”

他盯着郝芒紧张的神色,故意顿了一下。

“她和你一样,也是尉明轩的帮凶。”

檀斐话音刚落,郝芒耳边犹如有一道惊雷炸响,震得他不由自主倒退两步。

他看着檀斐和巫辞,很勉强地说:“这件事,我并不知情……”

“你真不知道吗?”檀斐嗤笑一声,表情是笑的,眼神却无比锋利。

郝芒呆立在原地片刻,喃喃自语:“尉明轩没告诉我这件事,他只说那女人在2009年就因悲伤过度去世了……”

他的反应很真实,看起来并不像装的,而是真的被蒙在鼓里。

突然,郝芒跳了起来,无比紧张地看着他们:“阿叙现在人呢?!他怎么没跟你们在一起?!他没事吧?!”

“他在他父母那里。”巫辞说。

郝芒刚松了口气,又听到巫辞继续说:“因为我们找到了尉家地下的那座祠堂,看到了孰湖,以及魏瑾的尸骨。”

郝芒脸色再次僵住,这一次,他的表情难看到不忍直视:“他……知道了?”

“这就是我和檀斐来找你的原因,换命术,是你教给尉明轩的吧?”巫辞的声音无比清冷,带着强烈的凛冽之气,“郝芒,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如果不是你突然出现,我会将这个秘密带进棺材里。”郝芒露出苦涩的笑容,肩膀颓唐地耷拉着,“这件事说来话长,我们进屋说吧。”

说着,他绕过巫辞和檀斐,主动将他们请进了屋。

巫辞和檀斐对视一眼,谅郝芒也不敢耍什么花招,便跟了进去。

郝芒的狗窝乱得像垃圾场,他把沙发上堆积如山的衣服搬到了床上,勉强腾出空位,请巫辞和檀斐坐下。

给他们分别倒了杯水后,郝芒在电脑椅上坐下,神色变得凝重。

在郝芒声音沙哑的诉说中,巫辞听到了自己前所未闻的历史的另一面,而其中涉及的内容,让他瞠目结舌。

自始祖神鸿濛开天辟地后,祂的身躯化为山川湖海,元神化为人形,游走于世间。

感受到鸿濛神力,天地万物应运而生,最早的一批远古神明飞升,与之相对的,远古妖魔也出现在了这个世界上。

那时的古神都是人首蛇身,只有鸿濛拥有健全完整的双腿。

为了感谢鸿濛的恩泽,上古十大正神中的女娲按照鸿濛的模样,用泥巴捏了一个小人,送给了鸿濛。

鸿濛用手轻轻抚过小泥人的头顶,也许是受到了鸿濛神力的惠泽,小泥人竟然活了,还拥有了与生俱来的灵力。

他不仅是第一个人类,而且也是这个世界上的第一个“巫”。

见小泥人活了,女娲深感惊喜,并按照第一个巫的样子,再次创造了“女娲之肠”。女娲之肠共有十人,是最早的巫师。

在女娲之肠问世后,再被女娲创造出来的泥人,都没有了那份与生俱来的灵力,即为凡人。

后来,人神混居,鸿濛元神也消失于天地间,但人类却逐渐壮大起来。到了炎黄时期,大巫师巫咸率领十巫中的另外九巫下灵山,建立了巫咸国。

“前面这些,你都知道的。”说到这里,郝芒抬起疲惫的双眼,凝视巫辞。

巫辞沉默地点点头。

檀斐看了他一眼。

“而你不知道的是,由黄帝和蚩尤各自率领的两个部落间爆发了一场大战,即洪荒之战。为了赢得战争,黄帝召来另一位大巫师‘女丑’,企图借助她的灵力,唤醒古神鸿濛,助他赢得战争。”郝芒缓缓地说,“为了唤醒鸿濛,女丑自愿献祭,但最后,仪式却失败了。”

巫辞心头一颤。

《山海经》中有记载“女丑之尸”:女丑之尸,生而十日炙杀之。在丈夫北,以右手障其面。十日居上,女丑居山之上。

巫辞一直想不明白,女丑为什么要独自去到山顶,暴晒十日,直到将自己晒死。

可他问遍族中长辈,大家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而十五叔也只是拨弄着他那块破旧怀表敷衍他,说什么你长大以后就会懂。

经郝芒这么一说,巫辞这才意识到,原来,女丑是在献祭自己!

“女丑的死让黄帝痛惜不已,于是,他命令十巫研究不死药,复活女丑。”郝芒继续说道。

听到这里,巫辞心猛地一坠,忍不住收紧搭在腿上的十指。

所以,这就是不死药的由来?!

留意到巫辞的情绪,檀斐不动声色地伸出手,轻轻握住巫辞的一只手。

巫辞定了定神,看向郝芒,用目光示意他继续。

“不死药研究成功了,一种叫‘不死民’的人种诞生。不死民在其东,其为人黑色,寿,不死……可如今想来,所谓的不死民,不就是僵尸吗?”灯光下,郝芒自嘲地笑了一声,神色疲惫,“因为这不死药,十巫出现了内讧,导致他们分崩离析。其中四巫带走了部分研制不死药的方法,并建立了另一个国度,而原来的灵山十巫变成了开明六巫。”

巫辞睁大眼睛,急切地问:“那个国家叫什么?”

“巫臷国,是我先祖生活的地方。”郝芒看着巫辞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而巫辞,你的祖先,开明六巫,则依然生活在巫咸国。要往上说,我们,都是女娲之肠的后人。”

“原来你竟然是巫臷国的后裔。”巫辞深吸一口气,下意识地握紧了檀斐的手。

历史上关于“巫臷国”的记载如沧海一粟,比巫觋族和巫咸国还要稀少,向来被人所忽视。就连巫觋族人也都以为,巫臷国早就和巫咸国一样灭亡了。

似乎是为了与巫咸国民划分界限,巫臷国民并不姓巫,而是姓朌。

没想到,郝芒竟然就是四巫的后人。

这么说,他应该叫朌芒?

“很快,六巫发现,用不死药复活的不死民,与普通人类大不相同,甚至性情大变。”郝芒也深吸一口气,“于是他们有了一个大胆的计划,他们诱惑天神贰负,让祂杀害了天神窫窳,再盗走窫窳的尸体,用不死药在祂身上进行实验,可复活的窫窳也变成了怪物!”

巫辞的心一沉。

明知道答案,他却还是忍不住问:“那么,他们后来复活了女丑吗?”

郝芒摇摇头:“六巫背叛了黄帝。不死药已经不能满足他们,他们的野心愈发膨胀,他们想要像神一样获得永生,所以,六巫继续诱神杀神,用神的尸体来做实验!”

郝芒的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震得巫辞鼓膜发疼。

他的先祖,竟然诱神自相残杀!

听到“永生”二字,檀斐垂下眸,从鼻腔里发出一道轻哼。

“为了阻止六巫的计划,黄帝将他们封印在了巫咸国的祭坛之下。”郝芒叹了口气,继续说,“至此,失去六巫的统领,巫咸国逐渐没落,巫师四处流窜……随着世事变迁,在乱世中,巫咸国的后人们重新聚集在一起抱团取暖,巫觋族诞生了。至于接下来的事情,便都是你所熟知的了。”

巫辞只觉得喉咙发干,久久无语。

半晌,他才声音干涩地问了一句:“那巫臷国呢?”

“巫咸国没落后,巫臷国也没有撑住。”郝芒的眼神有些哀伤,“在经历了巫文化由兴转衰之后,到如今,我这一支也只剩下我一人。”

客厅陷入沉寂。

檀斐轻舒了一口气,直视着沉默的郝芒,开口打破沉寂:“那尉家在里面扮演什么角色?”

郝芒回过神来,脸上再次浮现苦笑:“你们都知道,尉家自古以来就是神职史官,作为皇帝身边直接与祭司和巫祝打交道的人,尉家祖先得罪过不少人。所以,他们遭到了一种诅咒,尉家的男性到了不惑之年,必会死于非命。”

说着,他望向角落里某个虚无的点,陷入回忆:“巧的是,尉家祖上的某一位神官大人,曾经救过当时岌岌可危的巫臷遗民。为了报恩,巫臷遗民将自己祖上的历史告诉了尉家,并教了尉家祖先一种‘以命换命’的古老术法。”

巫辞抿了抿唇:“这种术法,就是当年的四巫所掌握的那一部分吗?”

十巫虽然专职研制能起死回生的不死药,但他们手中掌握的方法断然不止不死药一种,换命术也不过是其中之一。

“没错。但因为时间跨度太大,这个换命术并没有被尉家人完整地传承下来,只留下了晦涩的文字记录。千百年来,尉家虽为凡人,却始终周旋于各种异能人士之中,就是为了寻找能够破解换命术的巫师后人。”

“所以,尉明轩就找到了你?”檀斐眼神探究。

“1995年,二十三岁的尉明轩花了一大笔钱,托人在鬼市找到了两位自称巫师的年轻人。”郝芒叹息一声,“一个是与他同龄的我,而另一个,是下山三年的巫十五,那年他二十八岁。”

作者有话说:

快完结啦!

——

备注:

(1)本章的女娲之肠、女丑之尸、不死民、巫臷国均引自《山海经》,其他人物关系与历史设定为作者私设,不可考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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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换命的最佳人选。◎

听到十五叔的名字, 巫辞紧张不已,倏地坐直身体:“十五叔也参与了给尉明轩换命的事情吗?”

