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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不是天道之子

80-90

耆敬仁道:“让穆少谷主立刻回环音谷!穆少谷主是戌时三刻出生,需得赶在戌时三刻之前,回到环音谷!”

单尘一直在试图联系耆老前辈, 但或许是耆老在环音谷内, 隔着时间屏障,以至于无法沟通成功。

突然,通言灵玉频繁闪烁。

“单尘少谷主!穆少谷主在你身边吗, 我联系不上他。”耆敬仁声音急切,有些气喘, 似乎正在经历一场恶战, 或者正在疾驶途中。

“不在……”单尘说完又道,“在!”他俩都在朝辰宫, 若有必要,他现在就可以去燕归园找穆平安!至于师父的叮嘱……他觉得师父兴许是关心则乱,等平安安然无恙之后再禀报也不迟。

“那就好办了。”

“怎么办?”

“您是少谷主,老夫也不怕把环音谷第二大的秘密告诉您。”

第二大的秘密,这话听上去怎么这么不靠谱呢。

单尘洗耳恭听,他只是听到穆平安的具体生辰,就已经完全按捺不住,最后的三刻钟,他无论如何都要陪伴在穆平安身边。

如果穆平安有性命之忧,豁出性命他也要助对方脱离险境。

他想看到穆平安活着见明天。他不希望穆平安有一星半点的危险。

“环音谷和外界是两个世界,环音谷与外界沟通的门户最关键的便是通天梯……”

单尘迫不及待打断道:“难道只要有通天梯,就能连接环音谷?”

耆敬仁道:“不只。环音谷入口钥匙有五种,这五种缺一不可,想必少谷主应该有印象。”

单尘没空闲叙:“是什么?”

“通天梯,问心阵,无影阵,蝣蛛,饕丝……这其中,通天梯,显仙宗就有,问心阵在穆平安少谷主身上,无影阵在你身上,而蝣蛛和饕丝,若是手头没有,堂堂显仙宗,以你的身份……”

“有!”单尘斩钉截铁,飞鹤门纳新结束后,他陪同穆平安回石屋收拾行李,当时穆平安就顺手带上了装饕丝的小瓶,而装蝣蛛的瓶子就在他身上,来不及询问,为何“问心阵”和“无影阵”会在他俩身上,单尘道,“蝣蛛和饕丝,我和穆兄身上都有。”

“那就简单了,你俩立刻去通天梯,有环音谷通行令在手,应该能直接登上通天梯顶端,便能触及环音谷时空壁,我们会在这边,开启传送阵大门。”

单尘顺口道:“门户打开以后,环音谷和显仙宗就能直接来往了吗?我是说,环音谷之人能够直接通过通天梯,来到显仙宗腹地……“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都是飘着的,心里想的是,还能这样吗?环音谷的底蕴究竟强盛到怎样的地步,就连显仙宗也……恍若被这庞然大物压在了通天梯之下。

耆敬仁嗤了一声:“那得看谷主的想法,我们不一定愿意从那儿出去,毕竟是别人家……再说了,你觉得谷主干得出这种事吗?”

“不。”

“如果有朝一日他做了呢。”

单尘:“……”

耆敬仁道:“你考虑吧,你看是上通天梯比较快,还是在显仙宗外等我撕裂空间到那边比较快,嘶,我不太熟悉去显仙宗的路……”

单尘道:“您来不及,就开通天梯吧。”

耆敬仁道:“你不怕开了这扇门以后,环音谷对显仙宗下手?”

单尘道:“这扇门若真能开,不是我,是别人也能开。穆兄性命为重。”

耆敬仁不打趣了,很麻利地道:“那您赶紧带着穆少谷主去通天梯之上,老夫还是试着赶去显仙宗,谷主会在这边用传送阵接引你们!”

连环音谷谷主那等人物都被惊动,想来穆平安这位极品厄难体质在今夜确实会有性命之忧!

谈话间,单尘来到燕归园,步入大门,进到寝居外,屋内亮着灯,他正欲推门而入,想了想,还是抬手敲了敲门。

而这边,几乎是穆平安刚和于翎依说完话,他便听到门外有人敲门。

于翎依收起禁制没入云雀羽翼之下,云雀迅速藏进他衣袖,穆平安道:“进。”

大门被推开,穆平安见了来人,顿时一喜:“你不是说不来的吗,怎么改变主意了?是想我了,还是……”

“有要事。”单尘站在门口,神情紧绷。

穆平安刚小跑过去环住他的颈项,听说“有要事”,便抱得更紧了:“有什么要事,比想我还迫切?”

单尘被抱了个满怀,本身略凉的眉眼从焦灼到沦陷,他一把搂住了穆平安的腰,像是要在他身上汲取力量。

嘭地一声,打断了两人的温存。单尘听到身后的响声,想到正事,正要挣脱。穆平安紧紧抱着他,从他肩上抬眼望去,只见先前在殿内见到的一位师兄,一脸震惊地立在门廊下,手中的礼盒掉落在地,里头的千年人参露出半截根须。

穆平安朝他露出笑容,比了个“嘘”的手势,他捧着单尘的后脑,把单尘挪进屋,推上半扇门,按着门框,把单尘抵在门口,这才露出半个头来,笑着对来人道:“师兄,心意收下了,改日见。”

“我没看见,我什么也没看见……”那位心眼实的师兄弯腰将礼盒整理好,放在廊上,掉头冲出门去,差点被门槛绊倒。

穆平安带上门,双手抵着门框,把单尘挡在臂弯中,低头就要去亲他。

单尘拎着他的后颈,把他从自己颈项提离,注视着他的眼睛,认真道:“我来找你,是受耆老前辈嘱托,时间紧迫,暂时来不及解释,你先跟我走。”说罢牵着他的手,推门而出。

穆平安如同石碑般难以拽动,一边抗拒一边磨蹭:“我饿了。”

单尘拿出辟谷丹来,咬了一半,确定无毒后,将另一半放进他嘴里,穆平安乖乖地仰头吞下,却还皱着脸。

单尘温声细语:“怎么了?”很不好吃吗?

穆平安绝美的脸凑到他面前,道:“没什么,就是馋你了。”

单尘顿时脸红得不行,他故作老成地咳嗽出声:“跟我走。”

穆平安见他的样子,就忍不住想笑。自愿被对方牵着手,自然是单尘让他去哪儿,他就去哪儿,穆平安自认为自己还是很听话的:“发生什么事儿了?”

单尘运转御剑诀:“到天上再说。”

穆平安久违地站上他的空流剑,只觉比先前又稳了不少,就听到单尘道:“饕丝在你身上吗?”

穆平安道:“在啊。”

单尘松了口气。

“你居然还记得饕丝。”

“当然记得,那是我们第二次上环音谷,一起弄的。”

“我记得你还抓了几颗蝣蛛……”穆平安道,“一转眼,时间过去这么久了,那个时候,谁能想到我们……”

单尘难得露出浅笑,笑容转瞬即逝,他加快了御剑的速度。

三刻钟,片刻都耽误不得。

方才已经浪费了不少时间。

单尘道:“你先把装饕丝的瓶子拿出来备好。”他说着,手里翻手便拿出一个玉瓶,里头装着几粒蝣蛛。

“云雀,饕丝。”穆平安这回不跟云雀闹别扭了,先前收拾的行囊都在云雀那儿,云雀跳到穆平安掌心张开口,一个瓷瓶出现在穆平安手掌之中,它又立刻跳回穆平安袖中藏好。

“拿这个做什么?”穆平安道,“要对付什么人吗?”

“等会要用。”单尘脚踩长剑,带上他,往通天梯方向飞去。

“好吧。”穆平安感到有点无趣。

“你不问为什么吗?”

穆平安隐约知道点什么,道:“既然是你带我走,自然你说去哪儿,那就去哪儿。”尽管白日听爹说,娘很快会来显仙宗,家人要团聚,但隔上几日也无妨,都这么多年没见了。

“好,我们回环音谷。”

穆平安很是惊讶:“环音谷?现在?怎么回去?”这方向也不对啊!这分明是去通天梯的方向,他都看见耸立在一方山巅的通天梯了!

单尘道:“谷主说,厄难体质在这边有二十岁大限,但在环音谷世界却没有这样的说法。当时在碎墟天渊你大杀四方后将近昏迷时,耆老前辈用绿晶测过,你现在的骨龄、魂龄是二十岁,也就是说今晚是最后期限。”

“谁也不知道厄难体质的大限会以怎样的形式出现,但按照过往的经历来看,往往稀奇古怪,无迹可寻,无证可考,比修士渡劫还要难以招架,所以最好的方法是避开!”

“等你过了二十岁,就等于过了二十岁大限!”

单尘一口气说了许多,穆平安听出是为他好,道:“我听你的。”

无论是事实,还是谬论,我都听你的。

穆平安道:“可是今晚赶不回环音谷啊。”除非耆老前辈来,撕裂空间,跨域而行,但耆老前辈进不了显仙宗大门,他们这也不是去大门的方向,难不成通天梯那儿有门?还是通天梯本身能够抵御极品厄难体质的大限?后者想来都有点牵强。

单尘道:“借助耆老前辈,撕裂空间恐有风险,保险起见,我们从通天梯回环音谷。”

穆平安道:“这边的通天梯可以通往环音谷?”

穆平安这话一说,突然间脑海里的东西全通了。

当时空之门成型,环音谷世界与这个世界彻底分离,连接两个世界的便是通天梯!

无论是怎样的通天梯,只要是通天梯!

“可以!”单尘道,“我也是第一次听耆老前辈说,开启环音谷大门最基础的条件是,通天梯,问心阵,无影阵,蝣蛛和饕丝。”

“你手上有饕丝,我手上有蝣蛛……”穆平安道,“那问心阵和无影阵呢?”

不愧是穆兄,一下子就领悟了这个意思,单尘暗自钦佩,他压低声音抑制住情绪,道:“环音谷令牌,你的令牌上承载了‘问心阵’,我的令牌上承载了‘无影阵’,只要你我手持令牌,登顶通天梯,就能进环音谷!”

穆平安听得神乎其神,如果真能如此,哪怕只是一场冒险,他也愿意试一试。

而且,问心阵……

他心心念念的问心阵。

竟然就烙印在他手上那块被他嫌弃已久的空白令牌上!

他曾经看过一次问心阵审判,印象深刻。若是他手上便有问心阵,是否他也可以用问心阵来问心呢,这样岂不是说别人说的话是真是假,他一问便知!

与他一样,单尘也很满意自己手上的无影阵,问心阵虽好,但到底无杀伐之用,论杀敌、困敌还要数无影阵,群战中将混战中人拉进无影阵,不失为拖延时间的好办法。

和环音谷不同,通天梯乃是显仙宗的镇宗秘宝之一。距离通天梯十里处便有人看守。

镇守通天梯的长老法相森严。

单尘带着穆平安上前,拿出凤羽令,道:“两个人。”

“核心弟子可随意出入,但另外的人不行。”

镇守通天梯的长老眸光精明锐利,却看不穿穆平安的修为,看他的样貌也不觉眼熟,所以也说不准是不是久不出世的太上长老捏的人身:“不知这位是?”

单尘拿出一块碧绿色玉质书签状的令牌来。

“原来是穆怜青太上长老,得罪了,您请!”

过关后,单尘后心一身冷汗,穆平安凑过头去问:“这是啥……”

单尘道:“一次性令牌。三个月前,我领了核心弟子任务后,师父给我的青纹令,说待我回宗后可凭此去通天梯压实修为。”他说完,那碧绿玉签立刻化作光影消失在夜色中。

换言之他爹起初并不认为单尘能通过核心弟子考核。

穆平安听他说得随意,不由按着他肩,抬手勾起颈边一缕长发,于指间绕了绕。

通天梯下方相对空旷,穆平安抬眼向上,显仙宗的通天梯直通云霄,两侧没有依凭,犹如笔直的峭壁,石阶宽约百丈,三百个弟子并排站着都不嫌拥挤。

台阶上方,有不少人在踟蹰前行,也有不少人宛如石雕,抬起脚便放不下去。

借着月光,穆平安看到上方宛如树桩般的黑影,道:“好多人。”

单尘道:“这里每日都有不少人在,甚至有人在这儿打坐闭关,数年不下来的。”

穆平安踏上通天梯一层,轻声道:“那我们绕开,不打扰他们。”

空白令牌问心阵,龙凤纹令牌无影阵,穆平安手中饕丝,单尘手中蝣蛛,还有脚下的通天梯,当五种东西聚在一起时,环音谷的开启秘钥便集齐了,通天梯顶上隐隐荡出些许涟漪。两人手持环音谷令牌,三步并做两步,走楼梯般,登上天梯。

……果然如耆老前辈说的那般畅通无阻。

单尘一把拉住穆平安的手,道:“太慢了,我带你飞。”

徐清睿正站在第十九级台阶处修行,成了核心弟子的当日,他便来了通天梯。

这两日,他都在通天梯上修行。

他的修为在聚灵境九重,但由于这些时日来突破得太快,起初站上第十九级台阶都十分勉强。

直至此时此刻,方才觉得可以挺直腰背。

他站起身来舒展身体,眼角便看到熟悉的人在往上攀登,速度还挺快,徐清睿笑着对大步跨上来的单尘打招呼:“嘿……”

话音未落,一阵风从他身边刮过!刮得他的头发都贴着脸了,遮住了视线,等他撩开头发,方才见到的人已经没了踪影。

单尘说完便拉着穆平安,站在自己腾空而起的剑上——走上去还是太慢了,左右人又太多,万一有好事者乱来,在此关键时候,穆兄一旦出事,后果不堪设想。

单尘只觉若是穆平安的生命只剩下最后的一刻钟,那么他需要以最快的速度登顶,也不管通天梯上无法驾驭法器这条死规——手持环音谷弟子令,哪怕在通天梯上御剑飞行也行!

剑风从下而上,冲向云霄,几乎所有在通天梯上打坐的弟子、长老都被惊住了:“这是何方来人!”

“小友为何能如此!”

“小友请留步!”

“小友,老夫有几句话想要与你一叙。”

可不等陷在通天梯上的他们看清,御剑飞行的两人便消失在视线尽头。

将近一刻钟后,单尘收剑落地,他抬起手,去触碰虚空,寻找门户的入口。

顶上一片空寂,穆平安看着两人交握的手,俯瞰下方,暗夜之中,只有点点星火,却不见浩渺山河。

或许有一日,他俩会牵着手,俯瞰万里河山,到那时,可能他俩已经结成道侣了吧。不知会不会有那天……

单尘从穆平安手中拿过他的空白令牌,和自己的令牌交叠在一起,伸向虚空,刹那间,无形的华光亮起,层层涟漪荡漾开来,似有门户豁然洞开。

一只白皙的手从环形门户中伸出,谷主的斗篷下摆若隐若现,单尘一把抓起穆平安的手腕,放在了那只素白的手上。

巨力袭身,下方的骚动尚未传到上面,穆平安身体往前猛地一倾,便和单尘一道消失在了传送门中。

光晕眩目,待穆平安看清,他的手被个身披斗篷的人紧紧握住,身体撞在对方身上,对方要稳住他,另一只手顺势就碰到他后腰。

穆平安立刻弹了起来,幸好单尘紧随而至,他唰地站到单尘身后,警惕地看向谷主。

钟谙立在那里,兜帽下的脸阴晴莫测。

这里竟然是谷主的旭明宫暮云殿。

单尘想到他和耆老前辈的对话顿时一阵脸红,如果环音谷的通天梯连接的是谷主的寝宫,以谷主深居浅出独立于众生之外的个性,环音谷大部队从谷主的寝宫去到显仙宗大开杀戒的可能性……可以说没有。

钟谙嗓音淡淡,道:“来了。”

穆平安道:“谷主,多日不见,您老风采依旧。”

钟谙道:“你又看不见我,怎知我风采依旧。”

穆平安无语了,心说我握住您的手了啊,手都没老,想必人也还年轻。但炼器师炼手之后,双手岁月凝滞,确实很多炼器师都是面老手嫩。

钟谙道:“这一夜你就宿在暮云殿。”他说完又道,“单尘也是。”

穆平安道:“我这算过关了吗?方才那一瞬正好是我的生辰,现在距离我的生辰,已经过了两个呼吸有余了。”穆平安开玩笑道。

“接下来几日,都留在环音谷。”

谷主给他俩安置了两个房间,让穆平安不快的是,他和单尘的住处正好对着,看着不远,若他要走过去,还得绕过好几幢大殿,而谷主半夜不睡,竟然推门而入,在他床对面的软塌上打坐。

穆平安侧头一看,就看到谷主的斗篷,整个人瘆得慌,道:“谷主,你怎么不回自己的住处去?”

钟谙道:“怎么?我在这儿,你睡不着?”

穆平安恨恨道:“可不吗!”

钟谙道:“虽然这边没有极品厄难体质活不过二十岁的说法,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守着你,你不会有事。”

我当然不会有事,穆平安完全没觉得自己身上有任何的不适之处,但确实还是保险起见……可他身边已经有于翎依了,离开了显仙宗,于翎依出现也无妨啊。

那为什么非要谷主守在他身边呢。

穆平安透过漆黑的兜帽,能看见单尘的脸,那脸虽俊却很苍白,带着些许霸道和阴冷,和单尘平日给人的气质迥乎不同……唉,他又想单尘了。

穆平安道:“可是你在这儿,我真会睡不着觉。”

钟谙呵了一声。

穆平安笔直地躺了回去,闭上了眼睛。

一夜无梦。

一大早,穆平安掀开被褥,坐了起来,坐垫上的谷主不见踪影。

宫女送上洗漱之物,还端来白粥、粉、面、包,各种各样的早点被三十多人端着,穆平安挨个尝了一口,觉得好吃的尝了两口。

侍女们退下后,钟谙和单尘一道进来。两人步伐一致,只是一高一低,谷主不愧是谷主,竟然比八尺有余的单尘还要高出几厘。

“耆老前辈呢?”穆平安记得昨日单尘是和耆老前辈交流的,但从昨晚到现在都没见到耆老前辈。

“我让他去显仙宗接你了。”钟谙道,“现在应该在回来的路上。”

单尘没说话,想必是两手准备。

钟谙道:“既然你醒了,走吧。”

穆平安一脸懵然,看看谷主,又看看单尘:“去哪儿?回显仙宗吗?”

单尘摇了摇头,他是被谷主叫过来的,也不知道接下来去哪儿,但并不是原路返回显仙宗。

按照他原先的想法,等穆平安渡过大限,便带他回显仙宗的。因为师父也承诺穆平安,师娘会来见他,毕竟是和双亲久别重逢的重要日子,岂能缺席。

而且乘黄神兽就在显仙宗……

钟谙道:“去把寿命问题给解决了。”

穆平安也没急着,多年来母亲对他不闻不问,他晚点回去,让母亲等等他,也是应该的吧,但闻谷主说得这般肯定,他不由心生希冀:“怎么解决?”

钟谙道:“要找神兽乘黄,不一定非得去显仙宗,环音谷也有。”

单尘一愣,眼界瞬间开阔。

是了,环音谷世界跟现世几乎一模一样,只是缺人,但不缺灵兽!

穆平安道:“哪儿有?”

钟谙道:“外界有的碎墟天渊,环音谷也有。我怀疑悦华的失踪和白民国入口有关,如果能在环音谷内的碎墟天渊中开启白民国大门,或许进去便能找到乘黄神兽的聚集之地,甚至有可能将悦华救出来。”

这可是价值千万灵石的任务!穆平安顿时殷勤了许多:“谷主您亲自带我们去吗?”

单尘也诧异地看向钟谙。确实谷主考虑周到,只要过了大限,增了千年寿命,那么穆平安的寿命问题便迎刃而解。

“嗯,”钟谙道,“听说白民国的钥匙,在你身上。”

是说谷主怎么会对他的性命这般看重,原来是因为这。穆平安侧过头去,看了眼自己后背,道:“好像是。”他抬手划了下,没有感觉到时空裂缝出现的滞涩感,道,“但我现在打不开了。”

钟谙道:“等去了碎墟天渊,你便能打开。”

这么笃定的吗?穆平安看向谷主,一脸狐疑。

这里不是外界,他自己都不太相信,谷主凭什么这么认为。但不管怎么说,眼前这位可是笃定时空之门存在,时空之门能被创出,且带领一大批不入流的炼器师创出了惊世骇俗时空之门的人!

单尘道:“但碎墟天渊危险。”

钟谙道:“有我在,无妨。”

穆平安道:“谷主这般殷勤,只是为了我或者悦华长老吗?”

殷勤……穆兄可真敢说!单尘兀自心道。

谁知,钟谙并不恼,道:“是为了你,也是为了……当然,也有一小部分原因在于,环音谷人口太少,若能和白民国接壤,对环音谷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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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白民国

谷主亲自带路, 不到一个时辰,便到了碎墟天渊。

此处碎墟天渊也如外界那般,从上往下看去, 灰蒙蒙的一片,空间裂缝使得眼前之景如碎裂的镜子般,四分五裂着, 但到了碎墟天渊下, 视觉便恢复如常。

底下暗河流淌, 草木丛生,少有虫鸣鸟叫, 安静得形同死地。

穆平安抬手一划,感受到撕裂东西的阻力, 一道空间裂缝出现在三人中央。

居然真的打开了!

最惊讶莫过于穆平安,他不由瞪向谷主, 只觉谷主就像先知,太多时候过于胸有成竹,然而事实是, 确能实现——他似乎从不做没有把握之事, 仿佛只要他做了,这事必能成。

不知不觉,穆平安心里多了三分底气。

谷主抬手沟通天地,无形道韵自他手中流淌而出, 空间裂缝被锁住,撑开, 固定成特有的八边形, 门户得以稳固。透过空间裂缝,能清楚地看到里头的世界。

单尘暗叹谷主的细心, 寻常空间裂缝不够稳定,还是有些许的风险,而空间门户就不一样了,空间门户便是一扇门,连接了两个空间,穆平安体内的竖瞳铁片便是钥匙。

谷主一手揽过一人,跃入门户之中。

落地的瞬间,穆平安背心一痛,险些单膝跪地,钟谙立马搀扶住了他。

“啊……”穆平安呼痛,背后似有块什么东西落了出来,卡在腰带处,没有掉出去,但伴随着剧痛,后心似有鲜血涌出,衣袍贴在后背上。

钟谙松手一看,掌中满是血迹,他扳过穆平安,见他背后血流如注,于是锁紧眉头,调动灵力,手掌悬空附在穆平安后心。

随着灵力小心翼翼地注入,皮肤得到滋养,狰狞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穆平安惨白的脸色得以好转,满头的汗珠被单尘仔细地擦去。

最后一丝伤口痊愈,最后一点痛觉远离了身体,穆平安闭上眼睛,再睁开,终于恢复了一片清明,已是满身大汗。

他动了动身子,解开上身的衣袍,竖瞳铁片便掉了出来。

穆平安露出皎白的身体,钟谙背过身去打量周围环境,单尘捡起地上的竖瞳铁片,上头还沾着穆平安的血,看着触目惊心,他道:“这东西是……”

穆平安道:“是我之所以能挥开时空裂缝的原因所在。”他曾经在无意识的状态下,划开时空裂缝,把一位拥有乘黄坐骑的白民扔了进去,也不知道那位白民没了坐骑之后,怎么样了,有没有被其他白民嘲笑。

穆平安左右四顾,他们正处在一处村落中央,滚滚黄沙迷了视线。

低矮的木屋中,有雪白的身影晃过,无形的目光注视,穆平安有种如芒在背之感。

钟谙抬手在自己以及穆平安、单尘两人身上划过,穆平安便看到身边的人脸上、脖子上的肌肤由润转白,一眨眼,身边多了两道身体雪白的人影,再低头看自己,自己也一样。

落在身上的敌意少了许多。

三人走在漫天黄沙之中,穆平安道:“这里就是白民国吗?”

穆平安看到远处走过的白民,虽然都是浑身雪白,头发雪白,但不同的白民样貌各不相同。

……这也理所当然。

他之前见到的那位能召唤出乘黄神兽的白民,五官格外出众,长得很是贵气,也不知道那位在白民国是否有家眷,身份如何……

没人吱声,谷主哑巴,单尘也不说话,穆平安试着道:“能手持一个国家门户钥匙的人,地位低不到哪儿去吧。”

还是没人搭话。

穆平安百无聊赖,心想既然谷主都不上心,或许那白民是什么身份,根本无关紧要。

三人绕着村落走了一圈,没有丝毫眉目,钟谙决定就留在附近等待。

他们手持钥匙,也许钥匙的主人会找上门来。

“我们就留在这儿不走吗?”穆平安怎么觉得谷主行事作风如此之保守呢。

钟谙实话实说:“暂时也不知道走去哪儿。”

单尘提议:“不如去找当地的白民认认,看能不能找到钥匙的主人。”

穆平安附和:“好主意。”

“那便如此。”钟谙道。

穆平安来到一户人家门口,敲了敲门:“请问有人在吗,我们是路过的旅客,有件事想要请教一下当地人。”

门开了,里头身形高大的白民微微垂首,从低矮的房门中走了出来,洁白偏灰的长发散落在肩头。

穆平安问:“请问您知道这东西的主人吗?”

那白民一见了那竖瞳铁片,眼里猛然露出惊怖之色,迅速转身进屋,关上了门。

单尘若有所思,谷主的神情笼在兜帽中,看不见。

穆平安摊手道:“我差点忘了,有语言障碍,完全无法沟通,我之前碰上的那个就是。”

他们接连问了三户人家,每一户都是见到竖瞳铁片立刻态度大变,要么转身进屋,要么轻叱出声,表情狰狞,然后猛地关上大门。

单尘道:“反应如此之大,可见他们都识得此物。”

穆平安不解道:“难不成我见到的那个白民,是在白民国过不下去了,盗走了此物,逃出了白民国吗……那带这东西到处盘问,是不是太过莽撞了?”

钟谙轻描淡写地道:“那便莽撞,来多少人都打得过。”

穆平安立刻拱手恭维:“谷主英明。”

单尘看着穆平安,微微露出笑容。

入夜,三人找了处山洞,燃起篝火,洞内暖意融融。

有第三人在,穆平安收敛了许多,他坐在谷主旁边,在篝火堆里投入枯柴。

说实在的,如果他的魂龄、骨龄都是二十岁,测试石测得他的年岁是二十,如果厄难体质活不过二十岁是真的,那么他此时此刻能活着呼吸,其实就已经是奇迹。

穆平安接连往篝火里投入干枯的木棍和树枝,内心隐隐有所触动,他这才想到,谷主让他来白民国,是做了双重保险的。

外界有厄难体质的诅咒,而环音谷世界里没有,却也说不准。

但环音谷内的白民国所在的世界里,必然没有这种说法——这边连人族都没有,更没有人族修士的修炼体系。

所以若能在这边找到乘黄神兽,他能在乘黄神兽心甘情愿的前提下上去坐上一坐,或者干脆驯化一头,那便没有后顾之忧了……吧。

柴火发出噼啪声,火星撩起,火光映衬着人的脸庞红润通透。

而谷主浑身笼在深蓝色斗篷中,容貌在宽大的兜帽里看不真切,他拢着双手,倚靠在岩石上,长腿斜斜地交叠,露出黑身白底绣金线的长靴。

钟谙开口:“你看着我做什么?”

穆平安道:“谷主,你的鞋底好厚啊。”

钟谙:“……”

难怪看起来那么高,单尘自认为自己身高已经够高,但谷主比他还高一截,现在看来就是鞋底的厚度,果然还是穆平安观察入微,但这抓心的话题到此为止吧,谷主不要面子的吗。

无论如何要跟谷主打好关系,穆平安思来想去,冷不丁又关切地问:“这样走路不会摔吗?”

