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不是天道之子

岁寒一改昔日的随性散漫不着调, 神情庄严肃穆, 俊美的五官，从容的仪态, 面向全殿所有来客，礼乐声中，尽显威仪。

穆平安如实地点了点头。

单尘只是奇怪耆老为何突然这么问。

到时候还有更盛大的……

最后，数千人的见证下, 谢灵鸢站在上首，为迟元峰新峰主岁寒大炼药师加冕。

有耆老前辈认真地领路，人群自发为九级炼器师让道，穆平安顺利见到了那位看起来十分尊贵显赫的柳家家主柳孟棋。

“您是扶柳城柳家的……家主？”穆平安来到那俊雅的男子面前，收敛焦急，再次确认。

“正是。”柳孟棋见他没有修为，没有修为的弟子出现在这个场合下委实稀奇，可若是九级炼器师带领的，那就没事了，他笑着道，“不知小友有何事？”

穆平安开门见山地问，“你可认识穆青霜？”

穆青霜三个字，仿佛掷地有声。

刹那间，超出穆平安及他同伴意料的，整个大殿所有人接连静了下来，目光看向提及此名之人所在处。

“穆青霜？是在说穆仙吗？”

四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柳孟棋原本在喝着茶，话是对穆平安说的，眼睛却落在耆敬仁身上，此刻猝不及防。

他的手顿在唇边，茶杯跟着抖了抖，茶水直接淌了出去，很是不体面地落在了他整洁名贵的衣袍上。

柳孟棋掸了掸衣袍，抬起头来，道：“大名鼎鼎，自然是知道的，但我知道她，她不知道我，所以不敢说认识。”

“什么好戏？”苏小舟等人挤了过来，连忙问单尘。

单尘也摇了摇头，只神情凝重地望着穆平安清绝的脸，那张脸上写满了慌乱和难以置信。

穆平安无视了场上倏然噤声的各大世家强者，只专注着眼前的柳孟棋，石破天惊又一句：“她不是要嫁去扶柳城柳家吗？”

场上顿时一震，继而喧声阵阵，骂声连连。

柳孟棋用双面绣花的手帕擦干手指上的茶渍，看向眼前初生牛犊的少年，笑着道：“你上哪儿听说的这荒谬的说法？”

“荒谬？”穆平安道。

“我们柳家虽然是豪门大家，但穆仙……这么说怕是唐突了佳人。”

难道姐姐在骗他？穆平安郁闷，道：“她和柳家没有婚约？”

“穆仙初来扶柳城时，家祖出关亲自见过她，只见过一面之后，便黯然归来，”柳孟棋道，“家祖或家族中人和穆仙之间有没有交情不知道，但婚约却是无稽之谈。”

在场之人只觉荒谬离奇，更觉这说话的小子不明事理：“太抬举柳家了吧！还迎娶穆仙，柳家家祖在数千年前的确风度翩翩俊美卓然，而今就算容颜永驻，膝下有整个家族，他拿什么肖想穆仙。”

其他人见穆平安没有修为，见识有限，听他说辞有欠妥帖，着实对穆仙很是不敬，只觉跟他多说两句都有违身份。

更有人带着憧憬的神色唏嘘道：“还记得穆仙刚来扶柳城时，只是元婴境，不出半年渡劫，实力问鼎三十岁以下所有修士，她自出世以来未尝败绩，就连在座不少尊主，都是她的手下败将！”

“可不是吗。”

“穆仙当世翘楚，天资奇绝，修为在同辈当众堪称古今之最。”

所以他卖菜的两年半的时间里，姐姐都干了些什么？穆平安道：“那她去哪儿了，她还在扶柳城吗？”

“此等天之娇女，岂会偏安一隅。”

提及穆仙，殿上其他世家长者也话多了起来：“扶柳城到底太小，留不住她，至于她去哪儿了，谁又说得准呢。”

“前些日子听说在皇城，而今也许已不在伏国……”

单尘不由看向穆平安，只见穆平安精神恍惚。

司徒屏听司徒汜耳语，不由冷着脸轻嗤一声，道：“你也姓穆，难不成你认识穆仙？”

穆仙，穆青霜。

穆平安道：“她是我姐姐。”

“你是穆青霜的弟弟？”司徒屏道，“多远的血亲关系？穆仙知道有你这个弟弟吗？”

穆平安道：“她是我亲姐姐，比我大七岁。”

“哈哈哈这倒是稀奇了。”司徒屏都被逗乐了，”我怎么不知道穆仙还有个弟弟！”

“一个没修为的弟弟？”

“没修为，却是飞鹤门弟子，九级炼器师门下……还是有点东西。”

“诸位有所不知，穆仙真有个弟弟。”

“哦？您快说说，怎么回事！”

“穆仙曾说，她有个弟弟，弟弟天纵奇才，天赋异禀，比之她来不遑多让，难不成说的是你？”

“难不成是他？看他的样貌，虽然出众，但和穆仙谪仙似的容貌并不相似……”

穆平安还在计较：“所以她和柳家的婚事……”所以他不用去扶柳城了？反正姐姐不在那儿？

“没这回事，你误会了。”话是这么说，柳孟棋听了还是挺受用的，这不是他柳家高攀，而是有人在给他柳家戴高帽，只要别惹到穆仙，一切好说。

王若锦沉浸在过往的思绪中，呼吸微滞。赵语欢和赵玉树也都怔然。

他们没少在穆平安口中听说过这位“姐姐”。

比如镰刀是姐姐留下的，石屋是和姐姐共有的，姐姐离开了沧琅山，归期不定等等。

可穆平安口中这位神秘的“姐姐”，却从未出现过，他们也就没有特别在意。

未曾想，除了他们以外，整个大殿的人，都知道这位姐姐的大名。

穆青霜。

穆仙。

天之娇女。

天纵神姿……

每一个名号都如雷贯耳，叫人望而生畏。

穆平安听他们说姐姐对他的评价，顿时不大自在，道：“姐姐还提起过我吗？”

“是不是你还难说。”

“别给自己戴高帽。”在场之人的目光都黏在穆平安身上，只觉这个没有修为的人，无论怎么看都称不上天赋异禀。

“自从穆仙说她有个弟弟以来，跟穆仙攀交情的人不胜枚举，远到皇城穆族，近到偏远小门，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但你说的传言过于离谱，今后还是不要再提了。”柳孟棋道，“柳家承不起这等流言蜚语。”

“为何承不起？”

“穆仙的怒火不是谁都承担得起的。”

穆平安又愣了，姐姐从来都是温柔体贴，跟他朝夕相处的十五年来，从未见她发过怒。

“她会生气？那想必是别人惹她吧。”穆平安道。

“谁敢惹她，穆仙一向冰冷，从不以笑脸待人……都不是她的对手，也就不敢在她面前造次。”

穆平安头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亲人的评价，感到十分新奇，看来外人眼里的他姐姐和他眼里的姐姐差之千里，他越发觉得有趣了，道：“您快跟我说说她的事。”

“她的事，整个千林郡都知道。你随便去打听，都能知晓良多，我乏了。”柳孟棋明显没把他当穆青霜的亲人，只随便敷衍了几句话，便支着头阖上目，没再去理会其他。

穆平安意犹未尽地回来：“没想到姐姐会说我天赋异禀。”

苏小舟问：“你真是那穆仙……穆青霜的弟弟？”

“听他们形容的什么刚去扶柳城便是元婴境，的确是我姐姐没错。”无论怎么看，姐姐似乎走在以前的他梦寐以求的路上，一力降十会，无与争锋……穆平安喉间干涩，“她很强。”

单尘若有所思：“你也不弱。”

穆平安朝单尘一笑，道：“但比起姐姐来，还是差了许多。虽然我不用跟她比就是了，都是一家人。”

苏小舟没别的言语，只道“高”，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都是狠人。

这姐弟二人真是一个比一个强悍，若是一个厉害也就罢了，两个都这般厉害，也不知生出这对姐弟的人是怎样的奇人。

“……不知道这回穆仙会不会来此处。”

穆平安听到旁边的人小声议论，不由转过身去：“她为什么会来？”

方才说话的人都缄口不语。

穆平安感到奇怪，姐姐会来吗？为何事而来？总不会是为他吧，他也没在家里留纸条啊。

迟元峰继位大典顺利结束，出奇的是那日来庆贺新峰主就任典礼的世家之人并未离开飞鹤门，而是找了个拜见的借口暂住此处，不等穆平安等小弟子弄清楚那些人究竟所谓何事，环音谷纳新之日便姗姗来迟。

穆平安站在门口，依依不舍地和他的白鹤告别，或者说是白鹤叼着他的衣袖，不舍他离开。

“这一趟又不能带你，不然我就带你去环音谷了。”穆平安在飞鹤门待的时间太短，暂时不像霍骏执事那样可以驱鹤离开门派去往各方。

白鹤依恋地碰了碰他的脸。

穆平安给了它一个小布袋，袋子里装满了益寿丹，足有百颗，道：“我走了以后，你可要好好修炼，千万不要再被其他白鹤欺负了。”

云雀倨傲地看到，白鹤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尽管相处时间短暂，这白鹤对穆平安却是真心实意。

穆平安摸着白鹤垂下来的头颅，道：“后会有期。”

耆敬仁站在山门外，一辆飞舟停在虚空之上，抬头只能看到木质船底，穆平安站在地面上耐心地等待。

单尘是最后一个到的。他要远行需要在副掌门那儿请假，再拿着副掌门的手谕去他一次课都没上过的首御峰请假，流程比较繁琐。

不像穆平安，御兽成绩断层第一，三个月不去上课都没关系，再加上迟元峰峰主变成了岁寒大师兄，以他和岁寒大师兄的交情，请假自然轻而易举。

至于首次炼药测试，穆平安很保守地用玄阶丹药顺利过关，却已经是新入门弟子中所炼丹药最高的了，季文方都望尘莫及，看穆平安的目光咬牙切齿，但又不得不服，还放狠话下次一定会超越他。穆平安看他一脸慈祥，毕竟丹炉里有褚石峰主的一抹意识，真筹集了灵药，至极的丹药都能炼制出来，更不用说入门级的丹药了。

“都到了。”见两位少谷主和耆敬仁老前辈到了，苏小舟便招呼着其他人过来。

“让你去跑了一趟，东西带来了吗？”穆平安对单尘道。

单尘点了点头，送给谷主的礼物备好了，他们画了草图拿去制衣堂，专门给谷主定做了一件……嗯，新衣。

穆平安抬起拳头朝着单尘，素来正经的单尘低头浅笑，地抬手碰了下他的。

一路回到沧琅山，已经过了午时。

耆敬仁领着他们进入深山，在郁郁葱葱的苍林中，再次见到熟悉的“环音谷”山门，赵语欢和赵玉树都有种恍然之感——当时跟着单尘过来是对的！他们也混成了飞鹤门弟子，隶属于两大门派的感觉，实在是畅快到难以言喻。

“新入门的弟子，在广场上等候，”耆敬仁示意赵语欢、赵玉树、王若锦三人，并对苏小舟、应禅、金盈玉、景灏道，“你们几个，该去哪儿就去哪儿吧。”

“你们要走了吗？”赵语欢看着苏小舟等人，恋恋不舍。

“我们在这儿陪着你们也可以，但在此之前，得回师门一趟。”

“少谷主随老夫过来。”耆敬仁最后冲着穆平安和单尘行礼。

耆敬仁挥手，眼前多了一道做工精巧的飞辇，有宝盖流苏，珠帘绸布，昂贵的玉质石板，金纹勾勒缝隙，龙凤浮雕为饰，底部乃是精炼的浮空石，远看不过白色车辇，近看奢华至极。

“二位少谷主，请。”

飞辇直接停在地上，耆敬仁弯腰撩起珠帘，面上笑盈盈的，似乎企盼已久。

……能让太上长老躬身邀请的，整个环音谷怕是除了他俩，就只有谷主了。

“耆老的飞辇可真华贵啊。”穆平安步入车辇中，却发现里头很是简朴。

光滑的壁面，光滑的地板，座椅也极尽平整，里头无多余的装饰，朴实无华却格外舒适，有种看不出精雕般的细腻。

耆敬仁道：“这并非老朽的车辇。”

“那这是……”

“是谷主特地为二位少谷主炼制的。”耆敬仁拜服于谷主的细节和周到，可见铭记少谷主当年恩德的除了他之外，还有谷主，还有其他，道，“车外的纹饰乃是殷无望的手笔，车内的光壁乃是谷主亲力而为。”

穆平安和单尘都没问殷无望是谁，他们只是摸了摸手上的铜环纳戒。

说来这个铜环纳戒，穆平安原本是交给云雀保管着，但见单尘一直戴着，他也想戴，但在飞鹤门不方便，直到回了环音谷，他便找云雀要来，给自己戴上了。

穆平安炼手后的触觉格外敏锐，摸着内壁，都觉得入手光滑温润，不由感念谷主的用心。他用手肘戳了戳单尘，目光示意：谷主这么上心，他们却给谷主送那样的东西，会不会过分了点。

单尘抿嘴不语。

算了，穆平安豁出去了，到底是一番心意。

他们做都做了，留在手里，他们自己也用不上。

飞辇掠向琼楼，停在谷主所居的旭阳宫外，穆平安深吸一口气，没来由有些紧张。

“这就是你俩特地送给我的东西？”

暮云殿内，钟谙抬手托起那件叠起来的衣物，没有语气的声音响起，殿内气氛近乎凝滞。

穆平安只觉发怵，他悄悄给单尘使眼色，现在说不是还来得及吗？

谁知，单尘却躬身道：“正是。”

穆平安立刻道：“是单尘的主意！”

单尘震惊地看着他，动了动唇，到底是没有否定。

穆平安回过头去，端正站直，眸光肃穆，单尘，对不起了，以后有机会再补偿你。

“是吗？”钟谙的五官笼在斗篷中，看不见他的表情，也捉摸不透他的心思，但声音确实实打实的男音，看身量肩宽也是绝对的男子。

而他手上托着的那件斗篷，却是各色丝线绣制，盛开的百花争妍斗艳，其中背后大幅的牡丹更是华美艳丽之至，可以说做工精湛，但也正因为做工太精湛……

穆平安不知道被戏弄的谷主是什么心情，反正至少是此时此刻，他是满足的。

……谷主给他们专门炼制了飞辇玉车，而他准备了件斗篷给谷主，也算礼尚往来嘛。

钟谙收下斗篷，道：“既如此，那便多谢了。”

耆敬仁看着那件斗篷，委屈地瘪了瘪嘴：“少谷主没心，少谷主都不给老朽准备礼物。”

穆平安咳嗽了声，虽看不清面容但仪态出众的谷主，但下次还敢。

他看过那么多典籍，里头记载了各种道统，其中混沌道是最孤独的道。

混沌道修炼者从不缺追随者，所有追随者都能在混沌道修炼者面上看到自己内心最想看到的脸，却永远看不清混沌道本人，故而它的孤独是绝对的，内在的。

“明日便是纳新大典，”钟谙道，“也是我环音谷将你们二位少谷主昭告全天下的日子。你俩所穿的衣袍，佩饰，已经全放在你俩的住处，明日会有专门的侍女服侍你们更衣，重要的日子，莫要嫌麻烦。”

穆平安垂首应下了，以为不过无关紧要小事。

单尘有点期待明日的穆平安了，后者总是仗着出众的外貌无所谓穿着，所以几乎没见过他盛装的模样。

“这些全都要穿在身上吗？”

住处，穆平安叫苦不迭，他试穿了下第一套，只觉沉重得手都抬不起来。

他从来穿衣袍都很随便，以前穿的粗布麻衣，后来单尘给他买了三身法袍，他最近一个月也就穿那三件法袍了，结果回到寝宫，却见到了成百上千件法袍。

所有法袍按照品级的不同分门别类，挤占了整个寝宫。

他梳妆打扮的地方，不过床边的一小块地方，而且还有五名女侍，五名男侍分列左右，后者挑选衣袍，前者替他更衣。

“……也不知道单尘那边是不是也这样。”

穆平安痛并快乐着地更换衣袍，暗道也不知这是不是谷主因为收了花斗篷，所以才“报复”……

但这么大阵容地挑选衣袍，谷主在知道他们送的礼物之前就已经准备好了，不至于是以牙还牙。

侍女在他面前欠身道：“谷主吩咐，这所有衣袍都是您的。”

穆平安感叹谷主的阔绰，这么多，怕是他一辈子衣袍都备好了，谷主有心了啊。

到了第二日，穆平安这才知道不是报复了。

环音谷大开门户，外界入环音谷的数千名弟子聚集在偌大的广场上，从上往下看去，就像一块漆黑的簸箕。

环音谷盛邀境内所有郡县镇上所有百姓前来环音谷内殿，观望这场空前的纳新大典，场面格外隆重且盛大。

原因是，他们的少谷主回来了。

历时四万五千年，环音谷传说中的二位少谷主回来了。

广场上百姓人头攒动，浮空岛向着中央聚集，内门所有弟子聚集灵岛，亦或是聚集广场外的祥云之上。

那祥云也是难得的至宝，能供人栖身，远比阁楼更加美轮美奂。

宽阔的大道为二人而开。

作者有话要说：

除夕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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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纳新大典

穆平安头戴玉冠, 一身赤红法袍，白衣为底，腰间环玉, 步伐稳健间流苏摇曳，珠玉、环佩、琳琅精雕细琢相互搭配挂满了全身，腕上翡翠, 指间手背金链, 行动间环佩叮当作响, 肩上长长的密线流苏飘摇晃动，脚上白靴金线勾边……

这一身足有四十公斤重, 要不是他体力不俗，怕是穿着走不了远路。

单尘身着靛青蓝袍, 雾蓝为底，银链为饰, 同是白玉为冠，气质出尘脱俗，姿态青松翠竹, 银剑置于细腰处, 行动如风，衣袂翩飞，看起来很是轻便。

穆平安神情肃穆，经过冗长的过道, 走上平整的台阶，他微微不动声色地瞥向身侧之人, 却见单尘也正悄无声息地打量他。两人互视了一眼, 单尘莫名耳根发红地移开了视线，穆平安饶有兴致地欣赏单尘的美色许久, 才规矩地端正了头颅。

不多时，穆平安目不斜视，声音小得只有近前的人能听清：“幸好你在旁边。”

单尘回道：“我也这么觉得。”

这要是一个人走这么长的路，上这么高的地方，那该多孤单啊。

穆平安觉得这样说悄悄话挺有意思：“你这身也是从成百上千件衣袍中选的吗？”

单尘否认：“不是，我的就这一身。”

穆平安：“咦……”

单尘道：“但很合身。”而且都是他会喜欢的样式，会喜欢的颜色，甚至喜欢的佩饰……无一不合他的心意。

穆平安再次感叹：“谷主有心了啊。”

单尘意味不明道：“你也有心了。”

……还知道给谷主准备礼物。

穆平安咳嗽了声，没了别的言语。

九位核心洞天的太上长老早已等在那儿。穆平安和单尘登上高台，便愣住了。

封愈太上长老和颜悦色：“请二位少谷主上座。”

环音谷谷主端居高位，他身边左右两侧皆有一个长案，其上拜访着珍果佳肴，美酒香茗，更有精美的杯碟碗盏，至于座位则是有靠背的软塌。

谷主一身雪白底色的斗篷，白袍上开满了绚烂的繁花，大红的牡丹于胸前绽放，灼眼的花卉占满了半个下摆。

……正是他们送的那件。

惊讶于谷主这般扮相的上位者不在少数，但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穆平安和单尘暗自心虚，默不作声地在自己的位置上落座。

“那是少谷主的位置，所以这二位便是……”

“传说中的少谷主回来了！”台下、云上、四方彻底沸腾。

“能见证奇迹归来，哪怕不远万里也值得。”

“环音谷内殿从不对普通百姓开放，这一次倒是为两位少谷主破了例。”

“真是璧人啊，不愧是咱们的少谷主。”

“真像传闻中说的，其中一位没有修为，却是极品厄难体质，另一位有修为，天资千里挑一。”

“虽然……”

“小声些，若没有昔日的少谷主，就没有如今的环音谷。”

环音谷百姓认可了环音谷所有上位者，也认可了这两位传说中的人物，甚至拼了命地找他们身上的过人之处。

故而比起拿他们的修为说事，在场环音谷之众各种夸赞他们的样貌。

修为暂且不论，容貌万里挑一，均是过目难忘。

穆平安耳力一般，根本听不见外面的议论。

单尘倒是没想到有朝一日，他居然需要样貌来撑门面，但他也知道他的修为却是有点上不了台面了，相比而言穆兄没修为反而坦荡光明，他的体质足以令他出类拔萃。

赵语欢和赵玉树只觉与有荣焉，而认出穆平安和单尘的沧琅县陈家、方家的小辈们都张口结舌，单尘也就罢了，穆平安的出现简直超出他们的想象。

换言之先前他们在石屋前结识的，便是这一可怖宗门的少谷主！

人家少谷主好端端地隐居在那里，他们当时貌似还出言不逊过……

“还以为他只是个寻常的普通人，没想到他竟然是环音谷少谷主！”

“这么说单尘早该认识这位少谷主……难道说环音谷二位少谷主先前并不相识么。”

“我们竟然和少谷主同行过。”

沧琅县世家弟子再想起昔日种种，只觉恍然如昨日。

最后，新浮空灵岛祥瑞灵岛大开方便之门，沧琅县四大家族除赵家外，另外三大家族弟子都拜入了祥瑞灵岛。

这祥瑞灵岛原身是浮石镇，穆平安和单尘还去过、亲眼目睹过这一浮空灵岛的诞生，后环音谷派遣强者去坐镇，其内大小职务均有空缺，各个道统都在新兴阶段，这些入岛的小弟子属于那个道统，便看他们自己的造化。

情况与穆平安最开始设想的“当时登天梯的所有弟子都会是核心弟子”有差别。

但也在情理之中。

耆敬仁朗声道：“这里欢迎三位小友，加入老夫的凤鸣洞天。”

“三位！”在场新入门弟子心潮澎湃。

各大浮空灵岛的内门弟子都眼红心热：“凤鸣洞天，十大洞天之一，和谷主的镜明洞天近乎并列，若能成为凤鸣洞天弟子，将是环音谷核心弟子，可以去天刑司任职。”

场上所有新入门弟子听闻这凤鸣洞天如此了不起，顿时都紧张地望向上首。

他们中修为最高的不过凡蜕第六境，根本不敢奢望太多，但既然凡蜕第三境、第四境弟子都能进浮空灵岛，那凤鸣洞天核心弟子，他们似乎也有希望。

耆敬仁道：“王若锦！”

王若锦走出人群，仿佛踩在云端，她站在众人中央，脸上带着潮红，一展衣摆跪下道：“多谢太上长老！”

正在上善灵岛上观望盛典的应禅嗤了一声：“果然是内定的。”

紧接着，耆敬仁又道：“赵语欢！”

赵语欢懵懵然地站出来。

“赵玉树！”

在云端观望的金盈玉、景灏等人轻叹出声。

请问这有什么悬念吗？

在飞鹤门，这三位都已经是耆老前辈麾下了，所以耆老前辈挑中的人必然是他们三位。

……可惜他们先一步入了灵岛，不然这泼天的机遇也会降临到他们头上也未可知……

耆敬仁道：“欢迎这三位小友入我凤鸣洞天，今后你们便是环音谷核心弟子了。”

赵玉树神情严肃，躬身行礼：“多谢太上长老！”

先前被选入祥瑞灵岛的沧琅县三大家族弟子眼红得无以复加，一时间，有种距离感横亘在人与人之间，乃至家族与家族之间。

……命运的轨迹一旦改写，便是天与地的差别。

封愈太上长老也站出来道：“老夫乃宗元洞天太上长老，也看中了一位小友，有意揽入宗元洞天，至于之后拜在洞天内那位长老门下，就看这位小友的造化了。”

还有一次机会！场上众弟子噤声得不能再噤声，不知道连飞鹤门考核都过不了关的他们，有没有可能得环音谷太上长老认可。

这些考核过飞鹤门的弟子，几乎是在一开始就认出来，台上两位少谷主，便是当初通过了飞鹤门考核的两位。

人家环音谷少谷主，要通过飞鹤门考核，自然是轻而易举。

就因为排在前面的那几位环音谷弟子太过于逆天，以至于他们手头一颗星火都没有都能进前十。

说来那两位少谷主实在是令人印象深刻得很，他们本该为此讨论一番，但左右一看，离的最近的弟子都在一丈开外，便按下了私下议论的念头。

在其他门派，若是上千弟子挤占道场，说话声会显得很嘈杂，但这里太空旷，以至于人与人之间隔着的距离很远。

看起来他们聚在那儿，其实中间隔着几人的距离，真要说话还得用喊的。被此等规模和阵势所摄，所有新入门弟子一个个都站得笔直，安分地等着，谁也不敢乱来。

封愈太上长老道：“龙子贺！”

“在！”龙子贺诚惶诚恐地走上前去。

其实他认出穆平安了，也认出了单尘，如果连王若锦都能成为环音谷核心弟子，他有预感他也有可能，毕竟他可是和环音谷少谷主穆平安并肩作战过，甚至还助他攒星火过……结果，果然是他！

龙子贺跪了下来，道：“多谢太上长老！”

穆平安不由看了面容笼罩在斗篷中的谷主一眼，竟然都是他认识的人，其中还有帮过他的人，只是封愈太上长老是怎么知道的呢，只能说这位老前辈是真上了心啊。

单尘不在他身边，所以他也不好和单尘说什么，而看谷主，谷主也不会回答他，着实有点无聊啊。

似乎是留意到了他的视线，谷主那黑魆魆的兜帽口对准了他，穆平安有种灵魂都要被吸进兜帽中的错觉，他正欲移开视线，却豁然瞳孔睁大。

他在谷主兜帽之中，看到了单尘的脸。

纳新大典开始，上善灵岛飘到大殿附近，待大典结束，上善灵岛又驶回了原来的位置。

不日就要随耆老前辈、少谷主等人返还飞鹤门，临行前，应禅去往自家后花园，拜见参加完盛典归来的老祖。

“老祖，弟子心中困惑已久，还请老祖告知一二。”由于应禅本就是族里小辈中的佼佼者，自打她和二位少谷主结识以后，她在族中地位水涨船高，拜见难得一见的老祖也成了一句话的事。