“这件事情很复杂,并非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郝芒摇摇头, 疲惫的眼神透出一股子自嘲。

巫辞聚精会神, 目不转睛地看着郝芒, 等待着他继续开口说下去。

那是郝芒、巫十五和尉明轩三个人第一次见面。

1995年,年少有为的尉明轩成为了帝都大学里最年轻的教授,专攻鬼神文化。而巫十五刚下山三年,郝芒也不过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愣头小子。

在尉明轩的家里, 见到了传说中的巫臷后人郝芒, 巫十五深感惊讶。

而二十三岁的郝芒年轻气盛, 并没有把眼前这位巫觋族人放在眼里。

溯本求源,这两人都是女娲之肠的后人,又因灵山十巫内讧分裂,巫咸国与巫臷国各自发展, 所使用的术法也大不相同。

尉明轩深知这两人祖上的渊源, 留了个心眼,没有将实情完全告诉他们。

他只透露,自己祖上遭到了某种恶毒的诅咒,家中男性都只能活到四十左右。但幸运的是,尉家获得了古巫倾力相助,知道了某种神秘术法, 这种术法可以解除诅咒。

但如何使用术法,却已经无人知晓。

尉明轩向两人展示了那个神秘的文本,上面用七种文字和图画进行了加密记录, 除了其中一种是古楚国的文字之外, 其他六种宛若鬼画符一般, 晦涩难懂。

他提出自己的请求,希望两位巫师能够帮他破解术法,拯救尉家人世代被诅咒的厄运。

从尉明轩那里得知自己的先祖巫臷遗民与尉家的关系,又听闻尉家将术法的记录文本完整地保留了下来,为了报恩,加上对先祖术法的好奇,郝芒自然是义不容辞,跃跃欲试。

巫十五同样对那个神秘文本感兴趣,但他性格与大大咧咧的郝芒相反,他谨慎又保守,因此只是含蓄地表示,自己会尽力而为。

得到了两位巫师的允诺,尉明轩十分高兴。

为了给他们创造一个良好的研究环境,尉明轩不惜动用家族势力与职务之便,将郝芒和巫十五以特殊人才的身份保送到了帝都大学,在尉家所擅长的鬼神文化领域进行学习。

因为有着同样的目标与兴趣,又时常在一起学习和研究,三个性格迥异的年轻人逐渐拉近了距离,很快就从单纯的买卖关系转变成了无话不谈的铁三角。

郝芒和巫十五既是同学,又是同宿舍的舍友,关系自然更近一些。

1996年阴历七月十五,尉明轩与林芝茸的儿子出生了,取名川叙。

郝芒和巫十五都非常喜欢这个孩子,同时也很担心尉家那个诅咒,因此二人更加刻苦地钻研破解术法的方法。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两年后,郝芒和巫十五破解出了那个文本上的术法。

可他们并没有觉得高兴,相反,还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中。

因为,他们发现,所谓的能够攻克诅咒的秘术,竟然是一种同样阴邪的“换命术”。

这种换命术要以他人的性命为代价,将献祭者浑身的骨头打碎,身体缠绕固定在房梁之上,施以术法,同时以换命者列祖列宗的牌位镇压。

待到七七四十九日之后,献祭者的寿命将会嫁接到换命者的身上,魂魄则化为守家的“家蛇”,永世不得超生。

巫十五为人正直不阿,他认为以命换命是逆天而行的事情,自己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

更何况,这个换命术还有一个先决条件,献祭的对象,必须是换命者的直系亲属。

巫十五的拒绝让欣喜若狂的尉明轩如同被泼了一头冷水,暴怒之下,尉明轩怒斥巫十五见死不救,但巫十五不为所动,兄弟二人彻底决裂。

郝芒则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局面中。

看着小小的尉川叙,又想到自己祖上所承受的尉家人的情分,他最终还是选择了一条与巫十五截然相反的路,将破解出来的换命术教给了尉明轩。

也许是微弱的道德感在作祟,郝芒告诉尉明轩,虽然自己把换命术教给了他,但绝不会亲手帮助他害人,尉明轩也答应了他。

得知郝芒的做法,虽然巫十五没有说什么,但郝芒能明显感觉到,巫十五对他冷淡了很多。

“就这样,时间一晃,到了1999年的某个夏夜,一头遍体鳞伤的远古妖兽闯入鬼市,大开杀戒。接到消息后,我和巫十五立刻赶往鬼市。在那里,我看到了让我永生难忘的场景。”

回忆到这里,郝芒下意识地将手伸向茶几,想要拿起放在上面的一包烟。

但手指还没碰到,他又收了回来,忍住了抽烟的冲动。

“那头妖兽……是孰湖?”巫辞试探地问。

郝芒耷拉下眼皮,慢慢点了点头:“除了孰湖,我们还看到了一条凭空出现的巨大裂口。”

那条裂口的边缘燃烧着熊熊烈焰,裂缝另一边深不见底,阴寒至极的冷风不断从裂口中涌出,将明灭的火星吹散在空气中,纷纷扬扬。

眼前的场景太过诡谲和震撼,郝芒蒙在了原地。

一粒火星被风送到了他的胳膊上,他顿时感觉到,一阵如同被利刃割过般的剧痛从胳膊上传来。

听到这里,巫辞不由自主地侧过脸,看了一眼檀斐。

觉察到巫辞的视线,檀斐表情冷淡,微微点头,回答了巫辞的询问。

是维度裂缝,它出现在人间的时间果真比神师在梦中所预言的时间更早。

刚从维度裂缝中逃出来的孰湖被第五维的结界所伤,在陌生的环境里变得更加狂躁,妖气暴涨,在鬼市里横冲直撞,大开杀戒。

在联手围剿孰湖的过程中,郝芒不慎失手,被孰湖重伤。

紧要关头,尉明轩带着尉家收藏的法器“捆仙锁”赶到,助他们一臂之力。但他自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在孰湖面前,无异于羊入虎口。

为了救他们,巫十五以一条腿为代价,启用了巫觋族的禁术,用法力为捆仙锁加持,最终收服了孰湖。

“在那场恶战中,存在了上百年的鬼市被摧毁了一半,生活在鬼市里的摊贩们自发地团结起来,修补了鬼市的结界,并且从此形成默契,每年都会修补一次结界。”

郝芒解释了鬼市结界的来由。

恶战之后,巫十五在尉家的私人医院里躺了整整一年,经过全力医治,他的腿总算保了下来,但从此他只能跛着走路了。

而比他先康复的郝芒则驯化了孰湖,将其收为坐骑,平时就养在尉家在远郊的一处老房子里。

因为那场恶战,兄弟三人破裂的感情总算缓和了些。

2002年,历练期满十年的巫十五告别了郝芒和尉明轩,离开帝都,回到巫山。

巫十五离开后,郝芒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

在闭关的时候,他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那就是摒弃自己的巫师身份,做一个真正的普通凡人,过完这一生。

之后,郝芒将已经被驯化的孰湖交给了尉明轩,自己则投身于演艺事业中,一心逐梦演艺圈。

可从那以后,郝芒的气运却出奇地差,他屡战屡败。没有一件事是能做成的。

对于气运变差,郝芒非常坦然地接受了:“我破解了换命术,还把它教给了尉明轩,我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改变了自己的命格,这是我应该承受的。”

“尉川叙和我们说,他有几个夭折的堂兄弟。”听到这里,檀斐抬起眸,冷冷地看向郝芒,“那几个孩子,就是换命术的早期试验品?”

檀斐的质问让郝芒如遭雷击。

他浑身一僵,但还是点了点头:“尉明轩一开始并没有成功,尉家的新生儿在短短几年内接连夭折,他的堂兄弟已经起疑。迫不得已,尉明轩消停了几年。”

“为什么会失败了那么多次?”巫辞皱起眉,有些不解,“你们不是已经破解了施术方法吗?”

郝芒看向他,浑浊的眼珠让他看起来苍老得像一个垂暮老人:“那个加密的记录文本共有七种文字,当年我和十五只破解出了其中六种,第七种文字只写了一句话。而那句话,就是这个术法的关键。”

“尉明轩后来破解出来了?”

“是。换命术的条件非常苛刻。”郝芒闭上眼睛,喉结一滚,“被献祭的人,不仅得是换命者的骨肉至亲,而且必须在阴历七月十五出生。”

听到这里,巫辞的心跳漏了两拍。

按照郝芒这么说,尉川叙简直就是给尉明轩换命的最佳人选!

作者有话说:

晚点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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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神??◎

如果没有魏瑾, 那么被献祭的人,一定是尉川叙。

就在巫辞背生凉意的时候,檀斐冷冷地扯了扯嘴角, 但那双冷锐的黑眸中并没有一丝笑意:“林芝茸知道这件事吗?”