钟谙半晌没言语。

就当穆平安以为他会就此沉默的时候,钟谙侧过身去,抬起衣摆挡住了长靴,正儿八经地来了句:“哼。”

单尘忍不住侧到穆平安身边,小声道:“你是会恭维人的。”

穆平安一脸得意:“可不是吗,我什么都会。”

谷主侧过身去休憩,穆平安靠在单尘肩上,转过身去,搂住他的肩膀,在他脸颊上亲了下。

单尘面颊泛红,但在火光下看不太真,他看着穆平安诱人的脸、唇,凑过头去,亲上了他。

穆平安想啃他他久了,被他吻住的刹那只觉骨头都酥了,可他的吻只是轻轻的,软软的,连张嘴都不会,穆平安烦躁得一把按住了单尘的头,加深了这个吻。

暧昧的声音在唇齿间溢出。

钟谙重重地咳嗽了下。

穆平安和单尘瞬间睁眼,一吻即分,穆平安冲着他努了努鼻子,单尘点了下他的鼻尖,红着脸,无声道:“来日方长。”

穆平安搂住他的腰,躺在了他腰际,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闭上了眼睛。单尘抚摸着他的长发,由着他沉沉睡去,自己则依靠着墙,勉强打坐了一宿。

第二日,钟谙道:“找不到此物的主人,那便找乘黄神兽。”

“怎么找?”穆平安道,“这地方这么大!”昨天他们走过了,一个村子绕一圈就耗费了小半日。

钟谙道:“你亲眼见过乘黄神兽吧。”

穆平安点了点头。

钟谙道:“你握着我的手臂,在脑海中想象乘黄神兽的样子。”

穆平安撩起衣袖,将手放在钟谙的腕上,微微闭上了眼睛。

一头形状像狐,背后有角的异兽出现在钟谙身前。

光影之下,形貌和穆平安印象中的乘黄神兽一模一样。

三人带着乘黄神兽的虚影,去问附近住着的白民。

这回比较顺利,这些白民没开口说话,而是用比划的方式,给他们指了个大致的方位。

钟谙似乎很擅长和语言不通之人打交道,其中最热情的白民甚至把他们请进屋,给他们看了白民国的地图。

穆平安看不懂,但谷主说是地图,那便是地图吧。

“既然知道了方位,那便走吧。”钟谙说的是走,穆平安还以为是双脚走,结果腰被提起,下一瞬,便来到十里开外。

钟谙连续不断瞬移,经过沼泽、湖泊,跃过广袤的雾霭,来到平静广阔的大湖之上,两座钟灵毓秀的岛屿出现在三人面前。

其中一座郁郁葱葱,茂密大树,异兽穿行其间,他们在空中极目眺望,竟真的看到了传说中乘黄神兽的身影。

甚至远不止一头!

另一座岛屿瑞彩霞光笼罩奇异琼楼,古怪但奢华的建筑遍布岛屿之中。

六道大桥连接了湖边与这座最中心的岛屿。

钟谙带着两人,直接落在了另一座满是异兽的岛屿之上。

立刻便有披坚执锐的白民上前来,长戟交叉,挡住了三人的去路。

他们嘴巴在动,表情狠厉,却没有声音传出。

穆平安一脸莫名,单尘表情淡定,而钟谙的目光却暗沉下来。

完全听不懂。穆平安目光示意:“这下怎么办?”

钟谙看向单尘,单尘了然,立刻拿出那块竖瞳铁片,递给看守此处岛屿的白民护卫看。

交叉的长戟打开,白民护卫让开了道路,示意他们可以进去了。

穆平安还一脸懵,当时他亲眼看到白民划开裂缝,召唤出了乘黄神兽,该不会这竖瞳铁片所连接的空间,就是这座岛屿吧。

所以他把白民扔进来,就是扔进这座岛屿了?

不对啊,如果竖瞳铁片钥匙连接的空间是这座岛屿,没道理他们进来,却在那么偏远的村庄。

……这便是外界和环音谷世界内的差别吗?

白民护卫不只给他们打开了门户,甚至还领着他们进了异兽栖居的丛林,赶走了来看热闹的猿猴,径直去往乘黄神兽栖居之处。

“您该不会懂白民语吧!”穆平安忍不住问淡定自若的谷主,他听耆老说过,炼器师会炼耳,听音辨器,故而能听见天地间各式各样微小的声音,而谷主的炼器之火是品级最高的天光,可见他的炼器术臻至化境,炼耳必定也达到最顶级,耳力自然非同凡响。

他和单尘听不见白民发出的声音,不代表谷主听不见,而谷主寿命悠久,坐拥一个世界的典藏,他精通异国语言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钟谙传音道:“听不太懂,但大概清楚他们的意思。”

穆平安问:“起初白民搡我们,似乎很是排斥的样子,是什么意思?”

钟谙道:“那些都是没有坐骑的普通白民,看咱们拿着神兽的召唤令,以为咱们是在找走丢的神兽,对于此地的白民而言,盗取或窝藏尊贵之人的神兽是大罪,甚至触碰有主的神兽都是无礼之举,因此不愿和我们有牵扯。”

穆平安想到自己曾当着白民的面,抓住乘黄的脚,被带飞了好长一段路,也没见那白民表示不满。

难不成这便是拥有者和普通白民的差别?

护卫领着三人来到密林深处,穆平安一路上见到了十余只乘黄神兽,外界难得一见的乘黄神兽,此地多得数不过来,以至于他的心情都跟着开阔了。

来到一处空地,走在前面的护卫朝着前方躬身行礼。

犹如天井般的空地,阳光洒落而下,草木散发着翠绿光华,一位尊贵的白民于白石上席地而坐,如缎的白发倾泻而下,洁白的长睫如羽扇般微动。他头戴缀满宝石的王冠,手上戴着白皙的手套,正在把玩着一道洁白的小刀。

天石小刀。

穆平安认出自己的刀,不禁愣在原地。

先是因为这美如梦幻的画面,再是他认出了眼前这位……穆平安脱口而出:“是你啊!”

单尘立刻看向穆平安,这位便是和穆兄同行过一路的白民?

钟谙似乎早有预见般,看向那白民的方向,躬身行了一礼,那是一种很古怪的礼仪,手势很奇特,看一眼可能很难学会。

穆平安抬手搭在谷主腕上,一只乘黄神兽活灵活现地出现在他身前,穆平安比划道:“你的神兽被人捉走了。”

“我想要一只这样的神兽。”

钟谙动了动唇,直接和那位白民国君交流。

四下好似安静了,穆平安听不见钟谙的声音,但眼前如画般的男子动了,他扬起优美的下颚,淡蓝色的瞳眸望向三人的方向。

穆平安只觉被盯穿了一般,下意识想要缩紧肩膀往单尘身后站,但未免单尘遇险,穆平安行了一半便站回原地,仔细思索,他内心坦荡光明,于是挺直了背脊,大大方方地和那白民国君对峙。

白民国君缓缓起身,下台来,走到穆平安面前,他似乎说了什么。

钟谙皱起眉头,神情严厉,抬手示意穆平安和单尘的方向。

穆平安不懂意思。

这时,两人耳中传来钟谙的声音:“白民想要穆平安留在白民国,他的意思,单尘你一定明白。”

穆平安不明白。

单尘似乎恼了,他直接来到穆平安身边,居然当着谷主和白民的面,一手搭在他腰间,将他揽过来靠近自己,然后带着排斥的目光,怒视那白民国君。

穆平安被拉得撞在他身上,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安抚道:“别担心,他几乎没什么战力,弱得很……”

话音未落。

白民国君微微垂眸,长睫挡住了淡蓝色的眸子,他稍稍抬起手掌。

刹那间,周围视线扭曲,空间似乎被揉捏了一般,草木鸟兽身形怪异地拉长或皱缩。

穆平安有种身体被拉扯的感觉,他立刻抱住单尘,背对着白民的方向——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挡在单尘面前,他一个没修为的,做出这种事,他都震惊于自己的勇敢!

伴随着一声嘹亮的唳鸣,云雀倏然变大,挡在穆平安身前。

与此同时,一抹碧光现身。

于翎依出现了。

她看向眼前的白民国君,嘴唇微动,没有声音发出,但白民国君倏然抬眸。

也不知她说了什么,但在场两大烈日境强者,外加一只吞天雀,还有实力古怪至极、深不可测的穆平安,被穆平安保护着的单尘,坦然地接受了自己需要保护的事实,但穆平安的大限还没过去多久,单尘抬起手来横在穆平安后背处,等同于紧紧搂住了他。

白民国君起身走向穆平安的方向,他神性的面容,表情无喜无悲,行走在扭曲的光鲜中,犹如一尊神明。

穆平安连忙站直了身体,把单尘护在身后。单尘都被他这么护得不好意思了,虽说他濒死之际宛如杀神,但平时还是自己修为高一点吧……

于翎依道:“这里是他的世界,他近乎无敌。”

穆平安不敢相信:“烈日境都不是他的对手吗?”

“并非不是他的对手,只是打起来对我们不利。”谷主道。

“他只想要你,对你似乎没有恶意。”于翎依道。

“要我是什么鬼意思?”穆平安现在很敏感。

“喂,我只要乘黄神兽,并不想要你,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是不会从了你,也不可能留在你这儿的!”

云雀满眼的不忍直视,于翎依倒是神色如常,谷主的表情……反正看不见。

单尘眉眼含笑了下。

穆平安记得白民似乎能听懂他的意思,于是态度更加坚决地继续:“我顶多给你炼几炉药作为补偿,劝你不要不识抬举。”

白民国君面色如常。

“上次是我救了你,这次你可别恩将仇报。”

白民国君无视了两大烈日境强者的魂力威慑,径直停在穆平安身前,朝着穆平安抬起手。

穆平安正欲闪躲,于翎依道:“他说他一直在等你来。”

穆平安任他的手靠近自己的脸,浑身汗毛都要立起来,一脸如受侮辱的表情,侧头道:“你们光看着,不管管吗?”

“喂!是不是一伙的!我都这么不愿意了,你们都没点表示吗!宗主,谷主,二位!”

没被算在可帮忙的人之列的云雀翻了个白眼,嘀咕道:“反正他又不算同族,被摸摸又不会少块肉。”

钟谙气场低沉。

穆平安惊悚地后退一步,一把抱紧身后的单尘,也不管后者是什么表情,石破天惊便是一句:“不,我只想被单尘摸。”

单尘的脸蹭地一下又红了,这回彻底熟透,他抬手挡住额头,但挡不住嘴角上扬的弧度,整个人看着诱人极了。

于翎依不由好奇地看向他们两人,云雀却直接扭过头去,目不忍视。

尽管它知道这两人搞在一起了,但没想到搞得这么正大光明,丝毫不避嫌,换句话说就是,完全……没把他们当外人。

白民国君手抬至半空,目露怅然。

于翎依道:“他说,他喜欢的不是这样的你。”

穆平安心头咯噔了下,他乱说的,居然说中了?“喜欢”?不是他理解的那个“喜欢”吧,这位顶尊贵的白民国君喜欢,或者说很欣赏当时毫无人情味的掐着他脖子扔出去的自己?这是哪门子癖好,他不敢恭维:“显然不是真爱,连友人都谈不上,让他滚。”

钟谙没好气地传音道:“滚了哪来你的乘黄神兽,他能听懂你的部分话,虽然很难忍耐,但愿你稍微忍耐一下。”

穆平安向着一旁讨饶:“单尘……”

单尘一脸无可奈何:“如果我可以代你受过就好了。”

穆平安想了想,改口道:“那还是我来吧。”

于翎依道:“他说想让他变成之前的样子。”

变成之前的样子是要他的命啊!穆平安立刻后退了步,钟谙不动声色地侧身挡住穆平安,只听后者怨气冲天地叫嚣:“别以为你现在说得好听就算好了,当时你差点一刀要了我的命!我还记得。”

单尘浑身一震,他记得找到穆平安时,后者奄奄一息近乎气息断绝的模样,是眼前这白民搞的鬼?

穆平安就不明白了,当时他浑身死气,对这位做了十分无礼之举,这位怕是记当时的他的仇,所以才反着说话吧。

于翎依道:“他说变成你给他小刀时的样子。”

穆平安这才沉静下来:“哦。”

所以当时他的好意,眼前这位白民都感知到了。

那么此时此刻他的抗拒和厌恶,对方也应该感觉得到。

穆平安收敛了心头的不快,他承认无可抵挡的强大确实很吸引人,可一旦时空后果也很容易变得不堪设想,所以只要不要让他变成当时那无法自控的模样,一切好说。

穆平安道:“我来找你,除了惦记你到底怎么样了……还有,最主要是想要一头乘黄神兽。你别看我现在好像好好的,其实我的大限到了。如果不能拥有一头乘黄神兽,或者在一头乘黄神兽背后坐一坐,我就会死。”

白民国君神色微松,抬手拉住穆平安的手腕,转身向着阳光的方向走去。

穆平安在心里询问云雀:“他说什么,他什么意思?”

云雀传音问其他人。

于翎依道:“他什么也没说,但并没有恶意。”

穆平安道:“他什么时候有过恶意?”

于翎依道:“在你想对他下杀手的时候。”

也就是对杀气的反应,穆平安隐约知道了保证自己安全的方式,便由着那白民国君领着他上前,他走得深一脚浅一脚,回头对钟谙道:“之前是他给了我后心一刀,害我濒死的也是他……这次该不会……”

白民国君拉着穆平安站上那块白石,穆平安这才发现白石上似乎镌刻了些许铭纹,下一刹那,他眼前的密林一点一点尽数消失,甚至连眼前的人也失去踪影,看不见了,穆平安心中泛起一阵恐慌。

可下一瞬,他的眼前,竟出现了一头头乘黄神兽。有的高大威武目光憨厚,手里拿着玉质绿叶咬得脆响,有的瘦小伶仃靠在树梢上打盹,有的目光如电,速度极快正在飞速穿行,有的凶神恶煞抱着肚皮躺在沼泽地里……足有上百头乘黄神兽的虚影,活灵活现地出现在他眼前。

穆平安愣住了,他陡然反应过来,并不是眼前的人消失了,也不是他被传送走了。

而是脚下这块神石上镌刻的应该是类似于窥天镜纹之类的东西,但比人创的窥天阵纹还要浑然天成。

此物能够直接窥探到自己想看到的东西,而此物的主人正是眼前的白民国君。

其实他身处的密林和随行的人其实都在,只是他眼前只能看到白民国君想让他看到的乘黄神兽。

白民国君动了动唇,艰难地道:“我的……”

“你说什么?”注意力被乘黄神兽吸引的穆平安,陡然听到这俩字,半晌才反应过来,道,“你是说这些乘黄神兽,这所有的乘黄神兽,都是你的?”

白民国君缓缓点了下头,道:“给你……”

这声音,不只穆平安听见了,就连白石对面目光紧随着穆平安的单尘、钟谙、于翎依和云雀也都听见了,白民竟然开口说人族语言了……为了穆平安……

他很清楚人的恶意和善意,那么当时穆平安把他送进时空裂缝,他应该清楚地知道穆平安是为了救他。

给天石小刀是为了救他,送他进时空裂缝也是为了救他。

而他刺的那一刀,却是为了让穆平安到这里来。

穆平安不敢太高兴,怕好事突如其来,又一下子落空。他的目光落在画面中,乘黄大把大把地吃着应该是此地特有的玉质绿叶,陡然想到典籍里仅有的少许有关乘黄和白民的相关记载,突然发现这乘黄,他要得起,可能养不起。

呆愣了许久,穆平安喉间微动,轻声道:“多谢。”

作者有话要说:

写文必然会考虑读者的观感,但绝对顾及不了所有人的感受,请多担待。看到实在不爱看的地方,默默离开比啥都好真的,因为我这么写一定有我的理由,别人说服不了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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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野性难驯

穆平安想到典籍记载里的“白民国, 人白如玉。国内无五谷,惟种玉食之。”。

又想到先前给乘黄喂益气丹被它吐了!

再想到自己的家底才四百万多一点灵石,外加十枚灵玉。

一枚灵玉价值一千灵石。四百万灵石, 也就四千枚灵玉而已。

敢问他在白民国买一块地,春天把四千枚灵玉种下去,来年能收获多少玉叶, 够他的乘黄神兽吃几天?

总不能为了增寿, 坐完神兽, 就把神兽还回去吧。

……也不知道增寿具体是个怎样的增法,是一次性增加, 还是……多半不是一次性增上千年,而是逐年累加的吧。

自己到底是对灵兽相关秘辛了解不多, 穆平安悄声问单尘:“你知道乘黄吃什么吗?”

单尘道:“玉。”

得了,完了。

穆平安露出友好的微笑。

白民国君微微抿唇, 笑容浅淡,他神性的面庞稍稍柔和,淡蓝色的瞳眸中映衬着穆平安俊美的脸。

穆平安小心翼翼地道:“你是让我自己选吗?”这么多乘黄神兽, 任他挑选?

白民国君微微点头。

“我要怎么选自己的神兽呢?”穆平安觉得只要是头乘黄就行了, 但也不能是将死的那种。他没养过乘黄,典籍上事关神兽乘黄的笔墨很少,所以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挑。

“要不,你帮我选一头。”穆平安试着相信这位捅过他刀子的大兄弟, “只要是你选的,我就要。”

白民国君抬手一挥, 他于窥天镜纹的虚幻之中, 手指着一头体型修长生得十分伶俐的乘黄神兽,继而左手一挥, 空间裂缝出现,那头乘黄神兽便出现在了他身前。

穆平安顿时见到了神奇的一幕,只见那头生得极好,先前还睥睨四方、目空一切显得傲慢至极的乘黄,见了白民国君,眼神瞬间温顺,头颅低了下来,轻轻去碰他的衣摆。

白民国君摸了摸乘黄的头,目光与之对视,淡蓝色的瞳孔里绽放金纹,他再次挥手,那头身形矫健、目光灵动的乘黄便抬步踱到穆平安身前,冷眼瞥着穆平安。

穆平安竟然有种在被神兽审视的感觉,原本他见那乘黄走向自己,下意识就想伸手去摸,结果手伸到一半,警觉让他停下。

白民国君动了动唇,道:“摸……”

穆平安冷汗如瀑:“你让我摸摸它?”

白民国君轻轻颔首。

穆平安的手继续向前伸,那乘黄神兽猛地一缩,面目狰狞地冲着穆平安呲地一声。果然野性难驯!

白民国君握住穆平安的手腕,那乘黄神兽感受到主君的气息,立刻温顺下来。

就着白民国君的手,穆平安总算碰到了乘黄的头。

这头疑似看人下菜碟的乘黄神兽,总算舒服地眯起眼睛。

白民国君坐上乘黄的背,而后朝着穆平安伸出手。

穆平安回头看了单尘一眼,单尘朝他挥了挥,让他放心地去,所有人都在盯着。

……这真是心大啊。

穆平安握住了白民国君递上来的手,白民国君拉着他,坐上了乘黄的背。

乘黄脚踩祥云,御风而起,快如流光,势如闪电,瞬息千丈。

风驰电掣下,穆平安整个人都畅快了,果然疾速!比之先前在碎墟天渊见到的那头乘黄也不遑多让,甚至更快一些。

“跟上!”钟谙带着单尘纵身而上,直接缩地成寸,来到乘黄身侧。

于翎依没入云雀羽翼下,云雀生怕穆平安有个三长两短,身体呈流线般来到乘黄脑袋旁边,紧张地看向身侧乘黄背上的穆平安。

穆平安只觉劲风被乘黄的背上的角分开,而他坐在其间,风平浪静,平稳无比。

白民国君在他身后,穆平安回过头来,看向他:“你选的这头乘黄神兽,以后就是我的了吗?”

白民国君缓慢地点了下头。

“谢谢你!”

白民国君露出浅淡的笑容,淡蓝色的眸子望向远方,他动了动唇,似乎在说些什么,穆平安听不见,不明白,他面上露出一丝落寞。

绕着两座岛飞行了两圈,乘黄降临在另一座岛的古怪但华美的建筑群中央空地上。

“这里是……”穆平安张开嘴,满口的风,喉结滚动了下,不自主吞咽。

“王宫。”于翎依言简意赅。

白民国君缓缓起身,站在乘黄背上,继而身体上移,双脚腾空,他一步踏出,出现在乘黄的身体之外,缓缓落地。

一众身穿异色薄纱的白民缓步走出,在玉石地板上摆上长案,将盛放玉叶珍馐的碗碟罗列其上。

穆平安独自坐在乘黄背上,乘黄见国君离去,立刻晃动身体,嘴里发出不安与不舍的呜咽。

穆平安抚摸着乘黄背上的角,目光复杂:“放心吧,我会对你很好。”

虽然依旧缺灵石,但饼可以先画下。

乘黄恼怒地原地跳了几下,穆平安直接被颠了下来,单尘眼疾手快上去揽住了他,穆平安立马环住单尘的脖子,回头呲了乘黄几下。

过分了吧!

难道会读心术的!

三人一魂落座,云雀停在穆平安的案前,乘黄匍匐在场地中央,白民国君上座,他只是随意地在梧桐木上一坐,便如神临尘一般,举止典雅,气质脱俗。

“白民国的玉露琼浆名不虚传。”谷主端起玉叶盛放的清酒,一饮而尽。

穆平安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弄的,也端起玉杯喝了一小口,清水!

他不由瞪眼看向谷主。

谷主注意到他的视线,这回很慢地拿起一旁的绿叶,绿叶上放着碎玉,他将碎玉屑洒在玉杯中,玉屑遇膏露即化,便有酒香飘来。

穆平安照做后,面露笑容,端起玉杯,一旁的单尘抬手搭在了他的腕上,穆平安道:“怎么了?”

单尘道:“少喝点酒。”

穆平安无声地动了动唇:“为什么?”

单尘给他背书道:“白民国……若宴客,以膏露浸玉屑,少选便成美酒;饮一升,醉三年始醒。”

穆平安道:“这才一杯,没什么没什么。”

“这些玉叶,也只有白民国才有。”谷主又拿起一片玉叶,咬在嘴里发出清脆的响声。

……于翎依不能吃喝,云雀对白民国的习俗不了解,告知在座两位小辈该如何饮食的,也就只有他了。

单尘传音给穆平安:“白民国热情好客,若有客来,会用玉叶招待客人,玉得叶即软,味甘而脆,席间没有多余的礼节,只要吃喝尽兴即可。”

穆平安学着他也咬了块玉叶,甘甜的汁液顺着喉咙流淌而下,清爽涌上头颅,就像在品尝甘露,确实清脆的口感,令人通体顺畅。

穆平安又嚼了一块,他这般没修为的人吃了都能明显感到五脏俱清,神清气爽,而且丹田处也没有任何灵气泄露,可见吃多了,体质也会变好。所以,吃惯了这东西的家伙真能咽下五谷杂粮吗!

看着自己那头趴在玉石地板上享受美味佳肴的乘黄神兽,穆平安内心充满了快活与苦痛。

宴会末,钟谙起身递上玉戒:“九千九百九十九枚灵玉,还望君主笑纳。”九乃极数,意象深远。

于翎依无声地动了动唇,为谷主翻译了这句话。

白民国君这才接过指环。

穆平安不由望去,那白玉纳戒通体无垢,龙纹圆润,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且不说还是空间法器。

不过,不是说白民不会人族修炼体系吗,这空间纳戒,白民国君能用?

几乎是应了他的疑惑,白民国君戴上指环,指环自发缩小,正好箍住他的拇指,他翻动手掌欣赏了下雕刻得极为精美的纳戒,眼里先是露出些许困惑,再缓缓闭上眼睛,一股无形的魂力波动缓缓散布开来,坐得不远的穆平安只觉骨头一重,头皮发麻,这白民只是没修炼,不代表天赋低啊!

果然,白民国君面露异色,继而恢复如常,朝着钟谙点了下头。

钟谙道:“君主,还有一事需要您的帮助……”他说着有关悦华长老失踪一事,于翎依代为转述。

白民国君支着头细听,穆平安见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抬了下手,有两位身披灰袍的白民护卫走了上来,看装扮像极了灵兽岛屿外的守卫。

白民护卫领命下去了。

单尘不由看向穆平安,若非他和白民有些许交情,只怕寻找悦华长老的事不会如此简单。

穆平安轻嘶一声,对于翎依道:“宗主,帮我转述一下,我有件事想跟君主商量。”

几乎是穆平安一开口,白民国君便抬眼看向他的方向,只是面上没有表情,看不出喜怒。

穆平安厚着脸皮道:“你给我的那块黑铁,能别要回去吗?”

钟谙没说话,似乎在等待后续。于翎依不由诧异,竟有些担心这话转述出去,他们会被轰出去。

不出意外,那块竖瞳铁片便是开启白民国的钥匙,而整个白民国连国君都不通人族修行法门,可见白民国与世隔绝得很是彻底,钥匙给出去一次已经是不可思议,而把钥匙直接交给外人的可能性……

白民国君只是淡淡地看向穆平安所在处。

穆平安道:“还有,黑铁的功用,能像你之前那样,划开时空裂缝,就能召乘黄神兽出来吗?它感到无趣的时候,再放它回去,在外面,它会很危险……”危险不危险,主要是他养不起。

外面没有能给乘黄吃的东西。也不知道那位得了乘黄的显仙宗太上长老到底给乘黄喂什么,若有必要他打算去取取经……

这话说出去就有点无耻了,于翎依露出一言难尽的神情。

能得到一头像模像样的乘黄就已经很不错了,穆平安也知道,但他也想尽可能地让他的乘黄生活条件好点。

“但如果把它放养回去,再弄出来就难了,就算勉强唤出来了,可能更加不服你管,更加不听你命令,你怎么办?”钟谙传音给穆平安。

这也是个问题。要命的问题。

“那就先驯化。”穆平安道,“驯化不了,我就不离开。”

出乎穆平安意料的是,钟谙饮下一杯清酒,放下玉杯,竟也不急于一时:“行吧,随你。”

有了白民国君的相助,穆平安驯化乘黄神兽的过程很顺利,怎样的顺利呢?乘黄一旦不听话了,穆平安立刻叫唤国君,国君一招手,乘黄立马服帖;国君一移开视线,乘黄马上翻脸,穆平安继续报告国君……

如此折腾到最后,穆平安确信自己不可能成为乘黄的第一顺位,但他可以借着国君根本不要它的前提,让自己成为这头乘黄的第二顺位。

只要国君不跟他抢,这头乘黄绝不倒戈。

但这样一来,增寿还能到位吗?穆平安表示费解。

话说旁边兽园里的所有乘黄神兽都是白民国君豢养的,白民国君才是它们的增寿第一人,自己用最简单的方式得到了一头乘黄,该不会这头乘黄不能给他增寿吧!

最终白忙活一场?