应祖老祖指腹夹着棋子，审视眼前的棋局，道：“且说，是何困惑？”

“耆老前辈既是烈日境大能，又是神级炼器师，为何炼器堂的神级炼器师命牌上没有他老人家的名字？而且这么多年从未见他老人家炼器？”换言之这些年来，几乎所有神器都未经过耆老前辈的手，他几乎是被排除在环音谷主流炼器师之外。

应族老祖道：“今后这话勿要再提。”

应禅忙道：“为何？”

应族老祖道：“耆老性子执拗，曾任炼器堂堂主，但他懒得收弟子，又懒得炼制凡器。一众炼器师联名上书表示不满，谷主便褫夺了他的堂主之位，从此他逍遥快活，再不理凡尘杂事。”

“但这……似乎不是不能说的事啊。”应禅更困惑了。

“你可知上善灵岛是谁所创？”

“殷无望，殷圣。”殷圣之所以为殷圣，只因为他是入圣境的神级炼器师，能炼制至圣级的神器。

“咱们有几位少谷主？”

“两位。”

“咱们岛主支持的是其中一位少谷主，整个炼器堂支持的也是这位少谷主。”

“谁？”

“有修为的那位。”

“然后呢？”应禅觉得穆平安很厉害，没修为都能打得五级炼器师毫无还手之力，除了寿命有限之外，他几乎没别的缺点。

“耆老前辈两不相帮，与殷圣等人立场不同。”

“只是这样吗，”应禅道，“我听说最初之所以选单尘为少谷主，就是耆老前辈一句话。之后也是耆老前辈说要把另一位也纳入少谷主之列，谷主都同意了，其他炼器师为何不同意？”

“不只是炼器师，”应族老祖道，“你和两位少谷主同行过一路，在你眼里，那位穆少谷主怎么样？”

“我对他了解不多，”应禅道，“但我知道，他虽然没有修为，但他失去修为前，是聚灵境九重。”

应禅强调道：“十五岁，聚灵境九重。”

应族老祖用拇指和中指捏着棋子，食指摩挲着边缘，道：“这倒是没料到，若他修为尚在，谷内风向必然大转。”

“老祖站的又是谁呢？”应禅盯着样貌依旧年轻的老祖。

“我和耆老前辈交好。”应族老祖只说了这句话，便低头继续琢磨棋局去了。

从环音谷出来，往飞鹤门的路上，景灏喋喋不休，金盈玉面露殷红，应禅却魂不守舍，她看向穆平安的方向，满脑子都是老祖的话。

“明面上环音谷所有人与二位少谷主交好，私下则不然。”

“各大灵岛邀请少谷主去灵岛参观，其实真正想邀请的只有其中一位。”

“至于吗，为何如此？”应禅不理解，在她看来穆平安和单尘差不多，穆平安是天才折翼，单尘是天才崛起，两人的差距并没有太过离谱，对于环音谷这样的庞然大物而言，他俩都一样的渺小如尘埃。

然而老祖的话却如当头一棒，让她不免同情其中一人来。

“极左的观点认为，厄难体质会给人带来灾难，极品厄难体质带来的灾难会更大，有不少人说当年环音谷的浩劫，冥冥中就是那位少谷主带来的。”

“极右的观点认为，是极品厄难体质解救了当时陷入灾难的环音谷，对他盲目崇拜，极为推崇。”

“中间派觉得灾难与极品厄难体质相辅相成，境璧的形成与极品厄难体质的出现缺一不可。”

“还有就是纯粹的觉得单尘少谷主比穆平安少谷主更适合接任谷主之位。”

“剩下的便是无所谓派，认为都是无稽之谈，谷主尚在，少谷主只是少谷主，两人助他们在洛澜道宗的进攻下保全性命，两位皆是少谷主，理所当然。”老祖说，“我就属于这一类。”

“原来如此，幸好……”应禅不懂长辈们的考量，也不打算参与逐浪。作为寻常弟子，她还是以能接近两位少谷主为荣的。再者，她觉得两位少谷主各有各的好，一个靠谱，一个有趣，若真要分派别，她真的选不出来，也觉得对另外一人不公平、不友好。

从事务堂出来，穆平安笑看着手里的令牌，单尘来到他身边，从他手里接过那块空白令牌。

令牌上星星点点的绿光闪烁，起初纪良给他长篇大论的夸赞后，弟子令上多了二十多道绿光，而现在弟子令上足有数百道绿光，缩成绿色光点，悬浮在通行令上，就像令牌承载了璀璨星辰。

单尘问：“你调价了吗？”

穆平安道：“没有，事务堂人来人往太多了，我去了更是被围观，我连门槛都没踏进去，更别说调价了……”

邀请价位依旧是一千灵石，环音谷弟子们跟风似的都要结交他，要带他同行。

整个环音谷内没有修为的弟子，只有穆平安一个，因此缮事壁上查找没有修为之人，一下子就出现了穆平安。

全门派倾慕或景仰少谷主的人，自然都会抛来橄榄枝。穆平安翻看了下，发现找他的几乎都是弟子。

那闪烁的绿光中，与其找穆平安做任务，不如说大多是想见他一面。

这让穆平安很不好意思去接。

所以他干脆一个也没碰，只是单纯地欣赏通行令上绿色光点的增加，就像有许多人在乎他一样。

穆平安问：“你的令牌呢，有增的任务吗？”

“有。”单尘道。

“看看！”穆平安好奇。

单尘拿出令牌来，里头冒出了五团绿光，最开始的那团绿光还在令牌上闪烁。

另外的四团绿光，一是邀请他去搜集境璧碎片，至少上交十块境璧碎片；二是让他回环音谷闭关地修炼到渡劫境，与渡劫境长老一战胜出后再出关；三是让他带人去往伏国皇城，战伏国皇族子弟，打响环音谷名声；四是在外界占领一处秘境，让环音谷美名远扬。

听起来除了突破渡劫境，没一个靠谱的。

首先境璧碎片可遇不可求，还十块，可能耗时百年都不一定能弄到；打响环音谷名声这个说得太笼统，就算伏国皇氏认可了环音谷，那算打响名声了吗？伏国皇氏都战败了还大肆宣扬自己战败，如果他是伏国大帝，他宁可封锁消息，封杀环音谷之众。

至于让环音谷美名远扬那就是个美好的愿望，就算占领了一处秘境，顶多让环音谷变得神秘，和美名八竿子打不着。

再回归到那个靠谱的修炼到渡劫境……猴年马月才有可能。

所以说起来，还是最开始那个任务靠谱些。

穆平安问：“悦华长老还是杳无音信吗？”

单尘微微点头。

既然任务还在，显然是人没有找回来。

“再看看那个任务。”

单尘手托龙凤纹腰牌，将其中一团绿火放大。

金色文字显现。

“悦华长老于外界碎墟天渊采神珍离奇失踪，想找尊驾一同前往碎墟天渊，采神珍，救长老。此乃机密，见者勿传。”

穆平安和单尘相顾无言。

半晌，穆平安试着道：“飞鹤门背靠碎墟天渊，碎墟天渊内有白民的传说。近段时间，许多千林郡乃至伏国境内其他郡县都有世家强者赶来。飞鹤门内访者越来越多，你说有没有可能这些人都是冲着碎墟天渊来的？”

单尘也分析道：“副掌门之所以提议用乘黄神兽做饵对付传柯，传柯之所以相信乘黄神兽出现且被捕的事实，是因为碎墟天渊真有乘黄神兽现身了！”

穆平安呼吸一滞，梦中情兽出现了吗！那真是天大的好事，他咳嗽一声，正色道：“你的这个任务，仔细看有三个，一是前往碎墟天渊，二是采神珍，三是救长老。那长老是九级炼器师。”

“要去吗？”穆平安道，“我跟你一起去！”

单尘道：“你要去？”如果穆平安去，那他没有不接的理由——首先云雀不是等闲之辈，再者穆平安本身奇异，甚至到了危难关头，他的力量鬼神莫测，虽然代价也……

穆平安道：“怎么？不愿意我去，怕我给你拖后腿？”

单尘抬手捧住他的耳朵，顺着头发，勾在他脑后，道：“你不会。”

穆平安头一次见他这般做派，不由侧目看了看他的衣袖，笑着道：“还说不会，你都开始安慰我了。”

单尘道：“没有安慰，我真想你去。”

穆平安激动道：“当真？”

单尘注视他的眉眼，道：“当真。”

“去哪儿？”耆敬仁把头伸过来，“老夫也一起去！”

单尘立刻收手，垂在身侧。

“您确定？”穆平安扭头道，“这可是您老自己说的，可别反悔。”

“不就是悦华的那个任务吗！”耆敬仁道，“请你去救人的人狼子野心，老夫岂能让你俩去送死。”

“是吧是吧，可不是吗。”穆平安无限景仰地望向耆敬仁，目露感动，徐徐点头。

耆敬仁很是靠谱地挺直腰杆，一副要给他俩撑腰的架势。

穆平安沉静下来，又问：“您说请单尘的人狼子野心是怎么回事？”

“如此危险的任务，却要少谷主亲自去，可见居心叵测。”耆敬仁又道，“但此人以千万灵石为报酬，且看看去了之后那人对少谷主是什么态度吧，如果是老夫……”

穆平安道：“如果是您，您会怎么做？”

耆敬仁理所当然地道：“我会花千万灵石请少谷主去见识见识。”简称，玩玩。

单尘道：“但九级炼器师失踪了，请我的人自己也毫无头绪，兴许那人是认为穆兄也会与我同往，想借助穆兄的能力去找失踪的长老也说不定。”

耆敬仁道：“也许如此。”

穆平安道：“也许您老人家也在计划的一环。”

一千万灵石请单尘帮忙就是个笑话，加上他也是个笑话，但一千万灵石请烈日境九重兼器神的耆老前辈，却是个相对合理的价位。

确定两人同行，单尘爽快地接下了这个任务。

穆平安问：“会合点在何处？”

“在碎墟天渊边上。”单尘拨动地图，“具体位置在此处。”穆平安凑过头去看，脸靠近单尘头侧，单尘的耳朵又微微泛红。

碎墟天渊之中，燃起的火堆驱散了阴冷的寒气。

“师父，单尘少谷主接下任务了！”一个身穿黑袍，样貌沉稳的男子上前禀报，眼角眉梢是按捺不住的欣喜。

被称作师父的男子睁开无悲无喜的眼眸，俊美绝伦的面上看不出喜怒，道：“到时，你去接他，让他来见我，切记莫让他有任何闪失。我请他来，不过只是让他来见识一番而已。”

“是，师父！”

殷无望再次阖上了眼。

找不到悦华，找不到神珍，最后那一千万灵石不过是个噱头，但和渡劫境以上修士探访碎墟天渊的机会，却十足难得，也许少谷主能另有一番际遇呢。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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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谁怕谁

碎墟天渊无愧险地之称, 壁立千仞，仿佛深不见底，隐隐有罡风阵阵, 空中似有空间刀刃切割四方，景色变得一块一块，就像一面面裂开的透光琉璃, 充斥着危险的气息。

远远望去无尽雾海, 隐约有矮山遍布其中, 矮山上星星点点，有些许光亮, 那些可能是奇异珍馐，也有可能是凶兽的眼眸。

穆平安见不远处也有好几波强者正窥视着深渊, 动用灵诀不知在和空间刀刃抗衡什么，他稍稍靠近峭壁, 便有猛烈的狂风冲击他的面庞，以至于眼睛睁不开，呼吸也跟着不畅。

这种地方, 人能下去吗？不会一下去, 就像悦华长老那样没了吧……

“你俩倒是胆大，这种任务都敢接，”耆敬仁见了这等景象，考虑到单尘的修为和穆平安近乎于无的实力, 也不由咋舌，“幸好老夫在, 不然这怕是被忽悠去送死也未可知。”

“也不知是谁这般歹毒心肠, 竟然让修为这么低的少谷主去碎墟天渊这么可怖的地方送死……”说完，耆敬仁立马道, “没有冒犯的意思。”

“无妨。”单尘神色如常，与耆敬仁老前辈以及邀请他的人相比，他的修为确实低到近乎于无，这任务要么是请他来见识见识，要么是让他有来无回。

穆平安护着单尘，不高兴地道：“什么叫修为这么低，还送死这么不吉利……”

“不然呢！”耆敬仁不跟穆平安客气，“这儿一块空间刀刃下来，你俩就身首异处了。”

“那些人能进，我们自然也进得。”穆平安下巴示意左右，人群堆里有渡劫境强者，也有聚灵境弟子。

耆敬仁道：“那是来外面看看的，你当他们真下……”

话音未落，那边一队人似乎找对了路，一群渡劫境强者，带着三四位聚灵境的小辈，一同跃入深渊。

穆平安昂起脖子乜向耆敬仁，耆敬仁这才哑了嗓，但还是梗着脖子，一副他也有理的样子。单尘见了他俩，目光落在穆平安身上，不由眼角含笑。

约定的地方就在碎墟天渊上的三丈岩处。

“人呢？”穆平安见左右无人。

耆敬仁安静地等待，目光看向灰蒙蒙的深渊，那里有人在攀越。

不多时，天渊内飞出一个人来，落到单尘面前，单膝跪地：“属下拜见少谷主！”

这做派多少有点夸张，穆平安不由站在单尘身后，单尘侧过头看了他一眼，而后面向这位恭敬行礼之人。

“晚辈黄钏，见过太上长老，”黄钏见了耆敬仁，立马埋下头，转向单尘，嗓音急切，“属下来迟，万望少谷主见谅。”

单尘道：“你也没来迟。”

黄钏立刻心生欣喜，却又委实不敢当，他本该早到等着少谷主的，奈何少谷主来了他才来，岂不是迟了么。

这殷勤的，耆敬仁都快看不下去了：“快起来吧。”

黄钏硬是跪着不起身，目光坚定地望向单尘。

单尘道：“请起。”

“是！”黄钏中气十足。

穆平安见这人修为乃是炼星境，比渡劫境还要高一个层次，竟然对单尘如此恭谦，看来环音谷内越是修为高深位高权重之人，越是把少谷主的身份看得重。

“这位是穆平安。”单尘示意身侧之人。

黄钏迟疑了片刻，轻声道：“见过穆少谷主。”

这回他只是稍稍躬身，穆平安也没在意，毕竟刚才对方已经行过大礼了。

黄钏对单尘道：“那日纳新大典，所有人都目睹了少谷主真容，属下也在云端观望。”

所以分明认出了穆平安，却只冲他跪拜，也只听他号令，什么意思？单尘稍微留意了下，他见穆平安一脸随意，不由一脸无奈。

“你师父呢？”耆敬仁道。

“师父在下面，”面对耆敬仁的问话，黄钏低垂着头，回答的声音也很轻。

“他师父是……”穆平安问耆敬仁。

“师从殷圣。”黄钏回答。

殷圣，殷无望。

“你是说殷无望炼器师在下面吗？”穆平安还记得对方的赠戒之情，自己第一个救的人便是他，虽说只是举手之劳，但想来当时对方还昏在了他怀里，穆平安戏谑道，“说来你师父和我们还有点缘分……”

黄钏悄悄看了单尘一眼，却又生怕冒犯对方一般，迅速垂下头，简略地回答穆平安的问题：“正是。”

穆平安道：“这等险地，怎么能让炼器师亲自来犯险？”

黄钏微抿了下唇，知道这任务内容的，必然知道出事的便是炼器师，这话岂不是连着环音谷上位者一块质问了，他心中留下了穆平安说话没分寸的印象，干声道：“此番是师父想要那道神珍，悦华就是为了帮师父的忙，这才陷入天渊之中，至今不见踪影。”

穆平安又问：“那为什么要找单尘帮忙呢？”

什么叫帮忙，当然是为了帮助少谷主，黄钏有些不耐烦，但隐藏得很好，道：“之所以求助于少谷主，主要是想着多个人，多一双眼睛，也许能救出悦华，采得神珍，就像任务里说的那样……”他语气刻板地说完，又道，“却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单尘道。

黄钏没再继续，没想过会有另一位少谷主随行，更没有想到，耆敬仁太上长老也会同往。

单尘道：“若是这个理由，那你们应该找穆兄。”

黄钏道：“师父找的便是您，请的也是您。”说完，他下意识紧抿着嘴，目光躲闪，显然知道自己说得多了。

耆敬仁大概听明白了，笑着道：“老夫要护及二位少谷主的安全，自然要随侍左右。”

穆平安无所谓，反正单尘去，他也要去，他不会让单尘孤身犯险，至于他自己，这不是还有耆老吗，还有云雀……虽然云雀大概派不上多大用场，但得益于云雀，他有了境璧碎片护体，只怕比一般的渡劫境都要安全。

单尘道：“此地有路下去？”

黄钏道：“原本需等到日月交汇之时，借着月光通向地底，但这些日来，我等尝试过各种办法，终于知道了最稳妥的方式到天渊之下，所以现在就可以下去！”

穆平安道：“怎么下？”

“用线。”黄钏抬起手掌，指间系着一根细到近乎透明的丝线，在灵力催动下散着淡黄光晕，道，“绕指丝线不被空间切割，便意味着有一条道能进能出。”

恰是日暮，黄钏将绕指丝线缠绕在四人手指上，他一马当先，耆敬仁一挥衣袖罩住穆平安和单尘两人，紧随其后，掠入深渊下的灰雾之中。

丝线避开了空间切割的利刃，下行的路线十分曲折，幸得有耆老前辈在，一路上有惊无险。

穆平安双脚着地，回过神来，便听到潺潺流水声。身后冰冷的黑石下滴着的水珠，旁边有细小的冷泉簌簌而坠，溪中怪模怪样的黑鱼游动，四下只能听到水声和游鱼的声响。

前方有处山洞，篝火照亮入口，那里站着一个人，仪态高雅，气质庄严。

“师父！”黄钏喊道。

那人回过头来，火光映衬下，自认见多了美人的穆平安有点被惊艳到，心想这便是殷圣了。

殷无望冷冷地看向耆敬仁，只站在原地，却没有上前。

突然，上空一声巨响打破沉寂，山石簌簌而坠。

穆平安唰地来到单尘身后，揪住他的衣袍，道：“单尘！护我！”

单尘靠向穆平安胸膛，背脊一僵，下意识郑重地点头：“嗯！”

是时，单尘挥出一道光罩，罩在两人头顶，挡住了散落的灰尘。

耆敬仁拂袖而过，滚落的巨石被扫到另一边，撞到地面，碎裂开来。

殷无望目光凉凉地看向畏首畏尾的穆平安一眼，那是看累赘的眼神，太清晰入目，以至于穆平安一眼过去，后脑发木，想忽视都难。

穆平安收回仰慕的目光，同时，他也收回了紧握单尘衣袍的手，孤零零地站在一边，云雀就在他衣袖之中，并没有轻举妄动。

“此处较为广袤，一般只有人硬闯到附近，才有可能震落山岩……”很可能是有人跟着他们下来，但没找准落地点。黄钏的声音缓和了下气氛，他以为他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却没想到师父完全不装的，搞得他都有些同情穆平安少谷主，虽说后者跟来，以至于需要庇护的人又多了一个，他们确实有理由不快，但同时也多了位太上长老……偏偏是耆敬仁太上长老……

黄钏叹了一声，领着三人来到篝火边：“见过师父，人带到了。”

殷无望道：“但你带的人，未免太多了。”

耆敬仁是时打岔道：“怎么，时至今日，依旧不待见老夫？”

殷无望冷哼了声，冰凉的目光看向单尘时，便多了几分暖意：“少谷主，久仰。”

心思细腻的单尘早早察觉到了这份差异，对方说的是带多了人，不一定指的是耆敬仁……他冷漠地道：“殷大炼药师，久仰大名，我带同伴及太上长老前来，请我之人并不吃亏，阁下却还怪我带多了人呢？”

殷无望道：“殷某不敢，只是担心以殷某的能耐，恐护不住穆少谷主，所以在怨自己罢了。说来当年，殷某与二位少谷主有过一面之缘……”

到底是见过他战战兢兢、惶惶不安、狼狈不堪甚至被刺激到昏迷的样子，故而穆平安看他还是比较亲切，道：“您还送了我们一人一个纳戒。”

“纳戒鄙陋，难为少谷主记到了现在，”殷无望朝着穆平安随意地一拱手，略僵硬地道，“当年少谷主在危难关头救下殷某，请受殷某一拜。”这声少谷主，也不知道是在说谁。

单尘见他只拜自己，不由冷声道：“是穆兄救的你。”再者，如果不是穆平安，他不会出现在当时的环音谷，更不会有机会救环音谷之众。

殷无望却只是起身，淡漠地道：“殷某明白，眼下早在穆少谷主现身之时，殷某便已暗中让人庇护穆少谷主，只要穆少谷主留在此地，不轻举妄动，便无性命之虞。”

把落下个人说得这般冠冕堂皇，也是不容易。穆平安干脆地笑了笑，道：“多谢，多谢了啊。”

单尘皱起眉头还要说些什么，穆平安拉住了他。

无所谓，既然看不惯他，今后不打交道就是了。

耆敬仁抬手一招，温暖的花灯照亮四方。

穆平安这才看清殷无望的脸，俊美端方中带着冷厉，清雅恭谦中带着薄凉，无俦的面容下是冷漠冰霜……也不知道这些年他都经历了些什么。

穆平安没来由地对他产生了几分好奇，道：“殷无望炼器师？”

殷无望掀起眼皮，道：“在。”

黄钏提心吊胆，他师父不只是炼器师，更是上善灵岛之主，更是环音谷寥寥无几的几尊器神之一，和耆敬仁太上长老的炼器术品级相当，身份也相当，当然，修为要略逊耆老前辈两个大境界。他为人深居浅出，要比耆老前辈难得一见得多。

穆平安笑盈盈地冲殷无望道：“是您请的单尘吗？”

黄钏接话道：“是我请的，但确实是师父的意思。”

穆平安继续笑着道：“您为什么不请我呢？”

殷无望一愣。

是他的恶意和冷漠表现得不够明显吗？但凡有自知之明的人都不会再继续盘问了吧，这位少谷主这般不知羞耻，想必也高尚不到哪儿去。他想了想，找不出粉饰的话语，干脆直言道：“因为您弱。”

穆平安道：“单尘也不算很强吧。”

穆平安语气轻飘飘的，按理说单尘应该感到冒犯，但他看着面如皎月的穆平安，竟然有种被关注到的满足感。再者，且不说他不是那个意思，就算是那个意思，也是他实力不济在先——能只手覆灭浮石镇所有修士的人，自然有资格这般评价他的实力。

殷无望一下子皱起眉头，道：“单尘少谷主潜力无限，多见识见识有助于他提高修为。”

穆平安自认为是没什么潜力，但他这个人吧，如果别人不让他好过，他也不会让别人太好过的：“所以二位见到我，才会这般失望？”

殷无望嘴角抽了抽，私底下看不惯少谷主，明面上不能不敬。那股不逊很隐晦，穆平安多少能品出来一些，他原本不在意，但见对方表现得过于明显，激得他越发想打破砂锅问到底。

耆敬仁饶有兴致地旁观好戏，少谷主到底是少谷主，身为环音谷之人，少谷主问话，怎么都得回答。

殷无望道：“实话实说怕得罪少谷主。”

穆平安道：“那就稍微委婉点吧。”

殷无望道：“还是您太弱了。”

气氛顿时冷了下来。首先冷下来的是耆敬仁，有些话之所以伤人，是因为它是实话，让人无可反驳的事实，可如果可以，谁不想修为高强呢。

单尘和云雀别无二话，毕竟都在浮石镇见识过。

穆平安道：“所以我定价低啊！”

殷无望：“……”

穆平安哑然失笑道：“那就请殷大炼器师好好保护单尘。”

殷无望袒护道：“以单尘少谷主的实力，必然能在这场历练中有所突破。”

单尘刚想回话，前方雾霭之中传来树枝被踩断的声音。

“父皇让咱们到碎墟天渊来，说什么这里出现了神兽，我看是讹传吧。”少年清越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父皇？穆平安下意识看向身侧，却见原本离他很近的单尘，不知何时已经藏到了殷无望身后的篝火背光处。

那清越的少年音伴随着错落有致的脚步声，道：“……偏偏父皇深信不疑，还让皇兄和长老们联手抓捕，这都过了两个月了，别说神兽，连根神兽毛都没见过。”

“皇族？”殷无望的眸子里似有星辰明灭，那洞若观火的目力跃过了雾霭，落在身影的主人那身尊贵的明黄法袍上，奇怪道，“何方皇族？”

这些皇族身上有法力的佩饰，都快赶上环音谷纳新盛典上的单尘少谷主所戴的了，当然，比起那日的穆平安还是有所不及。

说到这个，谷主似乎有失偏颇，他们也为此上奏过，但谷主并无表示。

“是伏国皇族子弟。”耆敬仁都没催动眼力，便悠悠回答。

殷无望阴阳道：“您老倒是见识不浅。”他们才从环音谷出来，对外界势力尚且还不算熟悉。

“这不需要见识。飞鹤门在伏国境内，越国与伏国接壤，会到这儿来的皇族子弟大多出自这两大国，而越国乃是女帝执政，若说父皇，也只有伏国了。”

耆敬仁道：“伏国佩饰以隆重、奢靡为主，哪怕是皇族子弟也以龙之子的纹饰。而越国皇族服饰以冷月皎洁为主色，身上佩饰挑最强的戴，看似简约实则坚不可摧。”