郝芒疲惫地垂下眼帘, 点了点头。

“她反应很激烈, 作为妈妈,她本能地想要保护自己的孩子,可又不能眼睁睁看着丈夫死去。”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 抿了抿唇, 继续道, “尉明轩发誓自己绝对不会伤害阿叙,同时,他提出了一个更加狠毒的方法,那就是借腹生子, 制造一个为了给他续命而出生的孩子。”

“……”巫辞抬起手, 扶住额头,拇指轻轻揉了揉太阳穴。

他突然觉得很烦躁,可为了真相,又不得不强迫自己坐在这里,继续听下去。

檀斐将胳膊轻轻搭在了巫辞的后腰上,予以安抚。

“他利用职务之便, 很快就在学生里锁定了目标,接近了性格孤僻而且人际关系简单的女学生,张青。”郝芒继续说, “张青很快就沦陷在了尉明轩的温柔攻势中, 与他发展了婚外情。”

“林芝茸什么反应?”檀斐问。

“林芝茸一开始并不同意, 但她也无法保证尉明轩不会在某天决定献祭自己的孩子,为了保护阿叙,她最后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帮忙打掩护。”

檀斐嗤之以鼻:“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所以牺牲别人的孩子?”

郝芒闭上眼,疲惫地往椅背靠去,似乎再也支撑不住自己沉重的躯体。

巫辞拧眉,放下手,凝视郝芒:“魏瑾绝不是恰好在阴历七月十五出生的,这不是巧合。”

“对,无论是接近张青,还是使她受孕,甚至是预产期,都是尉明轩提前设计好的。”郝芒缓缓睁眼,眸色黯淡,证实了巫辞的猜测,“为了让魏瑾在阴历七月十五出生,尉明轩用了一些手段,让张青的预产期提前了。”

巫辞想起来,刚才,郝芒说过,尉家是有自己的私人医院的。

怪不得!

尉明轩想要抹去魏瑾的出生痕迹,简直轻而易举。

在郝芒的描述中,尉明轩的计划远比他们所见到的更为庞大和周密。

为了确保换命术的顺利实施,他将坐落于远郊的老房子拆掉,重新建了一栋平层别墅,并在别墅之下挖了一个巨大的空间,布置成祠堂,供奉尉家的先祖灵牌,同时将原本养在老房子里的孰湖关到了地下。

按照计划,在张青怀孕之后,尉明轩带她回了两趟老村祖坟。

名义上说是带她来祭拜,以便日后孩子长大能认祖归宗,实际上,尉明轩却是在让张青与孩子沾染上尉家祖坟的阴气,让尉家祖上的阴灵熟悉孩子的气息,保证换命术的顺利进行。

待张青在阴历七月十五那天生产后,尉明轩给孩子取名“魏瑾”,魏同尉音。

未等孩子足月,尉明轩就迫不及待地抱走了他。

同年,尉明轩一家三口搬进了那栋坐落于远郊的平层别墅,年仅十二岁的尉川叙每天在空旷的宅子里奔跑玩闹,却不知道,自己有一位素未谋面的弟弟。

而弟弟被老爸请人打碎了全身的骨头,用术法封印在脚下,变成了为老爸换命并守护他们全家人的“家蛇”。

“尉明轩欺骗张青并借腹生子的事情,我并没有参与,我知道的都是尉明轩告诉我的部分,只知道换命术成功了。”郝芒瘫在椅子上,长长地出了口气,声音有些颤抖,“我问他是怎么和张青交代的,他告诉我,他骗张青说,魏瑾得了急病夭折了。张青一直沉浸在丧子之痛中,在2009年的时候离开了人世。”

“可是她明明还活着,却被人销了户。”巫辞提醒道。

“是,我也很惊讶。如果不是你们告诉我,我根本不知道她还活着。”郝芒深吸一口气,抬眸看他们,“张青可能早就发现了蹊跷,并顺藤摸瓜查出真相,才盯上了阿叙。”

“你没有参与,但事情因你而起。”檀斐靠在沙发背上,脸上神色凉薄,眸中闪过一丝讥笑,“这对可怜的母子受你所累,你可不无辜。”

郝芒将头埋进了双手中:“我知道自己罪孽深重,为了赎罪,我决定这辈子再也不会使用巫术……”

狭窄的房间里,三个人静坐着,久久沉默不语。

须臾后,巫辞开口问:“郝哥,你认识巫离吗?”

听到他的声音,郝芒从双手中抬起那张憔悴的脸,面露疑惑:“巫离?是谁?”

“是巫觋族在我之前的天师继承人,今年已经三十六岁了。十八年前他不知为何离开了巫山,从此下落不明,可最近我们在鬼市遇见了他。”巫辞简单地说,“我刚到帝都的时候遇到了孰湖,它抢走了我的行李,前几天巫离将我的行李送了回来。”

“孰湖逃出来过?!怎么会这样?!”郝芒有些茫然地看着他,表情震惊,“我并不认识巫离,巫十五离开后,我再也没有去过鬼市。”

“他和前面两期节目也有不少关系。”檀斐的目光轻扫过郝芒的表情,静默地观察细微变化,“妙老板卖出去的那些纸扎人,都是巫离点的睛,他应该在鬼市里待了很久了。”

郝芒还是摇了摇头:“我真不认识他。不过,巫十五曾经告诉我,你们巫觋族居住的地方设有结界,普通族人是难以越过结界离开村庄的。”

“没错。巫离一定从十五叔那里知道了不少事情,包括离开巫山的方法。”巫辞也留意着郝芒的表情,“他现在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却对我避而不见,我想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听到“十五叔”三个字时,郝芒的眼神明显闪动。

但对于有关巫离的部分,他的情绪却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巫辞和檀斐对视一眼。

看来,郝芒并没有撒谎,他可能真的不认识巫离。

那尉明轩会认识巫离吗?毕竟本该出现在尉明轩手中的巫辞的行李,却由巫离返还给了巫辞。

想到这里,巫辞严肃地看着郝芒:“郝哥,我之所以关心巫离和孰湖,除了我刚才说的那些,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

“什么原因?”郝芒不解。

巫辞感觉到,檀斐搭在自己腰上的手指微微收紧。

是在担心他又要将发誓不能说的事情说出去吗?

巫辞轻抿了下嘴唇,定了定神,探过胳膊,握住了檀斐冰冷的手指,示意他不必担心。

誓言破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他在第一次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承受违背誓言带来的后果的心理准备。

巫辞开口说:“我曾经告诉过你,我下山,是为了寻找最后一位神明。”

“是,怎么了吗?”郝芒一愣,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檀斐,“你不是已经——”

“我不是神。”檀斐直接打断了他,面无表情地说,“我是妖魔。”

“???”郝芒张了张嘴,沉默两秒。

想到檀斐的真身,他又突然觉得,这个事实好像又没那么难接受了。

巫辞接着说:“我只告诉了你我下山的原因,但没有告诉你,我为什么要找神。”

“那……你为什么要找神?不是为了振兴巫觋族吗?”

“不,那是对外的借口。”巫辞摇摇头,“真实的情况是,第五维的结界出现了裂缝,如果我没猜错,孰湖就是第一头从第五维里逃出来的远古妖兽,而你和十五叔见到的那道裂口,就是维度裂缝。”

郝芒眉头一跳。

显然,他想起了那条恐怖的裂缝,以及当时他看到的永生难忘的景象。

“如果结界坍塌,妖魔降世,后果将不堪设想。只有找到那位神,才能借助祂的神力修补裂缝,阻止灾难的发生。”巫辞平静地看着他。

郝芒瞳孔微微颤动,似乎难以消化巫辞话语中的内容。

“你知道张青是怎么死的吗?她在召唤维度裂缝的时候,不慎引来了无常鬼,惨死在了无常鬼手中。”巫辞直视着郝芒的眼睛,继续说,“这么多年过去,没有人知道维度裂缝到底出现了多少次,除了孰湖和无常鬼,又有多少妖物从第五维里逃了出来。”

“无常鬼?!”郝芒瞠目结舌,“它现在在哪?!已经来到人间了吗?!”

看着他的反应,巫辞再次在心里确信,尉明轩是真的连一个字也没告诉郝芒。

“被檀斐送回去了。”

得到巫辞的回答,郝芒明显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说着,他转脸看向檀斐,试探道:“能和无常鬼一决高下,您的属性必然在高阶之上,灵力的强大程度可想而知。这么说的话,修补维度裂缝的事情——”

“做不到。”檀斐再次打断他,“那是神的职责,别道德绑架我。”

说话的同时,他眉尖微蹙,表情充满了不耐,甚至还有一丝隐隐约约的鄙夷,似乎是在谴责郝芒怎么这么不懂事。

郝芒:“……”

“郝哥,我和你说这些,一是想告诉你事情的严重性,二是希望你可以帮我们对付尉明轩——无论是因为换命术,还是因为巫离。”巫辞径直站起来,“神的事情先放一放,我们现在必须去救叙哥了。”

作者有话说:

二更!

尉川叙:谢谢啊,谢谢你们还记得我啊(颤抖点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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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神◎

说完, 巫辞摩挲着手腕上的银镯,念了几句咒语,手腕上的银镯噌地振了一下。

感应到留在尉川叙那里的那只镯子带来的气息后, 他抬起头, 视线从郝芒转向檀斐:“叙哥还在原地, 暂时没有危险。”

“那我们现在赶紧走。”郝芒没有多言,当即起身,“我来开车。”

上车前,他在引擎盖和车窗上贴了几张符箓。

巫辞看了看, 发现符箓上无论是代表神明的符号还是咒语的画法, 与巫觋族的有部分相似, 却又带着一种奇特的鬼魅之感。

檀斐也瞥了一眼,漫不经心地问:“你不是说再也不用法术了吗?”