不……穆平安咬着指甲想,在这头乘黄彻底属于他之前,不能放养它,至于怎么喂养,国君方才不是刚学会人族的魂力么,有了灵玉,借着灵玉里蕴藏的灵力,修行应该也不成问题。

所以先用灵玉买这边的玉叶,喂到乘黄臣服,再告诉乘黄人族兽族的修行之法——万一提前用辟谷丹把乘黄的一身灵气、仙气、神气给弄没了,给他增寿的事也成了空,那就得不偿失了,白民国的乘黄神兽,还是用白民国的养法。

穆平安改口了:“黑铁钥匙能不能给我?我会经常回来看您!”顺便买玉叶。

白民国君抬起手来,那块竖瞳铁片如受牵引般,悬浮在他掌心,道道电弧闪烁,其上血迹融入黑铁之中,竖瞳猛然张开,穆平安的身影倒映在竖瞳之中,继而瞳孔紧闭。

白民国君抬手一挥,黑铁钥匙飘向穆平安。

穆平安手持着那道重新被淬炼了的黑铁钥匙,他学着先前碎墟天渊中白民国君挥开时空裂缝的动作,抬手一划,一道空间裂缝出现在他眼前。

穆平安心头激动得无以复加,他有了随时都可以通往白民国的钥匙,岂不意味着他永远多了条后路,实在打不过可以转头回白民国!

穆平安面上不动声色地朝着白民国君拱手行礼,他用的是人族的礼仪,也不怕对方看不看得懂,既然对方能读懂他的善意恶意,那么他的感激,对方应该也能感受到:“以后若你有需要,我必当竭尽全力!”

白民国君微微歪了下头,几缕白发滑落下来,整个人散发着一股子善意。钟谙见了都咋舌,他又瞥了眼一旁还趾高气昂的乘黄神兽,暗叹真是一物降一物。

得了白民国君鼎力,不出半月,总算找到了悦华长老。

众人见到悦华长老,是在一处白民豢养野兽的兽巢里。

她身上的锦衣罗裙已不见颜色,面上光华看不见一分,脚踩在很深的淤泥之中,浑身散发着难言的气味……见到谷主的那刻,拿着铁锹清理野兽粪便的悦华长老泪流满面,问过穆平安和单尘的身份,她立刻躬身行礼,见着于翎依,她也连连点头见礼,最后一把抓住钟谙的衣袖。

“谷主!是谷主,真的是您吗,您竟然带着少谷主来找我了,我见到传说中的少谷主了,不是我在做梦吧……”

她的眼泪冲刷掉脸上的污泥,露出几行明显的泪痕,要不是两位少谷主在,她恨不得把这些时日来的委屈都哭给谷主听。

“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你们……不知我师父可还安好?”

钟谙惜字如金:“如旧。”

悦华泣不成声。

钟谙施展了净尘术,悦华恢复整洁,朝着穆平安和单尘见礼:“上善灵岛悦华,见过二位少谷主。”

最后,穆平安对白民国君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但我们终将会重聚,多谢国君替我们寻人,叨扰多时,我们也该告辞了。”

钥匙在穆平安身上,他随时都可以回白民国,因此白民国君并未多做挽留。

白民国君的仪仗队伍一直将穆平安等人,送到他们来时的村落,那里有道门户,通往环音谷世界内的碎墟天渊。

先前缩在屋子里不见人的当地白民,纷纷从屋子里出来,向着他们的国君行礼。

穆平安坐在乘黄神兽身上,他朝着单尘伸出手,也把单尘拉了上来,与他一同乘坐。

白民国君的注视下,乘黄没有任何挣扎。

单尘扶着乘黄背上的角,穆平安转过身向着白民国君挥手告别。

一行人带着悦华长老回到环音谷。

任务做完,单尘账上多了一千万灵石的进账。

他隐藏容貌,去事务堂取了报酬,回来对穆平安道:“一千万灵石,都给你吧。”

穆平安:“!?”

云雀瞬间一个激灵,看着单尘的眼睛直冒绿光,好人!

穆平安道:“不用了!”

单尘道:“这个任务,我几乎没帮上什么忙。”

穆平安笑了:“若不是你,根本就没有这个任务。”

单尘道:“收下。”

“你一定要给我?”在还没有彻底确定关系之前?就算彻底确定关系,一千万灵石也不是小数目……

单尘点头。

穆平安道:“那好吧,你可别反悔。”

单尘道:“我不会。”

穆平安现在要养乘黄,也就不跟他客气了,反正整个单尘都是他的,但他也不能把单尘榨干啊!

果然还是要多炼药多赚点钱。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乘黄神兽养在哪儿。他唯一的灵宠位置被云雀占了,无法认主乘黄,相当于乘黄只是勉强跟了他,如果将来它瞧中其他人,还有可能认主其他人。

但这种情况,穆平安想到那位白民国君,便觉得几乎不可能发生——唯一能让乘黄心甘情愿认主归顺的,便是那位白民国君,而白民国君既然将这头乘黄给了他,就没有收回去的道理。

这样一来,他带着乘黄去显仙宗,正好可以掩饰他的灵兽是上古唯一一只吞天雀这一事实。

单尘传音道:“无妨,你是师父的儿子,是显仙宗太上长老的亲子,就算你带乘黄去显仙宗,也不会有人敢动你。”

穆平安挠了挠头,道:“借你吉言。”

两人回到暮云殿,耆敬仁老前辈早已在那儿等候多时,一见两人,立刻迎了上来,拥抱了下两人,他拿出绿晶测试石,抓起穆平安的手,摁在了测试石上。

“二十岁零十五日。”

耆敬仁拍着大腿,喜出望外:“不管怎么样,二十岁大限算是过了。”

单尘悬着的心终于落下,面上总算轻松了许多,这些日子以来,他每一天,甚至每时每刻都是绷着的,每一夜都是守着穆平安渡过,生怕闭上眼睛再睁开,面前的人就那么没了……

穆平安倒是反应平平。

耆敬仁又问:“穆少谷主驯化了乘黄,增了寿命,感觉如何?”

穆平安默了会,抬眸:“要我说实话吗?”

“自然是实话。”

“没感觉。”

耆敬仁:“?”

穆平安也一头雾水,认真地说,实话就是,一点感觉都没有。说他可能活不过二十岁的时候,他也没有丝毫的感觉。说他过了二十岁大限,他也没有任何实感。他坐上乘黄背上的时候,也没觉得自己变长寿了。

云雀道:“我隐约感觉到,主人的气数是比先前要绵长了……”

耆敬仁深呼吸,期待道:“多少?”

“……一点点。”云雀很勉强地说完,告状道,“这都是因为他还没有彻底驯化乘黄,那头乘黄只服国君,根本不服他!”

穆平安冲他挥了挥拳头,到底什么也没说就忍了,事实无可颠覆。

耆敬仁道:“甚好,甚好,延长了一丝就有一丝,以后日久天长,每天都延长一丝,就这么延长千年就好,这样谷主终于不用担……”

“咳咳!”咳嗽声打断了耆敬仁的滔滔不绝,钟谙抬手握拳抵着唇,走了出来。

“谷主。”单尘向着谷主行礼。

穆平安也道:“见过谷主。”

“你们俩现在打算离开了?”钟谙语气里透着一股难以察觉的孤寂。

穆平安一笑,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谷主。”

钟谙道:“你在缮事壁上的邀请价位,可以改成千万了。”

耆敬仁一脸敬佩地看向谷主,没想到谷主细致入微连这种事也会注意到。穆少谷主得了谷主亲证,想必环音谷上下都无话可说。如果这一千万灵石的价位由谷主亲自更改,那就更有说服力了。

穆平安错愕道:“可以吗?”他当得起一千万的价位吗!

钟谙道:“自然可以,以你如今的实力,足以和潜力无限的单尘比肩,你若想改,我现在便可以替你改过来。”

单尘谦逊一笑,说穆兄和他比肩,或许太埋汰穆兄了,不是他妄自菲薄,而是他的平安实在是强得无可比拟。

穆平安道:“这样会不会太……不太好,只能跟长者们打交道,就不能和寻常弟子打交道了?”

耆敬仁叹道:“少谷主人好心善。”

钟谙道:“寻常弟子的任务,带上你二人就没有历练的意义,其难度几乎没有。换成最高价位,能邀请你二人的只有长者,但长者也能带小辈同去历练,你们也不会彻底失去和小辈打交道的机会。”

穆平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这样一来,历练机会还是少了许多,但确实,他和单尘一道行动,寻常弟子出行任务,无论是请他还是请单尘,最终都等于捎带上了吞天雀和于翎依,甚至耆老前辈,以及他俩背后的助力,所以根本称不上历练……穆平安道:“既然这样,那就改吧。”

钟谙抬手一挥,他左侧出现了一道缮事壁的虚影,代表穆平安的介绍后面,价位瞬间从原来的“一千灵石”,变成了和单尘一样的“一千万”。

两人居于高处,有种和寻常弟子脱节了的感觉。

原本高处不胜寒,但穆平安看着自己名字上方的单尘,便不觉得孤单了。

没想到谷主真就亲力亲为了,这干净利落的一手,怕是其他炼器师们都没反应过来,耆敬仁拍手叫好,道:“谷主的炼器术登峰造极,让老夫叹服。”

钟谙不予理会。

“你们若有要事,还是从山门口出去,坐飞舟返回显仙宗吧。”钟谙道,“从显仙宗通天梯上回来的路,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动用。”

单尘躬身行礼:“是,谷主。”

穆平安道:“为什么不到万不得已不走?”

钟谙道:“因为目前开启的传送阵,阵的另一端连接着我的寝宫,我喜欢安静,如果你想原路返回,从显仙宗通天梯顶端下去,我也不会阻拦。”

想到那场面,穆平安“噫”了一声,道:“还是走远路吧。”

耆敬仁自告奋勇:“老夫送你二位过去。”

钟谙道:“您老是一天都不想在环音谷多待啊。”

“都待了四万多年了,可憋死人了……咳,”耆敬仁一脸正气,“只要能为环音谷,为二位少谷主献一份力,老朽去哪儿都成。”

单尘问道:“乘黄神兽要带去显仙宗吗?”

穆平安想了想,道:“带!”乘黄能乘云驾雾,他出行比较方便,再者他的住处够养乘黄,过了会,穆平安又道:“以后我载你。”

单尘抿唇颔首,神色缱绻温柔。

“咳。”耆敬仁道,“事不宜迟,那就出发吧。”

穆平安也点了点头,寿命的问题解决了,听他爹的意思,不日娘就会到显仙宗,想来他娘很独立,爹都已经是显仙宗太上长老了,俸禄应该不少,娘却不闲着。

……兴许为了突破在外历练。

话说娘在外历练,爹却不跟着,有点……

钟谙一言不发,目送他们出了旭明宫。

那旭明宫空荡荡的,除了几十名宫女,便只有谷主一人,比之他爹所在的朝辰宫还要冷清得多。

“听说少谷主回来了!”陆修明身上审判法袍都没换,匆匆从天刑司赶回来,见谷主站在殿门口,按捺住喜色道,“弟子拜见师尊,弟子听说少谷主带回来了一头乘黄神兽,特来一观……”

钟谙负手转身:“你来晚了,他们刚走。”

陆修明一脸几欲自戕的神情,欲哭无泪地望向身后祥云的方向,他听说少谷主回来了,赶紧结束了今日的审讯,迫不及待赶来,就是想见少谷主一面,结果……又来晚了!

他也太倒霉了吧!他都这么倒霉了,怎么天道规则还没把他吸引到少谷主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白民国宴客那段,选自明朝徐应秋所著的《玉芝堂谈荟》卷十:“白民国,人白如玉。国中无五谷,惟种玉食之。玉得叶即柔软,味甘而脆。若宴客,则以膏露浸玉屑,少选便成美酒;饮一升,醉三年始醒。人有活千岁者。”这是神话演变的异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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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世纪认亲

这半个月, 显仙宗内因为两名弟子夜闯通天梯,御剑而上,登顶通天梯之事闹得沸沸扬扬。

原本在通天梯上闭关、炼体之人都不约而同地走下通天梯, 浩浩荡荡地簇拥在门口,等待上面的人下来。

可一日过去了,通天梯上没有动静。

两日过去了, 通天梯上依旧没有御剑少年的踪影。

转眼, 半个月过去了, 通天梯外观望的人不减反增,不少内门弟子闻讯而来, 想要一睹登顶通天梯之人的风采,向着万一遇上了呢。

奈何没有。

“他们该不会在顶上闭关吧。”

“通天梯压实修为, 但凡有修为的弟子站在符合自身修为的台阶上,负重前行才有可能提升修为, 像那种靠御剑飞上去的,能有多大助力!”

“但他们登顶了,通天梯顶上有什么?”

通天梯有上千阶, 凡蜕境、聚灵境、元丹境、元婴境、渡劫境、炼星境、入圣境、神晖境、烈日境, 九大境界分别对应十级台阶,而烈日境十重,与最顶上的真仙境之间,隔着九百多层台阶, 每一阶一大天堑,可见修士与真仙之间的差距。

所以通天梯顶上有什么, 没有修士知晓, 哪怕是烈日境强者只能站在九十级台阶上,最高越不过百阶, 更不谈往上了。

可有烈日境太上长老在九十几级台阶上往上看,只见茫茫台阶,茫茫云海,没有那两名弟子的踪影。

“那两人能登顶,难不成他俩是真仙?”

“御剑之人怎么可能是真仙!”

“被载飞的人更不可能是,听说是个没修为的凡人,当然也可能是在隐藏修为,隐藏修为,但在通天梯上闭关的太上长老都瞧不出对方修为,难不成那位真是真仙?”

“真仙还用得着别人载飞,若是真仙,一个瞬移就登顶了,那还需要这般大张旗鼓。”

“但那两人上去后,确实没见下来。”

“我认识那两人!”徐清睿修为稳固在聚灵境九重后,便迫不及待回归师门,告诉徐慕容太上长老,“其中一位叫单尘,穆怜青太上长老麾下弟子;另一位穆平安,没有修为,却是武道奇才。他们御剑,一个载着另一个,从我旁边飞驰而过,我亲眼所见。”

徐慕容太上长老道:“你怎么不早说?”

“当时我想上去,奈何上不去,我想清事情可怖之处后,也想尽快下来,但那时我的修为尚未稳固,所以只好等修为稳固之后,再下来告知师尊。”

徐清睿一向沉得住气,素来处事泰然,但这件事超出了他的认知,让他整个人凌乱。

要知道,通天梯上连站立都艰难,更不用说御剑升空了,可那两人就像一阵风,从底下一跃而上,瞬间消失在上空,至今没有下来。

徐慕容太上长老目露精光,若真是如此,那么整个通天梯上,大概只有他这位徒弟认识那两人,道:“你确定没看错?”

“弟子的夜视能力虽不及其他长老,但也是不错的,弟子与那两人有过两面之缘,故而绝对不会认错。”

徐慕容太上长老露出笑容:“看来得去拜访穆怜青太上,祝贺他门下有位弟子,有真仙的潜质。”

徐慕容携礼去往穆怜青所居的朝辰宫,只见门里门外挤满了来拜见的长老及太上。

……单尘通过了核心弟子考核,当时在台上领取了凤羽令,乃是诸多长□□同见证,从通天梯上下来的长老们幻化出那日所见的两人面容,便有人一下子认出了单尘——此次核心弟子考核过关的九名弟子之一,穆怜青太上长老的亲传弟子。

朝辰宫,穆怜青太上长老的住处,众弟子们原本正因为穆平安失踪之事,宫内氛围很是压抑,他们中有的人胆战心惊,还有的人藏着话不敢说,那夜有人亲眼见到穆平安少主会见一位男子,举止很是亲昵,可见关系匪浅,那男弟子看身形,如今想来像极了据说登顶通天梯的单尘师弟。

难不成就是单尘师弟带少主上通天梯的?

由于单尘自入门以来深得穆怜青的器重,起初弟子们对他颇有成见,说艳羡妒忌也不为过,可少主一来,他们就接到了少主将接任太上长老尊位的消息,晴天霹雳,对单尘的敌意也就少了许多。

眼下宫内因为单尘疑似御剑登顶通天梯的消息,门槛被踏破,前来拜见之人络绎不绝,可单尘不在宫内,音讯全无,通言灵玉也联系不上他,因此,众弟子们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心生酸意。

凭什么单尘能够登顶通天梯?凭什么他能轻而易举地轰动显仙宗,做到他们这些老核心弟子都做不到甚至不敢想的事?还有少主究竟去哪儿了!被师兄弟们挤兑的单尘,究竟是从什么途径得知他们中有人相对少主不利的?

故而连夜出逃……

当然,关于这个说法,众弟子们讳莫如深,反正证物都被销毁了,一切可以当成没发生过。

近半个显仙宗内门被通天梯一事惊动,直到十日后,又一件大事到来,暂时压制住了前者。

这便是,越国女帝造访显仙宗。

穆平安带单尘坐上乘黄,一路飞驰,耆敬仁在一旁嘀嘀咕咕地缩地成寸、御风而行,要不是他贵为太上长老,堂堂烈日境大能,千岁寿命不过尔尔,他也想坐坐传说中的乘黄神兽,可叹就因为身份高了点,年纪大了点,也就不好意思开口了。

三人来到显仙宗大门处,师父给的青纹令用过了,单尘还在琢磨着怎么带耆老进显仙宗大门,却见门户大开,喜迎外客。

远近四方的大世家、大势力来人,不胜枚举。

代步拉车的妖兽凶禽遮天蔽日,极具视觉冲击。

“怎么回事?”穆平安问,难不成是他们登顶通天梯的事传出去了?但轰动一下显仙宗正常,消息传出去引得其他势力来访那就不至于了——时间太短。

单尘见他好奇,便道:“找个人问问就知道了。”

“这是不是乘黄神兽?”有年轻人凑过头来。

穆平安先发制人:“看你不像显仙宗弟子,怎么会来显仙宗?”不等对方开口,他又道,“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我再告诉你这是不是乘黄神兽。”

“女帝造访显仙宗啊,你不也是为这事来的显仙宗内宗吗?”

“谁?”穆平安还是不太理解,无论是谁造访显仙宗,应该都不至于引起其他各方前来拜会吧,尤其是如果来的是一位国君,难道不该封锁消息吗,一代国君岂会在某一宗主多做逗留。

“我说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女帝都来第九日了,前来拜会的都是显仙宗附属世家,附属宗门,听说有机会跟女帝论道。”

“哪位女帝?”

“人美如墨画,剑血点朱砂。横空出乱世,万古一佳人。说的正是这位越国女帝陛下,用铁血手段一统越国,开疆扩土百万里的绝代大帝,别说你不知道!”

“女帝啊……”耆敬仁捋了捋胡须,道,“越国竟然有帝王了,外界五千年前,越国还是诸侯四起,一派乱象,竟有一位帝王平定了乱世……了不得。”

那年轻人一脸还不算太孤陋寡闻的表情,道:“你还没说,你这到底是不是乘黄神兽!”

穆平安道:“我说是你信吗?”

那年轻人表情呆滞,等反应过来,穆平安一行早没影了,他龇牙咧嘴:“所以到底是不是!”他轻嘶一声,暗道,“先前听说有位太上长老得到了乘黄神兽,莫不就是方才那位老者?”他缩了缩头,庆幸自己没有出格之举,否则将来进显仙宗内门遇到那位太上就尴尬了。

耆敬仁掠进显仙宗:“走,咱们直接去看看这位传说中的女帝到底长什么样。”

单尘见穆平安的神色不想特别好奇的样子,便道:“不如先回朝辰宫,先把乘黄放回燕归园?”

不知为何,穆平安觉得放在燕归园不大安全……虽然带着乘黄很是显眼,但有耆敬仁老前辈在,就算有眼精之人认出了乘黄,想要找他们麻烦也得掂量三番。

“就带着吧,放回燕归园还得跟侍女、侍从们说一声,顺便还得跟爹也通报一声,爹再跟其他弟子说一声……想来耽误事,”穆平安仰望苍穹,嘀咕道,“这么多携虎带鹤的,我带乘黄也不过分。”

“走走走。”要不是初次来不知道大殿在那儿,耆敬仁都想开路了,他在环音谷世界待了四万五千年,外头的一切事情,对他来说都很新鲜,更不用说是平定乱世的一代女帝,能看自然要去看看了。

穆平安听到叽叽喳喳的声音,他抬起衣袖,却见衣袖中的云雀正跳来跳去,似乎很想出来。

穆平安道:“你就待在里面感受一下热闹的气氛吧。”

云雀:“……”人话?要不是考虑到于翎依,它早就出来了。

想来十分可惜,这可是见传说中女帝的机会,当年于翎依担任显仙宗宗主,后来平定四海的越国女帝还只是个征战天下的皇女,连照面都没打过,谈不上交情。

再者,显仙宗和越国皇族的关系,和跟伏国皇族的关系差不多,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看似接壤,实则王不见王。

它好奇是因为于翎依也在好奇,可惜这么好的机会,却无缘得见。

四周关于女帝的议论声不绝于耳,穆平安走着走着,就知悉里了不少。

比如越国和伏国均是大国,但不像伏国皇族人丁繁茂,宗室错杂,越国皇氏倒是一片清明,女帝的姊妹兄弟几乎都战死了,就目前为止,没听说过越国女帝有所出。

以她烈日境修为,一千两百岁正值韶华,想来国事烦忧,精力不济,无心其他。

再者,她的后宫人少得可怜,连后位都还空着。

但据说越国女帝的后宫男妃,每一个都是了不得的人物。

要么容貌名动三千州,要么才情冠绝天下,家世背景无一不雄厚强劲。

但几乎所有都是政治联姻。

可哪怕是政治联姻,想入她后宫,想入她眼的人,还是如过江之鲫,四月飞絮,绵涌不断。

想来,这也是人之常情。

越国女帝莅临显仙宗,显仙宗以国礼待之。

显仙宗大庆九日,几乎所有上位者都不曾料到,素来公务繁忙的越国女帝此次竟在显仙宗待了这么久,此事就连显仙宗宗主都倍感荣幸。

穆平安抓着单尘的手腕,到台阶边上去看热闹。

只看到人山人海,别说女帝陛下,就连显仙宗上位者都没见到一尊。

朝辰宫内所有侍者都被撤走,连弟子也都被支开。

燕归园中,身穿华服的一代女帝眼里如秋水,波光粼粼,她抬手抚摸斫琴、石桌……这些物件,可能在前不久,被她的皇儿碰过……

“你倒是有心了。”胥月霜回首,对亦步亦趋在身后的年轻男子道,“皇儿的园子,你改成了燕归园,你想他住在这里,而不是让他随我一道回宫么?”

“那就叫清瑞园。”

“怎么不叫‘安’,而叫‘清’呢,”胥月霜意有所指,“朕的日子过得够冷清了,难道连安儿的往后余生,你也要他如朕一般冷清么?”

穆怜青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霜儿的住处叫什么?”

“还没取名字。”

“你就没想过她会来。”

穆怜青微垂着头,唇边噙着一抹笑,抬眸道:“我算到了她不会在你之前过来,既然你来了,你可为她取一个名字,我取得不好。”

“你取得哪里不好?”胥月霜于石桌边坐下,花容月貌,绝代风华,锦衣华袍富丽长摆铺地,旖旎万千。

穆怜青道:“你说不好,那便不好。”

胥月霜抬手道:“过来。”

穆怜青试着来到她身前。

“弯腰。”

穆怜青如她所说地弯下腰身,面朝着女帝的方向,直视着她绝美的凤目。

胥月霜掐住他的下颚,抬起下颚,堵住了他的唇,凤目冷静地睁开,直到眼前镇定自若的穆怜青刹那间流露的一丝微乎其微的窘迫,这才放过了他,但捏住他下颚的手并没有轻易松开,穆怜青距离她的唇仅半寸之遥。

胥月霜道:“朕真担心放开你的手,你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穆怜青狼狈地喘着气,似乎不敢说话。

“看到你收徒弟,我很放心,如果我没记错,你上一次收徒弟已经是十年前吧,”胥月霜道,“你最小的那个弟子,是叫单尘吧。”

穆怜青微微抬眸,睫毛轻颤,似乎是在应。

“伏国皇族子弟。”胥月霜道,“你不收越国皇室子弟,却收别的皇朝子弟……”

穆怜青低声道:“你没有别的儿女。”

胥月霜笑了:“你就笃定朕的心会尽数系在你身上,不会对其他人动心么。”

穆怜青呼吸微滞,好看的眉头总算稍稍蹙起。

“朕喜欢你脸上露出如此富有人情的表情,尽管朕知道你是装的。”胥月霜面上露出一丝冷漠。

穆怜青眉头依旧颦蹙。

“同朕回宫,”胥月霜道,“只要你同朕回宫,朕会立即昭告天下,并封你为后。”

穆怜青道:“我不太明白,虽然我很想同你在一起,但这似乎会让我失去很重要的东西,尽管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他也只有面对眼前之人时,才会露出不为人知的一面。

“你在装傻,”胥月霜目光锐利,语气薄凉,“你分明什么都懂。”

穆怜青轻叹一声,不再说话。

胥月霜抬手拂过他的脸,道:“你什么时候才愿意同朕回宫?”

穆怜青沉默不语。

“朕登临极境,费劲心力,才将你拉入这红尘俗世。世人皆以为是朕平定了乱世,却不知朕是登临了极境,将天道拖下凡尘,天地为朕开道,这才结束了区区越国的小小乱象。”

胥月霜昂起下巴,冷视着眼前看似温文尔雅的男子,道:“朕双亲战死,兄弟姐妹皆离散,圣女算出朕没有子孙福德,可因为你,朕有了一双儿女。真不愧是天道,逆天改命,你最是擅长,安儿的极品厄难体质二十岁大限,你必然也能解,可为何安儿不见了?你让朕来见他,他人呢?”

穆怜青道:“他没事,你不必担心。”

胥月霜总算放心,道:“所以你什么时候跟朕回宫。”

穆怜青微微敛了下眉。

胥月霜神情庄重,带着上位者的喜怒不形于色,道:“你喜欢收徒,朕允你。若你愿跟朕回宫,你的所有弟子,朕都可以破例收为义子义女,甚至将来继承大统之人也可以从他们中选……但你御下无力,选弟子的眼光实在也不怎么样,连送给我儿的食盒里都掺满了毒药,箸上也涂了奇毒,吓得我儿连夜远走他方……”

穆怜青怔怔道:“我从来没说过,不许你将我们的关系公诸于众,也从来没说不愿意同你回宫,只是当我愿意的时候,你宫里已经有了其他人……”他顿了下,目视胥月霜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同他们相处。”

“你这样说,确实合我心意,若是更真实一点就好了。”胥月霜道。

穆怜青垂首不语,他敛容的时候眉目微垂,羽扇般的长睫在脸颊上方投下根根分明的阴影,显得肤白面嫩,秀色可餐,和恋慕她的常人别无二样。

但眼前这人,壳子里是冷漠无情的天道,他为何要栖身在这显仙宗里,连最精深的术士都推演不出缘由。

胥月霜总能在他身上瞧见不同于人族的地方,她挑起眼前之人的下巴,道:“朕喜欢看你在朕面前低头的样子,但是不要低得太久,朕会厌倦。”

穆怜青眼底浮上晦暗之色,他一把抓住胥月霜涂了丹蔻细腻白皙的手。

这动作没把胥月霜吓到,倒是把他自己惊了一把,他赶忙放开,垂首道:“陛下息怒。”

“装得倒是有模有样,别以为朕不知道你骨子里是什么,你只是想跟朕保持距离,”胥月霜撩得没劲了,也失了继续逗他的兴致,微微垂眸,表情薄凉,道,“朕不会逼你。”

穆怜青欲言又止。

“既然你没给霜儿的住处取名字,可见你也知道他俩不会在你这儿久留,甚好,朕会将他俩带回宫,让他俩归位。”胥月霜起身道,“不管你同不同意。”

穆怜青道:“我似乎没有理由说不,况且这样他俩也能安全一些。”平安在他的住处险些出事,而今又不见踪影,作为父亲,穆怜青说不出反对的话。

“也不知这样是不是正合你意。”胥月霜道,“反正你骨子里薄凉至极,或许根本不在乎自己一双儿女。”

穆怜青眼里露出一丝痛色。

“除非你答应跟朕回宫,一家人团聚。你放不下安儿和霜儿,就是你在乎,连这么简单的道理,你还想不明白,那便留在这儿,继续做你的太上长老吧。”胥月霜道,“但你每隔三个月,都要找个理由去越皇宫见朕一次,最多三个月,如果你来得频繁点,朕会更高兴。”

穆怜青眉眼才算温和,道:“好。”

显仙宗大殿外的台阶边上,穆平安踮脚伸头看了许久,依旧不见女帝的仪仗前来,道:“还没来吗?”