黄钏提议道：“我们是为救人，他们是为了找神兽，彼此不冲突，要不然同行？”以自己等人的实力完全可以上去结交，他激动地道，“那可是伏国皇族子弟，咱们环音谷若能与之交好，也是好事一桩，纵使不能交好，敌对也有裨益！”

“别……”单尘轻声道。

穆平安立刻道：“还是算了。环音谷也在伏国境内，若被皇族知道了环音谷的所在，可能会给环音谷带来灾祸。”

殷无望看向他：“此话从何而来？”

“但凡建在皇朝境内的门派，几乎都被皇朝收编了，”穆平安道，“纵使环音谷有能耐与之匹敌，也得先做好万全的准备吧。”

耆敬仁赞许道：“少谷主所言甚是。”

穆平安见好歹蒙混过去了，便不再言语，只听那疑似伏国皇子埋怨的声音飘远，穆平安来到单尘身边，陪他站着。

单尘传音道：“你不问问我为什么吗？”

穆平安道：“不问。”

单尘忍不住：“为什么？”

“如果你想说，总有一天你会告诉我的。”

单尘传音道：“我是伏国皇族。”

穆平安“哦”了一声，他怎么一点都不意外呢，是单尘无时无刻不表现出的风度和高雅？是他身不染尘的仪态？是他给人高高在上的感觉？无论是哪一种，都越来越让穆平安觉得单尘离他很遥远。

单尘看着穆平安的眉眼，突然有些恐慌，道：“我虽是伏国皇子，但我和那些皇族子弟不一样，我……我只把自己当显仙宗弟子，我师父对我最好，我其实……”

穆平安见他似乎在勉强自己，道：“你不必说了，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不会因为你身份高贵而拱着你，也不会因为你身份高贵而冷落你。

不，你不知道！单尘眼里流露出复杂而隐晦的情绪，如果你知道了我的身世，你知道了我的一切，你待我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了。

单尘的声音微微颤抖：“在成为环音谷少谷主之前，唯一让我感到安心的，便是显仙宗弟子的身份。”

穆平安道：“你是皇子。”而他什么不是，就算成了环音谷少谷主，也被绝大多数掌权者不认可。

“穆平安！”单尘急了。

“好了好了，你听我说完。”穆平安道，其实真要他评判，他觉得环音谷少谷主身份也不过身外之物。

“你是皇子，你是显仙宗弟子，你是环音谷少谷主，但你更是单尘。”

“别人怎么看你不重要，在我眼里，你永远是单尘，是我最好的朋友，没有之一。”

单尘不由偏过头去，视线变得朦胧，他缓缓勾起唇角，再抬起脸来，已然恢复如常。

穆平安自知体质特殊，几乎所有来到他身边的人，都或多或少有着不同程度的不幸。

起初提及单尘是否倒霉过时，单尘还一脸莫名地说没有，可如今就因为伏国皇族出现，他便不淡定了。穆平安很想开导他、给他温暖，但并不知道他的经历，所以无从安慰起，而他觉得他自己好像也需要被安慰下！

“自从遇见师父后，就都顺遂了。”单尘道，“起初师父让我来千林郡，我并不乐意，因为千林郡在伏国境内，尽管地处偏远……”

穆平安听他提起那个师父就滔滔不绝，莫名心里不太舒服，就不想细听了。见他没兴趣，单尘不免失落，却小心地没让情绪流露出来。

穆平安再次盯着殷无望，这人看不惯他，这人的弟子也看不惯他，今夜过后，明日一早必然会把他落下，这事穆平安过不去：“所以到底为什么对我这么大的成见？”

“不敢。谁敢对少谷主您有成见。之所以不请您，是因为您标的价位实在太低，”殷无望道，“也不知是哪位不明事理之人的手笔，竟然给您标那样荒谬的价位！请您都像埋汰了您。”

穆平安呵呵：“这么客气呢。”

殷无望道：“我选单尘少谷主，只打算带少谷主见识一番，历练一番，万万没想到，老糊涂的人也来了，确实在我意料之外啊。”

穆平安见耆敬仁笑眯眯的，两人之间似乎暗潮汹涌，明显早先就彼此不对付，明面上更是看不惯彼此。

穆平安道：“强悍如耆老也来了，这不是一件高兴的事吗，难不成您和耆老前辈之间有什么嫌隙？”

耆敬仁道：“不过是因为当年他要拜我为师，我没答应而已。”他对殷无望道，“而今你已经是炼器一道巨擘，何必再耿耿于怀呢？”

“只是这一条吗？耆老倒是贵人多忘事……也罢。”殷无望明显不想再提，但心绪却明朗了一些，“还是寻悦华要紧。”

“悦华师妹失踪，命灯还燃着，说明性命无忧。”黄钏挥手间拿出一盏灯，那灯绽放着黄光，却忽明忽暗，“但命灯忽闪忽灭，可能随时都有可能熄灭，我们还是尽快动身去寻她吧。”

穆平安道：“悦华长老是因为采神珍失踪，也许有神珍的地方，会有悦华长老的踪迹。”

单尘颔首，道：“当时看到腰牌上显示的记录画面，神珍在峭壁之上，那神珍，诸位可到手了？”

黄钏摇了摇头，道：“等我们想到办法下来的时候，那泛着碧光的神珍已不见踪影。可能在悦华手里，可能已经孵化，也可能被不知什么东西给弄走了。”

穆平安问：“那究竟是什么神珍？”

殷无望凝视着他，道：“龙鱼卵。”

“这里有龙鱼？”穆平安惊叹道。据说白民国就在龙鱼生活之地的北方，那么只要往北走，就能去到传说中的白民国？乘黄神兽就在白民国中！

殷无望道：“既然有龙鱼卵，自然是有龙鱼的。”

单尘道：“你们怎么知道这里有龙鱼卵！”

殷无望目光示意：“这是龙鱼的鳞片，有龙鱼卵的地方，龙鱼鳞片会发光。”

黄钏拿出龙鱼鳞片来，他倒是很大方，直接给了他们俩每人一片龙鱼鳞片，但单尘的那片明显大一些。

单尘直接拿过穆平安手里那片，把自己的递给他，穆平安一笑，又从他手里把自己那片小的给夺了回来：“我拿着刚刚好。”

单尘轻叹了声，眼里浅浅露出一抹忧伤。

那龙鱼鳞片流光溢彩，穆平安拿在手里，边沿锋利，稍不注意就要割出血来。他抬手打出一道淡紫色火焰，将那鳞片炙烤了一番，再去摸边沿，果然不那么割手了。

殷无望猝不及防，一下子怔住，像是万般不可思议：“紫火？”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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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惊险奇遇

“这火！”

黄钏见他手中的淡紫色火焰, 不由呼吸一滞，怀疑自己感知错了，但以他炼眼后的眼力去看那抔火焰, 的的确确就是最细腻最绵软也最滚烫的炼手次高级的紫火。

“少谷主您怎么会有这等火焰？”

“不只我有啊。”穆平安扬起下巴示意。

耆敬仁打了个响指，原本只能打出金黄色火焰的右手手指之上，多了一抹紫火, 摇曳生姿。

单尘倒是没有显摆。

穆平安道：“单尘也会。”

殷无望敛了惊异, 心想这绝对是耆敬仁的手笔, 二位少谷主从未涉足炼器领域，若是涉足, 必然是耆老引导……可这一开始就拥有炼器最高品级的紫火，简直匪夷所思。

可见耆老对于炼器的领悟之高！教出的弟子才会如此可怖！

当年耆老一言不合离开炼器堂, 多年不踏足，而且从不收徒, 但他在炼器上的造诣却是有目共睹，殷无望也曾向往过，却被无情地拒绝了。

让二位少谷主初次踏足炼器领域, 就拥有纯净的紫火, 这是可能存在的么？

但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人不相信、不接受……

被耆敬仁无情拒绝后，无尽岁月以来，殷无望的炼器术登峰造极, 据说比之耆敬仁也不遑多让，他的弟子, 譬如悦华, 黄钏等人，皆是炼器堂的中流砥柱, 他本以为他已经胜过门下无人的耆敬仁良多。

可如今看来，还远远不及，其中差距，委实太大……

耆敬仁道：“这都多亏了穆少谷主。”

单尘道：“他的功劳。”

穆平安道：“机缘巧合。”

殷无望还沉浸在方才的思绪中。

“怎么回事？”炼火至极何其不易，一个没修为的人是怎么做到的？黄钏替他问了，“二位少谷主小小年纪，怎么会炼器一道的顶级火焰？”

穆平安道：“有方法能跳过炼手的步骤，让人直接打出紫色火焰的。不过此法与炼药有关，我现在手上没有材料了。”

药宝早被云雀消耗完，没了药宝，他也没办法让其他人拥有紫火，再者，像耆老那样懂分魂禁术的人不多，这两人肉身防御力都很高，就算有药宝，也不一定能撞击手背达到同样的力度让药宝近乎相同程度的异化。

这怎么可能！简直荒谬，古籍从未有载，炼器术岂是儿戏！就在殷无望和黄钏怀疑这话真假时，不知从何而出的浓雾逐渐弥漫开来。

原本藏在穆平安袖中的云雀飞了出来，扑腾在他肩膀上方。

“有古怪。”云雀的声音传入穆平安耳中。

穆平安立刻拉住了站在他前方的单尘的后腰。

前方的人迈开脚步往前走，穆平安算着方位，是往北方去，便毫不怀疑地跟随。

不知过了多久，穆平安觉得四周静得出奇，而前面的人身影飘忽不定，他的脚时而踩在溪水边，时而踩过凹凸不平的地面，时而踏在潮湿的苔藓上，额头甚至险些撞上凸出来的岩石。

而单尘并没有提醒他！

穆平安一手摸着额头道：“这浓雾什么时候会散啊？”

前方的人并没有应答。

周围也没有人回他。

穆平安走上前去，抬手搭在前方那人的肩上，他的手碰到对方的头发，湿润如缎般的触感，竟是雪白的颜色！

穆平安呼吸凝滞，一股寒气沿着背脊直冲脑门。

他就要松手，突然一只手牢牢扣住他的手腕，下一瞬，穆平安的身体被猛地带转过来，背靠着山岩，一条白皙至极的手臂就在他脸边，手摁着他头侧的山壁上。

入目是一张只有神性但美丽无比的脸。

穆平安险些尖叫出声，他强忍着一口咬破了舌尖，鲜血在口腔中蔓延。

“你你……你是……什么……人？”最后一个字咬得很轻，因为他也不知道眼前这位算不算人，是妖精还是鬼怪……皮肤白得跟雪一般无二，就连睫毛也是雪白的，瞳孔带着幽蓝，里头映衬着他惊慌失措的脸。

话音刚落，眼前疑似强势的妖精鬼怪之流像力竭了般，头靠在他肩上，身体逐渐滑落。

穆平安伸手搂住了对方的腰，那腰细瘦得当，软若无骨，若非是男子的身架，他都要怀疑这是个女子了。

穆平安撩起对方一缕雪白的长发，道：“喂！按理说你引诱我来的这里，不该是你抓了我吗，怎么落我手里了？”

倒在他身上的妖精没有言语，仅有起伏的胸膛和微弱的呼吸证明这是个活的。

“我该怎么回去？”穆平安看向四周，这似乎在一块矮山上，周围野花漫山遍野，更有嶙峋怪石竖立。他方才就是从怪石中央穿过，来到这宛如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

白发男子还在那儿熟睡。

穆平安见他衣上有血，气息萎靡，而他是被这家伙带到这儿来的，要回去大概也得麻烦这家伙了。

穆平安祭出丹炉，又从乾坤袋中取出益气丹的药材，毕恭毕敬地对丹炉道：“有劳褚石长老了。”

“这是哪儿？”褚石问。

“炼丹之地。”穆平安知道褚石的意识“看”不见四周的景象，顶多只能借助丹炉外壁感知一下周围的干湿与冷热。

所以这话答了跟没答一样，褚石也不恼：“那便不用说有劳，若没有你的小灵雀打火，丹炉也无法自燃，老夫意识尚弱，可不会幻化火焰。”

可惜没有云雀……

“你知道您老现在的意识，可否承载起这样的火焰。”穆平安记得上次他还用紫火威胁过褚石的这抹意识，回想起来有些许过意不去。

现下距离之前，褚石已经炼制过不少丹药，比如迟元峰考校炼药术时所炼丹药，以及给白鹤的百枚益寿丹，都是褚石的手笔，尽管所炼丹药品级不高，但炼化灵药多余的药力都被丹炉吸收，如今褚石的意识，应该更贴近于丹灵，不至于被过于炽热的火焰灼化。

穆平安祭出紫火，效仿一开始炼丹的时候，将火焰移至丹炉之中，白中带紫的火焰便在丹炉中熊熊燃烧起来。

“这火好！”褚石被这火给惊艳到，迫不及待道，“把药材投进来吧。”

穆平安拆开黄阶益气丹的药材，全部投入丹炉之中。

“才黄阶丹药，真是埋汰了这等火焰。”

褚石感叹惋惜，他想炼制高阶丹药已久，脑中丹方无数，奈何现在的穆平安接触不到更高阶的灵药。

由于丹炉非凡，灵火非凡，炼器师非凡，益气丹作为黄阶丹药之一，炼制的时间自然长不到哪里去。

不出一炷香的时间，一股异香弥漫开来。

褚石神隐，道：“完事。”

穆平安揭开丹炉一看，九颗拇指大小的丹丸在紫火的托举中，散着圆润的光华。

穆平安收起紫火，取出益气丹来，云雀不在，他只能等丹炉自然冷却了再将其收进乾坤袋。

滚烫的丹炉旁边，穆平安托起白发男子的头，给他喂了三粒益气丹。

莹润的光华顺着嘴巴，落到咽喉，聚集于胸膛，而后散至全身。

白发男子发出一声痛苦的呢喃，几点血珠咳出，溅起三寸，落在穆平安的衣袖上，白发男子的头歪了歪，鲜血缓慢滑落，在泛白的唇上晕染开，犹如涂了胭脂，衬着这冰容雪肌，越发妖艳起来。

穆平安拍了拍他的脸，道：“快醒醒！”

白睫颤了颤，白发男子缓缓睁开眼，看到旁边热气腾腾的丹炉，顿时浑身紧绷，面目狰狞，他猛然伸手，五指如勾，一把擒住穆平安的咽喉，一手撑地站了起来，眼里满是怨气和仇恨。

穆平安被抬到空中，双脚离地，难受地乱蹬着，手握着对方的手腕，锤砸想让对方松手，嗓音低哑，眼角充血：“你……误会了。”

白发男子收紧了手，穆平安满脸胀得通红，额头青筋暴起，血丝爬上瞳孔，他道：“你若能听懂我说话就……放手！”

眼前的白发男子露出不悦之色，电光火石之间，穆平安抬起手来，掌心握着益气丹，但他的手没有力气，丹药滚落在绿草间。

清雅的香气和唇齿间萦绕着的感觉一模一样，白发男子松开穆平安的咽喉，丝滑地弯下腰去，如缎的白发顺着后背滑落在地，他将地上的丹药捡了起来。

“这是我替你炼的，你捡到就是你的。”穆平安掉了两颗，衣襟里还有五颗，后悔没有收进乾坤袋。

白发男子闻了闻手里的丹药，下意识地后退，远离那丹炉。

穆平安干脆站在丹炉边，反正那白发男子不敢靠近：“你怕这丹炉？”

白发男子张了张口，喉结滚动，却没有声音，眼里似有怒火。

“有人把你丢进丹炉里炼丹吗？”穆平安想到了个可怕的猜测。

也不知那白衣男子听不听得懂，但丹炉已逐渐冷却下来，穆平安又往丹炉里扔了一抔紫火。

紫火在丹炉里熊熊燃烧，空气逐渐炽热。

白衣男子不再和他对峙，他将手指伸进口中，一声嘹亮的口哨响彻天穹。

不多时，一道空间裂缝凭空出现在绿洲之上。

穆平安看到一头黄澄澄的异兽从裂缝中踏出，出现在地面之上。

异兽四蹄踩着祥云，背上有角，形状像狐，来到白发男子身边，四脚弯曲，匍匐了下来。

白发男子纯白无瑕的手，抚摸着它的皮毛，它发出餍足的低呼，白发男子纵身一跃，落到乘黄的背上。

穆平安的脑子瞬间炸了！

白民！白发极长，肌肤如雪。

乘黄！背上有角，形状像狐。

他的梦中情兽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他眼前，而他方才正用滚烫的丹炉恐吓梦中情兽的主人。

眼看着这位白民要离开，穆平安不假思索，收起丹炉，倾尽全力，纵身一跃！

白发男子坐在了乘黄背上，瞬息便没入空间裂缝，穆平安一跃而起，恰好抓住了乘黄的脚！与之一道进入了裂缝之中。

入目云雾遮眼，穆平安攀在乘黄的脚上，心情前所未有的畅快，上次被单尘吊着玩过，这次再被吊着，他熟能生巧，能往上攀爬。虽然没坐在乘黄背上，但他抓住了乘黄的腿，勉强等于他抓到了乘黄。

如果有机会乘坐乘黄，或许能给他增寿两千年！

……早知道他就跟这位白民好好相处了。

穆平安坠在乘黄脚上，俯瞰下方之景，依旧雾霭朦胧，他有点怀疑：“这是空间裂缝里的景象吗？怎么感觉和在天渊里看到的一样……”

在茫茫雾霭之中，有矮山、湖泊的虚影，点点星光在雾霭中闪烁，那些发光的异草灵植引诱人去采摘。

乘黄背上坐着的白发男子似乎奇怪为何如此，他从衣襟中拿出一块铁片似的东西，抬手划开虚空。

又一道空间裂缝出现在他们面前。

乘黄载人毫无阻碍地没入裂缝之中。

可出来后，依旧是眼前的景象。

甚至和方才别无二致！

白发男子有些焦躁，乘黄掉转身形，加快速度，试图返回。穆平安抓着乘黄的蹄子险些被甩了出去，他只能更加用力地拽紧梦中情兽的美足。刹那间，底下四方暗流涌动，有修士御空而来！

“是神兽！”

“神兽乘黄？”

“有人坐在乘黄背上……”

“无论是谁，打下来！”

法光朝着乘黄背脊上的白民攻杀而去，穆平安祭出镰刀，猛地一劈。

果然，镰刀能劈开青石，也能劈开功伐，但穆平安被吊在半空中，能劈开的攻击有限。

有杀伐落在乘黄身上，乘黄引颈长嘶。

白民再次划开空间裂缝，那些可怖的利箭和功伐尽数没入空间裂缝之中，转瞬却从裂缝的另一端出现，猛地击中白民的右肩，鲜血染红了衣袍。

他身下的乘黄发出愤怒的悲鸣，载着白民迅速下坠，没入雾霭之中。

穆平安瞬间理出头绪来：“空间裂缝失去作用了……”

起初，空间裂缝能召唤出乘黄神兽，可见乘黄神兽与白民处在不同空间，所以空间裂缝能让人去到不一样的空间。

可现在空间裂缝失去了作用……所以他们回不去了？

白民从乘黄身上滚落，乘黄无比亲昵地守在他身边，眼里蓄满泪珠，看他如看情人。

……这拉丝的眼神似曾相识，穆平安只觉他似乎在白鹤眼中也见到过，只是没这头这么疯。

“别担心，别担心，没伤到要害，吃点丹药就好了。”在乘黄警觉的怒视中，穆平安拿出益气丹来，走到那位浑身染血的白发男子身边。

鲜血浸透了这位神性男子的衣衫，也浸湿了白发，看起来竟是说不出的妖冶。穆平安四大皆空地扶起白民的头，将丹药喂到那位浑身雪白的男子口中，又掰开他的口，喂了好几口醴泉，让他顺利吞咽。

过了好半晌，白发男子才悠悠转醒，他淡漠的淡蓝色眸子里映照着穆平安的脸孔，这一回，他没有起身挣扎，或是反手一记锁喉，而是无声地枕在穆平安腿上，冷冰冰地看向他身后。

穆平安看到有件东西从他衣襟里滑出来一半。

那是个不知材质的铁片状物，用细线挂在脖子上，铁片中央有一只竖瞳，竖瞳周围是原石原本的放射状，看起来颇有质感，但有一小半被衣襟当着看不真切。

先前白发男子就是用这东西划开了空间。

穆平安伸手便要去拿过来看看。

手指刚靠近竖瞳铁片，一只手飞快地擒住了他的手腕，那手很是冰凉，比之前还要冷了几分，扣住他手腕的力道出奇地大，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穆平安轻呼出声，低下头，便看到对方略带怒气的面庞。

“好，好，我不碰，我不碰。”穆平安安抚似的张开手指，微微转动手腕，挣脱开来。

那白民将竖瞳铁片塞进衣襟，便挣扎着要起身，这一动，牵动肩上伤口，眉头再次拧成团。

穆平安莫名觉得有些好笑，他虚虚环住对方的后背，想着对方若是力竭，不至于磕到脑袋，直接倒在他臂弯就可以了，总之他眼里望着乘黄，对乘黄的主人十分的无微不至，体贴周到。

那白民似乎觉察出了他没有恶意，任他在旁边，却也丝毫没有亲近的意思。

乘黄神兽伏在一旁，紧张地望向白民，发出极低的呜咽声。

穆平安也不好意思说自己想上去坐坐。

乘坐乘黄增寿，意思并不只是坐坐而已，至少得要乘黄心甘情愿才行。

穆平安拿出最后两枚益气丹，投放到乘黄神兽口中，那神兽比起白民来，更加不容易笼络，竟是直接吐了出来，似乎很嫌弃那丹药。

“按理说这丹药味道不错啊，”穆平安嘀咕道，“可能是神兽的味觉和人类的味觉不同？”这也太难养了！

他也不着急，丹炉是不能再拿出来了，穆平安祭出紫火，照亮了眼前方寸空间。

几乎是紫火扬起的一瞬间，一张近乎无形的巨网从天而降，那紫火刚好映照得丝线无处遁形！

紫火灼烧了细丝，穆平安愣了愣，狠狠推了白民一把：“快走！”

白发男子踉跄两步走出了巨网，乘黄却被困在了里头，穆平安忙着用紫火绕着乘黄燃烧了一圈，法网被破，乘黄重获自由，便立刻匍匐在白民脚边，像是对待高贵的君王，请他上座。

白民跨上乘黄，穆平安乖顺地站在了乘黄脚上，抱紧了它的腿。

乘黄脚踩祥云，飞跃而上，身形融入影影绰绰的暗林之中，尽可能地低调不张扬。

但先前动用巨网的一波人，动用术法攻击的一波人，动用利箭攻击白民的一波人，各处一方，几乎布下了天罗地网，穆平安有种强烈的不安感。

四面八方好似没有缝隙能够突破，唯有西南方有一处缺口没人把手。

穆平安道：“别过去，哪边都有人，西南方最薄弱，可能是故意留的豁口，只等咱们自投罗网。”

白民出奇地安分下来，勒令正往西南方冲去的乘黄停了下来。

穆平安道：“你们果然能听懂我说话！”

白民天然淡漠的眸子薄凉地望着他，乘黄发出悲凉地轻呼。

“那你知道声东击西吗？”手头全无倚仗的穆平安只能想计策了。

“抓头妖兽往西南方去，包围圈必然收拢。围堵咱们的人处处防备，则处处空虚，从哪边出去都可以。”

密林之中不缺妖兽，乘黄直接捣了两处巢穴，魔狼和虎豹呼啸而出，被驱逐着往西南方奔腾而去。

魂力波动逐渐收拢，几乎能感应到有大能在空中缓缓走过。

穆平安带着白民和乘黄，藏进魔狼的巢穴之中，险之又险地躲过了一轮搜捕。

目标太大，以他这点微末本事，要将白民和乘黄全部带出去几乎不可能。

“云雀，你在哪儿？你到了吗？”穆平安无能为力，只能搬救兵了，“快来，我顶不住了！”

就你那小身板也能顶？云雀正着急：“我还想问你，你在哪儿？”

“我在树林里。”穆平安左右四顾也没找到地标树木，再者，碎墟天渊内实在太大了，他这个不辨古木的人，走在哪儿都觉得一个样，身在山林，如陷迷宫，不外如是。

“少谷主怎么样了？”耆敬仁急得打转，单尘额上不知何时沁出了汗珠，闻言按捺住眼底的焦灼。

云雀整只雀都不好了：“他说他在树林里。”

“说了跟没说一样。”殷无望道，“到处都是树林。”

“现在该如何是好？”黄钏道，“少谷主性命堪忧，若不找到他，他会不会像悦华那样消失无踪……”说到最后，黄钏意识到说错话，连忙住嘴。

单尘道：“悦华长老失踪数月不见踪迹，现在穆兄失踪至少有迹可循，当务之急自然是找到他！云雀！”

“找不到主人的准确位置，他那边似乎有无数道魂力窥视，情况似乎有些危机，”云雀焦头烂额，只觉分外离奇，他们和穆平安分别不过小半个时辰，而穆平安距离他们的位置竟然有千里之遥！他区区凡人的脚程，到不了那么遥远的地方……只能说必然是遇到了什么。

“我想想办法，他停下来了，我感觉是在这边。”云雀也不能完全确定，碎墟天渊内空间紊乱，以至于联系时有时无，一旦他们或者穆平安变换位置，他们行进的方向便要改变，行进得分外曲折。

殷无望嗤之以鼻：“净添麻烦。”

单尘置若罔闻，道：“云雀，问问穆兄在做什么？”