郝芒刚打开驾驶座的车门,听檀斐这么问,他抬头看他, 苦笑一声:“我之前说不用法术, 是在逃避我种下的因。如今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一步,我必须得出来收拾烂摊子。”

檀斐眼眸轻转,没再说什么,伸手替巫辞拉开车门:“上车。”

有了符箓和法术的加持,郝芒的车就像长了翅膀一样,车速快到不可思议, 车内的人却坐得平稳,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郝芒一边开车一边说:“阿叙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尉明轩已经换过命了, 而且阿叙是他唯一的儿子, 就算阿叙发现了他的秘密, 他也不会对阿叙怎么样的。”

这番话听起来像是在安慰巫辞,可实际上,大家都心照不宣,郝芒是说给自己听的。

巫辞默默看着窗外,没有说话。

他的心思还停留在巫臷遗民的事情上,巫咸国与巫臷国一脉相承,纠葛久远,当年六巫与四巫各掌握了一半的不死秘法,如果巫臷遗民手上的部分是换命术,那巫觋族掌握的部分,必定是神师大人当年启用的玉俑。

换命术的代价,他们都已经见识到了,残害骨肉至亲,逆改天命。

那玉俑的代价是什么?

是一旦失败,就会将自己活活憋死在玉俑中吗?

巫离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所以才选择离开巫觋族?

就在巫辞沉思的时候,郝芒的语气忽然变得低沉:“而且——”

“而且什么?”巫辞回过神来,侧脸看他。

“而且,阿叙是尉明轩的儿子。”郝芒沉默片刻才说,握着方向盘,眼睛盯着前方的路,“阿叙也活不过四十岁。”

如果不是巫辞和檀斐半路杀出来,也许尉川叙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父母安排着走上“换命”的那条路。

巫辞搭在坐垫上的手指蓦地收紧,刚要说话,就听到旁边的檀斐开口道:“那可未必。”

“您是指……?”郝芒忍不住从后视镜里看他。

“尉川叙的魂魄曾经被抽走了部分,在第五维里走了一遭,才被我和巫辞带了回来。”檀斐后背轻轻靠在椅背上,声音不疾不徐,平视着前方的夜色,“从那以后,他就开了阴阳眼。”

“阴阳眼?”郝芒皱眉,下意识地想回头看檀斐,却又顾及到自己正在开车,只能满脸紧张地问,“您是说,他的命格已经被改变了?!”

檀斐的意思是,尉川叙有可能因祸得福,脱离了尉家的诅咒?!

巫辞也扭头看着檀斐,等待着他的回答。

檀斐只是不置可否地挑了下眉,转而提另一件事:“尉明轩有没有告诉你,你祖上的巫臷遗民是什么时候结识尉家先祖的?”

“提过一次。”突然被檀斐转移了话题,郝芒愣了一下,想了想,说,“大概是五百年前?应该是在明朝时期。”

檀斐侧过脸,朝巫辞看了一眼。

恰好巫辞也在看他,眼神交会的瞬间,两人心有灵犀,巫辞明白了檀斐提问的用意。

五百年前,正是巫觋族遭到迫害,被迫举族迁徙回巫山的时间,也是神明陨落的时间。

与巫觋族同宗同脉的巫臷遗民,很难避开声势浩大的搜捕,郝芒的祖上肯定就是在那个时候逃难,得到了尉家先祖的庇护。

想到这里,巫辞轻声问:“郝哥,你记得刚见面的时候,我跟你说,五百年前,神的维度发生了一场浩劫吗?”

“记得。”郝芒顿时明白他的意思,“你是想问我,知不知道当时的事情?”

“是,如果同处于一个时代的话,我在想,尉家先祖,或者巫臷遗民,是否会知道一些当时的情况呢?”巫辞试探道。

可惜的是,郝芒摇了摇头:“我没有听说过,我想尉家也没留下记录,不然尉明轩二十多年前就会告诉我了——巫臷遗民和尉家的渊源就是他跟我说的。也有可能先人有过记载,但是资料在战乱中遗失了。”

虽然郝芒的反应在预料之中,但是巫辞难免还是有些失望。

郝芒又说:“不过,有一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

巫辞立刻抬眸从后视镜看他:“什么事?”

连檀斐也抬起了头,看向郝芒。

“是当年我和巫十五在尉家的书房里查阅明朝时期的资料时看到的。”郝芒似乎迟疑了一下,这份迟疑很快就被檀斐捕捉到,“和你们巫觋族有关。”

巫辞微微挺直了腰杆,全神贯注地看着他。

“正德年间,明武宗朱厚照玩物丧志,荒淫无度,并且极端佞佛。”郝芒说,“在尉家先祖留下的记载中,有一回,明武宗从宫外带回了一名女子,并将那名女子封为掌管宫廷祭祀事宜的女官。”

听到这里,巫辞隐约猜到了那个女子的身份。

郝芒接下来的话,确定了巫辞的猜测:“我刚才说了,明武宗佞佛,导致巫道生存空间被挤压。可那女子不仅是一名巫女,还是一个南蛮之地小部落的首领。”

时间和身份都对上了,看来郝芒说的是神师大人没错了。

没想到,尉家竟然会有关于神师大人的记载。

巫辞以为尉家先祖会留下一些帝王和巫女之间的宫闱秘史,毕竟这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比如楚襄王和巫山神女,周穆王和西王母,都已经成为了一段佳话。

没想到,郝芒却说:“有一天,那个巫女突然消失不见了,随后明武宗下了一道密令,派出了一支东厂的精锐部队,捉拿那名巫女。”

巫辞蹙眉。

事实和想象中有些出入。

他忍不住问:“为什么?那个巫女惹了什么事情吗?”

“尉家先祖的手记中说,”郝芒从后视镜看他,“那名巫女,偷走了明武宗的一件金缕玉衣。”

巫辞张了张嘴,眼中的震惊之情溢于言表:“偷的?!”

神师身上那件金缕玉衣,居然是从皇帝手中偷来的?!

怪不得他们祖上被追杀,原来是犯了事?!

“等等,确定不是我祖上和尉家结了仇,被尉家造谣污蔑吗?”巫辞冷静下来,问道。

“如果尉家和巫觋族结仇,就不会救和巫觋族一脉相承的巫臷遗民。”

“那手记里还记了什么?”巫辞有些着急。

“那名巫女表面上看起来是在宫中主掌祭祀,实际上,她还有别的任务,那就是替明武宗寻找长生之法。”郝芒继续说,“那件被偷走的金缕玉衣,就是巫女借助宫廷势力在民间搜罗到的宝物之一。后来,她还带回了另一名女子,那名女子就是将换命术教给尉家的巫臷遗民。”

巫辞的手指开始微微发抖。

檀斐注意到了,伸出手,一把将他的手握住。

巫辞扭头看了檀斐一眼,檀斐用眼神安抚他。

巫辞稍微定了定神,又把头转回去,问郝芒:“那个巫女接近明武宗的真正目的,只是借用皇帝之手,为自己寻找长生之法?”

“尉家手记里是这么说的,也只说了这么多。至于真假,你只能自行判断。”郝芒叹了口气,继续道,“金缕玉衣被盗走后不久,明武宗便暴毙于豹房,年仅三十岁。明武宗死后,他暗中派出的那支精锐部队仍然在执行密令,继续捉拿那名巫女和她的族人。”

巫辞陷入沉默。

半晌,他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捏了捏自己的鼻梁。

须臾之间,郝芒已经将车驶到了目的地附近,于是话题暂且告一段落,三人各怀心思。

夜已深,山林间蛙声和虫鸣交织在一起,郝芒将车停在路边,眯起眼,朝尉家的方向看了看:“为什么屋子是黑的?都睡了?”

“睡了也得薅起来。”檀斐不冷不热地讽刺一句。

在郝芒的带领下,他们朝尉家的方向走去。

刚穿过尉家的别院,走在前面的郝芒猛地顿住了脚步。

而檀斐也伸手拉住了埋头往前走的巫辞:“小辞。”

一路心事重重的巫辞回过神来,停下脚步,抬起头朝前看去:“怎么了?”

只见不远处,尉家大门敞开,屋子里没有开灯,黑洞洞的门像一张吃人的大嘴。

一个形容枯槁的白发老人浑身是血地倒在门口,了无生气。

这是什么人?!

巫辞心头一紧。

郝芒深吸一口气,僵硬地叫出一个名字:“明轩?!”

听到这个名字,巫辞意外地转过头,和檀斐对视。

但檀斐的表情没有丝毫意外,或者说,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早就料到了这样的情况。

郝芒连走带跑地冲上前,在尉明轩的身体前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翻过他的身体,将手指探向对方的鼻子。

确定没有鼻息后,郝芒手一抖,震撼道:“死了?!”

檀斐转过脸,视线在尸体上轻扫,说:“没有外伤,暴毙而亡。”

没有外伤,那他身上的血就是别人的。

“尉明轩平时也是这样吗?”巫辞指的是他骨瘦如柴的身体,和那头跟檀斐有得一拼的白头发。

郝芒站起来,转身看向他们,眼神复杂地摇头:“明轩和我同年,也许是换命术的作用,他看起来比我年轻多了,怎么会一下子老了三十岁?!”