单尘魂力外放也没感知到别样的暄声。

耆敬仁的目光看向远处,道:“来了。”

这时,穆平安觉得袖中的云雀跳了下。

帝王的仪仗甚大,周围的人都在惊呼,穆平安的视线全被身前的人挡住。但当女帝从上方经过时,台下左右都鸦雀无声,各个都微垂着头,彰显显仙宗的礼节。

穆平安也照做,女帝站上高台,他只看到了个红衣金线帝冠华披的背影。

等对方转过身来,面向高高的台阶,惊鸿一瞥,穆平安顿时定在原地。

台上那位高高在上的女帝微微侧目,目光落到一处,半晌没有动作,台下之人这才隐隐有所骚动。

察觉到穆平安身子一僵,单尘按着他的肩立刻就感受到了,便道:“你怎么了,还好吗?”

“还好,我没事。”穆平安听到自己飘忽的声音。

“少谷主,可是站久了腿乏?”耆敬仁也关切道。

穆平安瞬间回神,他也没那么虚吧。

耆敬仁道:“您大可躺在乘黄背上,这儿这么多人,不会有人看到的。”

“我是眼昏,”穆平安说完,扶着头晃了晃,心道,“必然是看错了,难道我真想念娘亲了?怎么那儿都能看到娘亲的脸……”

他转身对单尘道:“还是回朝辰宫吧,爹说娘会来显仙宗,也不知道这会儿,娘走了没有。”

单尘看着他的脸,道:“我们走。”

胥月霜站在上首,见穆平安转身。

“陛下,里边请。太上长老正等着与您论道呢。”显仙宗宗主亲自出来接待了她,想迎她进正殿,却见她停在了殿门口,面向下方,不知看着哪一处,看得正出神,却也无损无双威仪。

胥月霜反应过来,坦荡直言道:“朕此番来显仙宗,是为了迎接朕的皇儿回宫。”

显仙宗宗主一愣。台下众人大惊:女帝竟然有儿子了!越国女帝有儿子在显仙宗!?

显仙宗宗主恢复如常,道:“若是陛下的亲子,也可请进正殿旁观论道大会。”要知道上位者的论道大会,一般没有小辈旁观,这算开先例了,给足了女帝情面。

胥月霜道:“便多谢宗主了。”

见穆平安要离开,身影已融入人群,即将看不见,胥月霜上前半步,直接喊道:“安儿!”

穆平安的身体僵在了那里,因为上方有道迫人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似乎有修为极高之人直勾勾地盯着他,逼人的威势令他一时无法呼吸。

“娘……”声音咽在喉咙眼,无法宣之于口,穆平安眼睛微红,不敢相信。

那位尊贵至极的女子,真的是他的娘亲吗?也有可能是在喊别人。

单尘听清了穆平安的呢喃,不由抬首向上望去。

“少谷主你没事吧。”耆敬仁发现穆平安的异样,抬手扶住他后心,灌注些许灵力。

穆平安总算喘过气来,那股提心吊胆的感觉才算平复。按理说如果是他娘,他不必害怕,如果不是他娘,这根本和他毫无关系,他更不必忌惮什么,毕竟堂堂越国女帝,不会平白无故找一个凡人的麻烦。

单尘询问他的意见,道:“你确定要先离开吗?”

穆平安点了点头,他侧过身来,摸了摸乘黄的头。

现在不走更待何时。

但他们为了看热闹挤到比较前面的位置,要退出去也有些艰难,毕竟如此场合,也不能御空飞起,缩地成寸或撕裂虚空都过于高调了。

穆平安逃离般转过身去,挤入人群,向台阶下方走去。

高台之上屏蔽下方之声,待女帝登顶后,四下讨论的声音越发没了顾忌。

“我没听错吧,越国女帝的亲子,在咱们显仙宗?”

“清贵至极又洁身自好的女帝陛下,竟然有儿子隐藏在显仙宗?”

“是和谁的儿子?”

“谁有如此福分,竟能入女帝的法眼……”说话的人声音压得很低,生怕惊扰了神明般的贵客。

突然,唏嘘的声音如排山倒海般倾泻而下。

台上威仪无双的女帝瞬移至台阶中段。

她所经之地,众弟子噤声。

穆平安背对着人潮的方向,加快了速度往外走。

后面传来一个笃定的声音:“安儿!你站住。”

穆平安听这声音觉得万分耳熟,但他看女帝本人却十足陌生,不是五官陌生,而是整个人的气场和他印象中的娘亲像个十万八千里远。

他不知道究竟是对方以前在伪装,还是他自己感知错误,但他此刻心情太过复杂,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是回头面对,还是逃走,他又为何要逃走?

单尘停下脚步,道:“会不会是在唤你?”

“肯定不是在叫我,”穆平安顿了下,道,“我全家只有我娘才会这么唤我……”

“安儿!”严厉的声音在脑后传来。

穆平安背脊都跟着僵硬了,单尘略带担忧地看向他,却见穆平安缓缓,几乎是一点一点转过身去。

就看着一代女帝立在那儿,周围都空了,众显仙宗弟子距离她三丈开外,一条长道延伸至他这里。

穆平安站在原地无法动弹,依旧满眼的难以置信。

眼前的女子乃是整个越国最尊贵之人,凤目斜飞,五官张扬,有种惊心动魄的美。她盛装出行,佩饰简约,清丽华贵,唯有头上戴的帝冠,繁复精美。

仔细看却是是他的娘亲,但这般看着,却十分遥远。

穆平安只觉魂魄都要轻得仿佛要离体。

他以为他爹是显仙宗太上长老就已经足够惊讶了。

想不到他的娘竟然……

越国动荡不定,所以这才是娘将他和姐姐放养在伏国偏远山林的原因么,屋里藏着珍贵的典籍,连镰刀都是玄铁打造……

所以姐姐知道吗?姐姐知道爹娘的身份吗?还是只有他一个人蒙在鼓里。

单尘侧头看向穆平安。

耆敬仁也瞪大了老眼,他们环音谷的少谷主,竟然是越国女帝的儿子!这真是谁能想到!

乘黄神兽依旧冷漠地睨着穆平安,无聊地打着响鼻,丝毫没因为穆平安身份的猛涨而对他高看一二。

此刻最是无法平静的则是他袖中的云雀,云雀和穆平安心意相通,早在穆平安动摇的瞬间,它就知道了真相,当时整只雀都惊呆了。

穆平安终于下定决心,走上前去。

在单尘和耆敬仁,以及周围一众弟子震悚的目光中,穆平安对着那近在咫尺睥睨天下的女帝,唤了一声:“娘。”

胥月霜想上前抱抱他,但碍于华袍帝冠,她只是上前来,朝穆平安伸出手,道:“来,朕带你去殿内听道。”

穆平安恍若着魔般抬起手,放到了对方的手上。

入手的掌心坚硬粗糙,想来是练兵很勤或者用兵有力,虎口开裂,掌上老茧较多,丝毫没有手背上那般细腻柔润。

握住这只手,穆平安突然就原谅了娘对他两年多来的不闻不问,也原谅了十多年的相隔两地——至少在与他们传影通言的时候,娘和爹都是在一起的,他们展现的都是最素不过的真容。

娘还给过他防身之物,爹也是,只是都被他遗失了而已……不能说他们对他毫不上心、毫不在意。

乘黄神兽跟着穆平安,随着女帝一道,来到台阶之上。

见这穆平安远去的背影,单尘如同石柱般愣在那里,久久无法回神。

穆平安是他师父的儿子,是越国女帝的儿子,是他师父显仙宗太上长老和越国女帝的亲生儿子。

穆平安是极品厄难体质,有鬼神莫测之力,有乘黄神兽助力,得白民国君青睐,佐以灵兽吞天雀,更伴显仙宗前宗主于翎依烈日境神魂在侧……

“您在想什么呢,这般出神?”耆敬仁踹袖站在单尘面前,悠悠地开口调侃。

单尘道:“我想,等过段时日,我便该回伏国给父皇庆生了,只是不知该带什么贺礼才好。”

耆敬仁想到先前在碎墟天渊,单尘少谷主那般排斥回伏国皇宫,对皇子公主态度也很冷淡,而今竟然改变了主意,想来穆平安少谷主的身世揭晓,对单尘少谷主的刺激较大。

嗯,良性刺激。人这一生,可以逃避很多事,却无法逃避出生。

耆敬仁道:“您怎么想回去了呢?”

单尘道:“我离宫多年,学有所成,没有理由不敢回宫。”

耆敬仁悠哉悠哉:“要我随您一起吗?”

单尘不客气地道:“要。”

耆敬仁道:“龙鱼卵不错。”

单尘还失神着,才反应过来,道:“什么?”

耆敬仁道:“给你父皇的贺礼。”

单尘摇了摇头,道:“我想亲手炼丹,亲手炼制法器,赠给父皇。”

耆敬仁不由正色,这么说单尘少谷主是打算正儿八经学炼药和炼器了,他道:“您终于想通了,可喜可贺。以您的资质,和您的底蕴,学这两者大有可为!”他激动地道,“只要您想,老夫马上就可以教你正统炼器术。”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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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先天胎珠

穆平安被女帝牵着走, 落在众目睽睽之下,还恍然若梦,有些不自在。胥月霜带他进入正殿, 穆平安见他娘与一众显仙宗上位者侃侃而谈,他们论及的道理大概是天下修仙者都如饥似渴的东西,但穆平安不能修炼, 听着有些乏味。

如果不是云雀不能暴露, 他倒想让云雀沟通通言灵玉, 把眼前所闻都传给单尘听,应该会对单尘有所裨益。

为了单尘, 穆平安打起精神来,听那些天道至理, 准备出去之后说给单尘听。

不知为何,他爹穆怜青身为太上长老也没闭关, 却并没有出现在此地,不知是避嫌还是怎地,穆平安总觉得他爹和他娘的关系有点奇特, 说好吧, 好像不太好,说不好吧,好像又还好。

他时不时出神,也不说话, 外人只当他不习惯这种场合,知道他是女帝之子, 自然也不会难为他。

“殿下流落民间, 能得乘黄神兽青睐,想必际遇不凡, 灵兽亲和度很高。”

“哈哈,是啊,承蒙夸赞。”穆平安觉得再说下去,他的灵兽不是乘黄而是吞天雀的事实就会暴露,他对胥月霜道:“娘,我想先下去,我朋友还在外面……”

胥月霜道:“好,让泠鸢跟你一起去。”

几乎是话音刚落,阴影中走出一位身着黑衣的女子,那女子黑衣束腰高马尾,腰上细剑,英武不凡。

“护好他。”胥月霜抬手动了动手指。

“是,陛下。”泠鸢垂首退下。

没给他拒绝的机会,穆平安只觉随意了,他走出大殿,抬手遮了下眼光,左边是乘黄,右边是女帝的护卫首领,走到哪儿都是一众瞩目。

“爹认我,娘也认我,爹娘彼此相认,但其他人却不知道我爹和我娘是一对,所以我现在是先回燕归园,还是先找单尘,再回燕归园……”几乎不用考虑。

穆平安来到台阶下。

单尘果然还在原处等他。

穆平安几步跨过去,笑容满面:“单尘!”

单尘勉力一笑。

“怎么笑得这么难看?”穆平安背对着泠鸢,直接来到单尘身前,想要抬手逗他,却被单尘躲开了。

其实当众逗一下也并不意味着两人亲密关系的暴露,但好像亲密关系,也没亲密到最亲密的情况,按理说单尘无需这般谨慎吧,穆平安见他也避嫌,不快道:“你该不会因为我身份变了,就对我冷淡了吧!”

单尘吃了一惊,道:“你别乱说。”

“什么叫我别乱说,明明是你……”

“我不会。”

“那你……”

单尘道:“我以前遇到难事总想着逃避,觉得躲一时是一时,现在却不想那样了,我要去面对我以前不敢面对的境况,是你让我重拾了勇气,下定了决心。”

穆平安心里咯噔了下。

他上次在客栈坦白自己过往的时候,是想明白了一些事,也下定了一些决心,决定更直接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更坦率地对待自己喜欢的人,不那么扭捏克制以免错过重要的人和事……而眼下单尘同他坦白,穆平安一下子就知道了他的意思,不由得垮了脸:“你要离开我了吗?”

耆敬仁在旁边听着,作势看向别处。泠鸢依旧面无表情,她的职责是保护殿下,至于其他的,与她无关,顶多女帝问起来,她如实回答,女帝若是不问,她也不会多嘴。

单尘道:“不是现在。”

穆平安顺气:“吓死我。”

单尘身体前倾,来到穆平安脸边,道:“在你离开我之前,我不会离开你。”

穆平安抬眸,唇角上扬:“那就说好了。”

“但你也不要离开我。”

“放心放心。”

单尘不是很放心,穆平安说得越好听,他越觉得担心,说的永远不如做的让人定心,但有些事一旦做了,就能永远圈住一个人了吗。

他可以永远拥有这个人吗。

穆平安道:“单尘单尘,我娘要带我去越王宫,你要不要去越王宫看看?我想你同我一起去。”他对皇宫很陌生,但单尘本是伏国皇子,自幼在宫中长大,想必对另一皇宫也会很适应,至少比他适应。

父皇的生辰并不急于一时,单尘点了下头,道:“待我回去拜别了师父,收拾一下行囊,便同你一块去越皇宫。”

穆平安正想找理由回燕归园,道:“走,我与你同去。”

回到朝辰宫,穆平安带着单尘直奔穆怜青的书房。耆敬仁看着乘黄神兽,和泠鸢一道守在外面。

看着那道如松竹般的身影,正背对着他浇盆景松,穆平安大步走去,开门见山:“爹,我见到我娘了,你俩到底怎么回事?”

穆怜青一边浇松一边道:“以后要叫母帝,你娘是越国国君,而我,”他顿了下,道,“是你唯一的爹。”

穆平安道:“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害他当时根本不敢和娘相认,差点错过,现在想到要去越皇宫,心里还敲锣打鼓地不安着。

穆怜青道:“当年我认为,越国后宫并不适合你们姐弟二人成长,于是和你母帝在远离越国的地方找了处山林,让你俩隐居。后来,你母帝也想看看,你和霜儿,谁能先一步找到我们二人,如你所见,是你先了一步。”

这话怎么听起来像胡说八道呢,在皇宫长大跟在山野长大,差别难道还要人说吗,言行举止方面,他就远不如单尘,至于待人接物,勉勉强强,穆平安道:“先一步又能怎样?”

“你若先一步,爹就要满足你母帝一个愿望。”

“……”

穆平安牙酸:“所以爹,你觉得最先找到你们的人,是我姐,不是我。”

“不然呢,你那时候没修为。”

穆平安呵了声:“想不到吧。”

穆怜青道:“其实我想选霜儿,但你母帝选了霜儿,我就只好选你了。”

穆平安道:“都这么不看好我吗?”

穆怜青笑着道:“我看好你,但我想选霜儿,让你母帝赢。”

“那爹你赢了,你想要母帝满足你什么愿望?”

“秘密。”

穆平安道:“为什么没有人知道你和母帝的关系?”

穆怜青沉吟片刻,笑着道:“此前我身份低微,恐坐不稳你母帝后宫之主的位置,而今修为太低,也恐坐不稳你母帝后宫之主的位置。”

穆平安咳嗽出声。

母帝居然真的有后宫,不过他爹不是母帝的唯一,他怎么这么喜闻乐见呢。

所以他爹该不会是吃味,所以回避和母帝出现在同一场合吧。

穆平安试着道:“我除了姐姐以外,还有其他兄弟姐妹吗?”

“没有。”

穆平安觉出他爹说这俩字的时候,有刹那的不悦,似乎是他不该问这个问题。

该不该问,反正他都要问的,穆平安道:“我和我姐姐应该是亲姐弟吧。”

“……是。”

“姐姐的姻亲……算是怎么回事?”

“其实定的是伏国皇族,我的弟子。”

单尘豁然抬眸,师父的弟子,又是伏国皇族,那就只有他了!

难怪姐姐不去找爹娘,而是又去了伏国皇城,她为了将联姻掐灭在萌芽里,也是做了许多努力……穆平安悠悠然地道:“难道除了单尘,您还收了其他皇族子弟为弟子?”

“你和单尘关系不错,应该知道他是个不错的仙苗,人品也很好。”

穆平安猛然一顿:“但他和我一样大!”说完觉得毫无说服力,他心中莫名急躁,道,“总之,如果是单尘,我第一个不同意,单尘也不会同意的是吧,单尘!”

单尘躬身道:“还请师父收回成命!”

“为何?”穆怜青抬眸。

单尘道:“因为我和他……”

“你和她什么?”

单尘道:“因为我和穆兄……”

穆平安带着希冀,见单尘一脸的急切,额上竟然渗出汗珠,暗想难道还没到时候吗。

单尘跪下,对穆怜青道:“弟子愧对师父栽培,弟子对穆兄心生爱……”

“爱,爱护!对,就是爱护。”穆平安及时打断道,道,“他为了不娶我姐姐,都急成这样了,话都说不清楚,您难道还要强人所难吗?”

穆怜青对单尘道:“你将来会后悔的。”

单尘道:“弟子不会。”

穆怜青叹道:“你会后悔的,因为这世上再没有比青霜更有助于你的女子,也再没有比青霜更完美的女子,你或许不知道,你要达到她的高度,还有很远的路。”

单尘道:“多谢师父抬爱,但弟子已有心仪之人,这一生非他莫属,心里早已装不下其他。”

穆平安心里一暖。

穆怜青道:“既如此,那便不难为你了,改日我会同月霜说说这件事。”

穆平安又问:“所以你们就一直分隔两地?”

“时不时也会团聚。”

“怎么团聚?”

单尘暗叹师父的耐心,以及他还是头一回见穆平安有如此旺盛的好奇心。

“我去拜访越国,或者你母帝来见我,”穆怜青叹道,“这还是二十年来,她第一次来见我,因为你。”

穆平安道:“听您这么说,母帝的……后宫挺不太平,我又没修为,去了越皇宫,该不会有危险吧?”

穆怜青道:“不会,你大可放心地去,因为谁也不知道你爹是不是死了,他们都会想办法和你交好。”

换言之他们都想当你爹。

穆平安:“……”

到了傍晚,穆平安在燕归园的寝居里来回踱步,心里很是纠结。

“去吧,”于翎依的身影出现在亮堂的房间之中,“去越皇宫。”

穆平安看向门外,道:“你就这么出现,不担心被泠鸢发现吗?”

于翎依道:“她远不是我的对手,发现不了我设下的禁制和幻术。”

他娘是烈日境,能成为护卫首领的泠鸢也是烈日境啊!于翎依仅仅只是一缕魂魄,就远胜越国女帝的护卫首领,这是什么概念?

穆平安还是小声道:“去越皇宫,你不报仇了?”

于翎依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道:“去越国皇宫,有助于我复仇。”

“怎么说?”

“越国和显仙宗比邻,但越国皇城和显仙宗相隔千万里,我活着之时都和你娘没怎么接触,去了之后只怕我真身出来走动,都用不担心越国境内有人认出我来。”

“就这?”穆平安道,“但这和复仇有什么关系。”

于翎依道:“现如今坐在显仙宗宗主位置上的那个人,便是当年封印我,害我仅剩魂魄的人。”

穆平安不惊讶,或者说他猜到了,如果现显仙宗内没有于翎依的仇人,她大可直接魂魄出现在显仙宗宗主面前,整个显仙宗,未曾闭关的,还有比宗主更大的助力么,没有了。

所以反过来,现宗主一定做了什么,让于翎依无法命他相助的事。

穆平安想了想,道:“你原先不告诉我,是觉得以我的能力翻不起波澜,现在你知道我是显仙宗太上长老之子,又是越国女帝的儿子,你觉得我有可能助你得势,所以你才告诉我。”

于翎依道:“你很聪明,但并非要你助我得势,而是我要夺回属于我的位置。”

穆平安道:“当显仙宗太上宗主不好吗?”

于翎依:“……”

云雀:“……”

穆平安道:“当太上宗主,既能压现宗主一头,也能震慑四方,还能逍遥自在……”

云雀小声嘀咕道:“连肉身都没有,还想当太上宗主,还是别想太美好了。”

“我在暗无天日的地下被封印了千年,亲眼看到自己的尸骨腐化,我能不能重归显仙宗宗主之位不重要,但现任宗主必须死。”于翎依嗓音平稳,却有种天崩地裂的力量,“哪怕有整个显仙宗的底蕴庇佑,他也必须死。”

不想当显仙宗宗主,却想杀了显仙宗宗主……穆平安听得胆寒。

“你想联手我母帝?”

“我只是想向你母帝,索要一样东西。只要有了这样东西,报仇不必假任何人之手,我可以自己来。”

“那是什么东西?”

于翎依一字一顿,道:“先天胎珠。”

穆平安很迷茫,家里那么多典籍,都是他爹娘收集的,可他却从未见过有关先天胎珠的记载:“那是什么?”

“连你都不知道?”云雀轻嘶一声,解释道,“就是一件,只要有一缕神魂,就能令肉身重塑的宝物。”

于翎依道:“这世间仅有一枚先天胎珠,而这枚先天胎珠就在越国女帝手中。”

穆平安感到难办,所以于翎依帮他至今的代价,便是先天胎珠。

他娘会轻易给这位显仙宗前宗主吗?

不给,于翎依必死无疑,给了,就等于插手显仙宗宗主更迭之事……

这样一来,他爹的处境会不会为难?

说来,要不直接去探探他爹的口风?

“你想对显仙宗现宗主下手,颠覆现有格局,甚至重回显仙宗宗主的位置,势必要得到太上长老的支持……”穆平安道,“要不,我带你去见我爹?”

于翎依略犹豫了下,道:“我在位期间,穆怜青甚至还没来显仙宗,我现在对他的印象仅限于他与世无争的性子,他这位太上长老,也不知是怎么当上的。”

“应该不关我爹什么事吧。”

“支持我的太上长老尽数被撤职,有的甚至已经不在人世,职位有空缺,自然需要有人顶上。也许你爹正是其中之一。”

“所以你要不要见?”

于翎依一脸随意,道:“去见见吧。”

朝辰宫内很是冷清,不知为何,师兄师姐们都不在,穆平安过去的时候,穆怜青正在作画。

他作画的姿势很端正,画作上是夜月下的一树寒梅,花上覆有霜雪,而他眉眼温柔似水,不知在想些什么。

穆平安开门见山地道:“爹,显仙宗现宗主怎么样?”

穆怜青道:“你今日不是见过了吗?”

“我只看了个正脸,又没怎么接触,”穆平安道,“他人到底怎么样?”

“还成。”

还成是怎么个成法,穆平安又道:“那前宗主呢?”

穆怜青一顿,继续作画,道:“很好。”

穆平安道:“怎么没听说有太上宗主,前宗主去哪儿了?”

“不知所踪,”穆怜青道,“只留下一封信,传位给现宗主重融,当时宗内不少旧部并不服气,认为她是被陷害至死,但没有证据。时间久了,也大多归顺了。”

“是吗?”于翎依的传音没入穆平安耳中,“我在显仙宗内,可没见过任何一位我的旧部。”

穆平安道:“如果说前宗主不是失踪了,而是被现宗主暗害,被困在一方天地,受苦千年方见天日呢?”

穆怜青执笔的手一顿,道:“她找到你了?”

哇哦。穆平安顿时都不知道怎么答复,只能点了点头,道:“这位前宗主救过我性命,也陪伴过我,还帮助过我,我理应回报她。”

穆怜青道:“你喜欢她吗?”

有关系吗?穆平安道:“还算喜欢吧。”毕竟是给他整理家务两年多的人。

穆怜青道:“如今显仙宗高层,尽是重融的亲信,像我一般不管事的太上长老不多,就算聚集在一起,也成不了多大的气候,但我会试着去游说看看。如果前宗主回归,我会支持。”

穆平安心想也只能这样了:“在爹看来,前宗主回归有希望?”

穆怜青道:“于翎依乃是显仙宗十万年来能力最强的宗主,威势无与伦比,若知道她回归,聚集而来的旧部只多不少,显仙宗的整体实力很有可能回归昔日巅峰。”

穆平安听得热血上涌,紧接着他爹又道:“当然关键是你喜欢。只要你喜欢,爹便支持。”

穆平安顿时大喜,脱口而出:“爹,我喜欢单尘!”

穆怜青:“……”

穆怜青:“哦,知道了。”

穆平安道:“爹,我真的特别喜欢单尘。”

穆怜青道:“想必你会支持他做你姐夫?”

穆平安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

穆平安话说到一半,道:“等等,您是不是听懂我的意思了?所以故意堵我的嘴?”

穆怜青道:“你还太小了,还什么也不懂,不知道人与人之间相处的界限。不要再说些玩笑话,平白让人担忧。”

穆平安讪笑:“知道了。”没想到爹是这个态度,他总算明白单尘的躲闪,但这有什么的,他喜欢的,就算爹娘都反对,也阻止不了他喜欢。

他这辈子就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越国女帝来了九日,见到了儿子,翌日便要回越皇宫。

穆平安、单尘、耆敬仁和乘黄神兽随行。

回去的路上,穆平安掀开车帘,只能远远看到前方帝王的车辇,不由心生叹息。

“你能答应同朕回宫,朕很快慰。”

胥月霜亲自带穆平安去悟桦殿落住,而单尘和耆敬仁的住处都在悟桦殿所在的别院内。

穆平安开门见山地道:“母帝,我这次回来,是有两件事件事想和您商量。”

胥月霜眸光温柔,道:“只要是你所求,朕都会满足。”

“爹说你们想将姐姐许配给伏国皇子兼爹的弟子,不会是真的吧。”穆平安有种咬牙切齿的意味,不打算等爹和娘商量了,他决定趁早斩断苗头。

胥月霜讶异穆怜青把这都告诉了穆平安,于是含糊道:“这得看你姐姐的意思,她不满我们的安排很久了。”

穆平安道:“还有件事,可能会让您为难。”

“你说。”

“我想要先天胎珠。”

胥月霜顿时瞳孔微缩,沉声道:“不行。”

“为什么不行?”

“总之就是不行。”

“没有理由吗?”穆平安灵魂拷问,“方才您不是说什么都可以满足我吗?”就算先天胎珠世间独一无二,他也是娘亲独一无二的儿子啊,虽然这么说有点强行索要的意思,但于翎依没有先天胎珠就会死,他非拿到先天胎珠不可。

“朕倒想问问你,为何非要先天胎珠不可?”

“因为这件宝物能助人复生,”穆平安道,“我有个朋友,只剩一缕魂魄了,需要先天胎珠重塑肉身。”

胥月霜紧绷的脑弦微松,叹了口气,道:“这先天胎珠,朕已经给别人用了。”

穆平安道:“给谁?”