穆平安想方设法，不知该怎么在包围圈中脱身，便干脆以不变应万变，停在原魔狼的巢穴。

“你们一个神兽，一个传说中的人物，怎么就奈何不了区区修士呢！”穆平安看着白发男子，自顾自地说道。

不过也幸得这一人一兽没丢下他，否则他要么在半空中跌落命丧黄泉，要么在各种杀伐下仅剩残躯。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看上去咱们是躲在巢穴里很安全，但有形之物在无形的魂力扫荡下形同无物，渡劫境以上的修士魂力外放，很容易便能发现我们……”

魂力波动从四面八方清扫而至，似乎下一瞬就会发现他们的所在。

眼看着有两道魂力波动，如无形壁面横推而至，可想而知只要跃过他们所在处，他们便会暴露无遗。穆平安神情紧绷，而身侧的白民面色也很凝重，乘黄则是半点声音也未发出。

“如果能开启时间之壁就好了，”时间之壁能够将所在空间与外界完全隔开，也就不担心魂力探查，穆平安在识海中询问，“云雀，我能远程施展时空之壁吗？”

云雀想到先前在沧琅县飞鹤门考核时，穆平安周身自发产生的时空之壁：“应该……可以吧。”

“怎么弄？”

怎么弄？上次就是自然而然，被动激发，但只能庇护他自身，云雀道：“只要你想，就可以做到，只是护住你自己，这很容易。”

穆平安道：“可我身边还有人。”

“还有人！？”殷无望简直要笑了，“少谷主既然有别的助力，为何着急至此？”是其他势力强者嫌弃他的实力过低，不愿给他提供庇护么？还是又碰上一群弱的，这才遇到了危险，毕竟极品厄难体质……

云雀问：“什么人？”

穆平安道：“乘黄和白民。”

云雀：“……”

……乘黄应该不算人吧，穆平安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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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大阵仗

那边半晌没有回应。

穆平安道：“得罪。”他抬手搭在白民肩上, 一手张开，搭在乘黄的脑袋边。

他开启的时空之壁，只能护住自己吗？既然紫火算是躯壳的延伸, 那么他肢体触及之处，紫火能够覆盖的范围，都应该算在躯壳内……吧。穆平安闭上眼睛, 紧张得心跳加速, 额上热汗徐徐沿着鬓角淌下。

两道魂力波动接连扫过穆平安、白民和乘黄的身体, 又自然而然地移走了，并未做任何滞留。

……仿佛他们所在正处于另一时空。

仅仅是一瞬间, 穆平安屏住呼吸，整个背心都凉透了。

果然可行！穆平安立刻对云雀道：“你说的对, 但时空屏障覆盖的范围只要接触，就能更大一些。”

云雀：“……”

穆平安：“勉强过关了一次, 不知能支撑到几时。”

云雀语气怪怪：“如果是你，应该能坚持很久。”既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能，就只能给他画饼了, 云雀道, “坚持到我们来就好了，只要有我们在，整个碎墟天渊少有人能与我们抗衡，你会没事的。”

“那你可要快点。”穆平安知道殷无望和黄钏不太好说动, 而单尘是为了任务才来的，要他们撇下自己的徒弟或师妹或任务来救他, 有种仗着少谷主身份扯后腿的既视感。

可若是耆老前辈一个人来了, 单尘跟着殷无望和黄钏两位炼器师……会安全吗？

算了，还是都一块来吧。

扯后腿就扯后腿, 谁让他是少谷主。

不知不觉，穆平安心定了不少，在铺天盖地的魂力扫荡中，他圈着一人一兽缩在洞穴中，内心多了几分不知从何而来的底气。

这边，几乎是殷无望讥诮的话说完，云雀道：“我问过主人了……主人说，他跟白民、乘黄在一起。”

气氛骤然一僵，谈笑声也跟着散了。

殷无望：“……”

黄钏：“……”

殷无望：“你说什么？”

单尘哑然失笑，道：“不愧是穆兄。”

惊动整个伏国，乃至越国的神兽乘黄，和素来成为碎墟天渊中的传说的白民，他竟一来就给碰上了。

耆敬仁道：“不愧是极品厄难体质，想来这为白民和这头乘黄应该都挺倒霉，实在难为少谷主了，我们走吧，”

“等等。”殷无望十分不解，什么意思？

厄难体质会让极品测试石散发出死气似的氤氲状黑芒，惯常的厄难体质大多黑芒只有一丝两丝……八、九丝，可当黑芒浓稠到极致，便是所谓的极品厄难体质。

由于史前并无极品厄难体质的记载，环音谷内关于极品厄难体质的解读众说纷纭。

绝大多数都认为极品厄难体质乃是厄难体质的最终呈现，会给人、物、势力带去灾祸，甚至灭顶之灾。

当年环音谷浩劫，洛澜道宗来袭，殷无望起先收的所有弟子都死在那场恶战中，只有他得以苟活，那之后好长一段时间，他炼器术不得寸进，所炼至极之器皆废，整个人颓靡不堪，认为丧家犬般活着不如英勇地战死来得光荣。

他真心实意地恨过救他的人，再加上极品厄难体质的说法，他对穆平安的观感很复杂。

可若是极品厄难体质，是吸引倒霉的人或者势力呢？

那情况好像完全反了过来。

原先的厄难体质就像厄难本身，反过来之后，极品厄难体质就像灾难降临时漆黑的暗夜中的那一丝微光。

至少此时此刻，没有修为的穆平安身上系着的是修为高深的他们！他们的存在，就给陷入必死之境的传说中的白民与传说中的神兽乘黄，带去了一丝希望。

所以还等什么呢！也许悦华的失踪就和这突然冒出来的白民有关呢！

难得见乘黄神兽的机会，说来环音谷这么大的世界，数万年来，还没出过一头乘黄神兽呢，耆敬仁当仁不让，道：“老夫来就是为了庇护二位少谷主周全，既然其中一个少谷主不见踪影，自然是老夫去寻！”

黄钏整个人晕晕乎乎，道：“所以是要兵分两路，还是一同去救少谷主……”

殷无望义正辞严，道：“都不要闹了，找少谷主要紧。”

云雀唰地看向这个炼器师，好不要脸，刚才还讥讽它主人无能，说不着急来着。

“耆老，我与您同去。”单尘又看向黄钏，“但救悦华长老也很要紧，所以其实兵分两路也可以……”

殷无望给黄钏使了使眼色，黄钏这下子明白了，赶忙道：“就同往吧，是我说错话，当下还是以少谷主的性命为重。再者，也许穆少谷主失踪和悦华长老失踪有相似之处，去了之后问问穆少谷主是怎么失踪的，能问出头绪来呢！”

殷无望以拳抵唇，咳嗽出声，表示赞同。

“都一起吧，你们俩也一起来，”耆敬仁片刻都不想耽搁，直接冷嘲热讽道，“当师父的要龙鱼卵，害得弟子以身犯险，这师父也不知道怎么当的。”

难得见耆老前辈发脾气，殷无望丝毫不恼，当初苦厄颓丧的日子已经过去，而今的他又有了弟子，他的弟子为了他生死不明，他这师父确实不知道是怎么当的。

耆敬仁掐指一算，对云雀道：“不废话了，快走！”

单尘看向耆敬仁。

“很危险，”耆敬仁停下踱步的脚步，道，“少谷主现下必然很危险。”

单尘呼吸一紧。

“带路。”一道凌冽的女音突兀地在云雀脑海中响起。

云雀难以置信看向右侧羽翼，一抹绿光跃出，落地化作一位碧衣女仙。

单尘认出这束碧光，当初在松林中正是这束碧光之主从嚣鸟口中救下了他们，当初穆平安在谷主的面上见到的是这位女子的脸，而此人竟然一直藏在云雀的羽翼之下，换言之穆兄的所作所为，对方都了如指掌。那反过来，此人的情况，穆兄知道吗？

单尘心绪复杂，回避了视线，径直拱手：“见过前辈，上次幸得前辈襄助，这回穆兄有难，可能又要有劳前辈了。”

于翎依一言不发，她的目光看向暗林极深处。

几乎是于翎依出现的瞬间，耆敬仁瞳孔微缩。

因为这道魂魄，如果他没看错……

“烈日境，巅峰。”

殷无望缓缓出声，这道神魂出现的瞬间，些许的魂力波动，让他头皮发麻。

而这，竟然只是一抹魂魄！

耆老修为乃是烈日境九重。而眼前这女子的魂魄境界赫然便是烈日境巅峰，距离真仙一步之遥的烈日境十重！

穆少谷主的灵兽羽翼下，竟然潜藏着此等可怖巨擘。

那走投无路的白民和乘黄，碰到的希望便是这位吧！

云雀感动不已：“您居然出来了……”为了它，于翎依现身了！果然于翎依是在意它的——穆平安的性命与它息息相关，眼下穆平安遇险，命在旦夕，等同于它的性命也岌岌可危，于翎依此时现身，简直给了云雀莫大的宽慰，它甚至觉得死而无憾了……

“这边。”云雀化身闪电，掠入密林，电光火石间以至百丈开外。

“这只灵雀……”黄钏跟得跟得很是勉强，殷无望抬手御风助力，两人隐约有落在后面的趋势。

碧衣女仙轻松与云雀并驾齐驱。

耆敬仁带着单尘，不自觉地感叹道：“这吞天雀，不只腹内乾坤之能了得，连身法也登峰造极。”

殷无望整个人都不好了，他心里万分震惊，但面上不动声色，至于内心的惊叹，自然没有宣之于口。

“吞天雀！？”黄钏倒吸一口凉气，没有修为的穆少谷主的灵兽，竟然是传说中的吞天雀。就算这位穆少谷主不是厄难本身，但拥有此等灵兽和烈日境巅峰神魂追随者的他，完全有成为厄难本身的能力。

于翎依都现身了，云雀唯有暴露才能更好地辅佐她。当然，也为了更好地穿行，乃至震慑四方灵兽。云雀张开鸟喙，无尽雾霭涌动，朝着它的大口潮涌而至。

就像弥漫出去的浓烟尽数收回，眼前的树林、山泉、峡谷、断崖、沼泽清晰可见。

一行人在虚空之上疾行。

云雀想到穆平安，直到此刻才后知后觉，激动的心情难以言喻。

传说中的白民和乘黄神兽竟然被穆平安碰上了。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机会坐上乘黄神兽。

若能让乘黄神兽心甘情愿载他，他便有望增长千年寿命，可目前为止，云雀并没有感觉到体质的提升，或者寿元的微增，想必穆平安暂时没有得手。

如此近水楼台的机会，宿主，上啊！

穆平安护住白民和乘黄。

事实上，他只是挡在一人一兽身前，他并没有感觉出周身有什么变化，但上首那些寻找神兽的魂力波动却像盲了似的扫过此处巢穴，便不做任何停留地移向别处，转眼，从半刻钟前的十分频繁，到此刻的数个呼吸都难见一次，外面的情况似乎安宁了许多。

“差不多了，我们就藏在这里，等我的人到了，咱们再光明正大地走出去。”穆平安对白民道，“你不会有事，你的坐骑也不会有事。”

白发男子推开穆平安。

弱不禁风的穆平安被推得后退了两步，连忙道：“不可以，我的时间之壁范围有限，你把我推开，我就护不住你们了！”

就在这时，一道魂力波动一扫而过，经过白民和乘黄时，魂力波动犹如沸腾的水般剧烈起伏，继而如天地间多了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摁在他们头顶，让他们难以动弹。

被发现了！

穆平安一脸惊悚地看向白发男子，白发男子似乎早料到了会这样，他站起身，乘黄也随他而起。

这是找死，还是陪葬？

穆平安一时无法分辨，他脑中警铃大作，下意识地拿出白色的天石小刀，道：“只要不跟你们在一起，我就没事，外面有阵法，你拿着这把小刀出去，无论什么阵法都能破开，破开之后，就逃吧！”

穆平安隐约觉得悦华长老的失踪，与白民与白民能撕开的时空裂缝有关，至于空间裂缝会失效，可能与他有关，总之，和无法交流的异族打交道，还是真诚为上。

他没有灵力，也无法施展天石小刀的真正威力，之所以被贴身放置，是他觉得关键时候可以挡攻击。

正所谓将欲取之，必先予之，既然他惦念人家的坐骑，给人脱身之物，也是应该的，正所谓来日方长……

白民从他手里接过天石小刀。

穆平安走在他俩前面，掀开洞口的藤帘，顿时窒住。

洞穴外，陈兵纵横，一道道没有血气的黑甲死士列队在洞穴外，数以千计死气森然的恶鬼腐尸将洞穴团团围住。

“这些是……什么东西！？”穆平安闻到那股腐烂的死尸气味，下一刻，胸口传来剧痛。

他低下头。

鲜血透出衣衫，顺着胸口往下淌。

穆平安脖子胀红，额上痛出青筋，他艰难地扭过头，只见才刚被自己送出去的天石小刀，握在分明能听懂他说话的白发男子手中，刀尖刺进了他后心。

穆平安感觉到胸腔内心脏还在大力跳动，鲜血不要命地往外流淌，他身体力竭地栽倒在地，睁着眼睛，若就此殒命，那真是死不瞑目。

鬼兵封困了这个地方。

白发男子抬手抵住穆平安的身体，拿出那块竖瞳铁片，一团气旋浮现在手掌之上，竖瞳铁片被无形之力束缚在气旋之中，逐渐缩小，没入穆平安背心的伤口之中。

那伤口距离心脏仅半寸，竖瞳铁片没入其中，后背上的伤口便自行愈合，只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

但前胸被洞开，一道豁口依旧在汩汩流血。

丢下穆平安，白发男子坐在乘黄背上，来到洞穴外。

一只沉铁箭弩从鬼兵后方，激射而出，顺着鬼兵头颅之间的缝隙，破空而至，正中白民的颈项！

白发男子侧过身，那劲弩从他肩上掠过，正中歪斜着身体的穆平安头颅。

白发男子便要回身抓住弩尾，但抓了个空。

就在劲弩即将贯穿穆平安头颅时，一只手挡住了弩尖，那只劲弩便横在了半空中。

弩尖距离掌心仅一丝，一缕鲜血从刺破的掌心渗出，滴答而下，在黄土地上留下了一点暗红。

那只手握住了弩身，翻转过来。

白民转过身，便看到才刚被他一剑洞穿后心的人，带着沉重的死气出现在他身边，眼里是无尽的空洞，衣襟上的鲜血尚未干涸，如注般滴落在乘黄背上。

穆平安手持劲弩，反手猛地挥出。

一众鬼兵头颅被洞穿过去，头大的窟窿尽头，百丈开外，立于劲弩之后的黑袍修士的左眼眼球处多了一道劲弩。

这位能执掌鬼兵令在场所有人不敢妄动的渡劫境强者半边脑袋被击穿，无声地栽倒在地，他捂着半边脸就地翻滚，哀嚎半声，昏死了过去。

并未理会对面的情况，穆平安掷出劲弩便侧过身，猛地一把掐住白民颈项，举过头顶，令他的双脚脱离了地面。

空无一物的眼，静如止水的脸。

他扣住白民的脖颈，无视了对方痛苦的挣扎，左手划出一道空间裂缝，点点灵气光晕从裂缝内冒了出来，显然与此刻周围的森森死气不同。白民感知着裂缝内的世界，淡蓝色的眸子里透着些许动容，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之人，仿佛要把眼前这人烙印进瞳孔之中。

穆平安顺手将之扔进了裂缝之中。

裂缝倏然闭合，消失无踪，死寂的穆平安脚踩在乘黄背上，鲜血从前胸往下淌，他的脸色越发苍白。

没有一丝灵力波动，乘黄神兽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找死！”眼看着前方那人似乎没有修为，若是隐藏修为，顶多比他高一两个境界而已，更有渡劫境修士一跃而起。

狂风呼啸，鬼兵怒号，猛烈的足矣腐骨的死气、毒入肺腑的瘴气潮涌而来。

穆平安伸出手，手中空无一物。

似有无形的小刀在他身前凝聚成型，缓缓颤动。

可怖的劲气以他为中心，向外爆涌而出，死气、瘴气被尽数推至百丈开外。

施展此术者作茧自缚，凄厉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啊啊啊！”

“给我杀！”

“他只有一个人，拿下他的头颅！乘黄神兽属于我们！”

显然召唤此等规模鬼兵的强者不只一人，可能属于一个强大的势力，也可能是数大世家联手，但这些与穆平安无关。

披坚执锐的鬼兵，坐着半丈高的尸马，围攻而至。

穆平安踩在乘黄背上，手臂平举于身前，无形透明的小刀悬于指间之外，穆平安抬手平着画了条线。

无形的空间刀刃平扫而出。

坐在尸马之上的鬼兵头颅被齐颈削掉！

更有上身较短的鬼兵，半个头颅被削掉，黑水淌过半边脸。

他转过身，同样朝着虚空一划。

只是画了条线。巨树齐断，没了头颅的鬼兵歪歪斜斜倒了一地，腐尸气息弥漫开来，更有泛毒的黑水腐蚀着地面。

穆平安笔直地立在那儿，缓缓地转过身，面向依旧杀气不减的修士们。

无尽恐惧中，一人杀至近前：“去死！”

法袍生辉，手中长剑冷冽，剑气如长虹劈开黑暗，朝着穆平安当头击去。可怖魂威如巨山压顶而来，树木倾折，地面凹陷，可被魂威锁定之人，却像一道空气般，毫不受力。

穆平安抬起头来，对方顿时心头一颤，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眸，死水一般，却又宛如漩涡，能将人的视线吸进其中，无法抽离，乃至全身无法撤退。

等回过神来，他的剑被穆平安两指夹住，后者指间轻轻一动，地极长剑寸断。

剑尖被顺手一掷，没入来人胸膛，在对方鬼神莫测的攻击面前，他周身防御，犹如纸糊。

这位渡劫境强者失了势头，从穆平安肩头飞了出去，衣袍近乎要扫到对方的脸。

似乎是嫌挡视线了，那死寂般的少年只是伸手一拨，渡劫境强者只觉一股无法抵挡的恐怖巨力袭身，身体毫无抵抗之力地横飞出去，撞断了数道千年老木，嵌入冷石之中，鲜血咳了一地。

穆平安踩着乘黄的头，冷冷地面对着左右四方渡劫境以上大能。

没有人让路，没有人攻击，甚至没有人出声。

隐藏在暗处的可怖强者也看不出此人的修为，不敢轻举妄动。

四下鸦雀无声。

“伏国皇氏在此，识相的劝你束手就擒！”有道洪亮的男音从山林中传出。

烈鸟火焰燃烧树林，照亮了里头的一切，来得晚的伏国皇族子弟大为庆幸，没有来迟。

至于前面的强者为何先到了，却没人动手，他们也来不及揣摩，毕竟乘黄神兽近在眼前，自然技高者得。

其中有位圣人境老者抬手一招，一展长幡朝着穆平安所在的地方插去。

“是皇族到了……啧。”围在四方的世家弟子亦或宗门老祖有所忌惮。

但也有不少人看好戏般看向来人的方向。

他们中修为高深者不在少数，却都拿那少年没办法，所以就算对手换成皇族，又能如何呢，人家连白民都掐了扔了完全不在乎，还拿乘黄垫脚，不像是会顾及皇族而手下留情的人。

这般想着，见了伏国皇族带来的东西，在场戏谑之人便都收敛了嘲弄的表情。

“此为四极阵，四杆长幡所圈的范围都将是他的领域，被困其中的人或物都会无法逃脱。神阵之一，烈日境以下无法破解。”

“若是我被困其中，怕是只能等死了。也不知那位狠人会怎么应对……”

“且看看，若他懂阵法，必然会在第四杆旗帜插进去前，毁了这四极阵。”

四杆旗帜稳稳扎入穆平安和乘黄神兽周身四方地面，穆平安一动不动。

赤黄神光形成四壁，将一人一兽封困其中。

穆平安站在原地，抬手一挥，无形刀刃划开虚空。

咔地一声，应该说四声，旗杆猝然折断。

四极阵荡然无存。

“烈、烈日境！”黑暗中不知有谁惊恐地叫出声。

“他是烈日境？！”

“若是烈日境，为何不起身，身上伤口为何只让流血，却不愈合……”

四下议论声阵阵。

透着战栗与新奇，没人离开，也没人敢靠前。

“在这边！”云雀伙同于翎依终于赶到了这里。

耆敬仁揽着单尘紧随其后，殷无望带着黄钏气喘吁吁，勉强隔着一里多的距离。

单尘看到偌大的山头足足一圈整齐被削断的树木，以及被无数强者围着的那个死寂般的身影，心脏猛地一抽。

“是少谷主！”耆敬仁认了出来，苍老的身子瑟瑟，站在黑魆魆的洞口与在场这么多人对峙的，是他认识的那个总是笑盈盈的柔弱不堪的少谷主吗！

他一人对抗千军，无人敢上前，更无人敢叫嚣。

若非亲眼所见，简直难以置信。

“平安！！！”单尘见他胸口涌出的鲜血，声线禁不住发抖，顾不上避嫌此地的伏国皇族子弟，他直接从耆敬仁臂弯里挣脱，御剑如直线般冲往穆平安所在处，瞬间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熟悉的声音传来，血流了一地的穆平安身体晃悠了下，死水般的眸子里泛起一点微不可觉的涟漪。

刹那间，就像开锋的利剑被收进剑鞘中，无尽的杀机被尽数收敛，汹涌潮水退却，翻滚的湖面归于平整，呼啸的飓风归于宁静，可怖的伟力收进那位少年身体，

他的身体晃悠了下，微微睁大眼睛，仿佛只是个寻常的少年。

一个，没有修为的，凡人少年。

穆平安恍惚了下，大致地看向来人的方向，他低下头，看着满是鲜血的乘黄，觉察到它气息萎靡，穆平安想要动弹，可他稍微有这样的念头，身体便像脱力般，意识沉重，随时都要栽倒。

耆敬仁烈日境的实力外露，直接来到包围圈中。

单尘跳下来，将穆平安抱进怀里。

顾不得礼节，顾不得鲜血，甚至顾不得多看脚下鲜血淋漓的异兽一眼，单尘紧紧抱住穆平安的头，手捧着他毫无血色的脸，下巴贴着他冰凉的额头，想用生命将他失去体温的身体焐热。

穆平安已经麻木得感觉不到疼痛，也说不出声音：“乘……”

声音低到近乎于无，云雀立刻指着单尘道：“在，他在这儿！”

单尘拿出灵液，想到他丹田破碎，便换成装满醴泉的小瓶，一点点喂给穆平安。

“你小心点，小心点。”云雀无比紧张，穆平安命悬一线了，再稍微重点折腾，可能会断气。

耆敬仁来得快，他的魂力更是早早蔓延到了这里，穆平安少谷主挥手破四极阵的一幕还历历在目，鬼兵过境寸草不生，可这成千上万的鬼兵全都被一击削断了脑袋，而这等连他都很难做到的事，便是他眼前这位“没修为”的少谷主的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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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明牌

初次见此壮景, 耆敬仁震惊到无以复加，回首却见单尘、云雀都一脸沉重，而于翎依则很是平静, 耆敬仁脑中有个惊悚的念头闪过，他不由猛然转向单尘，磕绊地问：“这是他头一回……是第一次这样么……”

“这样”, 只能说“这样”, 因为没有办法形容眼前所见, 无法理解穆平安少谷主是怎样以凡人之躯做到这可怖的、诡异的、一边倒的虐杀……

鬼兵神将乃是圣极禁术，连神晖境稍不注意都得饮恨, 少谷主是怎样做到一己之力敌之，甚至灭杀之。

如果没付出任何代价, 就拥有如此可怖的攻击力，超出了常规, 破坏了秩序，所以其中必然有道理，有隐情。

耆敬仁想到当时无可抵挡的少谷主身上、头上萦绕着的淡黑色死气……又想到少谷主身上另一件异常之事——伏国皇朝所制的飞鹤门测试石测出少谷主的年岁, 比他所测的高了两岁……

耆敬仁不由心脏漏跳了一拍。

单尘像是松了口气, 也像是想要确认些什么，嗓音干涩，如实道：“不是第一次。”

耆敬仁眼皮一跳：“那是第几次？”

“第二次。”单尘敢肯定是第二次，因为他和穆平安初相识, 后者已避世两年多，追溯到隐居之前, 他天之骄子修为尽失, 如果那时候他展现出而今这般的能力，不可能落败, 再者穆兄年岁十七，也只有上次经历过这样的经历后，身量拔高，五官长开，测出年岁十九……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环音谷第一次做任务，在浮石镇，全镇修士，穆兄一个人解决了所有，在他的威势下，无人有反抗之力。”

单尘说完，又道：“但那是在他奄奄一息的时候，等他醒了以后就忘了所有的事。而现在……”

而现在，穆平安意识模糊，但至少还残留有意识。

“第二次啊……”耆敬仁喃喃。

先前看到穆平安少谷主身上那挥之不散的死气，此刻死气尽数收敛，再看不出一丝。

突然想到了什么，耆敬仁翻手间，掌中多了一块绿晶测试石，将穆平安脱力的手附着其上。

耆敬仁眼皮猛地一跳，绿晶显示的数字令他难以置信：“十九岁零十一个月。”

竟然跟飞鹤门那块测试石一致了！

耆敬仁手抖了下，反手将绿晶收入袖中，穆平安的眼眸无自主地缓慢眨动了下。

从未见过这种古怪的状况，无论是从十七岁到十九岁的突变，还是极品厄难体质二十岁大限，他不信其他人，唯独谷主。事关穆平安少谷主生死，他急需找谷主阐明此事，但不是此时此刻。

“……能听见我说话吗？”单尘搂着穆平安，温声细语，“穆兄！穆兄！”