“换命术失败了。”檀斐轻抬下颌,声音冷漠,“要不是偷了别人的命,他早就是一把白骨了。”

“那……阿叙!!!”郝芒回过神,急匆匆朝大门跑去。

巫辞和檀斐紧随其后,还没靠近大门,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就扑鼻而来。

郝芒是第一个闻到血腥味的,慌得手都在抖,手在墙上胡乱地摸索着,好不容易找到了开关,立刻按了下去。

只听啪的一声,整栋平层别墅顿时被灯光照亮,原来郝芒无意中按下了总开关。

玄关处,一个中年女子静静地躺在地上,她穿着规整的职业套装,脖子上插着一把菜刀,身下积着一摊血,血腥味就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

“芝茸!”

郝芒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

见此情景,巫辞当下警铃大作。

尉川叙的父母,居然双双暴毙在了家门口?!

怎么会这样?!

“那尉川叙……”巫辞脑子一热,扭头看向檀斐,檀斐也在看他。

两人默契地同时绕开郝芒,飞快地朝书房的方向冲去。

果然,那道做成柜子的密室门敞开着,他们一前一后跳下密道,在漫长的走廊上飞跑,最终在那扇敞开的门前停下脚步。

巫辞跨进门内,轻轻喘着气,看着眼前的场面,喉结不由自主地滚了滚。

孰湖倒在那道玻璃之后,仿佛睡着了一样安静,巫辞只看一眼就知道,它被人催眠了。

而尉川叙被五花大绑地捆在一张椅子上,神色呆滞地盯着地上一堆散落的婴儿白骨,白皙的脸和衣服上都血迹斑斑,眼镜也不翼而飞。

他面前散落着一地的黄符纸,一个未来得及完成的阵法以尉川叙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出一个圆形的范围。

见此情景,巫辞在心里倒抽一口凉气。

他已经猜到了事情的始末,在他们无意中破坏了尉家祠堂的换命阵法后,尉明轩竟然想要拿尉川叙当第二个换命的祭品,并且已经将仪式进行到了一半!

而林芝茸中途回到家,发现丈夫正在献祭儿子,试图阻止,却在争执中被丈夫砍死。

因为阵法遭到破坏,尉明轩被换命术反噬,还未来得及补完阵法,就被吸干了精气,暴毙而亡,留下尉川叙和这半个阵法。

他们都低估尉明轩了!他简直疯了!

檀斐眉尖一蹙,一丝红光在黑眸中闪过,尉川叙身上的绳子便自动松开。

巫辞赶紧冲上前,将绳子从尉川叙身上拿开:“叙哥,你没事吧?!”

尉川叙呆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紧攥的拳头垂落在身边。

“叙哥?叙哥?”见他不说话,巫辞再次呼唤他的名字。

檀斐走到尉川叙面前,并拢双指,指尖倏地燃起一簇蓝焰。

他将蓝焰贴上尉川叙眉心的红痣,想要探一探他的魂魄是否齐全。

但没过两秒,檀斐忽然蹙起眉。

同一时间,巫辞视线下移,落在了尉川叙一直紧紧攥起的拳头上。

仿佛是感应到了他的注视,尉川叙忽然浑身一哆嗦,抬起手,缓缓松开自己的拳头。

看清他握在手中的东西后,巫辞蓦地睁大眼睛。

尉川叙手中握着一块通体雪白的玉,白玉中泛着丝丝鲜红,玉上系着一条红绳。

巫辞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巫觋族独有的绳结。

是血玉!

巫辞第一反应是自己什么时候把这块玉搞丢了。

他下意识地将手伸入怀中,却摸到了一块坚硬冰凉的玉佩。

当巫辞从怀中拿出一块几乎一模一样的血玉后,只觉得整颗心都拔凉拔凉的。

他的玉没丢。

另一块血玉的主人,只可能是巫离,本应下山找神的那个人。

也就是说,在此之前,巫离曾经来过这里。

巫离来这里干什么?孰湖是被他催眠的吗?

他是在尉川叙父母死前来的,还是死后?

他为什么会把血玉交给尉川叙,是因为来不及拿走吗?

巫辞还没来得及细想这些问题,忽然发现,他手中的血玉竟然冒出了刺眼的红光。

而尉川叙手中的那块血玉,也同样亮起了红光!

怎么回事?!

巫辞睁大眼睛。

突然,檀斐将自己的手从尉川叙额前抽离,并快速抓住巫辞的胳膊,猛地将他往后一拽。

下一秒,两块血玉同时迸发出更加强烈和刺眼的红光,光芒将整个祠堂照得一片血红。

“小心眼睛!”檀斐抬起手,挡在了巫辞眼前。

即便闭着眼睛,巫辞也能感觉到,强烈的光线正在灼烧着他的眼皮。

血玉怎么会突然发光?

觉察到光亮逐渐变弱,他这才将眼睛睁开一条缝。

先映入眼帘的,是檀斐严肃冷漠的神色和绷紧的下颌线。

巫辞目光一转,这才看到,从自己和尉川叙手里那两枚血玉中迸发出来的光,竟然变成了两道光柱,直射尉川叙的额头!

不,应该说,是尉川叙眉心的那一点红痣,正在疯狂地吞噬着血玉迸发出来的光芒!

“啊……啊!”

尉川叙表情痛苦,喉中发出低低的嘶吼,整个人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钉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眼前的一幕让巫辞心中大骇:“檀斐,他怎么回事?”

檀斐放下手,眉头紧锁,一双黑眸直直盯着尉川叙:“他不对劲。我刚才想探他的魂魄,结果发现他身上有一股灵力在涌动。”

“灵力?!”巫辞震惊,“他们家不是世代凡人吗?”

命格被改,难道连凡人的根骨也……

几秒的工夫,从血玉中迸发出来的光芒逐渐减弱,被尉川叙吸食得一干二净,而血玉中原有的红色血丝也消失得无影无踪,血玉变成了两块平平无奇的白玉。

尉川叙整个人都安静了下来,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

巫辞和檀斐也沉默了。

一切看起来风平浪静,可巫辞心里清楚,最恐怖的事情,才刚刚开始。

就在刚才,在他们的亲眼见证下,尉川叙的身体迅速发生了诡异的异变。

他脖子的一侧长出了一片青鳞,鳞片一直蔓延到他的小半张左脸上,他的一只眼睛闪烁着幽暗的绿色,另一只则是正常的黑色。

尉川叙眉心那颗被檀斐灌入魂魄后留下的红痣消失不见了,他的额头右上方长出了一个尖尖的黑色独角,没有分叉。

除此之外,他的左臂也发生了异变,覆盖满了青色鳞片,整个左手掌变成了只有四个手指的利爪,那枚被吸干血丝的白玉静卧在他的左手中。

在巫辞和檀斐无声的注视下,尉川叙忽然动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白玉,直接挥臂一摔,只听一声脆响,那枚白玉在巫辞惊愕的表情中跌落在地,碎成几块。

尉川叙站了起来,抬手扶住后颈,活动了一下颈骨后,他转过头,用一种前所未有的神色看着巫辞和檀斐。

一股强大的灵力迅速从尉川叙的身上扩散开。

这样的尉川叙让巫辞感觉到陌生,尤其是他脸上的表情,是他从没在尉川叙脸上见过的。

檀斐毫不客气地回视着尉川叙,目光冷冽。

尽管檀斐一言不发,但身边的巫辞却感受到了他周身汹涌暴涨的杀气。

巫辞盯着尉川叙,悄悄地抽出了拷鬼杖。

对峙中,一阵仓促的脚步声从走廊内传来,很快,郝芒出现在了门口:“我打电话给管理局了!你们这边怎么样了?叙呢?!”

他刚冲进祠堂,听到动静的尉川叙回过头来,郝芒直接对上了他变异的脸,一个猛刹车。

郝芒目瞪口呆地看着尉川叙,不由自主倒退两步。

就在巫辞以为他被吓到的时候,郝芒忽然指着尉川叙,大喊一声:“地隐?!”

直到听见郝芒喊出“地隐”这个名字,巫辞才猛地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握紧拷鬼杖,倒退了一步。

什么命格,什么根骨,尉川叙之所以会变成这样,是因为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凡人,更不是尉家的人!

他只是借了一个凡人的身体投胎转世罢了,自身原有的灵力全被封印在了凡人的躯体里,在那趟第五维之行中,无意中被激发了出来!

尉川叙居然就是他要找的神!

作者有话说:

有人猜到吗

79 79

◎我说过要给你名分。◎

巫辞当即收起拷鬼杖, 单膝跪地,低下头,沉声道:“巫觋族天师巫辞见过天神地隐!”

他说完后, 门口的郝芒也终于反应过来, 同样单膝跪地, 不敢抬头,声音微微发抖:“巫臷民后人朌芒见过天神地隐!”