胥月霜道:“你啊,总问一下让人不好回答的问题,这个秘密,本想留到最后的,但未免再有人借你之口索要先天胎珠,朕不妨实话告诉你。”

穆平安洗耳恭听。

胥月霜道:“先天胎珠已经被朕用在了对你而言十分重要的人身上,无法剥离,也无法再助另外的人重塑肉身,让你那位所谓的朋友,不要再打先天胎珠的主意。”

穆平安听到了,他袖中的云雀,乃是云雀羽翼下的于翎依自然也听得见。

“阁下还不打算出来么?”胥月霜冷冷道,“您藏在我儿的袖中已经许久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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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虚惊一场

穆平安顿时一滞, 这便是修为极境之人的洞察力么!他娘亲好厉害啊!

当时在显仙宗正殿内,那么多上位者在,甚至显仙宗现宗主也在, 但没有人察觉到于翎依的神魂!

可她娘却似乎在一开始就察觉到了。

碧光自穆平安袖中跃出,落地化作一道女子的魂魄。

于翎依眉目低垂,带着一缕神性的柔和, 她长发如缎, 碧衣似水, 环佩流苏,点点华光闪烁, 这些灵性之物在没了真形之后依旧附着在魂体上,可见其本身品级之高, 以及所佩之人的身份不同凡俗。

她抬起锋利的眉头,唇形姣好, 鼻峰高耸,威严中带着点散漫,冷漠中透着些许灵动, 微风轻拂中, 无形的发丝撩起,绝代风流。

……奈何再惊艳,这也只是一道魂魄。

胥月霜道:“大殿上,能当着那么多烈日境强者的面, 只让我一人察觉到你的存在,阁下的实力, 哪怕只剩魂魄了, 也非等闲能及。”

于翎依见她猜到了自己的身份,不由些许诧异, 道:“陛下谬赞。”

“阁下当得起更高的赞誉。”

“陛下如何知道是我?如果我没记错,陛下入世之际,我已身陨,你我并未相识。”

“朕修为乃是烈日境巅峰,但常听世人乃至各路老祖提起,仍旧不及显仙宗前宗主于翎依万一,朕时常为此感到不服,而今得见阁下,果真盛名之下无虚士。”

“陛下言重了。”于翎依道,“我此来,是想求您一件事。”

胥月霜叹了口气,道:“承蒙您对我儿的照顾,可惜实在无法助您如愿。”

两位旷世奇绝的人物立在大殿上,彼此对峙,好似惺惺相惜,穆平安同吞天雀站在一块,有种旁观历史的感觉。

“陛下知道我此来的目的?”

“你只剩魂魄了,来找我,又能是为何事呢,”胥月霜道,“但先天胎珠我不能给你。”

“为何?”于翎依道,“只要能得到先天胎珠,无论陛下提出怎样的要求,我都会助陛下如愿,陛下当真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割爱么?”

胥月霜叹道:“若知道是你,若朕手上还有先天胎珠,朕必会赠予你,无需报酬。”

于翎依有点好奇:“助我,无所谓麻烦沾身么?”

“不麻烦,”胥月霜道,“当年朕征战,你已失踪,朕继位,没能邀请你,一直惋惜。”

“陛下有礼了,是我冒昧,”于翎依道,“既然先天胎珠已经用在了别人身上,我晚来一步,那便算了吧。”

云雀激愤地扇动翅膀,眼里含着泪光,若没了先天胎珠,于翎依会死的!

“可惜了……”胥月霜道,“可否请宗主回避一下,让朕与皇儿单独说几句话。”

于翎依早已不是显仙宗宗主,但女帝依旧这般称呼她,可见对她的尊重,

……虽说而今的她已无所谓前宗主还是宗主了,她只是想为自己讨个公道。

“自然可以。”于翎依无所畏惧,当着胥月霜的面,径直化作一缕碧光,没入吞天雀羽翼下。

吞天雀深深地看了越国女帝一眼,掠出门去,胥月霜抬手轻轻一挥,大门随之而关。

穆平安收回视线,总觉得有些不安。

胥月霜神情凝重,似乎下定了很大的决心,对穆平安道:“朕与你爹似乎从未告诉过你……”

穆平安迫不及待:“那枚先天胎珠到底用在哪儿了,是真的没有了吗?”

胥月霜道:“你姐姐便是先天胎珠。”

穆平安猝不及防,突然失了声音。

“所以你姐姐天资奇绝,古来罕见,她的修炼速度,连你都有所不及。”

“到底怎么回事!难道姐姐曾……”穆平安长这么大,头一次听说姐姐罹难过。

胥月霜道:“你姐姐出生时便濒临死境,朕用了先天胎珠助她稳住了即将消散的魂魄,替她重塑肉身,这才有了你的姐姐。”

穆平安像是从溺水中重新活过来,神色怔然。

家里的典籍包罗万象,他却从未在家里见到过半点有关先天胎珠的记载,除了有意隐瞒,没别的理由了,而姐姐修炼速度远胜于常人,理由竟是如此,他浑身发寒,才意识到自己的莽撞,有可能害了自己最亲的人。

他无比懊恼,很是自责地道:“如果有人知道了姐姐的身份,会不会对姐姐不利?”

“不会。”胥月霜斩钉截铁。

穆平安稍稍安了下心,但又不敢相信,就听到胥月霜继续道:“先天胎珠一旦用了,便会与人融为一体,杀了那人,等于毁了先天胎珠,就算抽离出魂魄,那具肉身也无法再有先天胎珠的特性了。”

穆平安彻底松了口气。

所以就算于翎依知道了他姐姐本体乃是先天胎珠,也不会对她姐姐怀揣别样的心思,但为什么要把于翎依支开呢?

胥月霜长舒一口气,道:“你的胆子也太大了,竟然与于翎依的魂魄为伍,你可知她能有今天,她的敌人有多强大么?”

穆平安觉得既然于翎依还残有魂魄,云雀还安然无恙,那便是害她之人略逊一筹,但也不好说:“这不是没得选择吗,谁知道认我为主的小麻雀,竟然是她的吞天雀啊……”

穆平安把当年他在溪谷封印遭遇之事原封不动地讲给了他娘听。他得到了吞天雀,因为没有修为,无法解除魂印,而吞天雀对于翎依忠心耿耿,就等于他和于翎依绑死在一条船上,他没得选择。

……再说于翎依还照顾过他,虽然不是他本意,但人家还救过他。

胥月霜道:“于翎依实力强大,心思深沉,听说她为人光明磊落,但也只是传言而已,你和她接触要小心。”

穆平安道:“知道了。话说姐姐是先天胎珠这件事,姐姐自己知道吗?”

胥月霜道:“她知道。”

搞了半天就他被蒙在鼓里!他怎么觉得在这个家里,他是最天真的那个呢……穆平安道:“如果宣扬出去,对姐姐会有坏处吗?”

“不会,”胥月霜道,“就像你的极品厄难体质,宣扬出去,对你不会有坏处,但与你接触的人得掂量掂量一样。你姐姐是先天胎珠,宣扬出去,也只能证明她天资冠绝当世,以及她是朕的女儿,是越国长公主,若她有能耐,也可能是未来的越国女帝。”

穆平安:“……”难怪他爹张口就说他会是未来的显仙宗太上长老,他还觉得不靠谱来着,结果到姐姐这儿,路铺得更宽更广……所以姐姐如果当上了女帝,根本不需要跟谁联姻?

穆平安心念一动:“娘知道极品厄难体质吗?”

胥月霜道:“这体质很了不得,但有二十岁大限。两年后,你身上会有一劫,朕和你爹会想尽办法,保你一命。”

“我有乘黄了啊。”穆平安想到无论是于翎依,还是耆敬仁,谷主,乃至单尘,都紧张兮兮地认为十八岁生日就是他的大限,而他也经历过濒死前实力猛涨堪称恐怖诡异的情况,目睹过测试石显示的年岁,但他不只过了关,还得了乘黄。

云雀说他气数延长,所以这大劫,他已经过了。

“乘黄能增寿,但还是不可掉以轻心,极品厄难体质过分强大,会吸引倒霉的人、事、物乃至势力,”胥月霜道,“这般说来,你既然先找上了显仙宗,那么显仙宗必有一劫,显仙宗前宗主会和你同行,或许她也是倒霉到家了。”

穆平安:“……”是亲娘吗?

胥月霜用双手摸了摸他头侧,手掌附上他的双耳,道:“今后,于翎依与你的事,朕不会过问,这是你的道,需要你自己去走。”

“现在,爹也知道了这件事了。”穆平安道,“他说他要帮我。”

胥月霜默了一会,道:“朕乏了。”

穆平安便乖乖退了出来。

穆平安直接来到悟桦殿东边的别院,见到单尘,将先天胎珠已经被用掉了一事告诉了他,而且他姐姐是先天胎珠,所以于翎依借先天胎珠复生彻底没戏。

信息量很大,单尘听完沉默,穆平安劈头盖脸便是一句:“现在怎么办?”

单尘道:“原始的先天胎珠已经被用掉了,也就是说这个世界已经没有原始先天胎珠了。”

于翎依轻叹了声,人各有命,这或许就是她的结局吧。云雀焦心至极,在房间里飞来飞去,闹个不停,道:“难道主人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吗!”如果不能活过来,复仇有何意义!

单尘道:“天地间仅孕有一颗先天胎珠。”渡劫以上就能魂体分离,肉身陨落,神魂遁出体外也能保全半条性命。可若是魂魄复生如此容易,高境界强者的陨落变得几乎不可能,那世间就不会这般安宁太平了。

穆平安轻嘶一声,那若是于翎依没法复活,她还想着复仇,那么事情就会变得棘手许多。

穆平安道:“目前得到的情报是,显仙宗高层近乎都是重融的亲信,原先于翎依前辈的旧部早就被肃清了。”

而那个名为重融的现宗主,这千年来,貌似就干了这一件事,哪怕损到显仙宗上位者的整体实力,他也在所不惜,似乎很是忌惮于翎依卷土重来。

他这般作为,倒也没有损到显仙宗根基。毕竟显仙宗的底蕴摆在那儿,就算高层损失了十多位烈日境,对于其他势力乃至皇朝而言都会元气大伤,对占据地理优势的显仙宗而言,也算消耗得起。

于是这千年来,显仙宗既不扩张疆域,也没有招收太多弟子,于世无害。

而今还多了个噱头:哪里有热闹凑,哪里就有显仙宗。

显得这一古教不那么神秘莫测、高高在上,倒是多了几分人情味。

所以在外界看来,这都是显仙宗的策略。毕竟它还有个传奇宗主流落在外,随时都有可能回来;传奇宗主的旧部也都尚在人世,随时都可能响应号召;偌大的天地间,所有古教都不敢轻易招惹显仙宗,对显仙宗的态度也一如往昔,时间便这么风平浪静地流逝着。

云雀道:“主人若是无法复活,重融也别想好过!”

耆敬仁听到现在,似笑非笑道:“你们叫老夫过来,该不是想转道回环音谷吧。”

这话说得很突然,前因后果衔接不上,穆平安奇怪片刻,突然精光闪现,道:“对,环音谷!”

三人都看向他,云雀被惊得颤了下,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大惊小怪。

穆平安道:“世间还有另一枚先天胎珠!”

于翎依沉浸在必死的圈环中,短暂地没有转过弯来,云雀不扑腾了。

穆平安道:“我知道另一枚原始先天胎珠在哪里!”

耆老开口的那一刹那,单尘就想明白了,此刻听穆平安这么说,他才道:“看来确实有必要回环音谷一趟。”

穆平安毕竟才刚回越皇宫,下一个良辰吉日便是胥月霜将他的身份告诸四海八方的日子,距离那日还有一个月,这一个月需要诸多准备。

他抽不开身回伏国去,所以这事便交给单尘和耆老前辈,于翎依魂魄需要栖身之地,云雀会和他们同往。

单尘担心穆平安在宫里的安危。

穆平安想到他爹的话,觉得越皇宫能有什么危险,他可是越国国君唯一的儿子,道:“放心吧,就算云雀不在,我也应付得来。而且云雀跟你们一块去,我也能随时知道你们那边的境况,不会无聊。”

“谁担心你无聊了……”

“你呀,就是你。”

“好吧,”单尘取下剑穗,系到穆平安腰间,道,“这块玉髓,送给你了。”

“这不是你最珍惜的……”

单尘撩起他耳后一缕长发,缓缓顺了下来,看着他的唇,眉眼温和,哑声道:“我已经有更珍惜的了。”

不知为何,穆平安被他看得脸颊微红,听他的声音,更觉有点舍不得他。

单尘叮嘱道:“它关键时候能保命。”

穆平安道:“我知道了,”谁关键时候会拿这唯一的一块东西保命,他有乘黄和白民国的钥匙,能撕裂空间回白民国,“你也要小心。”他招呼天空上飞翔的小鸟,道,“云雀,护好单尘,如果单尘有个三长两短,我怕是也难长命百岁了。”

云雀呸呸呸:“少说不吉利的话,不过是三五日的行程罢了。”

穆平安突然喜上眉梢,以拳击掌道:“既然是三五日的行程,距离娘定下的良辰吉日还有一个月,我为什么不跟你们一起去?”

“你不需要学习宫廷礼仪吗?”

“那还能比练剑难吗?”

穆平安说完,握住腰上的玉髓剑穗,就要拔下来还给单尘,手却被单尘摁住了:“给你了,就是你的。不用还给我,以后也别……”

穆平安感受着他手的温热,看着他的面,露出笑容:“我可是求之不得,这可是你说的。”

说到底,穆平安是舍不得单尘,舍不得和他分开,于是好说歹说说服了越国女帝,没带泠鸢,将乘黄神兽安放在悟桦殿,给它准备了十日的玉叶,这才低调离开了越皇宫,并发誓一定会在十日内回去。

“十日,绰绰有余。”

穆平安算了算,乘飞舟从越国回伏国沧琅山,要两日,进了环音谷,九倍时间流数,在里头待九日,外头才一日,十日为限,最多可在沧琅山待六日。

六日在环音谷,则是五十四日,将近两个月的时间。

就算先天胎珠不在他以为的人手上,动用环音谷的神器窥天镜,窥探整个环音谷世界,总会找到环音谷世界内的先天胎珠所在。

明旭宫暮云殿内灯火通明。

环音谷二位少谷主,太上长老耆敬仁,显仙宗前宗主于翎依,上古唯一一只吞天雀,齐聚环音谷谷主所居宫殿。

“你们要动用窥天镜?”钟谙道,“是想找什么东西?”

穆平安简单明了:“找先天胎珠。”

“那不用找了,”钟谙直接了当地道,“环音谷世界内的原始先天胎珠就在我手上。”

喔!穆平安暗叹没有白跑一趟,云雀格外安分,单尘神色如常,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世间独一无二的至宝会在谷主手上,耆敬仁老前辈则依旧是老眼半闭、双手踹袖老神在在的模样。

于翎依道:“在下于翎依,需要先天胎珠重塑肉身,不知谷主可否割爱?”

钟谙道:“你是被何人所害,这才肉身陨落的?”

“害我之人众多,为首的便是我的得力下属,现显仙宗宗主重融。”

“你想覆灭显仙宗吗?”

“不想。”

“你想颠覆政权吗?”

“有这个打算。”

“如果颠覆政权,需要损到显仙宗的整体实力,甚至破坏显仙宗的根基呢?”

于翎依沉默,道:“我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发生。”

“那恐怕由不得你,”钟谙道,“报仇便是这样的事,以你的为人,以你的实力,你必有忠实下属,你的忠实下属不止一个,若知道了你的惨淡遭遇,你的下属不会善罢甘休。”

“谷主神机妙算,”于翎依道,“但我一定要复生,只有我复生,才能震慑那些害我之人。”

“如果你只是想活,我直接便给你了,但你不是。”钟谙道,“你若是复仇,我环音谷的一位少谷主将被卷入其中,”他的视线缓缓从穆平安身上移开,道,“我需得确保他的安全。”

穆平安顿时不知该心暖,还是该心寒,这是拿他做借口来拒绝吗?还是纯粹的为他考虑。确实如果于翎依身陨,形神俱灭,不影响他的日常生活,而于翎依若在,他本该平静的生活将会天翻地覆。

于翎依道:“谷主怎样才愿意将先天胎珠给我?”

钟谙道:“你有两个选择。”

于翎依道:“您请说。”

钟谙道:“第一个选择,我助你复仇,环音谷降临显仙宗,对显仙宗出手,斩杀显仙宗现宗主,屠戮害你之人,你走得安详。”

穆平安不由咳嗽了声,这个安详……

于翎依继续倾听:“第二个选择呢?”

“第二个选择,我将先天胎珠给你,助你恢复肉身,但显仙宗之乱,世界之乱,环音谷不参与。”

于翎依没有丝毫的犹豫,道:“我选第二种。”

“前者不作考虑么?血洗显仙宗现并不容易,让环音谷出手更是史无前例,你只身回归极有可能复不了仇,还让自己死于莫名之地。”

“害我的人不只有显仙宗宗主,还有外教忌惮我实力的教主,只有我活着,才有可能令那些杂碎胆寒、恐惧,惶惶不可终日,”于翎依冷静沉着,“仅是一缕魂魄不可能做到。”

“好。”钟谙回得简单,半点不遗憾。

于翎依道:“谷主将先天胎珠给我,可有什么条件?”

“也没什么特别的条件,只有一条,当我需要你助力的时候,你不遗余力助我。”钟谙道,“也许在未来,也许未来这种情况不会出现,但我需要你一个承诺。”

于翎依道:“可以。”

别说条件是在需要的时候让她帮忙,就是没有这个条件,在必要关头,她也不会袖手旁观。

所以这个条件,等于没有。

这位掌有一个世界的环音谷谷主,几乎是看在穆平安等人的份上,将先天胎珠这么珍贵的宝物,白送了。

于翎依默默记住了这份天大的恩情。

环音谷山门口,穆平安走在中间,右边是单尘,左边站着一位浑身裹在斗篷中的女子。

那斗篷一看就知道是谷主所有,却是谷主鲜少会穿的墨黑色,衣摆下方用红黄丝线绣出烈焰纹饰,看着就像浴火重生一般。

单尘站在耆敬仁老前辈旁边。

临别前,穆平安依依不舍:“你真的要回伏皇宫了吗?”

单尘眉眼含笑,颔首道:“父皇寿辰,我多年未回宫,需要提前回去准备一下。”

穆平安哀声道:“你不在,我在越国多无聊啊。”

也不知道在越国皇朝归位是怎么个归位法。

许是经历过太多次大典,无论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前不久他还在环音谷盛装出行过一次,所以这次没有太大的期待,也谈不上什么紧张,再盛大还能有在环音谷出场的那次还盛大吗。

故而他嘴上说着无聊,其实只是感慨居多,并没有哀求单尘留下的意思。当然,如果哀求有用,他当然不介意哀求一下,问题是哀求没用,于情于理单尘都该回去,他唯有支持。

单尘目光温柔,道:“我让云雀用记录灵石记录下来,留作纪念,以后常观。”

千林郡飞舟停泊处,过往行人无数。穆平安看着耆老前辈和单尘乘坐飞舟远去,自己则带着黑袍人,袖中藏着云雀,坐上了去往越国的飞舟。

穆平安手肘撑着船沿护栏,开始思念起单尘来,他表现得十足沉静,云雀歇在他袖中动也不敢动。

作者有话要说:

祝元宵节快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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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嫉妒

飞舟驶向天际, 天高海阔,地大物博,群鸟迁徙, 可穆平安却没有欣赏美景的心情,只觉再好的美景,缺了一同观看的人, 就好像美字缺了一笔。

那山还是山, 那水还是水, 与别处的山水没有什么两样,再看也无趣得紧。

穆平安不自觉地叹了一声。

云雀心里咯噔了下, 见于翎依身披黑袍在一旁养气调息,而穆平安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垂头丧气得很,连忙问道:“你怎么了?”

“好想单尘啊。”

意料之外, 又是情理之中的回答,云雀无语:“这不是才分开吗?”

“好像分开了十年了。”穆平安看了下日晷小盘,道, “才过去半个时辰, 天啦,日子好难捱。”

“没单尘,一点意思都没有,”穆平安撑着头, 唉声叹气道,“人生真是索然无味。”

云雀:“……”

于翎依搭话:“风平浪静, 了无波澜, 无人叨扰,不好吗?”

云雀大为惊讶, 这么无聊的话题,于翎依都哄着穆平安说,它当初那么有趣的话题,甚至给于翎依讲笑话,于翎依都给它表演沉默,无止尽的沉默。

穆平安撇了撇嘴:“不好,无聊。”

云雀忍不住:“你没救了,万一哪天单尘不喜欢你了呢。”

穆平安收起了弯起的唇角,缩了下,他拢了下自己另一侧的衣袖,表情苦闷,好像在思索什么痛苦的事情,眉头一皱,呼吸都跟着短促了几分。

“我就说说,你别当真,”云雀没想到他这么不禁逗,更想不到当年潇洒自如的穆平安,陷入感情之事后,竟然如此的不能自已,“你若是真想单尘,我可以沟通通言玉令,让你和他聊几句。”

穆平安又看了一眼日晷小盘,距离上一次看时间才过于小半刻钟,道:“才分开的,我好意思吗!”

云雀:“……”可不是吗!才分开的。

穆平安道:“我好意思,你快、快沟通玉令。”他催促道。

云雀正打算沟通玉令,玉令突然有了响动,云雀傻眼,一言难尽地道:“是单尘。”

穆平安顿时喜出望外,联系上单尘,那边有点尴尬地道:“我不小心碰到了。”

穆平安道:“正好我想你了。”

单尘道:“其实不是不小心。”

云雀:你们真是够了!为何要让它做中间的连线,两边的声音它都能听见,为何它是世间唯一一只吞天雀,寻遍世界,连个伴都没有!

穆平安和单尘一路聊到飞舟停靠,因为聊得都是十分无趣的内容,大多时候是单尘在听,但无论穆平安问什么,单尘都有问必答,他会把沿途所见的景致很动听地描述给穆平安听,穆平安就在那儿几多感慨地云云“要是能与你一起看就好了”,或者来句“我这边飞过去一直很别致的小鸟,头上有一撮羽毛是竖起来的,你说有不有趣”。

云雀真没发现那飞鸟哪里别致,再说头上一撮羽毛竖起来,它也是啊,怎么没见穆平安说它别致,要不是单尘提到了它,它真想凑到穆平安面前,让他瞪大眼睛看看自己,看是那只破鸟好看还是它好看。

于是云雀从最开始的直翻白眼到最后的麻木,最后只得宽慰自己,有时候无法切断的吵闹它是一种愁绪——谁让它没伴。

穆平安心情舒畅地回到越皇宫,刚到悟桦殿外,就听见有宫女在门口喧哗。其中有耳熟的声音,但叫声更大的声音很陌生。

“殿下不在,请回吧。”

“什么殿下,陛下尚未宣布,是不是还不一定呢。我家主上想要借乘黄一观,尔等竟然阻拦到现在,是何道理?”

“这乘黄毕竟是殿下的灵宠。”

“他没有修为,哪来的灵宠,总之今日,这乘黄,我家主上要定了。”

“怎么,皇妃也想增寿?”温和的嗓音传来,打断了宫女们的争执。

那声音极为温柔,让人不自觉心绪平和,吵嚷声最大的那位女官回过头,只见石径上走出一人,手里晃着一根开满桂花的树枝,容颜绝色,顾盼生辉。

穆平安心情不错,好奇地来了句:“是渡劫渡不过吗?”

当初假褚石就担心渡劫渡不过,这才想打乘黄的主意……

那争执声最大的女官顿时拉长了脸:“什么叫渡劫渡不过,主上乃是神晖境,早已渡过劫,自然需要与身份匹配的神兽坐骑。”

神晖境,飞鹤门的掌门也是这个境界,难怪此人能如此肆无忌惮,穆平安道:“这么高的修为,却没有匹配的坐骑,还需要来抢我的?”

不等那女官开口,穆平安又道:“这么高的修为,要坐骑做什么,自己难道不会飞吗?”

那女官正要开口,穆平安平心静气地道:“我是因为不会飞,所以非要坐骑不可,你让你家主上说说非要我这头坐骑不可的理由吧,你这个理由,在我这里不过关。”

“你……”宫女见他一口一个他的坐骑,不由狐疑,“你是谁?”

“穆平安。”

“穆平安是谁?”

“是我。”

“我知道是你,”女官气急,怒目而视,“你是何身份,为何能会出现在悟桦殿?”

“我住在悟桦殿啊。”

“此殿是二殿下的住处!”

穆平安乐了,方才不是还说是不是殿下不一定么,这下知道是二殿下了,话说是二殿下,而不是大殿,看来母帝早就做好准备了,宫人都知道母帝有二子,其中排第二的是皇子。

他还以为他的归位,是从一介庶民一跃而至越国二皇子的位置,中间会有诸多曲折和坎坷,没想到母帝早就做好铺垫了,就像他爹门下有早已为他和姐姐准备的园子一样——从小放养在外,早早备好空位等他们归来。

也许这便是爹娘给他和姐姐最好的历练。

那女官情急之下知道说漏嘴,轻掩了下嘴,面上露出刹那的懊恼。

两人交锋极快,直到这时,悟桦殿的侍者才矮身行礼:“见过二殿下。”

穆平安让那不知从何人宫里出来的骄横跋扈的女官站着,问自己殿里那明显露怯的宫女,道:“你们都知道二殿下,不是都说越国女帝无所出么?”

“世人如此盛传,但越皇宫的人都知道,陛下育有两子,二十五年前,先有长公主的梧凰宫,七年后,再有二殿下的悟桦殿。”那宫女胆战心惊地道,“可这些年来,公主和皇子从未现身,因此有人说,陛下欲有二子,可这二子尚未出世……”

无所出,却提前准备好了住处,那这些年这些后宫嫔妃们不得疯了似的变着花样取悦母帝,好让自己的孩子能住进如此奢华的宫殿……但也不想想,为何一开始是长公主,这些人心里好歹有点数啊。至于母帝为何不解释?

想必也是所谓的帝王心术。

穆平安不懂也不评价。

“所以见有人携乘黄入住悟桦殿了,你们主上就让人来请乘黄?”明显醉翁之意不在酒,穆平安这话说得已经很体面,道,“你家主上是谁?”

“我家主上……”那宫女轻咬朱唇,像是嘴唇被黏上一般,唔唔说不出声。

“是本宫。”

一道略带阴柔但十分悦耳的声音传来。

不带一丝怒气,半点不像冒犯之人该有的语气。

穆平安转过身,只觉微风拂面,清雅香风扑来。

来人头戴乌木簪,半数长发散落至腿弯,一袭雪青长衫,勾勒绝美身形,撑着一把纸伞,肤白面柔,鼻翼一颗褐色小痣,让纯净的脸平添了几分妖娆,见之难忘。

穆平安自认为不是以貌取人的人,他内心的不悦瞬间去了大半,他也理解了母帝纳后宫的想法,同时在心里为他爹默哀了数遍,这才开口道:“是你要的乘黄神兽?”

“明知故问?”

“初次见面,自然要多问问,万一误会了呢,”穆平安皮笑肉不笑,“您是帝后吗?”

俊美的男子唇角上扬了下:“不是。为何这么问,你觉得我像吗?”