穆平安仿佛听不见，看不见，他只是睁着眼，似乎能听见，但无法思考，意识很涣散。但他的意志挣扎着，并不想离开，直到单尘弯腰，将他横抱了起来。

穆平安便没了劲，乖乖软倒在他怀里，眼睛空洞无神。

“幸好来得及时。”耆敬仁既震惊又心疼，只给他伤口上涂抹伤药，给他灌注灵力，但灵力从他破碎的丹田处溢散而出。

脚下的乘黄神兽不知何时已经昏了过去。

来人的目光都在穆平安以及周围的鬼兵残躯身上，谁也没留意脚下浑身是血狐狸似的异兽。

他们救下穆平安打算离开，但前路被各大势力修士挡得严严实实。

为了震慑当场，以免再起冲突让穆平安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云雀一口吞下了附近所有浊气、瘴气、雾气……隐匿古木山林中的强者，尽数暴露在烈日境的阳光之下。

穆平安无恙，于翎依却没有回归羽翼之下的意思，云雀一时也不清楚她当下的打算，只能静观其变。

殷无望和黄钏此刻才赶到。

黄钏见到鬼兵横陈的景象，再看到昏迷过去的穆少谷主，理所当然地道：“少谷主没事吧……”

殷无望嗤了一声：“果然只知道拖后腿。”

耆敬仁扫了他一眼：“没人怪你来得慢。”

殷无望被噎了下，他同黄钏一道环顾四周，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眼前之景无法形容，从穆平安所站的角度看过去，他所站之地像是唯一的暴风眼，周围被肆掠得一塌糊涂，只有他处在安宁之中。

可穆平安少谷主不是没有修为么，所以他才会在如此可怖的包围圈中性命垂危？而不是直接毙命？

为什么这个包围圈看着如此诡异，就好像那攻击是从穆平安少谷主所站的地方，发出去的一样……

单尘直截了当道：“他本人或许不清楚，但这才是穆兄真正的实力。”他的灵兽是吞天雀，吞天雀有烈日境大能魂魄护身，而他自己……生死关头一力破万法，宛若神明。

黄钏还是维护他师父的，眼看着聚集来此的人越来越多，道：“什么实力等之后再说，先解决了眼前的困境，离开这里！”

“白民呢？”殷无望还惦记着。

“不知。”单尘很冷淡。

耆敬仁从容地看着穆平安：“可能只有他知晓了。”

穆平安的头磕在单尘的肩，目光落在于翎依身上，无法思考，只剩没焦点的目光，直直散散。

于翎依立在草木间，自认已经暴露在穆平安眼皮底下，已没必要隐藏。

“走！”耆敬仁释放魂威，犹如烈日当空，无形的“日光”仿佛能灼伤一切。

真正的烈日境强者到了，他要离开，四方无人敢拦。

伏国皇族与护国长老也安分地立在那里。

众人看向上首，目光落在那可怖少年及他的同伴身上。

“咦……”有皇族子弟惊异出声，“那不是……”

“……真是天涯何处不相逢，竟然在这里见到了个‘故’人。”另有人戏谑道。

单尘背脊微微僵硬，但他依旧紧抱着穆平安，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里。

及至一处安宁之地，地面铺上干草和锦缎，穆平安躺卧在单尘腿上，头枕着他的臂弯。

黄钏道：“奇了，少谷主身上，竟然就只有胸前一处伤口。”

殷无望不答话。

耆敬仁给穆平安注入灵力修复胸膛上的伤口，接着拿出宝药来温养他的魂体，直接撑开了时间之壁，借着九倍时间流数助穆平安恢复意识。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时空界壁转眼一日过去，穆平安猛地咳嗽出声，眼睛有了焦点，开口说的第一句：“乘……黄。”

单尘头靠着山壁假寐，瞬间惊醒，恨不得欣喜若狂：“你醒了……”

耆敬仁眉眼一挑，殷无望和黄钏把头侧向穆平安那边，甚至于翎依也飘了过来：“你是说传说中的乘黄神兽？”

见了她，穆平安乖顺地点了下头。

云雀破铜锣般扯着大嗓门道：“在哪呢！”

穆平安动了动唇，哑声道：“……当时，脚……下。”

在场众强者想起当时被穆平安踩在脚下的异兽，回想起异兽的模样，突然间：“……”

他们当时只顾着抢救穆平安！只想着尽快脱离众人包围！完全没想过被穆平安踩在脚下的那只不知何时已经昏死过去的异兽，竟然是传说中的乘黄！

殷无望额上青筋，也一字一顿地道：“那不是浑身鲜血，气息奄奄了吗……”

穆平安道：“是我的……血。”

在场众强者无语凝噎。

殷无望道：“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吗？”

九倍时间流数内的一日，外界不过一个多时辰而已。

穆平安虽伤，但意志尚存，对寿命的渴望胜过其他：“走！”

一个多时辰前，环音谷的众人刚走，乘黄还在狼穴外的地面上昏迷着，四方之众虎视眈眈。

不知是谁先动的手，又是谁试图抹杀对手。

锵地一声金戈之声，继而呐喊声阵阵。

被抽走了瘴气，恢复了天朗气清的大片树林中，彼此厮杀，只为争夺乘黄。

四杆旗帜撑开四极阵，将伏国皇族小辈庇护其中，除此之外，四极阵中，还倒着一头灿黄色神兽，形似狐，背后有角……依旧没苏醒。

“若能将此神兽弄回去，作为父皇的寿礼，父皇定会欣喜。”银铃般声音的主人乃是一个身穿雪绒披肩，头戴雪绒球的少女。

“公主小心，莫要出四极阵范围。”一旁护法的老者小心叮咛。

“小妹放心，此乃伏国境内，绝世大能莫出我伏国之右，但凡势力、世家都得给我伏国三分薄面，方才那伙人只是例外，现在他们走了，此兽我等势在必得。”清朗的男音回答道。

“是吗。”上空有个带笑的声音传来，“那真是不好意思。”

天上车辇上传来明媚的声音，简单轻便的木质车辇上刻有仙纹古字。

“那标志是……”

当单尘扶着穆平安，耆敬仁护着两人，与于翎依、云雀一道来到混战之地，一抬头，便看到一辆古朴别致的车辇破空而去。

耆敬仁望着那车辇，道：“乘黄的气息。”

于翎依嗓音轻飘：“是显仙宗的人。”

殷无望目露追忆，早在四万五千年前，环音谷遭遇灭顶之灾之前，显仙宗就已经屹立于世，乃是一方古教，底蕴深厚，顶尖强者众多，门人无数，当年显仙宗的标识便是这般，当真是名动天下。

黄钏却忍不住问：“您怎知？”

殷无望道：“旗帜上，是显仙宗的标志。”

“显仙宗的人，带走了乘黄？”带走了那头他几乎已经征服了的乘黄？穆平安总算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是嗓音还很沙哑。

黄钏气喘吁吁地赶到，在他身前是额发凌乱沾了汗的殷无望：“什么！乘黄被显仙宗的人带走了？”

云雀和于翎依罕见地沉默。

穆平安忍不住道：“伏国的人是摆设吗？”

“谁说我伏国之人是摆设！”暗林中传来一个银铃般的声音。

单尘身体一僵。

穆平安注意到了，他慢吞吞地将单尘挡在身后，而单尘在后面扶住了他的腰，让他不至于站立不稳。

“小妹，不可无礼。”说话之人身着明黄长袍，头戴珠冠，英姿勃发，“毕竟是小辈历练，我等所带的护法实力最高不超过神晖境，以至于被显仙宗之人钻了空子，也很正常。”其实主要是四极阵先前被眼前之人破过一次，第二次的威力便减弱了许多。

伏国护法长老冲着穆平安的方向拱手：“即便是显仙宗强者，也不及前辈万一。”

但见他躬身的方向正是穆平安以及他身后的单尘所站的方向，故而殷无望和黄钏咋一瞬以为是单尘少谷主，可转念一想单尘少谷主从未和这群人打过照面，唯一跟他们有过冲突的便是……

在殷无望和黄钏惊讶的目光中，穆平安也躬身行礼：“您老客气。”虽然他也不知道他当时是怎么了，身体不受控制似的，总觉得一切功伐都能轻松破解，而事实也正是如此，可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他也不明白，但好像也就这么回事。

伏国皇族子弟见到穆平安，都带着对顶尖强者的好奇与敬畏，态度谦逊有礼：“我等都是伏国皇族，晚辈单治，伏国太子，这位是晚辈的小妹，伏国公主单珺，这位是晚辈的皇弟，永宁王单云天，不知可否请教前辈名讳？”

穆平安道：“穆平安，环音谷少谷主。”

“原来是环……环音谷的强者。”他们没听说过环音谷，但知道少谷主身份高，在一些顶级势力，少主不亚于皇朝太子。

穆平安见这些人竟然不知道环音谷，不由暗叹单尘见识之丰，他知道环音谷是因为家中典籍有记载，而单尘大概是在显仙宗了解的。

单珺望向穆平安身后侧站着不愿意同他们相认的少年，道：“单尘哥哥。”

单治则大方地道：“三个月后，父皇寿辰，你会回宫为父皇贺寿的吧。”

耆敬仁啧了一声，殷无望和黄钏都错愕地望向他们的单尘少谷主，云雀也好奇地打量单尘。

单尘沉默不语。

单治戏谑道：“就此撞见，怕是天意，不若此次你随我们一道回宫，如何？”

永宁王单云天皱起眉头，面上嫌恶之色一闪即逝，似乎不太高兴的样子。而单珺则一脸希冀。

单尘道：“我得先回显仙宗，至于回宫之事，以后再说吧。”他很冷淡。无论如何，他都要先回显仙宗，核心弟子考核之事在即，剩下的都得延后。

单珺悦耳的声音很小：“父皇寿宴在即，皇兄皇姐们都在准备寿礼。这次寿宴，你若是再不回去，可能会被父皇从皇氏族谱上除名的……”

单尘自嘲一笑，沉声道：“那便除名。”

穆平安稍稍靠在他肩上，算是给他助力。

“单尘你！”单治道，“还是不要太任性了，父皇对你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你不能因为……”

“不能因为什么？”单尘单刀直入。

“算了，都是过去的事。”单治道。

“真是冷淡啊，皇兄好心请你，皇妹好心提醒你……”永宁王单云天语带刻薄。

穆平安皱起眉头。

单云天下意识端正了姿态，无论如何他们这位命途多舛的同胞，一朝峰回路转，拜入了显仙宗太上长老麾下，而今还和环音谷之众相处密切，甚至还和这位神明般不知深浅的环音谷少主关系如此之好……

他就算再想怠慢对方，在此场合下，也得掂量掂量。

反正暴露了，云雀是时打破沉寂，直接道：“你们神晖境的护法长老都奈何不了显仙宗来人，这回显仙宗来的人，难不成是烈日境？”

单治道：“是神晖境巅峰。”

云雀恍然：“才神晖境啊。”

这话换做旁人来说，会觉得大言不惭，但眼前这伙人，不只有活着的烈日境少年和长者，还有活着的烈日境神魂，说话的这只，还是传说中的吞天雀。

与此等吞天雀相比，乘黄也不在话下，毕竟另有神兽能增寿，而腹内乾坤无敌的吞天雀却只有一只。

伏国护法长老态度谦逊：“不知接下来，环音谷的各位有何打算？”他看得出来这群人中修为最低的单尘殿下，其他强者修为最次在渡劫境，并不像是弟子历练，如果是弟子历练，他们还可以问要不要同行。

耆敬仁道：“我环音谷有位九级炼器师失踪，我等此来便是为了找人。”

九级炼器师！难怪要让这么多强者前来援救。

护国长老不由留心，怎样的势力，既有九级炼器师，还有烈日境强者，这环音谷听着很是陌生，似乎在哪里见过，但绝没有这般底蕴，毕竟就连飞鹤门修为最高的老祖也才神晖境巅峰，但飞鹤门的名气在伏国境内便胜过这环音谷。

可若是能与显仙宗强者一较高下的，环音谷放在修真界应该也不至于籍籍无名啊。

也是稀奇。

想来是没办法同行了，伏国皇族子弟若有若无的视线从能与他们同行的单尘身上收回。

“他日父皇寿诞，还请环音谷的各位赏光。”单治翻手拿出三张烫金的请帖，其中一张奉给耆敬仁，一张专程递给穆平安，另一张则伸至于翎依面前。

云雀叼起请帖，吞入腹中。

殷无望和黄钏脸色不太好看。

穆平安大气地给在场众人介绍道：“这位是器神殷圣，这位是殷圣的徒弟。”

单治立刻又拿出两张请帖，递给殷无望和黄钏，俨然好像方才并未忽视对方，纯粹是拿出来的帖子少了。

“若有空，必去拜见。”耆敬仁收下请帖道。

护国长老道：“可惜争抢时，各位不在，否则乘黄神兽必然是环音谷各位的囊中之物。不过，以环音谷的底蕴，想必区区乘黄神兽，也入不了诸位的法眼。”毕竟，正是这群人经过乘黄神兽却弃之如敝履，怎样的底蕴才做得出来，总不会是没认出乘黄神兽吧……

这便是在试探深浅了，临别前这么随意地恭维一番，有点意思，风雨不动安如山的耆敬仁但笑不语。

伏国之人走后，殷无望看向耆敬仁，烈日境的强者这儿也有，可为了庇护穆平安，眼睁睁错过了传说中的乘黄……

穆平安无视了这位炼器师眼里的埋怨，有时候“讨厌”是真的没有理由，所以也称不上什么和解。这回，他清楚地记得他解决了困境之后，竭力地踩在乘黄背上，是耆敬仁和单尘硬生生把他给拔起来的，他失血过多，无法反抗甚至无法动弹，不得不离开了乘黄的背……

眼下弄丢了乘黄，他才是所有人中最郁闷的那个。

看来有必要去一趟显仙宗。

如果乘黄被伏国皇族得了，他便去伏国皇城，搞不好能遇见姐姐。

如果乘黄被显仙宗得了，他便去显仙宗，其余的事尽数靠后。

他已经对他的实力有了清楚的认知，也知道了他原先不知道的云雀极力隐瞒的东西。

于是，仅仅郁闷了一小会，穆平安便恢复如常。

殷无望炼器师只是小事，炼器师嘛，性情执拗点很正常。

所以，穆平安看向被云雀小心呵护的女子，道：“你是谁？”

那碧衣女仙坦诚道：“前显仙宗宗主，于翎依。”

饶是穆平安早有准备，也被惊得措手不及。

显仙宗？就是方才甫一出现便在所有强者面前夺走了乘黄神兽的显仙宗？五千年前覆灭了洛澜道宗的显仙宗？单尘考核核心弟子的宗门？

单尘心事重重，原本心不在焉，此刻也被吸引了注意。

他没见过显仙宗前宗主的画像，显仙宗对此似乎也讳莫如深，但无可否认前宗主身份之高。

他还被这道魂魄救过……穆平安当初再上环音谷便是为了找此女，没想到此女一直栖身在云雀的羽翼之下。

而这道一直栖身在云雀羽翼下的神魂，真实身份却是显仙宗前宗主？

殷无望自然也听说过显仙宗的大名。

魂体便是烈日境，来头自然不小，经历必定非比寻常，原以为就算询问，人家也不一定愿意回答，没想到穆平安少谷主一问，对方便明说了。

耆敬仁不由叹息，天纵神姿，奈何只剩魂魄。

云雀无比自豪：“当年我追随主人时，主人还是显仙宗宗主呢！”

它话音刚落，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悻悻地看向穆平安。

这声主人叫得可真爽快。

穆平安心生酸意，半晌才平心静气地问：“那前辈为何只剩魂魄了？”

于翎依道：“以后有机会，自会告诉你。”

穆平安对凑到他身边的人都有了一定的认知，暂时不想深入了解宗主变为前宗主的过往。

既然对方一直藏身在他的灵兽羽翼下，这说明一直以来他所经历的事，对方都了如指掌。

这种感觉不太美妙。

但有显仙宗前宗主护身的感觉，好像还不错？

只是好像一般情况下，这人不会现身，现在突然现身，想必是有了什么想法。

在她开口之前，穆平安不打算主动上钩。

单尘对穆平安道：“穆兄，跟我去显仙宗，我师父是显仙宗太上长老，或许能助你得到乘黄。”

于翎依不由看向单尘，那深邃的眸子中透着点微妙的古怪。

穆平安这回没有犹豫：“那便去显仙宗。”

管他显仙宗前宗主，还是什么吞天雀，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便是寿命。

延长寿命才是当务之急。

乘黄神兽自然是重中之重。

总算把他请动了，单尘微微抿了下唇，露出一抹浅笑：“好，我们一起去显仙宗。”

于翎依化作一抹碧光，没入云雀羽翼之下。

“找悦华要紧！”殷无望对单尘道，“少谷主，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不能再耽搁了。”

单尘道：“这任务，我可能完成不了……”他的目光落在穆平安身上，穆平安伤势初愈，脸色还很苍白，他放心不下。

“不一定。”

穆平安道：“我在接触白民的时候，他给了我一样东西。”为此他还丢了一道天石小刀。

“什么东西？”殷无望立刻问。

穆平安抬手一划。

一道空间裂缝突兀地出现在众人眼前。

穆平安不由看着自己的手，打开时间裂缝的感觉很玄妙，他体内没有丝毫灵力波动，他只是觉得他能够打开，就像吃饭喝水那般轻松，只是挥开空间裂缝时，就像撕裂衣袍般受到点阻力。

“既然白民能出现在碎墟天渊中，又能在碎墟天渊中消失，那么悦华长老很可能也是因此消失……”

黄钏道：“您的意思是……”

穆平安道：“她或许在白民的领地。”

殷无望忌惮那条空间裂缝，后者若不通往确切的地方，便会被拖拽进时空乱流，再无法出来。

穆平安站在裂缝之外，对殷无望和黄钏道：“诸位去找吧，我就不进去了。”

殷无望陷入沉思，他下意识想要阻拦，但死劲去想却想不出理由来。

“师父，这空间裂缝不能随便进！”黄钏规劝道，“万一通往不知名的地方，陷进去可就出不来了。”

穆平安也点点头，反正他把白民扔进去了，至于白民去了哪儿，其实他也不知道。

“既然知道了悦华的所在，再从长计议也不迟。”耆敬仁拦住了殷无望。

“可悦华就在眼前了！”

“这里头必然别有洞天，甚至有个世界也不一定，”耆敬仁道，“知道悦华无恙便好，切莫不能因小失大。只要穆少谷主保重身体，有了通往白民国的钥匙，任何时候进去都不迟。进去能找到悦华能出来自然最好，可若是进去的人像悦华一样出不来，到最后环音谷会损失三名炼器师。”

穆平安对单尘道：“那你的任务？”

单尘道：“不急。”

殷无望和黄钏很急，但也没有别的办法，时空裂缝进去容易，出来难，暂时算是知道了悦华失踪的缘由，但却无法进去救她，这让心系她安危的人怎能不心焦。

单尘对耆敬仁道：“除了救悦华长老外，还有采神珍，先找龙鱼卵吧。”

殷无望和黄钏再次提起精神。

穆平安小声道：“他们要的是龙鱼卵，但任务上写的是神珍，也就是说只要是神珍都行。”

单尘顿了下，颔首道：“你说的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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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生辰

穆平安很累了, 他靠在单尘肩上歇息。单尘闭目调息，奈何哪怕体内有黄极破壁丹的药力在起作用，但他突破的迹象依旧不显。

碎墟天渊下灵气稀薄, 瘴气密布，但凡有神珍的地方，都是灵气汇聚之所, 必有凶兽守护。

耆敬仁捣毁了几处凶兽巢穴, 找到了三株神珍灵草, 其中一株丢给黄钏，算是替单尘交差了。

剩下的两株, 一株给了穆平安，一株给了单尘。

穆平安拿着也没别的用, 最终不过是换灵石。云雀眼巴巴地看着，也不好意思说让穆平安给它, 穆平安更完全没提要给它的话。

过了半晌，穆平安道：“你的前主人需要神草吗？”

云雀道：“主人说不需要。”

穆平安：“哦。”

单尘道：“穆兄若是不需要，我想买。”

穆平安现在不缺灵石, 准备直接送。

这时, 云雀吐出一个丹炉来，褚石的声音传出：“这两株草给老夫，再加上扶桑花、槿树枝……这三十二味药材，老夫可以炼制黄极圣华丹。”

殷无望豁然睁眼：“谁在说话？”

穆平安随口道：“是丹炉。”

云雀补充道：“器灵是炼器师, 八级。”

殷无望喉间干涩：“这丹炉……是您的？”

“是啊。”穆平安很随意。

殷无望愣了许久，突然有种无力感。

尽管他很想否认穆平安, 但不是什么人都在意他的否认, 尤其是自身拥有许多的穆平安少谷主。

后者除了看起来没修为以外，他身上几乎挑不出任何毛病。

能有吞天雀为灵兽, 有金罡祭火混元丹炉也很正常，但丹炉器灵可自行炼丹……前所未见，这真是，谁能想到？

穆平安还在跟丹炉讨价还价：“上哪儿给你找三十二位药材！你还是先给我炼一副益气丹，我气有点不顺。”

“益气丹不过片刻的事，自然不在话下，”褚石费力地游说道，“但这圣华丹可遇不可求，是真的好丹药。辅药简单，主药难求，与其啃了这两株神草，不如给老夫炼黄极圣华丹。虽不至于像破壁丹那般提升修为，却能锤炼体魄，精炼血脉，使得血脉更加精纯，体质更加强悍……”

殷无望还是头一次见到这般没有架子骨的炼药师……器灵。

穆平安道：“话是这么说，但你也有可能炼制失败。”

褚石道：“主药那么多，可以分成几份炼制的。”

穆平安道：“几份也不够啊……”那不就浪费神草了吗！

炼药师说要帮忙炼药，居然还能和炼药师讨价还价……甚至还不让炼药师炼药……黄钏看穆平安的目光全变了——他自己不需要丹药，但他有能炼制黄极丹药的丹炉及炼器师器灵。他自己不能修炼，但他有吞天雀灵兽。这是一种怎样的极与极……仿佛哪位修士拥有了他，就拥有了一切似的。

褚石听得头大，道：“单尘小友……”他知道单尘和穆平安关系极好，他出面好说歹说，用不上丹药的穆平安不一定同意，但只要单尘需要，那么他的需求就达成一半了，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废掉这两株神草而已。

单尘凝望着穆平安。

穆平安道：“那好吧。”

丹炉内的褚石意识欣喜不已。

“辅药而已，老夫出去一趟很快回来，”耆敬仁素来宠着他俩，叮嘱殷无望和黄钏道，“二位少谷主就交给你俩了，在老夫回来之前，可千万别让他俩出事。”

这两位少谷主一个一心修炼，不动不会有危险。

一个还在养伤，却有吞天雀和烈日境巅峰的前显仙宗宗主庇护，而这两人关系匪浅，相交莫逆，哪怕殷无望和黄钏出去找龙鱼了，都不用担心这两位的安危。

不出半日，耆敬仁回来，带着上百份辅药。

穆平安背靠在离丹炉两丈开外的黑石上歇息。

云雀亲自盯着丹炉。丹炉内炉火熊熊燃烧，主药仅仅分成了三份，穆平安觉得多半三炉都会炸，让单尘站远点，站得离他近点。

谁知，连炸两炉后，第三炉竟然成功了！

穆平安惊讶地站在丹炉前方，只见里头浮动着三枚滚圆的丹药，丹药周围有星星点点的血色光华。

“幸不辱命。”褚石心满意足，还意犹未尽。

“辛苦了。”云雀道。

“不辛苦，”褚石道，“下次再有神药，记得再叫老夫……”

穆平安将丹药递给单尘。

见他服下后，本就莹润的皮肤似乎变得更加通透澄净，本就沉稳的气息变得越发内敛，气血更加精纯。

但正如褚石所说，血华圣丹只能精炼体魄和血脉，并不能令修为有所长进，突破更是别想了。

只是资质更甚了一筹，修炼速度稍微快了那么一丝。

显仙宗的三个月期限看的是骨龄，用境璧无效，因而单尘只能实打实地修炼。

一个月的苦修，单尘出关，修为突破至聚灵境六重。

“还差一阶。”单尘叹道，“到回显仙宗的日子了。”

“我与你同去。”穆平安道。

他在碎墟天渊待了一个月，随着耆老前辈混迹各处浑水摸鱼，却完全没听说穆青霜的消息。

所谓她可能出现在碎墟天渊的消息，想来只是讹传。

碎墟天渊之行告一段落，最后好在龙鱼找到了。剖开鱼腹取卵，自是不在话下。

但悦华长老还是没有下落。

耆敬仁神情凝重，匆匆要回环音谷去，说有事要找谷主相商。殷无望和黄钏同往。疑似开启白民国的钥匙在穆平安身上，而穆平安却要去显仙宗，殷无望这一路上没拉下脸来跟穆平安说上几句好话，此刻也不好意思请他一道回环音谷，解决悦华失踪一事。

再者他有云雀和前显仙宗宗主神魂跟着，也不存在回环音谷比较安全之类的说法……

实在没辙，殷无望只能目送穆平安和单尘离开碎墟天渊，乘坐飞舟离开了伏国地界。

显仙宗外的大城热闹非凡。

两人找了间客栈，安置好行囊，便出来闲逛。

“别这么难过嘛，”穆平安拿着糖葫芦逗他，“你都是环音谷少谷主了，而且还是显仙宗内门弟子。”

“不吃。”单尘紧抿着唇，神情低落。

没想到经历了这么多，到最后他依旧没能完成任务。显仙宗核心弟子考核，明日就是最后期限，而他就差最后一步，只差最后一阶。

然而这一阶，仿佛隔着天堑，他千难万难地突破至聚灵境六阶，距离考核成功还差了一个境界。

能吃的丹药都吃过了，能闯的不能闯的关都去闯过了，此刻的他，却是什么也做不了。

“你已经尽力了，没必要苛责自己。”