尉家祠堂寂静得可怕,无数的蜡烛的火光跃动着,阴暗暧昧的光线氤氲出几分妖异感, 映照着地上的阵法和白骨。

巫辞的心脏怦怦地狂跳着。

迫于神明身份所带来的威严感, 以及神与巫之间那层天命注定的主仆关系, 在尉川叙开口前,他无法抬头,只能盯着尉川叙一动不动的鞋尖。

地隐,是蛟的别称。

古语有云:蛇大成蟒, 蟒大成蚺, 蚺大成蛟,蛟大成龙。

上古神明皆为人首蛇身,神明之间也有阶级之分,尉川叙的原身已经修炼到了蛟形,并且很快就要化龙了。

巫辞一直在寻找流落于世间的最后一个神明,可他从来没有想过, 总是在自己身边嘻嘻哈哈没有半分灵力的尉川叙,竟然就是他一直在找的神。

未完全脱离凡人躯体的尉川叙,无论是眼中审视的意味, 脸上冰冷的表情, 还是从身上散发出来的威严肃穆感, 都与平时的形象天差地别。

比起作为凡人的尉川叙,现在的他看起来确实更像“神”了,却让巫辞没来由地觉得陌生得可怕。

在这个压抑又怪异的空间里,两个人类因身份关系而跪着,唯有檀斐和尉川叙面对面站着,彼此间强大的气场可谓旗鼓相当。

从尉川叙变异后,檀斐毫不掩饰地释放出了自己的杀气。

尤其是在巫辞跪下的那一瞬间,他的双瞳顿时变成了血红色,头上的犄角也飞速生长出来,脖子上长出一片片细密的黑鳞,原本俊美的脸被妖异的气息所笼罩。

他立于飒飒阴风中,一头银发在风中如鬼魅般地飞舞,地上的东西也被吹得七零八落。

即便面对的是“神”,他也没有露出丝毫的怯意和尊敬,甚至可以说,他根本没有把神化的尉川叙放在眼里。

巫辞没有抬头,不知道檀斐已经显出了部分原形,但依然凭借自身的灵力感应到了这场神与妖魔之间无声的对峙。

他心里没来由地紧张。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面对浑身杀气暴涨的檀斐,尉川叙竟然先一步收敛起了自己身上的气息。

见尉川叙主动让步,檀斐也没有硬来,将自己的杀气平息下去,但那双褪去血红的锐利黑眸仍然警惕地看着尉川叙。

阴风骤停,汹涌的灵力磁场重归平稳,尉川叙转头看向巫辞和郝芒,说:“站起来。”

得到命令,巫辞抬起头,一边看着尉川叙,一边站起身:“是。”

门口的郝芒也站了起来,看向尉川叙的眼神仍然有些不可置信。

“地隐……叙哥,”巫辞深吸一口气,试探地叫他的名字,“你还好吗?”

尉川叙视线扫向他,平静地开口,却答非所问:“巫离来过。”

巫辞紧绷的神经顿时松了些。

还好还好,他只是解脱了封印,并没有失去作为人时的记忆。

檀斐出声:“他对你做了什么?”

“他来的时候,我的父母已经死了,他想解开我的绳,结果他身上的那块血玉开始振动。”尉川叙又看向他,语气平淡,丝毫不见往日的欢脱,就连在描述父母的死讯时,眼神都毫无波澜,“他好像挺惊讶的,留下一句话和那块玉之后就走了。”

“他说了什么?”巫辞追问。

“他说,我是天神,该想起我的前世了。”

“那你现在已经恢复了神格吗?以前的事情……想起来了吗?”巫辞问得谨慎,他不知道是否该用曾经的态度对待如今的尉川叙,“五百年前,第五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才导致诸神陨落?”

“神力恢复了一部分,记忆也恢复了一部分。”尉川叙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变异的左臂,活动了一下爪子,“至少想起了自己是谁。”

他被封印在了人的身体中,如今神力只恢复了一部分,所以原形也只恢复了一部分,只能维持这副半人半神的怪异模样。

巫辞忍不住用眼睛去瞥尉川叙的那条变异后布满青色鳞片的胳膊。

远古神明的真身是什么样的?真的是人首蛇身吗?还是像檀斐那种恶鬼相呢?

看尉川叙的样子,好像比檀斐好不到什么地方去……

就像巫觋族中那些据说是先人模仿古神而造的凶神恶煞的面具。

如果神和妖魔长得相差不大,那神与妖魔,有什么区别?

檀斐似乎是解除了戒备,眼中的敌意消散,开口问:“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尉川叙抬眸看向檀斐,视线又逐次落到巫辞和门口的郝芒身上。

而檀斐的提问,让巫辞原本平缓下来情绪再次变得紧张起来。

“去巫咸国旧址,我被封印的地方。只有回到那里,我的封印才能完全解除。”尉川叙的一双阴阳眼一黑一绿,看起来有一种诡异的肃穆感,“五百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也很好奇。”

出于巫觋族人的本能,巫辞下意识地给出了回答:“我可以马上带你回巫山,现在就能出发。”

檀斐眼眸轻转,视线落到巫辞脸上,但没有说什么。

“不用现在。”尉川叙转过头,看向一直没有说话,且表情复杂的郝芒,“先收拾我父母的遗体,郝芒。”

郝芒看着他,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点头:“我会给管理局打电话。”

尉川叙嗯了一声,低头看向套在自己右手腕上的那只银镯:“父亲发现祠堂原本的换命阵法被我们破坏后,将我捆了起来,试图再搞出一个新的阵法。仪式中途,母亲回来阻止了他,结果被父亲砍死了。而仪式中断后,父亲被阵法反噬,也死了。”

他的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平平淡淡,他似乎并没有因为父母的惨死而受到影响。

巫辞的心却咯噔了一下。

尉川叙只恢复了部分神力,但性格、习惯与行事风格已经受到了影响。

他不仅对他们的态度变得冷淡,而且再也没有亲热地称呼父母为“老爸老妈”,就连对他们的惨死也无动于衷。

失去情欲,这就是成神的代价吗?

又或者说,这就是神与人的区别吗?

可檀斐明明说过,神也是有欲望的……

注意到巫辞的沉默,尉川叙突然问:“很奇怪吗?”

巫辞心里一惊,抬头看他。

尉川叙又补充一句:“我的态度,很奇怪吗?”

如果此刻自己面对的是一位全然陌生的神明,出于天生的敬畏心与疏离感,巫辞必然不会说实话。

可眼前的“神”却是尉川叙,是自己和檀斐最好的朋友。

巫辞还是选择了说实话:“是的。”

得到他的肯定,尉川叙毫不在意地笑了笑。

这是自尉川叙出事之后,巫辞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笑容。

“在投胎做人的时候,我的神力被完全封印在这具凡人的身体中,而身为凡人的我拥有极差的命格,生于鬼门关大开之时,阴气缠身,克父克母,命途多舛,屡次经历九死一生的灾祸。”尉川叙缓缓地说,“按照命格,尉川叙注定在二十六岁时丧命。但没想到的是,你们救了我一命,让我‘活’了过来。”

他指的,是自己和檀斐将他从第五维带回来的那次?

巫辞顿时紧张起来:“我们破坏了你的劫数吗?”

“是的,但不是坏事,你们唤醒了我,反而又救了我一次。如果我以人身丧命,地隐将永远无法解除封印,恢复真身。”尉川叙摇头,“现在的我已经并不完全是尉川叙了,属于天神地隐的那一部分正在苏醒。当我完全变成地隐的那一天,凡人尉川叙会彻底消失,包括属于他的一切。”

尉川叙会消失?所以,那些为人时的记忆还是会被遗忘掉吗?

包括他们的友情,日常相处的点滴,以及一起经历过的磨难?

巫辞沉默,他低下眼,垂在身体两侧的手微微攥起。

“走吧。”尉川叙说。

转身往外走的时候,他的身体再次发生变化,变回了正常的人形。

看来,他已经可以自如地控制身上的神力。

经常戴的那副眼镜碎掉了,尉川叙本身不近视,不戴眼镜并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影响,他迈开步子,大步朝走廊走去。

郝芒跟在他身后,走了两步,又停下脚步,回头来看站在原地没动的巫辞和檀斐。

巫辞示意他先走,郝芒点点头,跟了上去。

巫辞走到檀斐身边,伸出手,轻轻钩了钩檀斐的手指。

檀斐垂下眼看他,虽然没有说话,但也乖乖将犄角收了起来。

“我们也走吧。”巫辞轻声说。

“嗯。”

离开祠堂之后,尉川叙让巫辞和檀斐先回家,郝芒则留下来跟他一起处理后续。

面对父母的尸体,他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就像眼前这两个人都只是陌生人。

巫辞想了想,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回到家,巫辞换了鞋,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双手放在膝盖上,呆呆地看着前方,一动不动。

檀斐径直走到他身边坐下。

感觉到身边的沙发陷了下去,巫辞习惯性地歪过头,轻轻把脑袋靠在了檀斐的肩膀上。

“不高兴?”檀斐抬起胳膊,搂住巫辞的肩膀,低声问,“不是找到神了吗?你终于可以回家了。”

“没有,高兴的,我就是……”巫辞揉了揉干涩的眼睛,“脑子有点蒙,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我的大脑已经处理不过来了。”

檀斐侧过脸,微微偏下头,亲了亲巫辞的额头,然后将下巴抵在他的额边。

静坐片刻,巫辞忽然问:“檀斐,你之前有没有发现叙哥不对劲?”