“这……就是随便问问。”

俊美男子带笑的表情微僵,转瞬又恢复如常。

穆平安道:“那你是……”

他身旁的宫女道:“这位是惠嫔主上。”

穆平安:“……”

他还以为这么飞扬跋扈,还长得如此妖媚的人,怎么说也是个妃子,没想到是嫔。

那他该说什么,作为越国二殿下?穆平安是不懂这礼节的,他道:“见过惠嫔。”寻常皇帝的妃嫔叫娘娘,他总不能叫爹爹吧。

惠嫔别扭了下:“二殿下有礼。”

“母帝除您之外,还有其他妃子吗?”穆平安故作好奇地打听道,“有多少位?”其实这话私下问宫女也能知道答案,但他直接问嫔妃本人,言外之意便是告诉宫中所有妃嫔,他对此一无所知。

惠嫔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搁我这儿打探情报来了,你是想说你对你母帝的后宫一无所知么?”

穆平安暗自心惊这后宫没一个简单的,哪怕看起来再莽撞的,也是心细如丝,想必是有底气做了不会被责罚,甚至好处大过坏处:“是啊,初来乍到,谁也不认识,这不正巧看惠嫔您面善么。”

惠嫔道:“自然不只有我。”

难怪他爹情愿当显仙宗太上长老,也不来越皇宫和母帝厮守。

这情敌有点多啊,而且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穆平安竟然有那么点幸灾乐祸,但愿他将来不用面临这样的窘境,好在单尘不在他母帝那般高位,没有诸多权臣显贵需要制衡。

说来他爹无名无分,他这位皇子,在皇宫的身份很尴尬啊,但穆平安不是那种皮薄的人。

眼前这人会是这种飞扬跋扈的性子,要么母帝很看重他,要么母帝很看重他背后的族系或势力,这人有所恃,故而无恐。

无论是哪一种,穆平安都觉得没有敌对的必要。

“他的人在这儿闹多久了?”穆平安问自己殿里的宫人,若不是他们把持着门,只怕他的乘黄不保。

“从您离开,直到现在。”

“那是有点久……”这么久,竟然都没破门而入,说明这位与其说想夺乘黄,不如说想试探他母帝的态度,母帝竟然由着他闹到现在……

穆平安跟这位长得清雅脱俗但心思乱七八糟的惠嫔商量道:“这样吧,我这乘黄,可以让你摸一摸,但不能让你坐,因为那是我的。如你所见我没有修为,需要乘黄续命。”

“没有修为,却是陛下的……亲子?”

“有问题吗?”

“问题大了,陛下的修为登峰造极,而你竟然没有修为,莫非你爹是个凡人?”

不等穆平安说他以前有过修为,那聪明伶俐的惠嫔又道:“你姓穆,更是可笑。”他言语中透着毫不掩饰的……与其说讥诮,不如说嫉妒。能让子随父姓,可见陛下多看重这位二殿下的生父,至今不知对方姓名容貌,陛下将那人保护得有多好,可想而知。

若那人是凡人,那也就罢了,寿数有限。若是修士,那真是叫人窝心挠肝般嫉妒到不能自已。

惠嫔皮笑肉不笑地道:“待殿下归位之后,就应该姓胥了,不知你爹知道了,会作何感想?”

穆平安心里盘算了下,好像无所谓,谁也没规定一个人不许有两个名字。

更不用说,胥平安这个名字,听起来也不错,只是离他有点遥远,让他感到有些陌生。

可如果将来到了关键时候,他搬出这个名字来,能吓退敌人,那他拥有一个也不妨事。

“那就姓胥呗。”穆平安滑不溜秋。

惠嫔眼睛微红,道:“你没有修为,是不曾修炼过?还是根本不能修炼?”

难道没有第三种可能,比如他之前有修为,但他后来又没了……这种理所当然的可能吗。

“是不用修炼。”穆平安张口来了句。

惠嫔被堵得慌,也不知道这位二殿下的生父究竟何许人也,到底是如何在民间把自己的儿子教得如此伶俐,面对他的胡搅蛮缠,竟然丝毫不乱,遇事处变不惊,甚至半点脾气都没有——看来他的生父是个性情很好的人?陛下的脾气可不怎么好……

想到这个,惠嫔更不舒服了。

穆平安道:“我是越国二皇子,又有乘黄续命,我为何非要修炼不可。”

“你就不担心乘黄被人抢走?”

“我什么身份,现在什么时代,”穆平安道,“灵宝都不抢,非得来抢我的灵兽,怎么,嫌我命长?”

言外之意,眼前这人抢他的乘黄,就是想害他的命。

惠嫔轻咬朱唇,梗着脖子,嗓音沙哑,眼角略微泛红:“若你真是二皇子,你爹到底是什么人?”

穆平安见他总算敞开天窗说亮话了,不由慢悠悠地轻叹了声,饶有兴致地打量此人。

“能人?”穆平安说了俩字。

废话。惠嫔道:“你爹到底是谁?”

“可以不受宫墙所限之人?”

惠嫔看他的目光想要把他撕了:“你爹究竟是不是凡人?”

穆平安哈哈,饶有兴致地跟他盘算:“如果我爹是凡人,那他吸引母帝的年纪,应该是十八岁到三十岁,我现在都有十八了,那他应该三五十岁……”

“我不想听你说这个,”惠嫔道,“你爹和陛下的关系很好吗?”

“不差吧,我还有个姐姐。”

“你知道公主殿下?你可知公主殿下的父亲又是谁?”

“我爹啊。”

惠嫔只觉眼前一黑,他抬首望向陛下平日所在的乾安宫方向,神色凄楚、哀怨,最后归于沮丧。

“还没请教惠嫔名讳。”穆平安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这是第一个跟他过招的人,他觉得这人也不算太差,毕竟喜欢母帝又不直接出手害他的,就勉强算自己人了。

惠嫔郝然,在这深宫之中,已经许久没有人问过他的姓名,他收起难过,正色道:“戚臻,号若缺。”

若缺公子,名动天下。

但穆平安没修为,不关注修真界已久,孤陋寡闻没听说过,所以只是客套地点了点头。

“别耽搁了。”一旁斗篷中的于翎依出言提醒。

戚臻这才注意到穆平安身侧这位浑身裹在黑斗篷中的人,听声音是个女子,按理说这女子如此夸张的装扮,他应该在一开始就留意到才对,但直到此女出声,他才意识到殿下旁边还有个人。

他的修为已是神晖境,比他还高的,莫不是烈日?

二殿下没修为,陛下令烈日境强者随侍左右?

“不知这位是?”戚臻还是忍不住出言询问。

“我爹的相识?”穆平安故意道,于翎依不由看了他一眼,穆平安心想他也没胡诌,于翎依和他爹确实认识。

果然他话音刚落,面前的男子先是一呆,继而浑身气焰肉眼可见地消弭,情绪变得异常低沉。

越帝后宫人稀,几乎所有妃嫔都以为,陛下冷情,无心情爱,会让陛下眷念之人虽不是自己,但也不会是别人,故而心安。

未曾想,陛下也是人。

尽管早知道陛下与外人育有二子,但这个外人很可能是一介凡人,陛下常年居在皇宫之中,鲜少外出,和这凡人的关系想必早就淡了。

却没想到……

陛下那般日理万机,宛如日月星辰让人望而却步之人,竟然会为人生儿育女。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让陛下为之倾倒啊。能比宫内的嫔妃还要出类拔萃么?

“既如此,便不打扰殿下了。”

不知不觉,从一开始的不承认他,到主动称他殿下,穆平安留意到称呼的变化,笑盈盈地恭送这位惠嫔娘娘离开。

晚膳过后,穆平安才带着于翎依,去乾安宫面见女帝。

于翎依的脸藏在兜帽下,胥月霜认出来的瞬间,大惊失色:“这怎么可能!?”

于翎依解下兜帽,气质绝尘。

五日前见于翎依,还只是魂魄,眼下竟然魂体健全了,胥月霜道:“是夺舍吗……但你身上有先天胎珠的气息,是朕的错觉?”

于翎依道:“不是。”

“那是为何?”

“世间还有另一枚先天胎珠。”

胥月霜斩钉截铁地道:“不可能。”

穆平安见她说得如此肯定,不由奇怪:“为什么不可能?”

胥月霜面容冷峻:“先天胎珠与天道伴生,天道独一无二,那么先天胎珠独一无二……”她说到最后,猛然看向穆平安,下意识抬脚向前走了半步,微微抬起手,朝着穆平安脸的方向,眼里闪过一丝悲恸,而后垂眸,收手,全部情绪尽掩。

穆平安愣了下,道:“总之就是复生了,您就当这世上还有其他复生之法吧。”

若是这世上真有其他能让魂魄复生之法,天下早就大乱了。

胥月霜还是难以置信,因为她拿先天胎珠救活过霜儿,她太清楚先天胎珠与人魂合一后的气息,眼前的前显仙宗宗主身上流淌着的,分明是先天胎珠残留的道韵。

穆平安道:“娘你知道我是环音谷少谷主吗?”

胥月霜摇了摇头,有些困惑:“环音谷?”

“环音谷炼出至宝‘境璧’,消失五千年,境璧碎裂后,环音谷现世,而我因为机缘巧合等一系列原因,成了环音谷的少谷主,这环音谷里也有一枚先天胎珠,能让魂魄复生。”

胥月霜面色凝重,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微微点了下头,看他的目光仍旧十分担忧。

“改日我再跟您说说这就境璧碎片的事,境璧碎片之事也很重要,但现在最要紧的是于翎依宗主复生了。”

穆平安道:“她不日便要回显仙宗,到时天下必然大动,暗害于翎依的人,必然知道于翎依肉身陨落,需得重塑肉身。而世间仅有一枚先天胎珠,便是在母帝您的手里。到时那些始作俑者自然会认为认为越国和于翎依站在一条船上。”

于翎依道:“这便是我现在面见陛下的原因。”

胥月霜道:“宗主的意思是……”

于翎依道:“毕竟我与陛下结识不过数日,陛下也并未将先天胎珠赠予我,我有血仇在身,并不想让陛下置身险地,动摇越国难得的安宁,所以……既然提前知道了这些,陛下不如早做打算。”

“你说你爹已经知道了,”胥月霜转而问穆平安,“你爹是怎么说的?”

“他说他会去探探其他太上长老的口风,能帮的有限,但会尽力相助。”

胥月霜沉吟片刻,道:“越国争乱多年,二十多年前战乱才勉强平定,而今显仙宗要掀起腥风血雨,越国不便参与纷争,还望宗主海涵。”

二十多年前?这是个很微妙的说法,穆平安知道他姐姐正是二十五年前出生的,这之中会不会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想到这里,穆平安哑然,怎么可能会有联系,以他爹的修为,也不可能帮着越国平定乱世,若有这等不朽的功绩,他爹也不至于在显仙宗当个闲散的太上长老。

于翎依道:“陛下言重,这是应该的。”

胥月霜默了下,道:“看来有必要将霜儿的身份公诸于众了。”

穆平安在心里一合计,既然姐姐先天胎珠的身份并不会给姐姐带来灾祸,那么公诸于众也无妨,只是这样一来姐姐会以怎样的方式知晓自己的身世?

她原本是只身一力压四方的当世天骄,潇潇洒洒,突然一下子变成越国公主,甚至一国的重担都有可能压在她身上,她会是怎样的感想……

穆平安道:“姐姐现下在何处?”

“不知。”

“姐姐知道自己的身份吗?”

“她不知道,”胥月霜道,“她的历练尚未结束,与你不同。”

穆平安缓缓点头,毕竟他是借着飞舟直接飞行于两地,借着朋友的力,成为大势力中响当当的一份子,机缘巧合下得见他爹,谁知道在通言画面中衣着朴素的他爹,居然处在那等高度上,然后又惊悚地发现,他娘更高……

和他不一样,他姐姐走的是稳扎稳打的修真路。

穆平安道:“那该是怎样的公诸于众法?”

胥月霜道:“等你归位那日,自然就知道了。”

越国盛事昭告天下之法在穆平安的意料之外。

几乎在穆平安回宫后的一个月里,经过上位者蓄意的推波助澜,越国戎马半生的女帝陛下流落民间的二皇子回归皇宫的消息,火速传遍了整个修真界。

吉日当天,礼乐齐鸣。

文武百官位列宸寰殿左右。

穆平安身着天青长袍,坐上飞马拉的云辇,驶过漫长的过道,于殿门前下车,在宫人、侍卫、百官的跪拜之中,就那么简单而隆重地踏入宸寰殿中。

胥月霜身披赤红龙凰袍,立于帝椅前方,抬起手臂,令众卿平身,并当众宣告:“这是朕的皇儿,穆平安。”

“穆,是朕取的和睦的睦的同音,寓意越国盛世太平。”

穆平安轻嘶一声,这话说的,难不成爹的姓也是母帝取的吗?还是这只是为了隐瞒爹的姓氏。所以他的姓不用换了?

“今日之后,他姓胥,名平安。”

鼎乐声中,穆平安一展衣摆,朝着越国女帝的方向跪拜,额头朝地,继而起身,连拜三下,礼成。

……总算是多了个身份。

“恭贺陛下,恭迎二皇子!”

声音响彻寰宇。

胥月霜端坐龙椅之上,道:“正好,借此时机,朕向众卿宣布另一件事。”

群臣躬身静听。

“朕的大女儿,乃是借先天胎珠而生,正好是朕平定越国战乱后的那年出生,而今应二十有五,她资质出众,修为颇高,此刻在外历练,尚未归国。”

越国二皇子的归位大典举世瞩目,而女帝陛下开场便介绍长公主,可想而知,此话不日便会传遍越国、伏国,乃至整个修真界。

穆平安心想原来如此,这话就算传到姐姐耳朵里,姐姐也不会以为是自己,借他归位大典,告知天下先天胎珠的去向,等于和复生回归的于翎依划清界限,之后无论于翎依如何搅弄风云,都与越国无关。

谁知,女帝接着道:“待她回国之日,朕会为她择良婿,觅佳偶。”

朝堂上群臣无论男女,均喜上眉梢。

先天胎珠化形而生的天之娇女,自然天资震古烁今,为人非同凡俗,若能与此女联姻……皇女流落在外,若能提前一步结识,飞上枝头的可能性也会大大增加。

这噩耗,穆平安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万一姐姐听了不回来了呢。

女帝又道:“朕的皇儿,虽然没有修为,但却是万年难得一见的极品厄难体质,诸位慎着他点。”

毫不夸张,殿上过年的气氛倏然沉寂。

殿内突然安静得落针可闻。

穆平安觉得,不至于吧,不就是极品厄难体质吗,这一个个像是吃了秤砣一样的表情,未免太形象了吧。

女帝稍稍挥手,太监扯着嗓子:“退朝。”

群臣后知后觉,吃了半步,俯身拜见:“吾皇万岁。”

待女帝走后,身披斗篷的于翎依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边,护着他来到殿外飞马所拉的车辇上。

罢朝的官员们三五成群,都在议论今日朝堂之事。

“极品厄难体质归国,越国不会有灾吧。”

“厄难体质活不过二十岁,也不知这位皇子殿下年岁几何……”

“他有乘黄神兽,二十岁大限或许不在话下。”

“不愧是陛下的子嗣,一个先天胎珠,一个极品厄难体质,也不知他们的爹分别是哪一位,想来实力应该不简单。”

“我还说为何陛下之子没有修为,原来是此等可怕的体质,最好别去招惹。幸好陛下没提与他联姻之事,见他一表人才,老夫差点在朝堂上提出来。”

“也不知这典籍从未记载的极品厄难体质,究竟是怎样的发作法……倒是让人不安啊。”

穆平安回到悟桦殿,众臣送来的礼盒摆满了一个屋子,其中还有妃嫔送来的美玉宝珠。

“你准备什么时候回显仙宗?”穆平安问一旁敛了真容的于翎依。

云雀顿时急躁起来,于翎依走了,此行必定凶险万分,它是留在现主人身边,还是跟着于翎依同往?它走了,万一穆平安有什么危险,它怎么办;它不走,若是于翎依有个三长两短,它会抱憾终生。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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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单尘身世

此时的于翎依已卸下兜帽, 穿回寻常的便装,五官经过精心的调整,从原本的倾城绝丽变成了让人看过就会忘掉的平凡长相。

“不急于一时。”她很随便地抖了下衣摆, 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又给穆平安斟了一杯。

“为何?”穆平安还以为于翎依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会迫不及待要去寻仇, 却没想到她这么沉得住气。

……也是, 如果沉不住气, 也成不了大人物。

“我被困溪谷封印千余年,又以魂魄龟缩小云羽翼下三个多月, 而今总算活着回来,自然先熟悉一下环境。”

除了熟悉环境, 还得稳固修为。

她才和先天胎珠融为一体方知先天胎珠之妙,要说她以前的肉身已经登峰造极, 被灵力锤炼得极为纯净,堪称世间之最,可这具身体竟比她先前的躯壳还要更加纯净更符合道韵!假以时日, 她必能臻至更高峰, 有大把的时间,不必急于一时。

“再者,”于翎依道,“当年对我下手的除了显仙宗现宗主重融, 还有凌剑宗太上宗主禹凌霄,乾凰岭岭主赵步凡, 婆娑圣教教丞王壑……”

穆平安听了一半, 已经快记不住前面了,道:“有点多啊。”

近来穆平安也听了不少有关现今势力的情况, 道:“你说的这些,除了婆娑圣教乃是十大古教之一,教众比较神秘、不干好事以外,这凌剑宗和乾凰岭都不过小门小派,竟能伙同重融算计你。”

“贪心不足蛇吞象,千年前,这两大宗门还是叱咤一时的大教。”

“看来是近几百年来发展不太好。”

于翎依见他一直在忙活:“你在收拾什么?”

穆平安道:“开礼盒,看里面有没有不错的东西,到时候带去伏国给单尘的父皇贺寿。”

“你要去伏国?”

穆平安叹道:“如果能去。”

他想离开皇宫得不行,还想去见单尘,伏国自然是首选,拜寿则是绝佳的理由。

皇宫太不自由,而且这儿的人似乎都对他抱有偏见,无论走到哪儿,都有一群宫人向他躬身行礼,继而飞快离开,好像谁都不愿意与他多接近。

这里唯一好的是宫廷美食不错,御膳房的厨子大多是炼药师,膳食以药膳为主,能助长修为,故而妃嫔几乎都不辟谷。只吃寻常五谷杂粮的穆平安在其中,也不算个异类。

他原本还担心入了宫被嫔妃刁难,结果发现嫔妃们都挺怕他的,倒是先前来他殿门前闹过的那位惠嫔,不打不相识,常来看看他。

“你不怕靠近我会倒霉?”穆平安听多了宫里的传言,知道几乎所有宫人见了他都恨不得绕道走,宫内到处都是关乎“得罪他会倒霉”,“靠近他会倒霉”,“见了他会倒霉”之类狗屁不通的混账话。

戚臻道:“我已经够倒霉的了,无所谓再倒霉一点。”

穆平安来劲了:“你能有多倒霉?”

戚臻哀叹:“嫁进宫,只见过陛下两面,算不算倒霉?”

这个嫁字,用得妙啊,穆平安心道这位惠嫔倒是个懂事的,混熟了心里话也不藏着掖着,不由问:“你什么时候入宫的?”主要也是无聊。

“三年前。”

“三年?才两面?”穆平安道,“皇宫这么小,随便走走都能碰到吧,才两面?你在骗我。”

“皇宫小吗?”戚臻反问。

其实皇宫也不算小,只是见过环音谷的地大物博,再见过显仙宗的瑰丽广袤,甚至飞鹤门的山水遍地,再看看越皇宫……确实不大。

但单论住处的大小,越皇宫肯定是无与伦比。可若要跟一个势力相比,纵观整个越国还差不多。

“我没骗你,”戚臻道,“成亲时见过一面,在你那儿闹过后,隔日见过一面。总共两面。”

穆平安道:“母帝没难为你吧?”

“没有,就是让我多跟你来往,但不要再打乘黄的主意,”戚臻性子直,“我还得感谢你,若不是跟你闹了一波,以我的姿色,也不知猴年马月能再见陛下。”

“你还不算好看?”穆平安是懂直言不讳的。

戚臻被夸得不好意思,道:“后宫妃嫔虽然不多,但比我好看的人多得去了。”

“当真!”说得穆平安都有点想去后宫溜达,但想想,他觉得不大对,“你好歹也是嫔妃啊,连你都才见过母帝两面?你是怎么一进宫就被封这么高的位置的?”

这个“连你都”和“高的位置”简直说进了戚臻的心坎里,他半是骄傲半是凄楚:“那是因为我戚族强盛。”

穆平安道:“你可以出宫吗?”

“回家省亲倒是可以,”戚臻不明白他为何这么问,“但时间不能超过一年。”

穆平安又问:“你想出宫吗?”

戚臻道:“不想。”

穆平安真惊:“为何?”皇宫这么逼仄,哪有外头天高海阔际遇多。

戚臻道:“陛下在宫里。”

但你又见不着母帝的面……

穆平安忍不住咋舌,道:“你真心喜欢我母帝?”

戚臻看着他,认真地点了点头,目光真挚,表情诚恳,心绪写在脸上,提到母帝会让他欢欣。

穆平安倒是奇了:“你喜欢她什么?”才见了两面就喜欢了。

戚臻道:“自幼听着她的传奇长大,小时候在街头看着她的画像时,就很憧憬她了,后来入了宫,见了她真容,觉得不愧是天潢贵胄。尽管知道她不只我一个选择,但我心悦她,想留在离她近的地方,那日我这般蛮横地对你,她都没有责备我,我真的很欢喜。”

穆平安顿了顿,到底是喜欢母帝的人,他也没理由说对方的不是。只是没想到这世间除了痴情女,也有痴情郎,奈何总归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母帝给爹生了两个孩子,都不给爹一个名分,甚至连爹的姓氏都随意篡改意思,帝王心冷,喜欢帝王或许本就是场悲剧。

皇宫无聊透顶。穆平安忍不住大声道:“我好想出宫啊。”

戚臻道:“你出不去的。”

他怎么就出不去了,他又不是母帝的后宫,难不成他想要出宫,还得被封王封爵吗?

“你想去哪儿?”

威严的声音温和地传来。

“陛下驾到!”司礼监太监的声音晚了一步才道。

戚臻浑身一震,他豁然转过身去,见到那位仪态万千的年轻女帝,眼里顿时绽放出别样的芒彩,立刻躬身道:“见过陛下。”

胥月霜微笑道:“免礼。”

戚臻唇边弯起一丝笑意,及膝的长发顺着单薄的肩头滑下,面若月华,身似扶柳,白衣下勾勒出挺拔的身形,尤显得肩宽腰细,就连露在袖外的手,也有三分勾魂夺魄之色。

穆平安浑身汗毛倒竖,如果他没看错,这是孔雀开屏吧!该不会眼前这神晖境孔雀,早早知道母帝在附近,所以故意说些取悦母帝的话吧……这等段位!母帝身在这等宫墙之内,竟然都能坐怀不乱,他深感敬佩,同时心生罪恶感。他在心里默默想着单尘,想着单尘的音容笑貌,总算清空了脑海中被眼前这故作老实的男孔雀挑起的遐思。

穆平安尴尬地回首,一笑:“母帝。”

“笑得这么开心,”胥月霜道,“在想什么坏事?”

他哪里想坏事了,穆平安道:“我想人呢。”

“想朕?”胥月霜道。

“额……”穆平安道,“在想一个朋友。”

“什么朋友?”胥月霜突然正色。

面对帝王威势,穆平安不动如山,他先前就说过这个话,他也不介意再说一次:“他是爹的弟子,也是显仙宗核心弟子。”

立在一旁的戚臻万分诧异,这是他能听的吗,是他能知道的吗!二皇子的爹,他先前想尽办法套话都没套出来,眼下二皇子竟然直说了。陛下竟准他在旁边听,他收敛姿态,把头埋得更低。

胥月霜的眸光柔和了许多,笑容若桃李。

戚臻心头一刺。

他自然不会认为女帝之所以面柔,是因为二殿下的朋友来头合乎心意。

这必然是因为二殿下提到了他爹。

也不知怎样的人能让女帝面露温情,这必然不是刻意做出来给他看的,他没那么大的情面,再者女帝从不会在感情问题上伪装,她对宫妃从不刻意做出亲昵之态,她有没有动心几乎都写在脸上,这一点与常人无二。

胥月霜笑着问:“你的这位朋友,多大了,性情如何?”

穆平安道:“和我一样大,比我大三天,人特别好,我没见过比他更好的人。”

胥月霜道:“那和霜儿也差不多大,他家世如何?”

穆平安道:“家世好得很,伏国皇族。”

胥月霜道:“改日我和你爹商量商量。”

穆平安突然觉得哪里不对,一时脑子没转过弯,道:“商量什么?”

胥月霜温声道:“是你姐姐的事。”

戚臻是时道:“陛下是想让公主和伏国皇族联姻么?”

穆平安顿时反应过来,脸色大变,道:“你们乱点鸳鸯谱,经过姐姐同意了吗?”幸好他没修为了,不然等待他的,不会比姐姐好多少。

胥月霜顿了下,道:“她不需要同意,她只需接受。势力便是如此累积起来的,你还小。”

穆平安道:“呵呵,别人都可以,单尘不行。”

胥月霜悠悠道:“原来他叫单尘。”

这是在戏弄他吧,如果是认真的,穆平安怒视母帝,正要据理力争,甚至直接摊牌,他就是单尘意中人,他和单尘心意相通,他俩就是那种关系……但他转念又想,哪种关系?共患难同生死的关系,还是亲过嘴同过铺的关系?他和单尘连双修都没经历过,甚至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和单尘双修,因为他没有修为。以他俩的身份,冒天下之大不韪结成道侣被世人祝福根本是无稽之谈吧!

穆平安突然很想去找单尘。

拉着他私奔,遁去世外,过与世无争的生活……

胥月霜道:“三日后,伏国大帝生辰,朕正苦于应该派谁前去祝贺……”

“我!”穆平安立刻抬手,“我我我。”

“你想去?”

“是我能去,我有请帖。”

胥月霜道:“你代越国前去也行,你也是时候独当一面,正好,你有友人在伏国皇宫,去了有个照应。这一路,朕会派卫队与你同往,给伏国皇帝的贺礼也已经提前备好,你不必操心。”

穆平安道:“我也有同伴随行,烈日境巅峰的那位。”

胥月霜心中了然,穆平安身边的烈日境强者,前显仙宗宗主于翎依,大陆第一高手。

有她同行,哪怕穆平安躺着什么事儿也不做,有门派举教来袭,于翎依都能确保他全须全尾地去到伏国皇宫。

更何况越国没有这等敌。在越国长公主尚在的前提下,也不会有势力倾力对付越国二殿下。再者,穆平安还有一道护身符——前于翎依的灵宠,腹内乾坤顶级的吞天雀。

当然,于翎依真身现世之前,吞天雀最好不要动用。

言而总之,他带着于翎依就能横躺过去,那一队的护卫可能要受他们庇佑了。

一旁的戚臻饶是早有预见,也不由吃了一惊,二殿下身边那位据说是他爹安排随侍左右的女子,样貌平凡却看不出修为,果然是烈日境!那这爹,究竟何方神圣!

胥月霜露出别有深意的神情,正色道:“今日所闻之事,爱妃莫要外传。”

戚臻道:“臣必谨记于心。”

穆平安迫不及待道:“五日后伏国大帝寿辰,那我该几时动身呢。”

“今日出发。”

穆平安一喜,转念又不解:“从越国皇宫到伏国皇宫,飞舟一趟不到两日,为何要提前三日动身?”