单尘凝望着穆平安的眉眼，可尽力不足以与你比肩。你就像晨星，任何人只要知道了你，就知道了天在哪里。

“回客栈吧。”单尘苦笑道。

“那这糖葫芦你是吃还是不吃？”穆平安追着问。

“你喜欢？”单尘反问。

穆平安点头：“嗯！以前当小贩的时候，舍不得吃，有时候存一个月的钱，才舍得买上一串糖葫芦，并不是我买不起，而是需要存钱给家里添置别的东西……”

不等他说完，单尘道：“都要了。”他拿出银钱来，递给卖糖葫芦的小贩，从他手里接过那插满了糖葫芦的长杆，递给穆平安。

穆平安让他拿着，自己一手两串糖葫芦，从闹市中走过，顺手把糖葫芦卖给了过往的行人。等回到客栈，插糖葫芦的稻草人，只剩下了个稻草人。

单尘拿着杆回到客栈，不知为何，听穆平安说了一路买卖的话，他心里竟然没那么沮丧了。

穆平安把云雀留在自个的房间，其主要还是让它羽翼下的那位独居修养，然后推着单尘，回到单尘的房间。

他坐在单尘的床榻上，抬头望向站着的单尘，逗他道：“到底怎么样你才能高兴一点？失败一次没关系的，我在失去修为之后，尝试重修无数次，次次都失败了，次次都想着以后再也不修炼了，到了第二天却还继续……”

单尘问：“后来，你又为何决定再也不修炼了呢？”

“当我看到凡蜕第三境的修士，心生羡慕甚至嫉妒的时候。”穆平安道，“我突然感觉很羞耻。”

“为自己羞耻。我曾经聚灵境九重过，那时候我都不曾为自己感到骄傲，因为总有姐姐在我前面，我以为自己的修为不算什么，并不值得自豪，从而失去了为有修为的自己自豪的机会，后来每次想想都挺憾然……”

“单尘，三个月连破九阶已经很了不起了，你没有道理不开心。因为三个月连破十阶本就是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单尘黯然转笑，道：“真后悔没在你修为尚在的时候认识你。”

穆平安道：“真想把我失去的修为给你。”

单尘笑着继续道：“可能那时候见到你，你眼里不会看到我吧。”

“也许，”穆平安臭美，“那时候我的眼睛看着天上。”

单尘道：“现在呢？”

穆平安默了下，轻声道：“看着脚下。”

“不要低头，”单尘托起他的下巴，道，“你看看我。”

轻轻地，如蚁挠心，穆平安看入了神，自从失去修为后，他一直守静观心，不惹是非，不与人争执，因为他承担不起争执的最坏后果。他没有后盾，没有倚仗，什么也没有，自然折了骄傲，会了圆滑。

穆平安看着眼前之人，眉目如画，高高的鼻梁，肤莹如玉……说句不正经的，就冲这般样貌，哪怕他修为尚在的时候，他也定会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吧。

单尘道：“今日是我的生辰。”

穆平安点了下头，然后滞住。

离他的十八岁生辰也只差三天了！

“你有什么愿望吗？”穆平安道，“说出来，我帮你实现！”

单尘看着他，道：“以前没有，但这一年，有了。”

穆平安道：“别说是通过显仙宗考核，说另一个，好实现的。”

“不难实现，”单尘又道，“也不容易。”

“哪里不难？”

“能帮我实现愿望的人近在眼前。”

“不容易在哪儿？”

“要他接受不容易。”

穆平安思考了下，道：“你说的这个人，好像是我，如果我没自作多情的话。”

单尘道：“你闭上眼睛。”

穆平安一脸困惑地闭上眼睛，面朝向他。

突然一双臂弯环上了他的脖颈，穆平安心脏仿佛停跳了下，继而一团温软撞上了他眉心。

炽热的呼吸喷薄在额上，穆平安唰地睁开眼睛。

单尘只觉下巴处的肌肤被长睫撩过，微痒。

穆平安一把推开单尘，抬手捂住自己额头，满脸震惊地看向他。

单尘敛眸低笑：“我就说不容易。”

穆平安难以启齿地道：“你刚才是在亲我吗？”

单尘顿了下，这都如此明显了，还需要明说吗，他却当真认真地回答：“是的，我是在亲你。”

穆平安的手还挡在那里，脸依旧白得很，中气十足地道：“为什么是额头？”

单尘道：“因为，你对我而言，就是需要虔诚的……”

“既然你已经虔诚过了……”

穆平安猛地一把拉过单尘抱住，捧着他的脸，堵住了他的嘴，然后咬上他的唇……

单尘眼里的异样尚未流露，就被铺天盖地的快意冲溃了头脑，他搂住穆平安的腰，一手摁住他的头，彻底浑然忘我。

最后，两人躺倒在床上，穆平安侧向单尘颈项，摸了摸他的脸，又亲了亲他的耳朵。

单尘耳尖红得快要滴出血来，他攥住穆平安的手，十指紧扣，牢牢抓住，心如擂鼓，道：“你，是什么时候……”

知道了单尘对他的心意，穆平安大大咧咧地道：“你呢，又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单尘道：“不知道，初见惊艳，一见如故，后来我在谷主脸上看到你，我便知道，原来如此。”

穆平安道：“哈哈可能是第四次上环音谷的时候，你第一次御剑载我，我说你腰好细。我就喜欢细腰。”

单尘：“……”

穆平安突发奇想，突然捧着单尘的脸，亲了下他的唇，想到这人以后属于自己，可以肆无忌惮对他做这种事，就欢欣得不知如何是好。

单尘被他亲得偏过头，温柔地笑道：“痒。”

穆平安去掐他腰窝，这里单尘却不痒了，穆平安抚摸着他的腰，手指摸了摸他的剑柄。

穆平安的声音从怀里传出：“单尘，要不要和我战一场？”

单尘僵了一刹，继而狂喜：“不敷衍我，点到即止？”要知道，穆平安能战得司徒汜毫无还手之力，他能轻而易举地瞅准高境界修士战斗时的破绽，他濒死之际面对神晖境强者也能立于不败之地，他失去修为时乃是聚灵境九重，他的战斗经验之丰富绝非等闲能及。

穆平安打着哈哈道：“上次你知道我是敷衍你啊。”

单尘没好气地轻笑了声，道：“下床。”

“慢着，再给我摸摸。”穆平安可喜欢他的腰。

单尘脸色微红，觉得他不正经，却乖顺坐在床上。穆平安从后面搂住他，摸着他的腹部，并在他背上靠了靠。

单尘想到考核过不了关，他成不了核心弟子，若向师父举荐穆平安，不知道能不能让穆平安成为他的师弟……单尘心里几多烦忧，其实他的心事重重，主要也是在想这件事。

他希望他有的东西，穆平安也都能拥有，以最轻巧的方式。

“那时候我很厌战来着。”穆平安回想起来，第二次夜访环音谷的时候，单尘试图探他的底，他轻易任败，并且还发了一顿脾气。

那大概是他两年多来第一次发脾气，在那之前，面对再难缠、再蛮横的顾客，他都是一张笑脸。而单尘却并没有向他道歉，他那时觉得心中有团火在烧，又觉得自己哀怨愤恨得毫无道理，猛然间他意识到他内心的斗志并没有尽数熄灭。

“那时候我丧失斗志，对什么都很漠然，哪儿都不想去，只想偏安一隅，做一个市井小贩，蹉跎一生。所以无论你们怎么请我，我都不想跨出安逸之地一步。现在想来，我其实很感谢当时非要我上山的人，那时候如果没有人拉我一把，推一推我，我可能迈不出那一步。”

厄难体质活不过二十的诅咒若真的存在，若真的应验，他会在石屋中悄无声息地死去。

若没有这个诅咒，他或许会娶一个喜欢他容貌的妻子，生儿育女，平淡一生。

单尘向后靠了靠，额头触及穆平安温热的颈项，像是在回应他的娓娓道来，安抚他的创伤，他很希望扶了穆平安一把的人是自己，但他也很清楚，真正让穆平安迈出那一步的人，其实是于翎依。

因为欠了一条命，所以第一次在环音谷谷主面上，看到于翎依的脸……很可惜，那时候的他实力不济。

单尘道：“以前厌战，那现在呢？”

“现在有一点点兴趣了，”穆平安眼含笑意，“我希望在我久违地心生战意后，第一个认真对待的人，是你。”

单尘迫不及待去穿长靴，柔亮的墨发顺着后背滑下肩头，穆平安撩起一缕他的头发，绕在鼻尖轻嗅，他知道他对单尘有旖念，但他没想到他对单尘的旖念强烈到这种地步。

这几个月来，他唯一一次众目睽睽之下对战之人是司徒汜，但那时候他也是随意居多，随时都准备叫停然后退出，只是没想到司徒汜弱到他都没用全力，就败势如山倒，他再用力便是欺负人了。

他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正儿八经与人交战了。

但单尘遇到瓶颈，努力了三个月，距离显仙宗核心弟子只差临门一脚。

无论如何，他想帮上一把。

哪怕无法助力对方突破，至少让单尘有一丝感悟也是好的。

至少让单尘知道他的修炼路上并不孤单也是好的。

“那你可要当心了。”穆平安在首御峰见过单尘与宋玉一战，大致明白他的起手式，攻击防御的方式，而单尘几乎对他一无所知——他与司徒汜一战，只是倚仗镰刀破长鞭，而后是一味的防御破功伐，最后顺势破阵，从头到尾他都没有主动进攻过。

单尘道：“请赐教。”

和店家说好，两人来到院中。

院中一棵梅树，形同枯木，然而内里生机勃勃，可见到了冬日便会繁花盛开。

穆平安站在树边：“约法三章，莫要伤到树。”

单尘道：“好！”

听说有修士要在此比斗，围着院子的二层小楼上，陆陆续续地围了许多观战的人。

单尘拔剑，刀鞘随意地掷地。穆平安抬手，手掌之上多了一把弯月形的镰刀。

那镰刀只有刀刃见光，凹凸不平，而穆平安一身锦衣华服，他手白如雪，腕细白皙，青烟似的纱衣笼在外，如烟云中的佳公子，引得楼上女子连翻称赞。

他生得绝色，扬手中，一把朴实无华的镰刀朝上，和那枯槁的梅树相得益彰，无形的杀伤力令那树枝轻颤。

可他分明看起来没有修为。

“可能是隐藏了修为吧。”楼上修士议论声嘈杂，感到很是费解。

面对聚灵境六重的修士，还能有如此气势，想必自身实力过硬，修为很可能高过聚灵境六重。可若是高过聚灵境六重，又何必起这样山雨欲来的势呢？

几乎是穆平安拿出镰刀，一个起手式，那边扔了剑鞘的单尘便脚尖轻点，身体如离弦之箭朝他袭来。

银剑破空，法光灼目，剑招以气贯长虹之势从天而降，穆平安弯起唇角，他轻轻侧身，手中镰刀横劈而过，长虹从中而断，镰刀刀柄猛地向下。

单尘翻身而过，这才躲过了刀柄的攻击，他难以置信地看向穆平安，他的杀招，居然还有这般轻而易举的破解之法。

首先镰刀能劈开功伐，其次穆平安先一步闪避到了他即将攻击的范围之外。

被轻易破开攻击，必然会有瞬间的空档，因为要思索下一招如何攻击，穆平安欺身而上，手中镰刀钩向单尘的腰身，单尘眼里露出羞赧之意，身体后仰，他腰肢柔韧，身体近乎与地面平行，轻易地避开了镰刀刀刃。

穆平安一刀之下，劲气破空，单尘身后的地面出现一道裂痕——唯有修炼门槛的武道高手，才有可能在无灵力的情况下，挥出剑气。

而穆平安，失去修为后，实力赫然便是武道巅峰，哪怕是凡兵在他手中，也能有兵势凝聚成气，破空杀人。

这就说明穆平安半点没有敷衍他，他攻击了！单尘身体因兴奋而战栗，后仰的刹那，掌中长剑脱手而出，以灵力操控，削向穆平安扎紧马步的腿。

穆平安脚踩地面，猛地而起，几乎在长剑触及长腿的刹那，跃上两丈，手持镰刀冲天而降，刀刃直抵单尘胸膛。

单尘持剑抵挡，锵地一声，火花四散，天极空流剑震颤，那一瞬间，穆平安仿佛听到了“咔嚓”声在脑中响起，他记得单尘说过，这把剑是他娘留给他的，剑穗也是！

穆平安瞬间泄去镰刀的力道，借力收刀后撤，脚尖轻点，便来到三丈开外。

两人交战不过片刻，在外人看来几乎一触即分，在场之人不约而同地保持了安静，他俩战后分开，楼上看客还久久未回神。

单尘才刚战到兴头上，只觉穆平安这一击妙到他浑身都在战栗，他不用灵力法决都无法脱身的地步，可就在他左手捏诀要欺负一下没灵力的霸道攻击者时，穆平安却猛然卸力而去。

……像是避开他的攻击，又像是放了他一马。

单尘很是意犹未尽，眸光看着那持着镰刀气势逼人身轻似燕的绝色少年，眼里如火中烧。

“你的剑还好吗？”穆平安担心道。

果然留手了，单尘道：“无妨。”

“若是碎了呢。”穆平安预感到剑的碎裂声，也不知他姐留的这镰刀怎么回事，竟然连单尘的天极空流剑都有可能被破坏。

单尘难得顿了下，道：“那便碎吧。”其实也不是所有神器都能弄断低一阶的法器，尤其是至极之器，唯有一缺，无限接近于完美，所以牢不可破，而要想击破，需要正中那一缺，可穆平安不知有意无意，却总能次次击中那一缺！

单尘猛然意识到，每次他的剑震颤，剑在畏惧时，就表示穆平安又击中了那一缺！

这不是炼器师的眼力，不是炼器师的手笔，而是他自然而然拥有的战斗力，是他惊人的直觉和果断的判断力……所以他拿着神器去对付低一阶的法器，就是在欺负人！或者说在欺负器……

“不好，”穆平安道，“镰刀给你，剑给我吧，咱们交换一下，我可不想弄碎你的剑。”

单尘道：“剑在你手上，就不会碎了吗？”

穆平安看了看他的剑，笑着道：“不会。”

令穆平安始料未及的是，他话音刚落，单尘便将他的本命剑扔了过来。

穆平安接过剑，郑重地来了句：“你的剑，不会碎。”

穆平安倒是没有用扔的，他拿着镰刀，手指捏着刀刃，将刀柄递给单尘。

单尘接过镰刀，挥了挥，只觉不大顺手，便问道：“你会用剑吗？”

穆平安神色黯然了一瞬，又恢复如常，道：“不瞒你说，我起初就是用剑的。后来剑折在了险地，再后来就是你看到的这样了。”

穆平安又问：“你会用镰刀吗？”

单尘如实摇了摇头：“不太会。”

穆平安道：“其实兵器都一样，我用镰刀是因为我只有镰刀，你就想象你只有手中这一把兵器能用，自己去感悟兵器，想象它有哪几种攻击方式，然后顺势攻击或防御，兵器自然会乖乖听你的。”

单尘还是头一次听到这说法，确实他着相了，道：“你这话听起来倒是浅显易懂。”

他望着持剑的穆平安，后者抬指触及剑面，眸光温柔如水，那一瞬间，穆平安似乎变了，清风徐来，扬起穆平安身上轻纱衣摆、顺滑乌丝，单尘恍惚间似乎看到了那个意气风发的令赵玉树魂牵梦绕的聚灵境九重少年。

继而，穆平安转身面向他，眸光一凛，浑身气势陡变，杀气凝成一丝，犹如实质性的杀招。单尘年岁不大，见识匪浅，可这却是他头一次见识到有人能将杀气凝成如此微弱又凝实的一丝，直钻脑门，直袭心灵，令他刹那间激动得浑身战栗。

他浑身血液仿佛在叫嚣同一个名字。

穆平安！

穆平安沉到极致，目光冷冷地看向单尘，不知他是怎么上前的，单尘有刹那感知空白，便看到原本在三丈开外的穆平安出现在了他身侧。

他慌忙拿镰刀抵挡，那镰刀不愧为顶级法器，对上他的长剑，能让剑本能地震颤。

可剑在穆平安手中，只震颤了一刹，便恢复了无匹的气势，锋利至极的凛光，穆平安道：“这招叫破魂，没有修为也能施展，能让人意识空白一瞬，战斗过程中，堪比瞬移。”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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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誓言

“破魂……”单尘在穆平安家里的典籍里见到过这招, 他当时看了只觉这怎么可能，于是只是背过就没然后了。

霎时，单尘闭上眼睛, 在脑中回想穆平安用这招时，那凝成一丝的杀气，和瞬间的意识空白。

典籍上的破魂术修习之法艰涩难懂, 但穆平安施展过一次后, 就明确了许多。

他听着身边的剑鸣, 以镰刀刀面抵挡，那镰刀弯月形, 攻击时比较麻烦，但防御倒是势如破竹, 比起刀剑用面去抵挡攻击，镰刀除了这招外, 还有一招，可一击破万法——将所有击来的兵器一刀挥开，顶级法器再加上灵力, 便能做到收放自如。

穆平安见他在感悟, 也就没有竭力去攻击，而是助他熟悉镰刀的用法，也好和自己更敏捷地过招。

随意应付几招后，陡然间, 他感觉到浑身发毛，似乎被极凶之物的杀气锁定, 穆平安按捺住心悸, 看向杀气的源头。

单尘瞬息已来到穆平安身前。

穆平安反应神速，几乎是同时离开了原先所站之地, 他擅长的招数，他自然也会破招之法，一招一招破下去，他当年修炼都是按这种方式修习的战法。

穆平安挥动空流剑，挡住了镰刀刀刃，一脚蹬地，灼人火星中，穆平安收敛了玩世不恭的散漫态度，笑容满面地看向单尘：“你会‘破魂’了！”

单尘轻轻“嗯”了一声，点头。

穆平安兴致大发，后面还有无数招没施展，道：“那就一起来！”

刹那间，两人的身影瞬息消失，在半米开外交锋，狂风扬起地上枯枝碎草。

穆平安持剑，剑招如行云流水，看他施展招数如欣赏美景，单尘手中镰刀施展得不太流畅，但也不至于每一招都被对方接过去，再还回来。一战下来，竟像是穆平安压制着聚灵境六重的他打，前者手中剑几乎次次都落在他的镰刀中段。

撞击的声音一次次传入穆平安耳中，镰刀震颤的瞬间，穆平安好似觉出了些什么微妙的无法形容的东西，一剑正中刀刃。

单尘右手发麻，虎口都被震出了条豁口，鲜血顺着纹理流出。

这算是两人交战到现在，第一次见血。

“好！”楼上叫好的声音打破沉寂。

穆平安眉头微皱，略微心疼。

“不打紧。别留手。”单尘觉得修为高的自己居然需要说这种话，十分离谱，但事实就摆在眼前。

单尘动用灵力，伤口瞬间愈合如初，他总算意识到并不是他不擅长使镰刀，而是穆平安使剑太顺手了。

他仿佛生来就是用剑的。

单尘带着请教的语气，询问：“你为什么总能砍中同一点？”

穆平安愣了下，想了想，道：“习惯？”

只是因为习惯，就能始终刺中同一点？要养成这样的习惯，得是怎样顽强的意志，需要对自身怎样高的要求，单尘真后悔没早点认识他，若能早早跟他一块修炼，跟他一同对战，跟他一道历练，或许他……单尘收起杂念，若非亲眼所见，他都不知道战斗还能熟练到如此这般。

但只要见过，他就有做到的可能。

也是这一战，让单尘洞悉，原来没有修为的人和有修为的人一战，只要足够敏锐的直觉和足够胆大的魄力，足以避开灵力攻击，至少能在修士手中自保。

若是手中法器够强，甚至，还能让修士吃瘪。

任你法力滔天，却用不到实处，一旦战局拖久，反而会因为灵力枯竭，陷自己于险境。

按理说，战局拖久，对没有修为或修为低的人更不利。

但若是修为低的人知道用最小的力气避开攻击呢？

归根结底，人人皆有破绽，就像兵器必有缺。

只要瞅准破绽，避开攻击，哪怕是没修为之人也有立于不败之地的可能……

只是这可能性微乎其微，可这渺茫的一丝可能就在他眼前。

穆平安一剑挥断火灵光箭，单尘大惊道：“我的剑也能劈开灵力攻击吗？”

穆平安还没意识到，听他说了，才反应过来：“好像可以，你再试试。”

单尘立在原地，抬手捏诀，三道火灵光箭朝着穆平安袭杀而去。

穆平安看到火灵光箭中灵力的间隙，轻描淡写一剑斩去，三箭逢中而断。火灵失了势头，在空中炸开来，穆平安在前一瞬后撤数米，避开了火灵爆发的余威。

这人战斗如同本能一般，机警到叫人拍案，单尘见他战斗中的身姿矫健，行云流水般挥洒自如，竟有种说不出的美感，仿佛浑然天成，挑不出一丝破绽。

“这是怎么做到的？”单尘问，他不记得他的剑能不费吹灰之力地划开灵力攻击，但穆平安的镰刀可以，只是穆平安没有灵力无法施展术法攻击，他也就没法发挥镰刀自身的威力。

“就是灵力攻击必有薄弱点，这些分散的薄弱点必然比法器上的缺陷要大得多，而且漏洞极多，按理说高阶法器必然能破开术法攻击。”穆平安觉得自己说得乱七八糟的，也不知道说清楚了没有，但他尽力说道，“不然你自己试试。”

“你就看火灵光箭中那无处不在的缝隙，但凡灵力光子与灵力光子间，都有极大的空隙，必有一条道，贯通前后，能一击即断。”

“这不就是炼器中的炼眼吗……”单尘服了他的学以致用，不会炼器就能将炼器术的原理与战技融会贯通，这是怎样修炼奇才？

“你说得对，就是这样。”穆平安道，“无形的术法和有形的兵器一样，是一个整体，但比兵器更好破是因为，它只需斩断一点，就能斩断全部。”

单尘反应极快：“因为灵力光子本就细小，凑在一起无处不是破绽，前后连贯的缝隙还挺多的，只要专注于攻击，相信手里的剑能破开，剑必然能破开，别说术法攻击如此可破，首先剑的品级高过我的修为太多……”

说话之间，单尘捏诀，挥出火灵光箭，光箭调转身形朝着他自己而来。

“小心啊你！”穆平安忍不住开口。

单尘手持镰刀，一刀过去，那灵力光箭果然一分为二，失去了势头，甚至连自爆都没有便彻底湮灭成灵点点光。

穆平安将剑抛给单尘：“用你的剑试试。”

单尘这次保险起见，没有将灵力光箭的箭尖对准自己。他侧对着灵力光箭，将目力提升至极致，似乎能看见灵力光点，他持剑猛地一划，灵力光箭在剑刃上爆裂开来，单尘后退了几步，抬手挡住烟尘。

“着相了，其实你就随手斩试试……”

穆平安话音未落，单尘眉头紧锁，这回挥出灵力光箭，直接让光箭箭尖对准他自己。

穆平安见单尘的目光坚决，神情凝重，他一剑挥出，挥剑速度极快，连残影都没有留下，那光箭被一分为二。

没有爆破声。

灵力光箭灰飞烟灭。

单尘露出震悚之色，额上汗珠总算顺着脸颊滑落，难以置信地看向瞎指点的穆平安。

穆平安上前，用里衣衣袖给他揩了揩汗：“累了吧，要不要休息一会？”

“你累了吗？”单尘受这才看到穆平安脸上无比清爽，刚才战了这么久，他竟然连汗渍都没有。

穆平安留意到他的视线，抖了抖自己宽大的衣袍：“还好啊……”

单尘挥开穆平安给他揩汗的手臂，一把环住了穆平安的脖颈。

他微垂着头，温热的脸颊贴着穆平安那白皙微凉的颈项。

之所以这样，也很正常，他是在修习术法，加上领悟和运用，自然劳心费力，而穆平安今日所展，都是早已烂熟于心了的……

“知道你崇拜我，小力一点，小力一点……”穆平安打趣着，心里黯然叹息。

……到底还是没能助单尘突破境界。

云雀在二楼，从战斗开始看到了现在，它的目光前所未有的沉寂，情绪暗藏着波涛。

“他……”云雀喉间发堵，在穆平安和单尘短兵相接的时候，它竟然看得入迷以至于没说话，可当它回神，它竟说不出什么了。

于翎依道：“你主人，他很厉害的。”

她在环音谷古松林中出现斩杀嚣鸟的时候，有修为的两人都受了伤，唯独没修为的穆平安毫发未损。她出来之后才知道，哪怕她不出现，穆平安也不会在嚣鸟的攻击下毙命。

她当时的出现与其说帮了穆平安，不如说在帮单尘和王若锦渡过劫难，顺便稍稍洞悉了穆平安的深浅。

终于，于翎依道：“当初若不是他出手相救，你就死在封印之地了。”

云雀大惊：“什么！？”

穆平安牵着单尘回到住处，二楼看战斗的人，尚未从方才精彩至极的战斗中回神，等回过神来，四下询问，有谁认识这两人。

“想必是显仙宗弟子。”

临近显仙宗核心弟子考核最终时日，到此城来的显仙宗弟子不少，恰巧住在此间客栈的也有人，两位华服弟子面对面对饮。

有位气质拔群的红衣公子凭栏望：“没想到同门中还有这等人物，若是能得他指点一番，或许我的战力也会精进许多。”

水红衣衫的少女道：“清睿哥哥，你可是三个月连破十阶的人啊，怎么随便来两个人，都能得你都这般夸赞，你是不是太夸张了！”

“小玥，你的眼力还需要再精进一些。”徐清睿叹道，“那不是随便什么人，那是个武学奇才。”

而且那两人的法器也都不简单，一个是天极，一个不知什么品级，却能令天极神兵震颤畏惧不已。

小玥道：“什么武学奇才，这么了不起吗，你怎么确定他是同门，你听到他指点别人了？”