檀斐沉默两秒,才说:“有。但无论怎么探,他都是肉眼凡胎,没有任何根骨。那些奇怪的地方,我以为是因为他的魂魄到第五维走了一趟后受到了影响,没有往其他方面想。”

巫辞叹了一口气,说:“谁都没有想到,他是被封印住了。”

他还有一件事情想感叹,那就是能把天神地隐封印得如此彻底,神师大人的实力也远远超出了巫辞的想象。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檀斐垂下眼帘,看着巫辞毛茸茸的发顶。

巫辞坐直身体,转头看向檀斐,忽然伸出手,握住了檀斐的双手。

“等叙哥父母的事情处理完,我们就启程回巫山。”他用一双清澈的眼睛看着檀斐,语气坚定,“檀斐,我说过,我要带你回家,我会给你名分。”

后面那句话让檀斐嘴角微微扬起:“嗯。”

他在意的不是那个名分,他在意的,只有自己在巫辞心里的位置。

好在,巫辞从来没有因为别的事情而对他不闻不问。

在巫辞心里,檀斐和他的使命一样重要。只不过使命的重要性是于巫辞的身份而言,而檀斐,才是完完全全属于巫辞的个人意愿-

尉家是名门望族,声势显赫,所涉领域特殊,在各行业均有着千丝万缕的利益纠葛,现在掌事的家主夫妇暴毙而亡,死因又那么离奇,留给尉川叙的烂摊子只多不少。

听郝芒说,尉家夫妇暴毙后,国家阴阳事务管理局高层乱成一团,尽管消息封锁得很快,但一些风声还是漏了出去。

尤其是,最近尉川叙都没有在新闻上露过脸,社交账号也停止了更新,更让网友们议论纷纷。

巫辞在网上看到了网友们那些脑洞大开的猜测,有人说尉家世代泄露天机,注定要遭受天谴,而先辈的报应落到了尉川叙父母头上;有人说尉家夫妇为了得道成仙,修炼邪术,结果双双被反噬;甚至还有人猜测,尉川叙本人受到了父母的牵连,也已经走火入魔。

虽然想法很离谱,但还真让他们猜中了不少。

巫辞原本以为,尉川叙至少需要三个月的时间才能处理好这些麻烦,他还打算趁着等尉川叙的空闲再想办法去鬼市找找巫离,问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想到,尉川叙只用了一周时间。

摆平了所有的纠纷后,他第一时间出现在了巫辞家门口。

尉川叙推了推架在鼻梁上那副新买的金丝眼镜,对着显然是被吵醒的巫辞和檀斐说:“处理完了,走吧。”

巫辞揉了揉迷蒙的睡眼,扭头看了一眼黑漆漆的窗外:“……现在???”

檀斐黑着一张脸,眉宇间的怒色与不耐隐隐可见。

尉川叙看了一眼手机:“两点半,有什么问题吗?神又不用睡觉。”

听到后面那句话,檀斐眸中红光一闪,门板直接“轰”一声重重砸在了尉川叙脸上:“滚!”

作者有话说:

斐:你打扰我睡我老婆了

叙:???

80 80

◎你想好怎么介绍我了吗?◎

高空云雾缭绕, 巫辞逆着气流,身骑纸鹤穿梭于云层间。

檀斐坐在他身后,懒洋洋地把下巴往他肩头上搁, 一头银发随风飞舞:“我当初也是这么被你带出来的。”

冷冽的风裹挟着檀斐的声音往巫辞的耳朵里钻, 巫辞微微侧过脸, 笑着说:“怪不得我当时觉得纸鹤变沉了呢,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马上就要到家了,采访一下你此刻的心情。”

“嗯……咳咳,有一种衣锦还乡的感觉。”巫辞一本正经, 但严肃不过两秒就破了功, “好啦, 就是很紧张。”

檀斐的嘴角也跟着上扬。

过了会儿,他问:“那你想好,怎么跟你的族人们介绍我了吗?”

也许是故意的,檀斐把声音压低了, 似乎想让问题消散在风里, 他此刻装得很洒脱。

没想到,巫辞却是一个耳朵尖的,风声这么大,他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檀斐的声音:“当然啊!”

说着,像是为了证明一般,他举起右手晃了晃, 缠绕的红绳倏地出现在无名指上。

檀斐没有说话,但嘴角却控制不住地扬起,也抬起自己的手, 看着同样出现在右手无名指上的红绳。

红绳闪烁两下, 便隐入空气中, 但被缠绕住的两个人却如藤蔓般紧紧羁绊在一起。

他们两个正在前面浪漫,后面却是一番鸡飞狗跳的景象。

“你叫它慢点啊!啊啊啊!!我恐高啊!!!”

“你别晃我!别晃!我快二十年没用巫术了,再晃等会儿我们俩都得死!!”

“啊啊啊啊啊!!!”

“你不是神吗?!你别晃!!!”

“啊啊啊啊啊啊啊——”

听到从身后传来的连风声都盖不住的吵闹声,檀斐忍不住揉了揉耳朵。

看来,现在尉川叙的这具身体里,占据上风的是尉川叙本人的意识,属于地隐的那一部分似乎被压了下去。

还好尉川叙恢复了正常,不然别说巫辞,就连檀斐自己一时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面对他。

不知道为什么,在地隐出现的那一秒,檀斐就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威胁,让他觉得十分不爽,就像地隐是他的宿敌一样。

他相信,地隐一定也有同样的感觉。

要不是为了巫辞,檀斐肯定要找机会跟地隐打一场。

这一次,他们不是两个人回来的,除了必须带上的尉川叙,还有一个郝芒。

巫辞的纸鹤撑死能坐两个人,再加一个就是超载,尉川叙现在只是半神的状态,无法控制神力,不能飞行。

檀斐倒是会飞,但他不乐意。

好在郝芒的那头孰湖一直被饲养在尉家地下祠堂,孰湖本来就有载人的喜好,又生双翼,虽然常年被困在地下,双翼却没有萎缩,即便多年没有飞行,仍能稳稳跟在他们后面。

郝芒虽然快二十年没用过巫术了,但和孰湖之间的默契还在,加上檀斐的帮助,勉强能控稳孰湖。

如果,尉川叙不捣乱的话。

此时此刻,郝芒骑着孰湖,尉川叙坐在他身后,双手紧紧攥着郝芒腰间的衣服,他看起来是真的恐高,用力得手指关节发白。

但害怕归害怕,尉川叙视死如归,又怕又要往下瞄:“这里就是大巴山脉了吧!”

郝芒低头往下看:“你眼力真好,我从没去过,都认不出来。”

从上往下望,能看到云雾缭绕在巍峨的青山之间,虽只能看到部分景象,但巴蜀的崇山峻岭与磅礴气势却可见一斑。

“真美。”郝芒忍不住大声感叹,“我真的相信这里是神明居住过的地方!”

前面的巫辞听到他的感叹,也回了一句:“也是我们共同的先祖居住过的地方!”

巫山深处地势险要,外加一层防护结界,巫辞所骑的纸鹤,融汇了巫正清和其他几位巫觋族长老的灵力,因此当时能够载着巫辞直接冲出结界禁制,飞到人间。

本来纸鹤身上剩余的灵力是足够带着巫辞再次从结界之外飞进来的,可是在人间的时候,巫辞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又用了几次纸鹤,以至于飞过几重山后,纸鹤上的灵力终于消耗殆尽,再也飞不动了。

眼看孰湖的体力也将近透支,

巫辞便让纸鹤原地降落,准备带他们走山路进去。

尉川叙从孰湖背上翻身而下,仰首望着天边半藏半露在云雾间的巍峨高山,啧了一声:“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徒步爬上去,能把我累死。”

巫辞把纸鹤变小,收起来,回头看他:“叙哥,你现在已经是神了欸,神也怕累吗?”

“抱歉,一时间还没适应身份的转换。”尉川叙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

郝芒正在摸孰湖脖子上的毛,听到尉川叙没心没肺的回答,他转过身,想对他说些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郝芒了解尉川叙,他父母因为所谓的换命术双双暴毙,尽管尉川叙被属于地隐的那部分意识麻痹掉了部分神经,可他内心绝不像现在表现出来的这样乐观和无所谓。

可他又能对尉川叙说些什么呢?

毕竟造成尉川叙家破人亡的人之中,就有郝芒一个。

他们的关系看起来似乎和从前一样,可郝芒知道,他们之间一定有了再也无法弥补的裂缝。

原本站在崖边远望的檀斐转过身来,一双黑眸看向他们:“走吧。”

“好。”巫辞点头,“可以让你的冥火蝶带路吗?”

“当然。”檀斐打了个响指,一簇蓝绿色火焰从他指尖倏地燃起,化作一群燃烧的蝴蝶,在空中飞舞,“走。”

“老檀,我看上你的小蝴蝶很久了。”尉川叙喜滋滋地跟上去,“我们商量一下呗,等我成了神,你就教我,怎么样?”