他巴不得以最快的速度去伏国皇宫见单尘,想来他在越国皇宫无聊成这样,单尘在伏国皇宫想必也好不到哪里去。

“你是朕唯一的皇子,越国会用最大的阵仗为你护航,前四日,你就坐在新制的飞舰上,慢悠悠地玩,提前一日到伏皇宫,休憩一日再行祝寿之事。朕已经提前打点好,伏帝到时会派人去宫外接应你。”

一个人玩有什么意思。

穆平安鸡蛋里挑骨头:“都知道我们携重礼去伏国,走这么慢,不会半路碰上劫匪吧。虽说现在或许不可能,但万一呢,我的体质,您又不是不知道。”

胥月霜沉默片刻,如果真有意外,于翎依又不能真身现身,吞天雀也不能暴露,那么……她道:“朕会派精锐庇护飞舰,飞舰周围也会有朱雀、火凤随行,重礼不会有事,飞舰不会有事,你更不会有事。”

穆平安倒是不担心自己安危,道:“……好吧,谢母帝。”能立即出发总是好的,但游玩就大可不必了,他孤身独行没心情,至于于翎依和云雀,这俩在他眼里才是一对,尽管于翎依不这么认为。

事实证明,胥月霜这番有目的的安排,效果显著。

越国皇氏飞舰携厚礼,重兵护航,圣兽开道,在越国境内引起很大的轰动。来到伏国境内,更引得百姓以及各大势力强者前来围观,世人皆称越国女帝对这位二皇子极为看重。

来者都想一睹二皇子真容,可前两日,沿途飞舰停靠,侍卫出来采买货物,却不见那位二皇子的身影。

这样一来,捕风捉影的消息就多了。

据说这位二皇子刚出生就被安置在世外桃源里闭关修行,早年修为提升极快,奈何极品厄难体质使然,在十五岁那年修为尽失,而今看起来不过是个普通人,却有乘黄为坐骑,寿元堪比渡劫境以上修士,为人极为神秘。

迄今为止见过他真容的,也只有越国官员,但越国女帝未有诏令,哪怕是文臣武将也讳莫如深。

有人说他生得奇特,无法见人。

有人说他天姿国色,样貌无双,但性格孤僻,不喜见人。

越国帝舰行驶的第三日,消息传遍远近八方,两国百姓津津乐道,更有修士不远万里赶来观望,只为一睹帝舰风采,一窥皇子真容。

这一日,在船舱里睡了两日的穆平安,终于出来透透气,在船舷上看风景,在甲板上晒太阳。

这下算是让两国百姓沸腾了。

不知是谁传出极品厄难体质乃是厄难体质至极后物极必反的绝佳体质,故而他本人虽是至极的厄难本身,但也福气居多,他的画像不只能驱邪,还能积福,于是大街小巷他的画像广为流传,尽管绝大多数画得惨不忍睹,但毫不影响它风靡一时。

至于这些,在船上百无聊赖晒太阳的穆平安,全都一无所知。

及至四日后,穆平安下了飞舰,伏国皇帝派一众王公贵族,在皇宫正门外,以国礼迎接了他这位身份仅次于女帝的越国使臣。

穆平安暂居的寝殿名“古道”,越国精锐均宿在院中。

穆平安坐上乘黄所拉的车帘,道:“你们留在这儿,我出去四处转转。”

泠鸢有些许迟疑。

“我跟着他。”于翎依化作的平凡女子,如影卫般出现在穆平安身后。

大陆第一强者这般表示,泠鸢也没了意见,躬身让行。

穆平安很是期待:“两日没联系单尘了,今日我人来了,不知道他见到我会是什么反应,会是什么反应。”

穆平安刚出殿门,便见一个身着锦袍面相几分眼熟的男子,带着两名宫女,两名男侍负手立在门外,见了穆平安,笑着迎了上来。

正是先前在碎墟天渊见过一面的单治。

“竟然是你!”单治大为惊讶,只觉难以置信,他万万不可能忘记那日在碎墟天渊,随手挥断四极阵,令百来位高阶修士不敢上前的神人。

穆平安道:“太子殿下竟然等在门口,不知有何要事?”

“见了你的画像,我还不信,方才见你从飞舰上下来,我这才确信,真的是你!”单治喜出望外,没想到昔日在碎墟天渊见到的那位神一般的少年,竟然就是越国二皇子!

“昔日碎墟天渊一别,一直惦记前辈,没想到你我竟是同辈中人!真让人羞愧。”

“不敢当。”

单治惶恐道:“二殿下过谦了。你这是,打算去何处转转?”

“我来找单尘。”

“单尘……”单治面露迟疑,表情有刹那古怪,过了一会,他正色道,“你要找他,得去道场,我可以带路。”

穆平安觉出奇怪,心里略感不快,冷漠地道:“那就去吧。”

单治不敢怠慢,但见穆平安车前的异兽,不由眼前一黑。

“居然是用乘黄拉车!?”

单治都不知道这车该不该上,乘黄的眼睛一直怒视着他,眼里似乎要冒火,好像原本就不太乐意,眼下更甚。

“太子殿下还不上车?”穆平安等不及。

“是,是。”单治磕绊了下,他坐上穆平安的车,有些忌惮地看了眼对面坐着的那位一身黑衣劲装的女子,只觉后者有种说不出的凛然威势,像极了久居高位的上位者。

可这样的人在此刻却只充当了护卫的角色,以至于他有些坐立难安,于是没话找话,道,“昔日乘黄被显仙宗所得,不知二殿下这只乘黄,是从何处弄来的?”

穆平安随便道:“后来碰巧又碰到了一头。”

单治心头一颤,这便是极品厄难体质的运气么,究竟谁说极品厄难体质运气差的!他笑着道:“倒是没听单尘说过。”

“是吗?”穆平安心念一动,“太子殿下和单尘关系很好?”

“额……我倒是很欣赏他这位皇弟,”从他回宫就刻意与他亲近,奈何单尘并不买账,单治委婉地说完,目光从穆平安腰上系的冰蓝灵玉坠上移开,如果他没看错,这是单尘很宝贝的灵玉,先前系在剑上的宝物,他又连忙挽尊,“我后来还向单尘打听过二殿下。”

“哦?”穆平安道,“单尘怎么说?”

“他说……”

这时,车辇颠簸了下。乘黄见前方无路,径直一跃而起,飞过宫墙,脚踩祥云,朝着远处的道场飞去。

“单尘的母亲可在宫内?”穆平安知道单尘的空流剑和灵玉剑穗都是他母亲给他的,而他想要对方的宝贝儿子,他觉得有必要去拜见一下长辈。

单治的表情更古怪了,他以为这位二殿下和单尘的关系如此之好,或许早已知道了这些,却没想到单尘隐瞒得如此之深。

可见,要么是单尘十分珍视此人,怕坏了自己在对方心目中的形象,所以小心翼翼地隐瞒;要么是单尘根本没把这位当朋友,忌讳交浅言深,所以刻意隐瞒,他有些替这位不值地道:“单尘没跟你说过吗?”

穆平安道:“说什么?”

单治犹豫了下,道:“这本不该我来饶舌,但这在伏皇宫并不是秘密,告诉二殿下也无妨。”

穆平安听单治道来,脸色越来越沉。

他在碎墟天渊的时候,曾因为单尘的身份之高而自卑过,不自觉地保持距离,惹得单尘当场生气。

他从未想过自称自己过得很顺遂的单尘,身世竟然是这样的。

单尘母亲乃是伏国宰相的嫡女,名谢元岫,文韬武略、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早年便展现出了极高的修炼天赋,入宫闱时不过二十四岁,便已是元婴境初期。

由于美貌出众,又多才多艺,性情灵动,一双媚眼天成,以至宠冠六宫。五年后被封为玉妃,又两年,有了身孕,险些被封为皇后。然第一胎是个皇子,尚未出生,胎死腹中;第二胎是位公主,死法亦然,玉妃接连丧子,悲痛欲绝,然盛宠依旧。

再后来,便有了单尘。

但在单尘出生那日,同样的事情几乎再要发生,他娘掏空气血保住了胎儿,却当场没了呼吸,之后的事就玄异了。

玉妃身亡后,那张满是鲜血的凤床上,躺着的并非是倾国倾城然安然逝世的皇妃,而是一只染血的白狐。

谢元岫母亲早丧,父亲当朝丞相,一生未续弦,独她一个女儿,娇养至今,得知女儿死后化作白狐,丞相一夜之间苍老百岁,联名上书他女儿不可能是狐妖,这是有人蓄意作祟。

刚生下来的单尘被送上护国寺、道玄塔,请多方探查血脉,可无论用何种办法测试,测出来的都是纯净无垢的人血。

可他娘是妖狐,他是狐妖之子的消息自然而然在京城内传开。

世上不乏妖兽修行成人的先例,妖化形成人不易,妖化形成人与人类成亲不难,但生子则是其难无比。

对妖兽友好的宗门大多以御兽为主,人族修士盛行至今,却从未把妖族真正放在同等地位。

人死会有官府为之申冤,但从未有妖死,人族为之申冤的说法,至少在这个世界是这样。

然而最令人无助的并不是母亲是妖狐,而是母亲明明不是妖狐,却被冠上了妖狐的名头,洗不清白。

单尘明明不是妖,却被称作妖狐之子。

外祖丞相尚在,闲言碎语缠身,最终告老还乡,不知去向,单尘一人留在宫中举步维艰。

他在深宫里养到十岁,不曾接触过修行,后来碰到了莅临伏国皇宫的显仙宗太上长老穆怜青,被一眼相中,带去显仙宗修仙,至今还是他第一次回宫。

穆平安听到单尘的过去,内心久久无法沉静,难怪单尘不想回伏皇宫,如果是他,他这辈子都不想回来!

穆平安开始担心起单尘的处境了,这些时日来,单尘同他通言联络,从来没说过苦提过累,但有这样的过往,他在这皇宫中经历的能是甜和顺吗,穆平安皱起眉头,问太子:“单尘近来可好?”

见这位能人开口闭口都是单尘,单治大概明白了在这位心目中单尘的比重。

“他回来的时候,有位烈日境的炼器师跟随,”单治这么说着,眼底透着些许隐藏得极深的艳羡与憧憬,无论是对单尘有烈日境炼器师随行,还是有眼前这位二殿下这等鬼神莫测的奇人为至交好友,都是深居宫中之人所无法奢望的际遇,他知无不言道,“那老者说他是世间少有的炼器天才,所以父皇准他进器堂研习炼器术,并由着那老者陪同……”

想必是伏帝想拉拢耆老进伏国器堂,穆平安心里有了数,单尘知道把耆老带上,也是做好准备了。

他有炼器神火在手,炼器资质傍身,不会有人敢轻易在他头上动土。

毕竟只要有点天资都能成为修士,但炼器师却需要诸多机缘,诸多天资合力,还需要强大的炼器师领进门……这个世上还是用实力说话的,至少上位者得掂量掂量。

但单尘毕竟还年幼,若是同龄人口无遮拦……穆平安心脏揪了起来。

“你方才说他在道场上。”穆平安感到奇怪,看向单治,“怎么不是在炼器堂?”

“短短八年,他的修为已经是聚灵境七重,不少和他同龄的王公贵族都想和他在战技上一较高下,而他……”单治沉吟片刻,道,“欣然应允。”

穆平安勒令乘黄停下飞腾的脚步。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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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妖狐之子

乘黄不快地打了个响鼻, 但还是在半空中停了下来,不悦的气息车里的人都能感受到。

穆平安神色微沉。

“怎么了吗?”单治没觉得自己哪句话说错。

说来他乃是伏国太子,穆平安只是越国二殿下, 按理说他不至于对穆平安唯唯诺诺,但碍不过他是亲眼见过穆平安以一人之力抗成百上千修士,成百上千修士毫无还手之力的场景的人。

对待这人, 不能单看身份, 因为他自身实力, 已经远远超过了越国二皇子这个身份,说出来都挺吓人。

单治觉得有必要告知父皇昔日在碎墟天渊所见之事, 让父皇下令让所有皇族子弟,对这位实力堪比鬼神的极品厄难体质小心小心再小心, 恭敬恭敬再恭敬。

穆平安道:“还是不去了。”

单治心头一动:“为何不去?”他记得上次见,眼前这位二殿下和单尘的关系甚为亲密, 而且这次他才来伏国皇宫,第一个要见的人便是单尘,怎么半道又改变主意了呢。

难不成也是介意单尘的身份?他不由嘴角上扬了个微笑的弧度, 又快速收敛。

人族对妖族的成见根植已久, 而且根植很深。

他的皇弟皇妹们对单尘态度不够友好,那是人之常情。想来这位也不能免俗,看他用乘黄拉车就是证明。

……谁家养乘黄不是供着。

穆平安道:“既然他有事,我便不去打扰了。”他轻哼一声, 又道,“知道我来, 也没见他来迎接, 我还以为他在忙什么,把我晾在一旁, 没想到竟然和其他王公贵族斗技斗法,既然他玩得尽兴,我又何必去打扰他呢。”

这话说得,穆平安自己都酸了一把。

他起初是有点奇怪单尘没来接他,但听单治说起他的身世,那么很有种可能,单尘当前的身份还不足以来迎接越国使臣……自己去见他,可能不大好。

至于为什么不大好,他也说不上来。

“云雀!”穆平安闭目养神,直接在脑海中同云雀沟通。乘黄脚踏祥云,返回古道殿。

云雀顿时一个激灵,立刻回应:“我在呢!”

穆平安道:“帮我沟通通言玉令,问问单尘在做什么。”

云雀听他像生气的样子,只觉难得,一时不敢怠慢。

……单尘不来迎接他是很严重的大事吗?

道场上热火朝天,两人正在激战。

单尘格开来人的攻击,手持银白长剑,劈开了术法火龙,剑刃抵在那人脖颈处,冷冷道:“你输了。”

“能连胜十余场,还是有点东西……”围观的王公贵族子弟忍不住悄声感叹。

“怎么说是去显仙宗待了八年,勉强算是学有所成吧。”他们夸得十分吝啬。

“这算什么,聚灵境七重而已,这皇宫里,随便找个皇子、公主都是元丹境,他毕竟还是太年幼了。只能跟小孩斗一斗。”

被称作小孩的皇子很是不服气,看战斗和亲自上场交战是两回事,看看的时候觉得单尘战成这样,自己也行,可真到了上场的时候,才发现对面的人不是难以招架,而是无法招架。

——他能看穿自己都没发现的破绽,精准攻击。而且每次都攻击同一个部位,根本防不胜防。

再者难就难在,战败的人根本没法说,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败的,只知道胜不了。

他们垂头丧气地下去了,王公贵族们议论声更加不堪入耳。

“这妖狐之子,还真生得一双狐媚眼睛,跟他娘一样。你说他八年前就离开皇宫了,现在回来做什么,该不会以为自己这点微末实力,能在皇族中出点风头吧,哈哈,还是以为自己能魅惑谁,哪位贵族小姐会看上他?”

单尘实在生得好,气质出尘脱俗,在场一些心术不正之人,用狎昵的口气玷污他,内心会有种说不出的酥爽感,再加上他都不反驳,于是屡试不爽。

“听说是为父皇贺寿回来的,父皇不是一直记挂着他吗,明日父皇大寿,也不知他能拿出什么……”

单尘感到无趣,想回宫歇息。

但他的寝居在一众皇子堆里,只要他回去,访客络绎不绝,而且大都没安好心,想到穆平安可能出现在那里,听到关于他的谣言,单尘就有些走不动路。

单尘早慧,很小的时候就记事了,这宫墙之中,所谓贵胄们,嘲笑他,折辱他,就连他父皇也听信了所谓的“妖狐之子,影响国祚”的传言,冷落他……人对自己羞辱过的人,往往不会心生内疚,而是会更加不逊更加不屑,因为少有人愿意承认自己的错误,这便是他们所谓的人之常情。

而今他回宫,那些人曾经轻贱过他的人,带着虚假的面孔,若无其事地来问候……真的挺没有意思,单尘全当做素昧平生。

但这次他自愿回来的,他需要直面他原先不愿意面对,刻意忽视甚至情愿遗忘的过去。

过去已然过去,他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只会缩在屋子里,抱着膝盖为没有母妃的自己,为同胞的冷眼与刻薄痛哭流涕的小孩了。

一战刚歇,又有人信誓旦旦想要上场。

因为越国皇族来客已至,各大势力强者接连来到伏皇宫,修为高深的长兄长姐们都去迎接贵客了,留在道场上坚守每日修行的皇族子弟修为最高不超过元丹,眼力再强也不及初级炼器师,哪怕败在单尘手中,也丝毫不知自个与单尘之间的差距。

至于道场上的看客,更是满桶水不荡,半桶水晃晃荡荡,看不懂但是话很多。

会出言讥讽的大多也看不出单尘干净利落的战技中隐藏的高妙之处,就算看出来了也不愿意承认,都心高气傲得很。

经历多场战斗,中途也没休息下,单尘白皙的额上渗出几滴汗珠,他感觉到怀里的通言灵玉里熟悉的魂印闪动了下。

单尘按捺住上扬的唇角,心里有如擂鼓,脚下发虚,他直接背对着即将上场的贵族子弟,走向树荫处,回道:“穆兄。”

穆平安听到单尘的声音从通言灵玉中传出,心头荡漾了片刻,骤然意会了什么,他不快地道:“叫什么穆兄,这么生分。”

叫穆兄也不生分了,穆平安也挺喜欢这个称呼,他还记得初次见面单尘这么叫他的时候,他心里油然而生出一种被尊重的暖意。

单尘道:“平安。”

其实单尘很少叫他的名字,每次都带着旖旎,和说不出的欲语还休,只有这回最是板正,穆平安都听不过去了,直接了当地道:“我到伏皇宫了。”

单尘道:“我知道。”他顿了下,又叹道,“抱歉没去接你。”

穆平安不满道:“知道抱歉,为什么不去。”

单尘轻声道:“没轮到我。”

“你说什么?”穆平安故意抬高声音,中气十足地道,“你还好吧,回宫的日子过得还快活吗,我怎么听你声音好像不太对。”

单尘咳嗽了声,道:“嗓子呛到了,没什么,就是……想你了。”

“我现在去见你!”

单尘展颜,道:“别。”

“为什么?”

单尘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想让穆平安见到他独自一个人,面对整个皇宫贵族的嘲讽,见到他就算打赢了战斗,也没有人为他喝彩;他不想穆平安过来后成为唯一的那道异样的声音,他不想穆平安为了他跟其他皇族吵架,他更怕穆平安来了以后只是沉默,也怕这些口无遮拦的人用低俗的语调调侃他的穆兄。他不知道到时的他该怎样面对……所以。

只盼着穆平安不要来这低阶弟子聚集的场合。

单尘揶揄道:“越国二殿下轰极一时,我在深宫之中都有所耳闻,让舟车劳顿的二殿下来道场上见我的手下败将们,我于心不忍。”

“你还打趣我,看来精神不错。”

单尘满身的疲惫被他的声音清了个干净,道:“你好好歇息,明日父皇寿辰,我们自会相见。还有……”

单尘话说到一半,没了下文,穆平安问:“还有什么?”

“没什么。”单尘摇了摇头,他怕穆平安会在意那些流言蜚语,轻声道,“就是想告诉你,我是人族。”

穆平安顿了下,道:“你是妖族也没关系,我对狐狸没意见。”

单尘那边沉默了。

穆平安道:“喂喂,你不会生气了吧,我是认真的。”

单尘轻笑出声:“那便好意心领。让你失望了,我不是狐狸。”

穆平安也觉得好笑,单尘那随便逗一下都脸红的清纯样,如果是狐妖,那真是给狐妖一族长脸了。

“好想快点到明日啊。”

穆平安握紧手里的通言灵玉,指腹轻轻摩挲,突然一拍脑门:“单尘在道场和修为低的皇族对战,耆老前辈如果不在道场围观,那他老人家在哪儿?”

穆平安主要还是担心他在宫里受委屈,故而打趣:“耆老前辈不是说教你炼器吗,怎么任你在道场蹉跎时光?”

“虽然与他们交战,益处不是很大,但他们战败了,自会去告诉自家长姐兄长,到时候交战就有益处了,”单尘道,“我等会要出宫,去兵部器堂修习基础炼器术,耆老前辈在兵部谋了个虚职,我出去后会和他老人家会合。”

“我听说学基础炼器,可累了。”

“还好。”单尘微微垂眸,“不累。”

这个世道还是靠实力说话的,有药道和器道两道为单尘保驾护航,他在伏国皇宫的日子不会难捱,穆平安道:“看来你在皇宫的日子过得很充实。”

单尘感叹:“是啊。”充实到他都无心去理会谣言,他认真地道,“所以不用担心,有耆老前辈在呢,烈日境后期的器神,就连父皇也得以礼相待。我能带回这尊巨擘,父皇高兴还来不及,宫里多得是看眼色的内侍,自会对我细心周到一些。”

单尘这趟回来,是想坐稳皇子的位置。

他到底是伏国皇族,无论流言蜚语如何,都改变不了他是伏国大帝之子的事实。

他曾经想遗忘,现在只想接受。

只要在宫中站稳脚跟,到时候封个闲散王爷,也许能和穆平安配上对,故而他需要提前铺路,尽可能地展现一下实力。

正好伏国皇朝顶尖的炼器师、炼药师都在皇城之中,他完全可以仗着皇子身份去学习,虽然他在皇城中的名声乱七八糟,但炼器师和炼药师们不在乎这些,他们只在乎资质和实力。

对此,单尘很有信心。

穆平安这才放心。

伏帝寿辰如期而至,皇宫上方瑞彩滔滔,彩凤飞翔,龙影盘桓,前来拜见的势力、世家不胜枚举,场面隆重且盛大。

伏国皇后端居帝位右侧,太子居于帝位左侧,永宁王等一众王公贵族,居于皇座之下左右两侧的位置。

单尘所在的席位左右都空着,他一个人独坐一席,耆敬仁坐在他身后,看着他的后脑勺,听着耳边那些他的亲兄弟们谈着关于他的话,只觉这伏国皇氏子弟不当也罢。

“他给父皇送上亲手炼制的丹药、法器,父皇龙颜大悦,直接准他进丹堂和器堂修行,难不成是忘记他妖狐之子的身份了?”

“当年他母妃可是荣宠。现如今他竟然恬不知耻地回来争宠了。”

“长得确实妖艳,又有点本事,还死皮赖脸,父皇拿他有什么办法,但他不会以为皇城真是他能够轻易待的地方吧,还痴心妄想丹堂和器堂的炼丹师、炼器师们为他撑腰。”

“会炼药,能炼器算什么本事,不过妖狐之子,本事有限,最后还是会像他母妃一样使些狐媚手段,终究上不了台面。”

“他有妖狐血脉,将来同人族成亲,生不出孩子。”

耆敬仁难得恼怒,猛地拍桌,低声道:“老夫封住他们的嘴!”这传言实在令人发指,单尘少谷主是绝对的人族,绝不可能是妖狐所生,这理所当然的事实,上位者竟然毫无表示,任由谣言横行,简直岂有此理!

“算了。”单尘传音安抚耆敬仁,冷静地道,“他们之所以议论我、评价我,甚至羞辱我,无非是因为我妨碍到了他们的晋升,若是皇城中王公贵族数量有限,我占一个位置,也就意味着有一位皇子或宫主少了个爵位,人都是现实的,不会无缘无故去做对自己无利的事。”

耆敬仁见他如此清醒,不由轻叹一声,他小时候,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在皇宫是怎样的处境,可他却不怨恨,长大后,内心敞亮,半点没受影响。

单尘摸了摸剑柄,那里已经没有剑穗了,想到玉珏的去处,他只觉安心。

“越国使臣,越国二皇子到——”

穆平安携众出现在大殿门口。

清绝靓丽的容貌瞬间吸引了众人的视线。

“这位便是近来传得神乎其神的越国二皇子?”

“万年难得一见的极品厄难体质。”

“近来除了越国女帝的长女乃是先天胎珠的消息震惊天下外,便是这位极品厄难体质的二殿下,听说他认主了乘黄神兽,寿数至少千年。”

“而今多少岁?”

“十八。”

“好小啊……想来应该不谙世事吧。”

“听说是在山野中长大,所以举止有别于皇族,但这容貌也太绝了点。”而他们宫中容貌最绝的人莫过于,一时间有人望向那位妖狐之子。

“他身后那两位的修为好像看不穿……”

“越国二殿下的护卫,修为怕是只高不低。”

于翎依隐藏容貌,顶着一张平平无奇的面容,站在泠鸢身侧,随侍在穆平安身后。

“越国寿礼,神玉一对,玄泉一沽。”

泠鸢将寿礼呈给礼官。

神玉、玄泉皆是顶级至宝,自然引起了些许势力来人的呼声,直说越国皇族大手笔。

“请二皇子上座。”

内官手持拂尘,为穆平安引路,引去的正是皇座下首右侧第一列的位置,而王座对面则是同样与伏国接壤的一方古教显仙宗来人的位置。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穆怜青。

穆平安见了他爹,而他爹也向他投来温和的目光,穆平安微微点头,他对泠鸢和于翎依示意了下,于翎依抬脚向着右侧第一列的位置走去。

穆平安则与之背离,径直走向一旁有人的那桌。

“我就坐在这儿。”他反正是个不懂规矩的,那就不守了。

那领头的内官愕然了一刹,就看到这位尊贵无比的越国二殿下一展衣摆,坐在了单尘旁边。

他坐的并非单尘旁边的长案,而是单尘的身边,两人同坐一席。

在单尘呆愣的目光中,穆平安自顾自地拿起两个酒杯,一个放在单尘面前,另一个放在他面前,他亲自给单尘斟了一杯,又拿起酒杯,礼敬单尘。

单尘端起酒杯来,和他相碰,目光只专注地望着他,都忘了喝酒。穆平安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而后端着他的酒杯,喂到他口中,单尘喝着喝着,脸红了。

“少谷主!”耆敬仁在后边喊道。

“嘿!耆老前辈!”穆平安顾不上逗单尘,立刻回头问好。

泠鸢站在他身后,面目如冰,规矩地不发一语。

周遭伏国皇子公主们顿时大惊失色。

怎么回事!越国二殿下不是不近女色也不近男色吗,怎么偏生就坐在那儿了!甚至亲自为那人斟酒……这不是初次相见吗,初次就令越国二殿下生出结交之心了?

他们说着单尘狐媚之相,会用媚术,但只是嘴上说着玩儿,从未想过他能令越国二殿下这样的人倾倒啊!