“听得不是很清，但另一位的进步有目共睹，”徐清睿理所当然地觉得这等人才，必然是显仙宗弟子，“虽然那位小友换了法器后，没另一位那般游刃有余，但他进步速度之快生平罕见，连我都自愧弗如。”

“你太谦虚了，有时候谦虚得都叫人讨厌。”

小玥听不懂他在说谁，因为两人都交换了法器，在她看来，动用法术的那位招式精湛，术法施展得很有分寸，这才未伤到对方半分。

徐清睿爽朗一笑，没再继续。

回到房间，单尘盘腿坐在床上调息。

穆平安躺在他旁边休息，他大概休息了两刻钟，便感觉到有道炽热的目光盯着自己。

穆平安笑着睁开眼睛，如愿看到了默不作声的单尘，他沉寂的双眸似一汪幽潭，潭下暗流涌动，似有星辉流转，穆平安只一眼，就仿佛要溺死在里头。

穆平安咳嗽一声，打破沉寂：“可惜还是没助你突破。”

他嗓音谦和，一如往昔，如春风入耳，让人头皮酥麻，心神荡漾。

“原来你是这样打算的，”单尘道，“我光顾着学战技，都忘了还有这茬。”

穆平安道：“你还学……你算是我见过学得最快的天骄了。”

“包括你在内？”

穆平安觉得有必要让他高兴一下：“包括我在内。”

单尘道：“被你称赞天骄，我很受用。”

“居然知道打趣我了，看来你现在心情好了。”

单尘浅浅地弯起唇角，见识到了穆平安真正实力的冰山一角，后者愿意对他倾囊相授、真心相待，而且对方还不排斥他的亲近，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欢欣的呢，只是……他道：“我没有不高兴。”

穆平安替他遗憾，但不想扫他的兴：“你确定已经好了？不因为考核的事情难受了？”这就好了吗，这么容易？不用他再努努力地逗乐了？他好像还没开始正儿八经地逗单尘呢……

单尘道：“三个月突破九阶确实很不容易。”对于这一趟历练的收获，他不可能不知足，遗憾在所难免，只是没必要影响到心仪之人，“本来内门弟子通过考核成为核心弟子本就很艰难，甚至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穆平安大逆不道地道：“话说你都已经这么努力了，你师父也努努力，升升职务，带着你也升位，不行吗？”

单尘道：“我师父已经是太上长老了。”

穆平安不解：“你是太上长老的弟子，却只是内门弟子？”环音谷太上长老的弟子都是核心弟子。

“我先是师父的徒弟，其次才是显仙宗弟子。”单尘道，“应该说，我只是因为拜在了师父门下，师父隶属于显仙宗，我便领了显仙宗内门弟子令，而要成为核心弟子，就需要正式的考核。只是这考核，确实不是人能通过的。”

穆平安道：“可不是吗！”

“连你都这么说……”单尘道，“内门弟子就内门弟子吧。”

穆平安突然正色道：“听说双修能增进修为，要不你也双修一下。”

单尘猝不及防，抬手挡住溢出口的咳嗽声，脸都臊红了，道：“穆兄你……”

“我怎么？”穆平安理所当然地道，“这不是所有方法都要试一试吗。”

“你还没成年。”

“就三天，”穆平安梗着脖子道，“怎么了，不行吗？”

“双修需要采补修为更高的人，”单尘脸白道，“才能提高修为。”

穆平安蹙眉：“那完蛋了，我不符合。”他说着完蛋，脸色却丝毫不变。

单尘没来由地被逗乐。

“那你不是很吃亏？”穆平安道，“以后跟我在一起，你永远都没法从我身上获得修为。”

永远吗？他能幻想永远吗？单尘心脏都漏跳了几拍，道：“平安……”

“是不是觉得挺亏的？”穆平安非要问到底才安心，他脸上带着笑意，心里却不太淡定，万一将来单尘被修为更高的人拐走了呢。

“永远都不觉得。”单尘道。

穆平安觉得好像从小到大，从未如此高兴过，他以为和单尘一战之前单尘亲吻他、他亲吻单尘就已经是愉悦的极限了，原来比及时行乐更令人血脉贲张的是“永远”。

狂喜片刻，穆平安很快脸垮了下来，道：“所以你今晚，不打算和我睡？”

单尘顿时咳嗽出声：“我……”

穆平安拱着他腰侧，耍赖道：“我喜欢你的腰。”尤其单尘宽肩细腰，手瘦腿长。

单尘任他抱着，双手不知道往哪儿摆，整个人局促得不知如何是好。

穆平安字正腔圆地道：“我想跟你睡觉！”

单尘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耳根也完全熟透了。

穆平安道：“我可想了！”

单尘：“好。”

夜阑人静，月光落入窗柩，投下一层白霜，单尘躺在床上，没在修行，旁边穆平安一手揽过他的腰，手臂横在他胸前，头枕着他的手臂，睡得正香，喃喃自语：“睡一觉，和我，万一就突破了呢……”

单尘了无睡意，目视房顶，目光清明，心下叹息：“原来穆兄说的睡觉，是指和衣而眠，我……我还需修身养性。”

穆平安紧紧搂住单尘，等单尘睡去，他才缓缓睁开眼睛，虽说他俩双修不行，但以往单尘每日都在勤心修炼，每晚也都在打坐中度过，也许跟他平躺一夜，松了那根弦，体内的额破壁丹再给点力，不经意就突破了呢。

虽然几率万分渺茫，但万一呢！

他希望单尘能突破修为！他希望单尘得偿所愿成为显仙宗核心弟子！

穆平安在心里默默祈祷，不多时，他分出心神，靠在单尘臂窝，伸手缓缓掀开胸前衣襟一角，偷偷看了一眼，脸色微红。

虽然都长的一样，不知为何觉得单尘的更秀气一些。

穆平安羞赧地闭上了眼，心满意足地沉沉睡去。

第二日，穆平安睁开眼睛，却见单尘坐在床头，似乎是见他醒来，单尘这才从放空中回过神，目不转睛地看着穆平安。

“怎么了？”穆平安问，“修为倒退了？”

“没有，”单尘以手按了按胸口，“就是感觉怪怪的。”

穆平安满脸真诚：“哪里不舒服吗？”被他睡伤了？

单尘摇了摇头：“我们去显仙宗吧。”

“走！”穆平安面色大转，向往道，“我还没见过显仙宗呢。”

他带上云雀，同单尘一道出门。

自从知道云雀是吞天雀以后，想到这些时日来，云雀对他的百般隐瞒，百般伪装，诸多谎言，穆平安对它的观感复杂，态度自然而然冷淡了许多。

以往去什么地方，穆平安会随它待在高空、肩头或是袖中，而这回，穆平安什么也没说，云雀悻悻地钻进他袖中，解释的声音直接让人都能听见，因为它清楚地感觉到就目前它和现主人的关系，可能还不如跟单尘，所以也没必要瞒着单尘什么：“我是吞天雀，原是前显仙宗宗主的灵宠，显仙宗里知道我的人不在少数，所以我还是藏起来吧。”

这话前言不搭后语，既然在显仙宗很有名，为何又不能见人呢？

归根结底，也是为了保护于翎依。穆平安还记得于翎依在松林救他之事，自己没理由不庇着她，于是扬起衣袖，道：“好的，你隐匿气息，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叫你。”

他连原因都没有问。

这话的意思，几乎就是没有叫它的理由了。

毕竟修士不会对没修为的凡人出手，会出手试探穆平安的心急之人大多不是穆平安的对手。云雀怅然若失，道：“其实，也可以……”想到于翎依，它态度坚定了，“还是算了。前主人和我都不便露面，原因之后再告诉你。”

穆平安直接收心养神。

对于旁人不愿告诉他的秘辛，他能保证绝对的不好奇。

显仙宗正东方的大门位于一片山水之间，长约百丈的两根神柱冲霄而立，石柱与石柱之间，便是显仙宗的东门。

单尘手持显仙宗内门弟子令，带着穆平安从正门步入显仙宗。

核心弟子考核结束的这日，从外界回到显仙宗来的内门、外门弟子极多。

哪怕门户很大，也需要持着弟子令确认了身份后，才能通过正门。

而且显仙宗和其他几乎所有宗门一样，大门挡修士不挡凡人，因此，穆平安轻而易举就混进去了。

显仙宗主山高大无比，玉宇琼楼遍插山林各处，地域看不到尽头，门户似乎也是传送阵，进去之后转过身，乃是广袤的天穹。

多如星辰的浮空灵岛飘浮在虚空之上，环绕着显仙宗，徐徐转动，就像永远追随着大地的星月一样。

穆平安还为这无与伦比的美丽震撼着，耳边传来单尘的声音：“据说显仙宗乃是真仙尸骸所化，也有种说法是显仙宗乃真仙所创世界，甚至是真仙体内世界，无尽浮空岛屿自成大阵，不可摧毁。”

穆平安失神地点点头，他完全不后悔来显仙宗，或者说他幸好来了显仙宗，否则有生之年若是不能见到此等壮景就死去，那实在太遗憾了。

无数弟子向着高台而去，远远望去，如蚂附台阶般极具视觉震撼，穆平安道：“这些都是考核核心弟子的人吗？”

显仙宗如此庞大，他有可能顺利见到乘黄，坐上乘黄吗，若是单尘能成为核心弟子，是不是他接触乘黄的可能性会更大吧……欸！这种时候还是别想这些有的没的，想想单尘的心情……

“对，”单尘按着他的手，对他道：“你在这里等我，我上去测个修为了就下来。”

“我马上就下来。”

见他千叮万嘱，好像生怕自己走了似的，穆平安笑着对他道：“我就在这儿，等你。”

“午时就会宣布考核成功之人，之后考核结束，我带你回师门，”单尘握着他的手，不愿意松开，好似上去的那条道隔着千里万里，再回首便是经年，他郑重其辞道，“到时，我带你去见我师父。”

穆平安想到被单尘称作师父的这个人，听说这人年轻、俊美又博学，对单尘有知遇之恩，教导之情，在单尘心目中份量很重，他不免有几分抵触，低头看了下自己的装扮，穆平安提起两分底气，道：“好！”

单尘转过身，换上一脸沉重，郑重地往台阶处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显仙宗的地图，三千灵岛围绕主山，和我一本完结小言情里天刑道宗的设定部分一致，那本没把设定写到位，所以在这里写写就当勉强圆梦。那本小说没写好，这个地图设定我是真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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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拜见师父

显仙宗核心弟子考核的内容千奇百怪, 种类数十种，检验考核成果的执事足有百位，数万弟子排队等候交卷。单尘交卷的地方相对人少, 毕竟鲜少有人选择三个月内破十阶这种揠苗助长的任务。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独自猎杀万年灵兽取丹这种要命的内容, 也少有人选择。

像那种需要观看战斗记录画面, 检验真假, 过程较长，而单尘考核的这个, 检验的过程很是短暂。

先前是什么修为、什么年岁，年月日都已经在记录碑里了, 只需要测一下修为、年岁，就能确定考核是否通过。

“单尘, 将手放在石碑上。”显仙宗检测成果的执事看弟子的目光都很温和。

单尘回首看了眼下方，人太多了，他站得太高, 底下人群中, 穆平安的身影看不真切。待执事又说了一遍，单尘这才匆忙附手过去，他轻轻吸了口气，气吸了一般便猛然顿住, 瞳孔瞬间放大了些。

穆平安百无聊赖地等待。

不得不说显仙宗到底是大宗门，来往执事、长老都面带笑容, 不远处还有茶点摊子, 免费给过往的弟子品尝、解渴。

穆平安就倚靠在栏杆上，翘起一根小拇指闻着茶香, 慢悠悠地品着茶，面前摆着六碟糕点，每一碟都不一样。

支起摊子的人有好几位，有个容貌昳丽的少女同样端着茶和糕点，走到他身边：“呀，你喝的茶跟我的茶一样欸，香气一样。”

“普洱？”穆平安不爱喝茶，随便拿的，没灵气的那种。

“我也是！”说话的少女眸子晶亮，“我叫商玥，你呢？”

“在下穆平安。”

“我是徐慕容太上长老门下弟子，你是哪位太上长老座下的？”

这一上来就问他是哪位太上长老座下，怕是很看得起他。

穆平安低头看着自己，也就穿得人模人样，修为那是没有，道：“我不是哪位太上长老门下弟子。”

商玥道：“误会了，所以你是哪位长老坐下的？”

穆平安道：“我不是显仙宗弟子。”

商玥惊讶：“不是显仙宗弟子，是怎么进显仙宗的？”

穆平安道：“我没有修为啊。”

“凡人？”商玥目光明锐，她还记得昨日在客栈见这人与聚灵境六重少年对战，丝毫不落下风，这如果是凡人，那大概是十分不可思议的凡人了。

商玥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抚平了眸光的锐利，她好奇地刨根问底：“你来显仙宗，是有什么事要禀报吧。”

不等穆平安回答，她又道：“那你为什么不着急呢，还有闲心在这儿偷闲？”

“偷闲？”

“也不能说偷闲，你没有修为，要到这儿来，一定很不容易，除非你家很富有，不缺灵石，乘飞舟抵达显仙宗不费吹灰之力……又或者，你就住在附近城镇里，但附近城镇都很太平啊，你是为什么进宗呢？”

穆平安道：“陪朋友来的。”

“什么朋友？”

“就是……”穆平安笑着道，“昨日你在客栈见到的与我对战的另一位。”

商玥瞳眸瞬间睁大：“你注意到我们了！”

交战何其迅猛激烈，在那般紧张关头，这位没有修为的人竟然连楼上坐着看戏的人都记住了！

穆平安又问：“与你同坐的另一位呢？”

“我表哥他……”商玥话音未落。

铛——

钟鸣悦耳，上方石碑金光大盛，汹涌的人潮声打断了商玥的话，她啊呀一声：“到时辰了。”

穆平安四下看了看，没见单尘下来。

“人呢？明明他说让我等他，自己却没来……”穆平安心里犯嘀咕，抬手遮了遮，迎着刺眼的光芒，望向上首，那里似有烈日高悬，一眼过去，看不太真切。

“本次核心弟子考核彻底结束，考核成功者有九人。”

不见其人，但闻其声。

商玥一脸崇敬：“是宗主的声音。”

穆平安暗自心叹，这么大规模的考核，最后成功的竟然只有九人，所以单尘距离成功就一步之遥，已经相当了不起，尽管很可惜……

“考核成功的任务种类有三种，龙牙任务，成功人数，四人；凤翎任务，三人；十阶任务，两人。”

“修为任务，竟然有两个人合格了，”商玥小声嘀咕道，“我还以为只有一个呢。”

穆平安问了下：“修为任务就是那个十阶任务吗？”

“是啊。”

“你知道其中一个是谁？”

“其中一个啊，就是我表哥，”商玥扬起脸，“就是你当时在客栈二楼看到的，坐在我对面的那个，他厉害吧！”

穆平安道：“厉害。”

商玥道：“等会介绍你认识，我表哥可欣赏你了！”

“欣赏我？”穆平安在琢磨着怎么安慰单尘，不知道单尘在考核失败后，乐不乐意结识连破十阶考核过了任务的同门弟子。

“虽说他这人，对人大多只是嘴上说说，但对你可不一样，我还是头一次……”商玥道，“等会，宗主说话了。”

穆平安静心倾听。

“今日之后，这九位显仙宗核心弟子，可任选道统，任选司职……”

“下面有请这九位弟子上前来，更换凤羽令。”

在显仙宗，越是高阶的令牌，越是轻便。比如外门弟子的玄铁令，内门弟子的沉玉令，再到核心弟子的凤羽令。据说太上长老的令牌直接刻在腕上，宗主的令牌更是无色无形，与自身合一，化作神兵，可攻可守，极为玄妙。

全场噤声，检查的执事们都起身静候，神色庄重。

不知为何，尽管和他们没什么关系，穆平安也被这肃穆的氛围影响，开始好奇这九位幸运儿了。

“第一位，赵宁。”

穆平安听到旁边的商玥道：“啧，他也过关了。”

穆平安道：“你认识？”

商玥道：“素有耳闻。”

“第二位，孟环宇。”

“啧啧。”商玥道。

穆平安：“你又认识？”

商玥道：“能考核过这种任务的弟子，都很有名，啊，你不是显仙宗弟子，可能不清楚，但我告诉你，你就知道了！”

穆平安：“……”那说明也不是很有名，只是在显仙宗有名而已，不算什么，单尘可是环音谷最受器重的少谷主！

“第三位，谢熹。”

商玥道：“果然，他也过关了，我哥说他是劲敌。”

穆平安只听到了姓名，也不知是具体哪几个字。

上首阳光甚烈，远远看不真切上去领凤羽令的人的样貌。

“第四位，祝行圆。

商玥道：“厉害了。”

不只她在惊呼，穆平安身侧不少内门弟子都在交头接耳，甚至还有的在说，这有什么悬念吗，或者幸好赌对了之类的话。

“第五位，盛丹。

商玥目光微亮：“丹姐姐了不起！”

“第六位，王昭雪。”

商玥道：“昭雪姐姐果然人中龙凤……”

“第七位，宋玉君。”

商玥道：“是说怎么可能没有她。”

听她语气似乎听不屑的样子，穆平安问：“你跟她关系不好？”

“我跟谁关系都好。因为他们都跟我表哥关系不错，我表哥那人，很擅长处理同门之间的关系，他实力又高，看在他的份上，没人对我不好……”

这么说来那位“表哥”长袖善舞，不知比之季文方如何，是真君子还是真小人，但这跟这位宋……玉君有什么关系？穆平安问：“然后呢？”

“她跟昭雪姐姐不对付，先前因为她喜欢的人，喜欢昭雪姐姐，她就看昭雪姐姐不顺眼。说实话，关昭雪姐姐什么事，喜欢昭雪姐姐的人那么多，昭雪姐姐只爱修炼，难不成每一个看上那些人的人，都得去讨厌漂亮又大方的昭雪姐姐吗！”

穆平安觉得挺有道理，他诧异地道：“该不会这些人，你都认识吧？”

“这每一个都很有名啊！不只我认识，别人也都认识，”商玥道，“只要是显仙宗弟子，都或多或少听说过这些人的名字。”

而且关键是这些人都混一个圈子，多得是内门弟子想挤进最顶尖的那个圈子，苦于不得其法，可她游说了老半天，却没见眼前之人露出向往之色，言辞也不见热切，甚至连好奇都很勉强。

穆平安一脸迷茫，商玥笑道：“我现在相信你不是显仙宗弟子了。”

穆平安道：“我本就不是。”

商玥道：“后面还有呢。”

“第八位，徐清睿。”

“这就是我表哥！”商玥立刻道。

穆平安点点头。商玥骄傲地介绍：“他三个月连破十阶，这变态任务，他做成了。”

穆平安道：“你表哥现在什么修为？”

“聚灵境九重。”

“就是昨日客栈与你同坐的那位？”

“正是！”商玥道，“你记性真好。”

穆平安顺势问：“你表哥是哪位太上长老门下？”

商玥道：“他也是徐慕容太上长老嫡系弟子。”

穆平安又道：“徐……”

“第九位，单尘。”

穆平安唰地看向上首。

“你怎么了？”商玥注意到穆平安的神色。

“你认识他吗？”穆平安按捺住心底的炽热，抑制住上扬的唇角，但微高的声音却出卖了他。

“这位，倒是没听说过。”商玥觉出他突如其来的兴奋，毫不吝啬赞叹道，“我还以为变态的连破十阶的只有我表哥那个疯子，没想到还有一位，这位藏得更深，先前硬是从未听闻，看来有必要结识一番，你有兴趣吗，等会让我哥带我们过去……”

穆平安打断道：“这位便是我朋友！”

商玥愕然，不敢相信：“是昨日与你对战的那位？”

穆平安含笑道：“正是。”

“难怪了，我哥很欣赏他，说他进步速度奇快无比，令人惊叹。”

“我也这么觉得，”穆平安按捺住上扬的唇角，“你哥哥很有眼光嘛。”

商玥道：“那当然了，但我哥这人就这样，他的话只有三分能当真，他对别人的褒奖总是过高，事实上少有人能当得起他的夸赞。”

穆平安不叨了，他扬起脖子向上看，左右看却看不到人少的地方，一时不知道该去哪儿等单尘，他回过头问商玥：“你就在这儿等你哥？”

“是啊。”商玥道，“你就在这儿等你朋友吧，到时候介绍我哥给你们认识。”

穆平安道：“……行。”不知道单尘介不介意，以他起步阶段的修为，默默无闻很正常，但以他的性格，特立独行更是正常，不一定需要跟太多同层次的人结交。

……但若是完全不结交，好像也不大好。

还是等单尘来了再说吧。

商玥道：“那些名动显仙宗的核心弟子都不认识单尘，单尘很有必要结识一下他们，毕竟他现在也属于这一行列。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穆平安道：“你倒是很懂。”

来摊子上喝茶的弟子喜上眉梢，互相议论：“杀出一匹黑马啊！”

“三个月连破十阶的任务竟然成功了两位，徐清睿也就罢了，变态一人，另外那个叫单尘的，倒是从未听闻。”

“藏得最深，未来天骄，前途不可限量，若是能与之结交就好了。”

“徐清睿师兄性格和善，交际甚广，也不知这个叫单尘的道友脾性如何……”

单尘得了宗主所赐的凤羽令，和徐清睿并肩走下台阶，他俩所走的地方，自动空出一块来，其他内门弟子都尊敬地投去注目礼，盼望将来自己也能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商玥迎了上去：“清睿哥哥！”

徐清睿原本正笑着和单尘说些什么，单尘偶尔回应，顶多也就点点头，他也不恼，此刻听到妹妹喊他，便抬起笑眼望去，一眼便看到了旁边立着的穆平安，他眸光大亮，立刻抬步向着穆平安走去。

穆平安笑看着单尘，绕过徐清睿，来到单尘面前，顺着他的步伐后退道：“怎么回事！”

“最后关头境界突然松动，”单尘如实感叹，“我也是万万没想到。”

穆平安道：“总算没辜负你这三个月来的苦修。”

单尘叹道：“万幸没辱没师父的悉心教导。”

穆平安莫名有些不舒服了，又是师父。

也不知道这位貌美又年轻的师父姓甚名谁，长得怎样，气度如何，比他如何。

商玥侧过身，小声对徐清睿道：“他叫穆平安，不是显仙宗弟子，没有修为，他居然知道我俩，他说他昨日注意到了！”

徐清睿呼吸一滞，立马走向穆平安，道：“我是徐慕容太上长老座下嫡系子弟，徐清睿。”他又看向单尘，特意问，“单尘，这是你朋友？”

单尘先前是敷衍地点头，此刻不得不正色，颔首道：“嗯。”

“敢问阁下名讳？”徐清睿一如他表妹所说的那般胸怀广博，不拘小节。

穆平安自问很难对他心生不满，于是大方道：“在下穆平安。”

“原来是穆兄，”徐清睿眉头微微一动，又爽朗地笑道，“若是穆兄不嫌弃，可以去我府中一叙，我将你引荐给师尊！兴许你能成为显仙宗弟子也不一定，只是不知穆兄意向如何……”

既然会来显仙宗，必然是对显仙宗有意吧！若能成为他的同门师弟，今后切磋武技就简单了！

穆平安道：“我只是来看看……”说完，穆平安干脆正色道，“听说显仙宗前不久得了一只乘黄神兽，我想去坐坐。”

“这……”徐清睿道，“有机会的，若你能拜入我师尊门下，可以让师尊带你去。”

这目的性就明确了，穆平安不由看向单尘。

单尘婉拒道：“我已经打算带他去见我师父了，现下就去。”

徐清睿倍感惋惜，道：“那便改日再聚，随时欢迎穆兄造访，对了，穆兄可有通言灵玉，我俩互换一个魂印，我刚已经和单尘互换过了。”

单尘的朋友，就是他的朋友，穆平安淡定地拿出单尘给他的那块，徐清睿拿出他的来，穆平安突然反应过来：“我没有修为，没法在你的灵玉上留下魂印……”

“我这块，滴血也行！”

见他言辞恳切，穆平安拿出锉刀来划破指腹，滴了滴血在对方那赤红的通言灵玉上。

徐清睿将烙下自己魂印的通言灵玉郑重地递给穆平安，道：“今日刚成核心弟子的剩下七位今晚有聚宴，我请了单尘，他暂时还没同意，穆兄不妨也一道来？”

单尘不由拉过穆平安，穆平安见他的神色，不像是想和其他核心弟子打交道的样子，于是婉拒了徐清睿：“不了，今晚有事，我要去单尘师门，拜见他的师父。”

徐清睿和商玥一脸惋惜，穆平安便看着单尘绷紧的脸色稍稍缓和，不由低笑出声，想不到单尘还怕生啊！

到了核心弟子这一层次，又有新的势力圈子，单尘最是不愿意混圈子，他独行惯了，今后不到万不得已，也不打算改变初衷。

待一切结束，单尘直接带着穆平安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我去请示师父，你就坐在房间里等我，我想只要师父出面，让你见乘黄神兽应该很容易。”

话是这么说，穆平安听着觉得，好像不那么容易——他完全想象不到他在显仙宗坐上乘黄神兽的样子。这儿太大了，这儿能人遍布，而乘黄依旧是神兽，岂会轻易落在他的手中。

不多时，单尘回来，穆平安留意到他低沉的神色，道：“怎么了？”

“师父在闭关。”

穆平安笑道：“一般太上长老闭关是不是需要很久，经常以年来算？”

单尘下意识摇头：“师父闭关时间一向很短，我已经叫人去通报了。”毕竟穆平安可是连徐清睿都恨不能拉入门下的，他觉得为了穆平安，叨扰一下师父的修行，也很值得。

再者，他考核成功了，不知告诉师父这个好消息，师父会不会出关，毕竟他三个月前接了任务离开显仙宗的时候，他师父都已经做好他考核失败的准备，提前给他准备了显仙宗通天梯的通行令，好让他失败后直接去通天梯上压实修为，省得根基不稳，修行到高境界时难以为继……