“想得真美。”

然而越往里走,周遭的一切就越显现出不对来。

天色逐渐昏暗,温度骤降,几只乌鸦在林间盘旋,巫辞抬起头,看到被树林圈起来的夜空被浮云遮住,漏出点惨淡的月光来。

“我怎么感觉到了点阴气?”郝芒忍不住嘀咕,“按理说这里应该是荒山,不应该有人类或者邪祟。”

他身边的孰湖发出了充满威胁性的低鸣,像是也觉察到了危险。

“我也感觉到了。”檀斐淡声说。

“其实我也感觉到了。”巫辞的神色同样有些不安。

尉川叙看了三人一圈,决定加入他们:“那我也——”

三人异口同声打断他:“你的感受不重要。”

尉川叙:“……”

行,半神没神权是吧,他闭麦总行了吧。

“以前你有觉察到这种阴气吗?”檀斐转头问巫辞。

巫辞摇头:“没有。也不知道我离家的这段时间,巫觋族发生了什么……”

他突然有非常不好的预感,巫咸国旧址一直被埋在暗无天日的地方,那夜塌出一个天坑之后,也不知道是否还会出现第二次坍塌。

这种阴气,该不会是从天坑里散发出来的吧?

檀斐闭上眼,凝神感受了一下这股阴气:“似乎是某些被封印的东西要冲破禁锢了,有可能是第五维结界撑不住了。”

“小天师,你还记得我跟你说,灵山六巫背叛了黄帝之后,被黄帝封印在了巫咸国吗?”郝芒冷不丁冒出一句。

“你觉得这个阴气是他们六位散发出来的?”巫辞抿了抿唇,心中不安感愈发增强,“都过去这么久了,我以为他们的怨气早就于天地中朽灭了。”

“我也只是猜测。”郝芒摇头。“难不成,巫咸国旧址下还埋着别的东西?”

“万一是第五维里的妖兽和被镇压的六巫同时出来了呢?”尉川叙不甘心,趁机抖了个机灵。

闻言,檀斐睁眼看他,一脸看智障的表情:“你以为我们千里迢迢下山捞你是为了什么?”

尉川叙一愣,才说:“等等,这好像是我的活儿?”

巫辞和郝芒也看着他,肯定地点点头。

一口巨锅从天而降!

尉川叙捂住心口:“可我现在还不是很会用我的神力……”

檀斐嗤笑一声:“人被逼急了自然会激发出潜能,神也不例外。”

“老檀,你就跟我说实话,我转世之前,我们两个是不是早就认识,早就结仇了是吧?”尉川叙指着他。

“无可奉告,我也失忆了。”

“……”

原本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没想到一路却畅通无阻,除了时不时从山体深处散发出来的阴气之外,并没有其他异常。

就这么跟着冥火蝶走了一段路后,郝芒放下心来,正打算放下警惕,继续往前走,巫辞却停下脚步,叫住他们:“等等,先别走。”

几人停下脚步,回头看巫辞。

巫辞往四周看了看,露出笃定的表情:“就是这里。”

他上前几步,越过三人,伸出右手,将手心贴在空气中,仿佛把手放在了一道看不见的墙上。

巫辞口中低声念出一道咒语,一道白光在他手下一闪而过。

陡然间,众人看到,眼前的树林之间,竟然密密麻麻地交缠着无数根细得几乎无法用肉眼分辨的红线。

恰好一片落叶从他们头顶的枝头悠悠飘落,落到密密麻麻的红线上,顿时被红线切割得粉碎!

“障眼法?”郝芒咝了一声。

即便成了神,尉川叙也忍不住头皮发麻,因为他不知道这玩意儿对付神有没有用:“小辞,你们巫觋族的结界都这么恐怖的吗?!”

“这是神师大人设下的,只有历任天师和继承人才知道怎么解除。”巫辞一挥手,那些红线顿时消失不见,“走吧。”

尉川叙还是不太敢走。

“走吧,神。”檀斐轻嗤一声,径直从他身边走过。

见檀斐和巫辞安然无恙地穿了过去,尉川叙啧了一声,还是不太敢,直到看见郝芒也牵着孰湖平安走过,这才亦步亦趋跟上。

然而刚离开结界区,尉川叙一回过头,就看到一只乌鸦撞到了已经隐形起来的结界上。

乌鸦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炸成了四处喷溅的血雾。

尉川叙抽了口冷气:“你们楚巫太可怕了!”

“小天师,你们结界的设防对象是一切活物吗?”郝芒抹了把额头的热汗,喘着粗气,忍不住问道,“这样的话,结界之内的巫觋族领地,恐怕连一只动物也没有吧?”

“结界之内的地方自成一个生态圈。我曾无意中闯入过巫咸国旧址,并在里面遇到了人面鹰,但我在旧址之外的地方从未见过这种生物。”巫辞解释,“我想,连埋藏巫咸国旧址的那处天坑里也形成了一个封闭的生态圈,甚至可能生活着很多远古生物。”

尉川叙留意到了郝芒的动作。

成为半神之后,尉川叙的体力突然增强了不少,这点山路对他来说绰绰有余。

但郝芒已经年过五十,又长年累月熬夜抽烟,身体早就虚得不行,刚才又耗损心力和灵力驱使孰湖,此刻已经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山林间的夜风阴冷,这里又不时会冒出一些阴气,冷热交替一刺激,郝芒的身体估计撑不了多久。

正如郝芒所猜测的那样,得知父母暴毙的前因后果后,尉川叙对郝芒的情感一下变得微妙和复杂起来。

他是个清醒人,知道不能把一切怪罪到郝芒头上,没有郝芒,老爸根本无法陪伴自己长大。

可尉川叙毕竟没有完全变成毫无感情的神明,脑回路还是和人一样,所以,他无法不带任何个人情感地去看待这件事。

那些故作乐观的风平浪静,全都是装出来的。

但比起神明,人类或许是情感更为复杂和细腻的生物,尉川叙的嘴永远比脑子快,已经抢先一步问了出来:“已经过了结界,还有多久才到你们村啊?”

郝芒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不敢确定他是不是在帮自己问。

“快了,再走一段路,前面就是。”巫辞探头望了望前面的路,他其实也有点累了,但回家的心情更加迫切。

在冥火蝶的引路下,四个人又翻过了半个山头,终于看到了人类生活居住的痕迹。

大老远看到建筑和火光,尉川叙捂着嘴,都快哭出声来了:“是人!是活人!”

看着周围熟悉又陌生的环境,巫辞的心跳疯狂加速起来。

他加快脚步,最后甚至干脆用跑的:“我先去看看!”

见状,其他三人也跟了上去。

还未等他们靠近,挂在村口的镇魂铃突然丁零零响了起来。

檀斐留意到了,脚步一顿,一挥手,那群冥火蝴蝶瞬间消失在空中。

在镇魂铃响起的同一时间,不远处,几个人拿着长矛匆匆朝村口奔来,口中喊着:“什么人?!”

“有外人闯入了!快叫醒其他人!”

巫辞弹出一道符箓,正在拼命作响的铃铛瞬间哑火。

他上前一步,按捺住声音中的激动与颤抖,高声回答:“是我,我是巫辞,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快见神了,有点卡文,明天继续ovo

他想说些什么, 最后却只有一句:“快, 先进来!”

巫辞先进, 跟在后面的檀斐把门带上。

“你昨晚不是跟你父母吃饭去了吗?”檀斐倒是冷静得多。

“是啊,我老妈不是回国了吗,我本来打算在饭桌上旁敲侧击,问一下祠堂的事情,没想到,还没等我找到机会问出口,私家侦探就给我发了消息,说祠堂没查到,但查到我爸有私生子。”尉川叙一脸便秘的表情。

◎下来,我接着你。◎

自从他们第一次来过后,尉川叙就让家政阿姨准备了他们俩的专属拖鞋,因此巫辞和檀斐换鞋换得轻车熟路。

“……也算误打误撞?”巫辞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有照片吗?知道孩子长什么样吗?”

“没有照片。我本来是让私家侦探去一趟我老家那个村,打听一下尉家宗族祠堂的事情,结果打听到有人亲眼看到,大概在2008年的时候,我老爸带着一个陌生的年轻女人回去过两次。”尉川叙摇头,“第一次只有他们两个,那女人大着肚子。第二次孩子已经生了下来,被女人抱着。”

“怎么确定那孩子是你爸的私生子?”巫辞也犯了难,“有查到那个女人和孩子的身份和户口吗?”

在等待巫辞和檀斐的过程中,尉川叙已经急得在客厅里来回踱步, 听到门铃声响起, 他第一时间朝门口扑去, 一把拉开门。

看到站在门口的两个兄弟,尉川叙瞬间如同吃了颗定心丸,悬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一时间百感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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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不得尉川叙会如此焦虑,他今晚受到的冲击并不亚于巫辞这边的。

虽然自己也好不到哪去,但巫辞心中骤然多了几分同情,委婉地问:“呃,叙哥,你父母平时感情怎么样?”

“我老爸老妈感情特别好,你看我这个性格就能知道我家庭氛围怎么样。”尉川叙抓了抓头发,一脸百思不得其解,“所以我才想不明白,我老爸那种人,怎么可能会出轨呢?连孩子都这么大了,毫无征兆啊。”

“这件事离奇就离奇在,查不到他们的户籍。”尉川叙的脸色渐沉,“我想,除了我爸,可能根本没有人知道这对母子目前的下落。”

气氛沉寂下来,一时间没人说话。

巫辞在檀斐身边坐下, 觉得尉川叙所说的剧情十分耳熟, 叹息一声:“巧了,我这边情况和你差不多,我有个哥哥,比我大十八岁,他可能也不知道我的存在。”

短短一个晚上, 两边都各自收到了一个重磅炸弹般的消息。

离开鬼市后,檀斐直接驱车来到尉川叙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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