他们仔细看来,单尘今日是盛装出行,身上衣袍极为繁复华贵,灵玉镶嵌发簪,宝石点缀肩上、项上、腰间、下摆的华丽佩饰。

然而这般华丽的佩饰,毫不喧宾夺主,半点没有掩盖他容貌的风采,甚至让他更加光彩照人,

“还是头一次见你穿成这样。”穆平安将头侧过去,几乎碰到了单尘的头,声音压得很小。

“礼仪如此。”单尘轻叹。

穆平安见单尘的脸色却比那日环音谷纳新纳新大典上看到的苍白许多,大概是对这沉重的装扮不太满意。

耆敬仁老前辈一身灰白道袍道骨仙风,坐在单尘身后,下巴微扬,山羊胡子翘起,见了穆平安,如见亲人,几乎是穆平安坐过来后,周围那刺耳的议论声才堪堪收敛,但转瞬又有其他声音蹦出来。

“这越国二殿下是瞎了眼吗,怎么对单尘这般偏爱,竟然不坐在首位,而跑到后排来和单尘坐在一起,言谈举止还十分亲密。”

“果然生得好看就是好,连极品厄难体质也能被吸引。”

“也许是因为他倒霉才吸引了极品厄难体质吧,并不是他本人有多了得。”

“他俩本就交好。”单珺冷不丁地道。

“没想到那位实力鬼神莫测的环音谷少谷主,竟然越国二殿下,皇兄……”她侧过身来,看向一旁的永宁王单云天。

单云天眸光晦暗。

他俩和太子单治三个去过碎墟天渊的人,都知道单尘和那位一力破万军的环音谷少谷主交好,故而待单尘归来,他们还特地去拜见过。

在此之前单尘被众人编排议论,他们都没有落井下石,也是因为单尘和那位环音谷少谷主相交莫逆的缘故。

他们给环音谷之人送去请帖,就等着那位深不可测少谷主来,却没想到还没等到环音谷,竟然等到了越国二殿下,越国二殿下就是环音谷少谷主,这着实令人惊异。

而且这位越国二殿下,必然听到了单尘的传闻,却毫不介意地坐在单尘身边,为他助阵,可见是真当他是朋友,甚至有可能因为他迁怒对他不好的皇族子弟。

单云天手里捏着茶杯杯沿,然后起身来到单尘旁边那桌。单珺赶紧捏着裙摆,挨着他落座。

众人见永宁王这般举动,便见一直以来和单尘不对付的三皇子迅速做到了单尘长案的左侧。

穆平安身子微微靠向单尘那边,弯起唇角,邀功请赏道:“我这算是给你解围,还是给你添了麻烦?”

单尘耳根发红,道:“你永远添不了麻烦,我一见到你就……”

穆平安见他总害羞,忍不住调戏:“就没了,只是这么一句?”

长案下,单尘挪动衣袍,手指探入穆平安的衣袖,缓慢钻动,最后悄悄覆上了他的手背。

单尘的掌心既暖又软,指腹温润,指间轻轻触及所覆之人的指背。穆平安心头一痒,翻转手掌,和他十指相扣。

单尘微微坐直了身体。

两人的手,紧紧交握。

泠鸢立在一旁,耆敬仁坐在后排,两位烈日境强者,眼观鼻鼻观心,都假装没有看见,顺便还给他俩挡住了左右后方的视线。

“妖狐之子,名不虚传呐,连越国二殿下都顶不住……”

穆平安听到身后传来揶揄的声音,他下意识地转过头去。

是个一身华袍但明显没单尘有气质的皇子在说话。

“单越,快别说了!”单珺只觉羞耻不已。

就算是单尘哥哥是妖狐之子,他也是这位越国二殿下至交好友,对方的态度足以说明一切,他根本不在乎单尘哥哥的身份。若是惹怒了这人,一旦被报复,他们整个皇氏子弟加起来都不够人家一只手玩的。

单越还很是不服气,不都是皇子,极品厄难体质了不起吗,还不是没修为!

迎上穆平安的目光,单珺顿时缩了下,偏过头去,半晌才偏过头来,赔笑道:“好巧啊。”

穆平安道:“不巧。”

单珺道:“上次在碎墟天渊,是皇兄给你递过请帖,那时候你说你是环……少谷主,没想到还是越国二殿下。”她悻悻说完,又道,“不知你和单尘皇兄是怎么认识的?”这位神人有什么喜好,怎样才能与他交好……

穆平安懒得搭理,先前认识过的这几人分明身份不俗,在皇宫中的话语权也挺重,但他们只是高看了自己,想和自己打交道,丝毫不帮着单尘说话,他们顶多没有参与到挤兑单尘的人群中,但他们漠视了这一切。这算什么朋友,以后都没有结交的必要。

“环音谷器神到!”

这时,礼官又传来高昂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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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寿宴之上

穆平安一听这传唤声, 只觉耳根臊得慌,谁啊,自称器神。但环音谷在外籍籍无名, 自称环音谷炼器师,毫无排面,故而来人才这般自抬身价的吧。

穆平安极目望去, 只见前方一男子, 一身火红道袍, 广袖翻飞,步入殿门, 俊美的长相十足吸睛。

正是殷无望。

他身后站着一男一女,也是熟人。

其中一位是和他们同行过一路的黄钏, 另一位是不久前与谷主一道从白民国救回的悦华长老。

似乎也是不好意思,殷无望全程绷着脸, 看谁都跟有仇似的。

……器神嘛,没毛病。

伏国境内各大势力来客相互议论纷纷:“器神?不是十级炼器师,而是器神?”

“什么势力如此猖狂, 竟敢自称器神前来拜寿。”

“整个伏国器神数量屈指可数, 就是整个皇城器堂,也只有三位器神,其中两位在闭关,还有一位在云游, 终年不在皇城待。”

“有器神坐镇的,一般只有伏国、越国、显仙宗、镇灵宗、婆娑圣教之类的庞大势力……”

“这环音谷倒是心大, 竟让器神不远万里来伏国, 就不怕有人来,没人回去么?呵呵。”

这笑声很灵性, 穆平安端起酒杯,小酌了口,又徐徐放下,展了展衣袍,饶有兴致地打量环音谷来人。

黄钏、悦华见了穆平安和单尘,很是激动,但努力地控制住了表情,殷无望见了耆敬仁,板着脸点了下头,便回过脸去。似乎不像之前那么苦大仇深了,见了故人,穆平安饶有兴致。

宴会嘛,自己人多点比较有意思。

“环音谷?好像在哪里听过。”

“大概四五千年前,边陲岩浆之地,有一处炼器师聚集的门派,好像就是叫环音谷。”

像那种被覆灭的门派的名字一般不会有同名,因为不吉利。但也不乏孤陋寡闻之辈就取了一样的名字,可门派势力若没点年头没有底蕴,哪来的器神?

所以,唯有一种可能,世间就那一个环音谷。

“五千年前消失了的宗门。”

“据说是因为炼制出了件至宝,大言不惭说能保宗门永存,结果遭到了洛澜道宗的进攻,最后好像是被灭门,还是门派驻地凭空消失,离奇得很……”

“五千年过去了,这一当年莫名神隐了的门派,又出现了?”

“而且门派内还多了器神!”

这意味着什么……

至宝应验了?

在场宾客低声讨论个没完,最后得出个恐怖的答案以至于看这位器神的目光都变得震悚起来。

殷无望道:“环音谷携礼来为陛下贺寿。”

伏帝单渊道:“器神有礼。”

众人越发好奇,既然自称器神,想必也得拿出配得上名号的宝物,否则就算哗众取宠,环音谷贻笑大方。

殷无望拿出一个精致机巧的八边铁盒,旋出开口,丝绒软垫上躺着的一粒黑石,黑石拇指大小,表面不规整也不算光滑。

穆平安捏着酒杯的手一顿,不是吧,那不是……

耆敬仁啧了一声,同样的礼物他也给飞鹤门送过,飞鹤门来人就在不远处坐着,也是老相识。

殷无望抬起下巴,道:“此礼名为境璧,乃是境璧的一角,能够改变时间流数。”

环音谷玩得有点大啊,这东西当着这么多势力来人的面简简单单放出来,会掀起怎样的波澜……想想都有意思。

穆平安右手捏了颗葡萄放进嘴里,至于左手,左手和单尘牵着手呢,没工夫。他单手吃喝,还给单尘喂了一颗。

单尘当场脸红了许多,穆平安撑着脸欣赏了会,又是想笑:“你怎么这么容易就脸红。”

结果单尘的耳尖更红了。

穆平安笑得邪恶起来。

大殿靠后的位置上,飞鹤门副掌门钟明笛,只看到殷无望的背影,听他说“境璧”,豁然睁开了假寐的眼睛。

今日之事太令他震惊,先是他的学生单尘,继承了八级炼器师褚石的炼药术的小弟子,竟是伏国皇氏子弟,伏帝的之子。

再是飞鹤门三脉弟子,那个没有修为但聪敏过人的穆平安,竟然是越国二殿下,越国女帝胥月霜的亲生儿子。单尘曾向他提到过的那位极品厄难体质,他十分感兴趣的人……便是这位了,与他有过交集,极品厄难体质乃是厄难至极,物极必反,非但不会给人或势力带来灾祸,反而像是给倒霉的人或势力兜底——情况只会往好的方向发展。

但愿有更多的机会能与这位奇人近距离多接触。

至于眼下自称环音谷器神的人拿出的境璧一角,钟明笛特地起身观看,那块小黑石还没有耆敬仁老前辈给他们飞鹤门的那块大,不由在心里感念这位老人家。

得益于耆老前辈早先的赠礼,而今他们飞鹤门已经拥有了八块境璧碎片,可惜宗内炼器师钻研至今,依旧无法堪破其理,本想进献给伏帝,但临时起意还是换成了别的。

穆平安的位置,正好能看到殷无望的侧面,他望着那精巧的小匣,只觉这小匣做工精巧,不愧是环音谷,出手怎么都是大手笔。

“改变时间流数?”

“这是什么意思?”

所谓能改变时间的话,到底是惊世骇俗,议论声更是排山倒海而来。

“境璧”他们有所耳闻,当年环音谷遭遇灭顶之灾就是因为炼制出了名叫“境璧”的至宝,但什么叫“时间流数”?

单渊嗓音低沉:“此物,当真是境璧?”可让一大势力永存,也可能让势力面临灭顶之灾……但强盛的伏国到底不是当年名不见经传的环音谷,故而他只关心前者。

“严格来说,只是境璧的一角,”殷无望道,“境璧碎了,四分五裂,散落各方,未免至宝落到奸人之手,环音谷借着为陛下祝寿的同时,将此消息告知伏国乃至天下势力,愿各大势力切记小心防范。”

单渊倒是无所谓风险,他只在乎一点:“只是一角碎片,便能改变时间流数?”

殷无望道:“此物真假,陛下一试便知。”

“给朕呈上来。”

若来客所言为真,坐拥天下的单渊也会心动。

当年显仙宗美其名曰为天下炼器师讨个公道,实际上可不就是为了件至宝才对洛澜道宗下杀手。

只是后来这所谓能改天换地使宗门亘古永存的至宝,也没见显仙宗再提起过……

原来此宝竟还在环音谷中。

环音谷当真不灭至今,似乎正应了那宝物的灵性。

而今又说此宝碎了,散落各地,其坚硬程度有待考究。

如果境璧真能改变时间,消息一旦传出去,怕是要令天下所有修士、所有势力癫狂。

单渊亲自试了试。

他握住黑石灵力探入其中的一瞬间,外界之人便见到皇座上的陛下在数个呼吸间,身形宛如在停顿般,做了数十个动作,等在场众人回过神,陛下已经站在了殿堂之中,立在殷无望器神的面前,双目如炬。

伏帝催动境璧的瞬间便知道此物不假,他看到时间好似变慢了,外界的一切行动都变了,变得奇慢无比。

这若是在交战中,没有人能抵得上手握境璧之人随意的一击!

“果真是至宝!”单渊不吝赞叹。

殷无望继续给他介绍这块不可思议之物的用法:“境璧乃是完美级防御至宝,催动时间屏障,就等于处在不同时空,外界攻击无法触及时间界壁内的人分毫……”

他话没说完,伏帝便有些站不住,防御无敌,只是碎片而已,世间竟有如此至宝!

“境璧防御力无敌,要想对抗境璧,唯有境璧,换言之,拥有境璧碎片的人,唯有同样拥有境璧碎片的人可破其时间防御屏障。”

单渊乃烈日境初期修为,他动用灵力竭尽所能,却无法在那一粒拇指大小的黑石上划出一道浅淡的痕迹,这黑石哪怕只是一块碎片,却仿佛浑然一体不可分割,他顿觉惊奇,问道:“既然是防御力无敌的至宝,又为何会碎呢?”

在场之人也有同样的疑惑。

殷无望但笑不语。

一切尽在不言中。

炼器师聚集的环音谷早在五千年前,便拥有了不朽的境璧,而今环音谷出世,境璧碎裂,可见这环音谷已经造出了能摧毁境璧的宝物。

环音谷在立于不败之地的基础上,又拥有了能摧毁无敌防御之物的可怕攻击力武器,而这武器还不为人知。

光是此物的存在,便足以震慑整个修真界,至于它究竟是什么,暂时没那么重要。收集境璧碎片为要。

单渊又道:“境璧碎了,又不能重新融合,实在是可惜了。”

殷无望道:“不可惜,若能集齐大半碎片,便能让令境璧自行修复,我们炼制的这件至宝,和一般的至极圣器一样,有自主修复之能。”

单渊:“……”

在场众人:“……”

还能更逆天一点吗?

幸好他们来给伏帝贺寿!亲眼见识到了这至宝碎片的模样!否则情报晚一天,先机就被别的势力占了。

有的势力之人因为喜获重磅消息而欢喜,但也有势力怀疑:“此宝如此之好,环音谷为何舍得割爱,还是说因为境璧碎裂得太过,仅仅凭借环音谷一宗之力无法集全,便借在座各教之手,等到最后坐收渔翁之利?”

“诸位此言差矣,”殷无望不屑地道,“环音谷乃炼器师聚集之地,是炼器师的圣地,我等炼器师所创之宝,所盼的不过是能掌控法器之人。”

“环音谷遁居世外已久,无暇参与世间纷争,无论是哪路强者,若想要宝物,那便凭实力拥有。譬如洛澜道宗之流,企图用蛮力夺取环音谷所创之物,而今的环音谷不介意覆灭之。”

没人怀疑现在的环音谷有没有覆灭一大势力的实力。

伏帝亲手收下至宝,转身回到宝座,抬手示意:“还请诸位落座。”

殷无望微微点了下头,但抬脚便往这边来了。

单尘被皇族子弟排挤,他周围的长案都空着,左右被占了,但斜后方还有位置。

耆敬仁老前辈都在第二排坐着,殷无望也不挑,直接坐到了他老人家旁边,黄钏和悦华在他俩身后找到了位置。

众人见那三位炼器师高调现身,却都寻了不起眼的位置落座,好巧不巧却在那位越国二殿下周围。

“环音谷众人不知道那是极品厄难体质么……”

“小声点。”

环音谷炼器师亲自前来拜寿,给出的贺礼堪称至极,与之对比,其他势力或世家所赠的宝物不过尔尔,都稀疏寻常。

宴会行将过半,几乎所有势力都抵达了伏国皇宫。

众人推杯换盏,于席间走来走去,想要和环音谷三位炼器师打交道,顺便把自家小友介绍给他们认识,以至于穆平安周围人满为患。

单珺公主则怯怯地看向耆敬仁,在场除了太子和永宁王,就只有她知道眼前这位老者乃是环音谷太上长老,烈日境巨擘,身份比之来的三位只高不低……

而单尘皇兄却能置身这群人堆里,一时间,她看单尘的目光很是复杂,羡慕有之,感叹亦有之。

被养在宫外的好处,莫过于此了。其实单尘的命格或许早在拜显仙宗太上长老为师时就已经改变。

他能和传奇宗门环音谷太上长老交好,更是能与鬼神莫测的越国二皇子关系莫逆,童年的阴影并没有对他造成不可抹灭的影响,他而今所拥有的人脉,完全是被养在宫中的皇子王孙所不敢想的……

人来人往,案下,单尘松开和穆平安紧握的手。

但他刚要抽离,便被穆平安紧紧握住。

穆平安侧过头来,眸子瞥着他,无声询问:你想咋?

单尘脸不变色,道:“喝茶。”

穆平安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了他的手。

闻着茶香,茶是好茶,可能惯用右手的单尘,突然用左手倒茶喝茶比较怪异?但自己可以帮他倒啊!

早没想到这点,穆平安暗自悔恨。

所以待单尘喝完一杯,穆平安一脸温和地提起茶壶,给单尘倒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喝了这杯茶,就是我的人了。”

面对穆平安的调戏,单尘已然淡定,他拿起茶杯,能感觉到数道视线落在他身上,但此刻的他并不觉得沉重或难熬,他从容自若地喝了茶,又朝着穆平安伸出手,手里是空了的茶杯,穆平安又给他斟了一杯,自语道:“你也是习惯被伺候的。”

不是,就是想被你宠着。单尘摩挲着杯沿,低声道:“在殿内无数人看来,你是越国二殿下,又是极品厄难体质,这些名头一个比一个响亮,谁都不敢乱触你的眉锋。你无时无刻不被关注,而我,只是伏国皇氏子弟中一个微不足道的不受宠的皇子……”

“哦吼,不受宠的小皇子。”穆平安连片刻自怨自艾的时间都不给他留。

单尘嗓音清冽悦耳,也没有自怨自艾的意思,话说到一半被他打断,也不恼,而是慢条斯理地道:“是你先坐在我旁边,是你先给我倒茶,是你先惹的我,那么在这之后,我怎么取悦你都不为过。”

他从穆平安手中接过茶壶,手指接触,穆平安恨不得抢过茶壶,亲他一口。

穆平安专注地注视着单尘,单尘忽然忘了方才想说的话,他局促了下,道: “你这样对我……”我会受宠若惊。

穆平安道:“管别人怎么看,我就是要这样对你,你又能怎么样?”

他说完一把抓住单尘的手,猛地拉近,甚至直接上手抚摸他的脸,周围一片呼声,主要是伏国皇族子弟在起哄。单尘呼吸一滞偏过头去,穆平安一脸蛮横,就要这样对你了,就要当众欺负你,你又能怎么了?

头顶着一束审视的视线,是对面最前排显仙宗之人所在的位置。师父在看着,穆平安根本无所顾忌,而伏国皇族的声音大都是在说越国二殿下果然只看皮相,竟迷上他了……

单尘轻叹,小声道:“只能欣然接受了。”

……也许被这样的穆平安宠着,在这受尽冷落的皇宫里,在给他冷眼的人看来,他便有了几分份量。

“噫,那你就是我的囊中之物啦。”是我的心肝宝贝。穆平安刮了刮他诱人的脸颊。

单尘满脸充血,暗恨这是大庭广众之下。

穆平安听了不少皇族对单尘的不逊之言,不由感到奇怪,按理说单尘在伏国皇宫并不受宠,他的母妃早逝,母族伏国前丞相一家早已避世,丞相本人也不知所踪。单尘在显仙宗,也只是拜在他爹门下。

从他回显仙宗的家,他爹都没给他准备什么像样的礼物上看,他爹的住处也并不奢华,养了那么多弟子,甚至称得上清贫,也给不了单尘什么。

可单尘动辄十几万灵石拿出来眼睛不眨,一千万灵石送出去也毫不心疼。

他似乎一直就不差钱。

但钱从何来呢?

就在殿内众人心思各异的时候,殿外禽鸣惊天,又有一干人等步入殿内。这些人全都身穿黑衣,为首之人昂首阔步,而他身后之人或身形十足高大,或过分纤瘦苗条,或面目狰狞,或面带薄纱,周身散着若有若无的邪气。

“妖气……”穆平安嗅了出来。

单渊的目光落在被那群黑衣人护在中央的那位青衣老道身上,眉头不由一跳,而那青衣老道往旁边挪了挪,借由肌肉虬结的男子魁梧的身形挡住了自己,只露出一角单薄的衣衫。

单渊道:“诸位此来,也是来贺寿的?”

在寿辰这么喜庆的日子,这群人全都一身黑携带着戾气涌入殿内,大有一阵肃杀之意,大殿之上顿时寂静了。

各大势力强者都在,单渊声音威严:“不知客从何来?”

为首的两男一女周身气息雄浑,他们丝毫没有收敛自己的魂力波动,一来三位,赫然都是烈日境。

那名女子眉心坠着一枚血滴玉,抬起下颚,目光轻蔑:“客从古兖州来。”

古兖州,人族妖族大战后,妖族败退,这古兖州,正是妖族盘踞之地。

戴着血滴玉的女子道:“陛下寿辰,我等前来贺寿,只是在送上好礼之前,有件事想要询问陛下。“

客从远方来,自是不能随意轰出去,帝王威严尚在,单渊道:“但说无妨。”

“我三人乃是显仙宗前宗主于翎依的部下,听闻主上当年遇害,伏帝陛下您也参与其中,不知是真是假,我等特来查证。”

这是于翎依指使的吗?穆平安想看于翎依的反应,但他坐在中段,于翎依坐在最靠前的位置,隔着半个殿的人,想看她表情也看不见。

单渊道:“不知是怎样的查证法?”

“素闻显仙宗有问心阵,还请显仙宗太上长老代为询问伏帝陛下,当年是否参与了残害主上之事,请问心阵来评判真假,看陛下是否与主上之死无关!”

来的三位烈日境,还有身后那一群看不穿修为的人,在场伏国侍卫不敢轻举妄动。

“若朕没有呢,你们在朕的寿辰上大闹,又作何道理?”

“自当给予补偿,”为首的一位看似年轻的烈日境男修抬起手来,指间捏着一粒棋子大小的黑石,道,“这颗黑石,便是陛下的。”

“境璧碎片!?”

四下吵嚷声此起彼伏,竟然又来了一粒境璧碎片!

妖族怎么会有境璧碎片,环音谷和妖族有什么关系?虽然环音谷来人说境璧碎片遗落四方,而妖族先一步知道了这东西的用途,这意味着什么?对大世而言意味着什么?

单渊道:“也可能只是普通的黑石,你如何能证明你手中这块便是环音谷境璧碎片?”

“简单。”那黑发男子催动手中黑石,抬手一记冷箭,单渊只看到对方似要抬手,那冷箭的箭尖便停在他眼珠外半厘处。

冷汗瞬间落了下来,单渊也是烈日境,他方才几乎是同时催动手中境璧碎片,否则怕是都看不清对方的攻击,直接饮恨收场……在对方不讲武德的前提下。

“得罪。”那黑发男子垂下带着黑色半指手套的手,灵力凝成的冷箭便咔嚓碎裂,消失无踪。

由不得在场之人不信,他手里那块便是境璧碎片无疑。

“那便请显仙宗太上长老,”单渊朝着穆怜青所在的方向,道,“您老可会问心阵的施展之法?”

穆怜青拱手行礼,面带歉意:“回禀陛下,问心阵需要阵石方可承载,那阵石在宗门重地,若要请问心阵,需得回宗门。显仙宗之人并不能徒手施展此阵。”

“这……”殿上众人交头接耳。

来人面色冷峻:“既然如此,陛下是无法自证清白了,但我等有证据证明,伏帝陛下与主上之死有关。”

“荒唐!”单渊道,“朕何曾参与过围杀于翎依之事!”

头戴血滴玉的女子道:“您也知道是围杀,您还说自己不知情吗!”

单渊道:“朕知情,但朕不曾参与。”

那头戴血滴玉的女子嗤笑道:“可见陛下冷眼旁观,不也是帮凶。”

单渊拍案而起:“你等胡搅蛮缠,当真以为伏国无人了么!这里是伏国皇宫,要拿下你们几个,易如反掌……”

那女子无所畏惧,轻飘飘地道:“皇宫经得起摧残?若是把整个皇宫夷为平地,不知需要多久?一刻钟?还是两刻钟?”

原先伏国皇宫的防御屏障不好破,但因为伏帝寿辰,屏障便打开了,他们借此机会深入皇宫腹地。

一旦大战,在场各大势力来人但凡有所伤亡,伏国也休想独善其身。

单渊嗓音低沉,面目冷峻:“你等当真要与整个伏国为敌?”

第三位烈日境巨擘眼角有颗泪痣,样貌清秀俊美,道:“主上死了,我等被逼离显仙宗,无处安身,无所不能为。”

穆平安不由好奇于翎依的反应,他直接问云雀。

云雀问过于翎依后,回答他:“他们应该是被利用了。”

“被利用?”

“害主上的人,没有伏帝。”云雀道,“主上说,正是因为伏帝拒绝出手,封印她的地方便在伏国境内,而且正是在洛澜道宗死去的冤魂被关押的地方。”

云雀带着恼怒和厌恶,昂首示意前方:“那三个自称主上属下的人中,有一个人,我从未见过。”

穆平安收敛了脸上玩世不恭的神情,若有所思。

如果是被利用了,又是被谁利用呢?

“这问心阵,环音谷亦有。”

这时,一个轻飘飘的声音响彻大殿。

单渊立刻望向声音的源头。

穆平安也不由回过头去。

殷无望坐在长案处,起身朝着旁边道:“殷无望拜见太上长老。”他又朝着斜前方道,“拜见二位少谷主。”最后看向穆平安,躬身行礼,“还请穆少谷主出手,借问心阵一用。”

“太上长老?”

“是环音谷的太上长老吗?”

“那这少谷主……莫不是环音谷的少谷主!”

“两位的意思是……”

“穆少谷主……我听说越国二殿下先前姓穆……嘶!”

耆敬仁凑到穆平安耳边,用不小的声音道:“少谷主,有没有兴趣一试?”

穆平安朝他使眼色,怎么用啊!他只知道空白令牌上承载了问心阵,但并不知道问心阵要怎么开启!

这时,一个传音没入穆平安的耳朵。

耆老前辈道:“问心阵与问心老人为一体,问心老人是有灵性的,只要掌控了问心阵的人,对着承载问心阵之物说一句‘请问心阵’,问心阵便会自行开启。”

穆平安眼睛骤然亮了,天知道他早就想试试问心阵了,当年看过一场审判后,他就想过有朝一日他若能主持审判会是怎样的情景。

却没想到第一次审判,便是在伏国皇宫,当着这么多势力强者的面,审判一国之君。

……不过那应该也算不上审判,只是一句问话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伏国皇族子弟:一不小心成了他俩play的一环。

平安:越国二殿下,环音谷少谷主,极品厄难体质 buff叠满了(x)

感谢在2024-02-26 21:00:32~2024-02-27 21:25: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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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万雪巧飞文 3瓶;凡尘兮梦、阿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传柯能因为寿命仅剩三年铤而走险,更何况还剩不到两年寿命的穆平安!寻找乘黄神兽之事刻不容缓。

单尘在想, 师父或许也知道这些,才会对他们百般叮嘱, 甚至出言不逊。

耆敬仁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在碎墟天渊去救穆少谷主的时候,你应该看到我手头绿晶显示的年岁了,就算他心龄十八,但他的骨龄、魂龄乃至一切都是二十岁。”

“外界规则,厄难体质活不过二十岁,但环音谷世界里没有这个说法!”

大部分弟子在厨房忙活, 故而叶栖园的弟子住处很是安静。

师父说收他为徒是看在他伏国皇族身份的份上,可没人比单尘更清楚, 或者说但凡伏国皇族子弟都清楚,在那个时候,再没有比他更势微的皇族了……

单尘眸光晦暗:“您的意思是……”

“只要穆少谷主赶在生辰之前回到环音谷,或许就能安然度过大限,否则谁也不知道大限会以怎样的方式出现,那就像规则一样不可避免,可能与人无关,与物无关,就是死。”

单尘道:“但我们在显仙宗啊,现在坐飞舟回环音谷,需要一日的时间,根本来不及……”

眼下都说不准是他的十八岁生辰, 还是二十岁生辰。

无论是哪一个, 都有说不出的危机感。

第81章 连夜逃离

单尘心头一紧,只剩三刻钟了,道:“为何?”

耆敬仁仅说了两个字:“大限。”

单尘披上衣袍,推门而出,边走边道:“平安当真二十岁了?”这话说起来都觉得匪夷所思。

“你们在显仙宗?”耆敬仁犹疑了下,轻嘶一声,试着道,“听说显仙宗有通天梯。”

“是。”单尘道。

单尘立刻魂念深入其中,登时喊道:“耆老!”

待穆平安走后,单尘有些坐立不安,他走到门边, 但手靠近门,又微微握紧,收了回来。

说了不去找穆平安, 但他担心穆平安的安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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