单尘这般想着，师父早早将通天梯通行令给了他，难不成是知道三个月后他回来，他老人家正好在闭关吗！

所以这回闭关，该不会要很久？

穆平安百无聊赖：“可以去看看乘黄神兽在什么地方吗？”

“在万兽岭，我带你去。”

万兽岭位于一片迷雾之中，三面是很深的峡谷，一面与平地接壤，这里便是御兽、养兽、聚兽之地，但凡显仙宗内门弟子以上都能凭宗门贡献，在此修习御兽术，驯养灵兽。

而捉来的灵兽放入万兽岭，则能换取宗门贡献点，像乘黄神兽，属于顶级灵兽之列，所居之地也在万兽岭深处，贡献点也会很高……

单尘拿出凤羽令，看守万兽岭的护山长老给他开了门，但要走进万兽岭，去往最深处，对目前的单尘和穆平安而言，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穆平安道：“早知道就把耆老前辈带来了。”

单尘道：“带来了也进不了显仙宗大门啊。”也只有穆平安没有修为，显仙宗大门不阻凡人。

显仙宗不比飞鹤门，若要在显仙宗任职，过程比较繁琐，比较艰难，需要等待时机，需要有宗门长老引荐……

“还是等我师父出关以后再来吧，”单尘道，“神兽这个级别，大都在万兽岭深处，捕获不易，得到它更不易，换言之它在里面很安全，不担心被寻常弟子收走。”

穆平安此行就是为了乘黄神兽，他难免焦灼：“但高境界掌权者另说……”那可是乘黄神兽，能增寿的，多少被困大限无法突破的大能汲汲以求的神兽，若它不那么紧缺，岂会有烈日境强者经过碎墟天渊特意抢夺呢。

这回轮到单尘开导穆平安了，道：“那头乘黄神兽可能认你，见到它不容易，得到它或许很轻易，你别着急。难得来了显仙宗，我带我四处玩玩吧。”

穆平安道：“远处的浮空灵岛能上去看看吗？”

“可以，”单尘道，“据说只要成了核心弟子，修为突破至渡劫境以上，就能坐拥一处浮空灵岛，自行建立自己的灵岛。”

“听起来非常不错。”穆平安在幻想单尘成了浮空灵岛之主，他去里头隐居的日子……但所谓建设，必然还得收弟子，那样日子过得必然会很有滋味吧。

两人通过传送门，来到一处无主的浮空灵岛上。

这里草木葳蕤，绿草丛生，有灵木生长，灵光点点，更有千年古木，独木成林，郁郁葱葱。

站在浮空灵岛边沿，偌大的显仙宗以另一种雄奇的姿态看呈现在眼前，这里仿佛自成一方世界，主山上接天穹，下临九渊，雄伟壮阔。广袤无垠的虚空中，浮动着大大小小无数座浮空灵岛，这些浮空灵岛下面没有湛蓝色浮空石，而是盘虬卧龙般的根系，整座岛屿像是被无形之力牵引着，旋绕着主山缓慢移动。

穆平安站在浮空灵岛上，前后左右都有浮空灵岛，但相隔百里、甚至千里之遥，有的隐在朦胧云雾中，有的山川草木、亭台楼阁清晰可见。

若是这里的一花一草，一树一池都属于自己，那感觉也是很美哉。

“不愧是十万年底蕴的显仙宗……”穆平安见此壮景，只觉心境都开阔了许多，他彻底理解了单尘对显仙宗的执着，换做是他，他也会坚持来显仙宗的。

如果说环音谷是整个世界，那么显仙宗就像独立于天地之外的一个位面。

……也不知道环音谷内，是否也有显仙宗这一方地域。

单尘原以为师父出关会在很久之后，便带着穆平安四处游玩，结果两日后，就听到了好消息。

等他火急火燎赶回来，已经是午时。

“你师父不会生气吧，他为了你出关，结果你人不在师门……”穆平安跟他咬耳朵。

“不会，”单尘道，“师父人很好，从不与人置气。”

穆平安心里说酸不酸，说喜不喜地跟着单尘，来到他师父所居的朝辰宫书房外。

据说那位师父年轻貌美、修为不高但才华出众，也不知真人如何……

穆平安带着十万分的挑剔目光，目视单尘敲响了书房的门，还在心里嘀咕这儿竟然没有侍者代为传话。

“进。”

声音听起来就让人如沐春风，穆平安撇撇嘴，步入门中。

就看到一位身体修长的男子单手负于身后，背对着正门，望着上首的字画。

流云般的长发披散在那人身后，长发顺直及至腿弯，好似古色古香之人从画中走了出来。

一件朴素的白衫，半数长发以一根槐树枝随意地挽起，身若杨柳，气若扶风，让人一看，便忍不住心生怜惜。

单尘躬身行礼：“弟子拜见师父。”

那位气质朴实无华却让人无法忽视的男子转过身来，眉眼柔和，俊雅端方。

“师父，这位便是我向您提起的……”单尘话还没说完。

穆平安愣在原地，目光死死落在那人脸上，带着疑惑发怔：“……爹？”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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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看重

没有多余的寒暄, 穆平安确定眼前这人就是他那久不归家只在通言画面里见过的爹。

连一边脸颊上的褐色小痣都一模一样。

他爹！

竟然是显仙宗太上长老，是单尘口中那个顶好的师父！

单尘惊诧的目光在穆平安和师父穆怜青面上逡巡。

穆平安，穆怜青……两人虽然都很好看, 但他师父的样貌更平凡素雅一些，没有穆平安那么逼人的靓丽，但仔细看, 两人的耳朵有相似的地方。

……但平时谁会留意得这么细。

穆怜青目光温和, 欣慰地望着穆平安, 感慨道：“一晃多年，我儿都这么大了。”

单尘见他师父似乎丝毫不意外, 若非前日听说师父闭关了，这俨然淡定得就像在等着见儿子似的……

穆平安都呆了, 如果对方稍微犹疑一下，再怔然再大惊一下仔细看看他, 他的心情都不至于差成这样。

见穆平安不再开口，单尘心细地打破沉寂：“师父，您和穆兄……”

“你俩倒是有缘, ”穆怜青道, “我让你去千林郡，也是想着也许你能遇到我两个孩儿中的一个，没想到你没碰到青霜，却碰到了隐居更深处的安儿。”

单尘听着这话觉得怪怪的, 师父想让他结识穆青霜？他知道师父极为器重他，哪怕他头上还有诸多师兄师姐, 哪怕他起步阶段修行速度落后于人, 师父待他也依旧如待亲子一般，但他没想过师父竟有心让他接触自己的亲生孩子……

穆平安一时心情复杂得无以复加, 久别重逢，他觉得他应该说些感人的话，表达一下长久的思念之情，但长久以来，一个人生活惯了，也没想太多别的。

故而，他千思万想，终于鼻子微酸：“爹，原来你还活着啊……”

单尘猝不及防：“……咳。”

穆平安原本还对单尘的师父颇有成见，还有过在容貌和才华上与之一较高下的想法，现在觉得没必要了。

他爹没他长得靓。

而且他爹都娶妻生子，孩子都有俩了，和单尘不会有超出师徒之上的半点可能性。

实乃不幸中的万幸。

所谓不幸是单尘是他爹看重的弟子，他是亲儿子，他爹会同意自己看重的弟子和自己亲儿子搞在一起吗？

穆怜青道：“你姐姐可还安好？”

“不知道，好像挺好的吧。”穆平安试着交心道，“你们给她定的那桩亲事，我怎么听柳家说没有这回事？”

穆怜青道：“那也是给你姐姐的历练而已。你姐姐的亲事自然得她自己做主，扶柳城柳家乃是越国古族的旁支，原本是你娘想要笼络的世家，但后来那一古族老祖死于非命，这柳家也就没有拉拢的必要了。”

这么冰冷的么，穆平安长叹一声，忍不住哽咽道：“原来，娘也还活着。”

单尘险些没绷住。

穆怜青道：“你想你娘吗？”

穆平安想了想，道：“有点想吧。”其实也还好，可既然娘还在世，他无端生出几分思念，“娘还好吗？”

“她很好。”不知为何，穆怜青弯起唇角，负手昂头，眉眼温和，“今日是你的生辰，我们一家人许久没团聚了，我让你娘赶来见你，可好？”

穆平安露出笑容，转而又道：“娘不在这儿吗？”

“你娘……”穆怜青道，“在越国。”

穆平安道：“爹，有个问题想问，不知到该不该问。”

穆怜青道：“你问吧。”

穆平安道：“你跟娘，是和离了吗？”

穆怜青回得很快：“没有。”

穆平安松了口气：“那为什么，你们不在一块？你在显仙宗，而娘在越国那么远的地方，你就不担心娘有什么危险吗……话说娘的修为是什么境界？我听说姐姐都渡劫境了……”

“是你先找到的我。”穆怜青答非所问，“我曾和你娘打过赌，看是你先找到我们，还是你姐姐先找到我们，看样子，是你先了，所以让你娘过来见我们，她应该会来。”

什么叫应该……他怎么觉得爹娘的关系好像很生分？但太生分的关系不会连这生俩孩子吧，穆平安道：“这都多亏了单尘……单尘！”

听到穆平安喊他，单尘恍然回神：“额……嗯！”他突然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

先前耆老前辈手持绿晶测试石，测出穆平安的年岁是十九岁零十一个月，尽管一闪即逝，但他还是注意到了。

今日是穆平安的十八岁生辰，按照测试石上显示的年龄便是二十岁。

而据传厄难体质活不过二十岁……他的心脏突然一下子揪了起来。

穆平安不大高兴地道：“今日是我的生辰，娘不记得吗？”还是不在意。这么多年生辰都不在意过来了，自然无所谓这一个生辰。

穆怜青道：“你娘很忙。”毕竟日理万机，他道，“你不要怨你娘。”

“没有没有，我能活着就不错了，不怨任何人。”穆平安只觉感人肺腑，“能见到爹你的真人，真是太好了，如果没什么事，我先走了。我就住在单尘那儿，不日就离开显仙宗……”

单尘觉出穆平安的心情很复杂，一时不知如何开解。

“你慢着。”

穆怜青缓步走来，站在穆平安身边，温和而深沉地摸了摸他的头，穆平安下意识偏过头想避开，但覆在他头上的手太温暖了。

“来人，去叫我门下弟子都进来。”穆怜青道，“本座有要事宣布。”

不多时便有两队人，共计二十三人步入朝辰宫。

殿上鸦雀无声。穆平安注意到，这些弟子看穆怜青的目光，有的压抑低沉，有的满是露骨的崇拜，乃至热切、激烈。

这儿站着的每一个人，目光迥异，气质鲜活，都很自我。

尤其是右列最前排一位身着黑袍、眉宇间有戾气的师兄，望着他爹的目光满是着迷，透着些说不出的暴戾，似乎对在场年轻人都带着些许敌意。

更让他心惊肉跳的是，这股敌意毫不掩饰。

……他爹到底是怎么和这群人和睦相处的，实在叫人费解，是他早就将看似恭谦实则不敬的人挨个逐出门去了。

穆平安环顾了一圈，只觉还是单尘最正常。

穆怜青揽过穆平安的肩，面向众弟子，道：“他叫穆平安，是我的亲生儿子，将来会袭我位置的人。”

穆平安靠着他爹的臂弯，也没仔细听他到底说了些什么。

单尘蓦然看向穆怜青，师父才是真正博通古今，他说“将来”，岂不意味着穆平安还有不可限量的将来。

看着下方千奇百怪的脸色，穆平安总算反应过来，他爹究竟把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说得好像理所当然。

袭位是这么袭的么，他没修为的好吧。

退一万步他找到乘黄，他若成了太上长老，他爹门下弟子又将何去何从？

他见他爹这一众弟子，都不像是温顺乖巧、安分守己的类型。

“师尊，没有修为也能当太上长老吗。”右列首位眉宇戾气深重但样貌英俊至极的男子轻嗤一声。

在此之前，师尊最器重的是单尘。

师尊门下所有弟子，唯有单尘可以称他为“师父”，以往没瞧出天资上的过人之处，以为不过是仗着伏国皇族的身份，而今看来他竟能在三个月内连破十阶，一举成了核心弟子，可见师尊的眼光着实狠辣。

他们中有一大半弟子都还不是核心弟子，原以为继承师尊衣钵的人应该是在包括他在内的核心弟子中选出，未曾想，凭空冒出个穆平安……

穆平安品出这人话语中的敌意，不由露出玩味的神色，他没说他想当啊，这么不满，他就有那么一丝想了。

穆怜青目光柔和，语气平稳，仿佛丝毫不在意对方话里的不逊，缓缓道：“既然我在，我说他可以，他便可以。哪怕不可以，也可以。他是我唯一的儿子，是我此生最重要的人之一。”

方才说话的男子收敛神情，微微垂首，道：“师尊见谅，是弟子僭越了。”

穆平安感觉背心凉飕飕的，用手肘戳了戳单尘，低声问：“他是谁？”

单尘传音道：“钊姚，师父的大弟子，渡劫境，为人乖张狠厉，但对师父言听计从。”

招摇？倒是挺招摇的。穆平安在心里默默记住了这个人，单尘师父的大弟子，不就是单尘大师兄吗，但单尘怎么不以大师兄来称呼对方？

穆怜青道：“可还有人对本座的话有质疑？”

场上其他弟子道：“弟子不敢。”

这就同意了？穆平安觉得像儿戏似的，完全没当真，但见在场众人神情庄重，他难免些许不安。

首先他觉得显仙宗太上长老之位靠传的，就有点问题，再次传位给谁征求门下弟子意见也就罢了，迫使门下弟子同意，就没必要了吧，穆平安低声道：“爹，好意心领，但大可不必。”这戏做的，他又没想过在这里久留！

穆怜青完全没搭理他，直接道：“在朝辰宫，凡事以安儿性命为重。尔等作为我的弟子，在任何场合都要小心周到地照顾他，他没有修为，我希望他能在显仙宗任何地方畅通无阻，安然无虞。”

这就是有爹撑腰的感觉吗？穆平安怎么觉得不大舒服呢。

尤其是当众揭他的底说他没修为，他分明可以假装自己隐藏修为凭本事过关的。

这种当众被扒光了敲断腿让人用没有帐帘的骄子抬的感觉……

穆平安收敛了神情，有些不耐烦。

单尘没觉得哪里不对，但见穆平安的脸色，他莫名有点心疼。

其他弟子纷纷道：“是，师尊！”

穆怜青摆了摆手：“你们下去吧。”

人群如潮水般褪去，大殿上空了，只剩下穆平安和单尘还站在穆怜青对面。

“你带我儿来见我，有功，”穆怜青面向单尘，和颜悦色道，“该怎么奖赏你呢，你可有想要之物？”

单尘道：“我听说近段时间显仙宗得了只乘黄神兽，穆兄没有修为，寿元有限，我想让穆兄去乘黄背上坐一坐，也许能给他增寿些年也不一定。“

只要见一面或许就够了，以穆平安踩着乘黄背上大杀四方的那番做派，指不定见到乘黄，乘黄就像白鹤一样迫不及待归顺了……

“竟是为了我儿着想，你有心了，”穆怜青掐指一算，“是一位烈日境的太上长老得到的神兽乘黄，这位太上并没有将乘黄放入万兽岭换取贡献点，而是直接带回了自己住处。若要找他一叙，需要些许时间……”

单尘只觉时间紧迫：“这……”

穆怜青道：“无妨，若是这头神兽乘黄，对方不愿割爱，改日为父会专门为你寻一头吉量，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办法，必能给你续命。”

“谢谢爹。”穆平安最在乎的莫过于寿命。

“你俩随我来，”穆怜青在前面带路，“你的住处，早在十八年前，爹就为你准备好了。”

单尘突然福至心灵，道：“是燕归园吗？”

穆怜青道：“正是。”

穆平安心头微动，单尘不由看向穆平安，暗中稍稍握了下他的手，看吧，师父还是记着你的。

燕归园旁边，还有一处典雅的宅邸，匾额是空的，但从高处往下看，两座宅邸的布局如出一辙，想来是给姐姐准备的。

穆平安的心情才算好受了些。

园中布有净尘阵图，屋内整洁如新，来到房中，穆怜青道：“你这些日来，身上没出现什么异常吧。”

穆平安的目光流连在房间雅致的布局上，和石屋所藏的别院相关典籍中描画的屋舍布局近乎一模一样，他声音放空，道：“什么异常？”

穆怜青道：“譬如超出理解范围内的力量……”

穆平安出神地摇了摇头：“没有啊。”

单尘不由看向穆平安，不知道他为何要瞒着师父，难不成又忘了？还是说穆兄有别的考量，不愿让师父担心？但超出常理的力量，师父为何这般问？

“你先歇息，爹晚点再来看你。”

出了燕归园，穆怜青对单尘道：“你日后好好看着穆平安，别让他有危险。”

单尘道：“弟子谨遵师父吩咐。”

穆怜青负手而立，清冷的月光下，他温润的面容覆上一层冷光，原本柔和的眸光此刻仿佛能看进人心里，单尘没来由地背脊发毛，只听师父的声音在头顶传来：“单尘。”

“弟子在。”

“有些话，为师以前从未对你说过，今日告诉你，你且听仔细了。”

“师父请说。”

穆怜青睨着他，道：“我原本看好的是你伏国皇子的身份，而不是你，你知道吧。”

单尘有种窒息感，通体生寒。

穆怜青沉声道：“今日对你所言，是对你给予厚望，这才把儿子交付与你，今后有任何关于平安的事，你要及时告诉我。”

单尘恭敬地道：“……是。”

想来应该是他一直和穆平安同行，师父现在知道了，以为他有所隐瞒……但在此之前他并不知道平安是师父的儿子！师父为何……

穆怜青等着他的下文，但见他只是低垂着头，没别的表示，便长叹了声，飘然而去。

单尘头一次见到师父这般语气说话，不知不觉拢了拢衣襟，他脚步虚浮地回到自己的住处。

却在入口处见到了熟悉的人。

“平安？”单尘见到穆平安的瞬间很惊喜，但转眼那份惊喜又被责任取代，他莫名有种见不得光的感觉，赶紧来到穆平安身边，拽着他的衣袖往里走。

穆平安见他脸色不太好，道：“你跟我爹聊了些什么，去了这么久？他批评你了？我去找他理论去。”

“哪有，没什么，”单尘道，“倒是你，你不是回屋了么，怎么等在这儿？”

“我一个人在那么大的园子里实在冷清，又想知道你在哪儿，便向人打听到你的住处，想去了给你个惊喜，但听说你没回来，所以就在门口等了。”

“什么惊喜？”

“我难道不是惊喜吗？”

单尘无奈道：“你是。”

“那不就得了。”

单尘所居的叶栖园，位于弟子居的北方，坐北朝南，风清雅致，屋内桌椅案塌一应俱全，皆为名贵的楠木、昆木所制，他点起明灯，燃起香炉，屋里飘散着淡淡的木香。

门一关上，穆平安忍不住勾住了单尘的脖子，亲上了他。两人一同倒在塌上，翻滚了几圈。

单尘：“别……”

“别什么？”穆平安起身，见单尘扶着凌乱的发冠，嘴角被吸得微红，神情有几分拘谨，他将头发散了下来，重新束起，穆平安忍不住接过他的手，替他挽起如缎的长发，戴上发冠，插上玉簪，重新审视这张让人魂牵梦绕的脸。

单尘道：“师父会不会不同意……”

“不同意什么？”

“不同意你和我在一起。”

“他不同意关我什么事，前十八年没管过我，今后也别想管。”

单尘轻咬下唇：“师父对我有知遇之恩，教导之情，而我却……”

“你却放任自己成了他儿子的心上人？”

单尘微怔，穆平安噗嗤笑出声，他牵过单尘的手，亲吻他的手背，放在了自己心口：“不用怕，一切有我。”

单尘感受到手心处胸腔内猛烈鼓动的心跳声，终于忍不住捧起穆平安的脸，吻上他的唇……

“咳咳。”听到那暧昧的声音在屋内响起，藏在他袖中的云雀实在无法装聋作哑了，它很识趣地道，“要不，我走？”

穆平安从沉沦中回神，猛然想到于翎依兴许也在看，顿时兴致被打消了大半，他道：“我送它回去，你……晚上要过来吗？”

单尘心动了一刹，又马上抑制住了，摇了摇头，道：“你是师父的儿子，你的行踪以及与你打交道的人都在弟子们的关注中，你晚上来找我已经算出格了，我夜里去见你不太合适，但明日一早，我一定去见你。”

“那便说好了！”穆平安只想见他，他扯着单尘的衣襟，道，“今日是我的生辰，你却不能来陪我，以后可要补偿我。你生辰的时候，我可陪你了。”

单尘呼吸不稳，道：“我也可以陪你练剑。”

“我不要，我要另外的陪法，”穆平安不等单尘回神，用食指指腹碰了下单尘的唇，起身来到门口，“我饿了，回去吃饭，明日见。”

“好。”单尘站在门口，目送他离去。待他走后，单尘发热的头脑才缓慢冷静，他还是担心今夜平安会有出事的风险，躁动的心跳一直难以平静。

回到了清瑞园，穆平安怀揣着欣喜不想很快入睡，便在空旷的院子里走了走，往每间房间都转了一圈，又借着月色和夜灯，在院中欣赏了下能在夜里生辉的奇花瑞草。

古松、金桂东西而立，另有竹林清泉，流水潺潺，清风徐来，花香袭人。树荫下，石桌石椅，桌上刻有棋盘，两边角落上均有石碗，里头放着黑白石子。

穆平安坐在石椅上，自己跟自己对弈了一局。

来到书房，琴棋书画、纸墨笔砚均详备妥当，就像主人常在，从未离开。

穆平安不由感叹父亲的周到入微。

对着圆窗，面前长案上有道斫琴，穆平安坐在贴地的木椅上，信手空弹了一曲，曲中尽是婉转隐晦的小欢喜。

回到卧房，门窗紧闭，云雀总算从他袖中飞了出来。

一抹碧光闪现，于翎依的魂体出现在屋里，她抬手一挥，打下一道禁制，无形光圈环住整间房间，以至气机无法外泄，无人能窥视，她道：“没想到你是穆怜青的儿子。”

穆平安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照样是我自己。”

于翎依道：“我想你一定很奇怪，我身为显仙宗前宗主，为何不在显仙宗露面……”

穆平安道：“也没有奇怪，你想怎样都行。”

这话说得看似冷漠，但其实是穆平安的真心话，他确实可以做到对别人的事毫不关心，而且这些话于翎依先前不说，现在说，其中缘由，实在耐人寻味。

于翎依竟有点岔气，她不再端着架子，态度有些蛮横地道：“你姐姐走后，是我给你打扫的屋子、院子，你的镰刀是我擦的，竹娄是我洗的！”

了不起？

穆平安表情微怔，神色松动，语气缓和，有点紧张：“你想怎样？”

再冰冷的关系，在两年半的朝夕相伴下，都会冰雪消融，更何况在他被姐姐抛下，爹娘不闻不问的时间里，只有这位高高在上的前显仙宗宗主给他送过温暖，穆平安不可能无动于衷。

于翎依道：“当年害我被封印的人就在显仙宗内，带着我和云雀很危险。”

穆平安道：“所以呢？”

于翎依道：“所以你和云雀解除魂印，我带它离开，我的事情，我自己解决吧。可以吗？”

云雀立马精神抖擞，头上的白羽都立了起来，眼神无比希冀，心情万般渴求，恨不得穆平安立刻马上满足前主人的要求。

穆平安看云雀期待的模样，一阵胸闷气短，觉得算了吧，这样不熟的白眼狼，永别吧！

他试着沟通脑海中的魂印，半晌，穆平安耷拉下脸，精神气也消了一截，语气干瘪，道：“两年多的相伴，按理说我应该满足你这点微不足道的小要求，但是……抱歉，我才发现，没有修为，没有魂力，竟然连魂印都解除不了！”他出离的愤怒了！

“什么！？”云雀如招雷劈。

首先是在穆平安看来，解除和它的魂印只是微不足道的小要求，其次是他没有能力解除……

穆平安一脸惨然地望向于翎依，摊了摊手，他也想，但他无能为力，这可如何是好。

于翎依一言不发，眉眼如冰雪雕成，带着万年不化的寒意，乍看很是不好接近。

想到她是帮自己打理家务把屋子打扫得纤尘不染的人，方才还挟恩图报的人，穆平安就有种幻灭感。

起初于翎依提出这话的时候，云雀心中不甚欢喜，可冷静下来，它骤然愣住。

会不会，于翎依之所以这么说，其实就是想告诉它，魂印解除不啊。它的主人只能是穆平安，永远都会是穆平安，这已经是尘埃落定这辈子改变不了的事实。

穆平安也听明白了，他解除不了魂印，他和云雀是一条船上的，云雀放不下于翎依，也就代表于于翎依也在同一条船上。

而陷害了于翎依的人，就在显仙宗，这便是她不抛头露面，也不让云雀抛头露面的理由。

于翎依道：“显仙宗上位者中知道吞天雀的人不在少数，世间知道吞天雀是我灵宠的人更是不少，一旦暴露，你或许会有危险，所以……我认为，你有必要知道这些。”

穆平安干脆直说：“你要我怎么助你，或者说你要我帮你做什么？”

于翎依没想到以他的性情，竟会在此等大事上如此豪爽。默了半晌，于翎依道：“现在，你先保住自己的命吧。”

穆平安心头一动。

于翎依道：“厄难体质二十岁大限。”

穆平安惊：“确有其事吗？”

于翎依无比严肃地道：“今日你需得万分小心，我会为你护法，至于能不能过关，就看到子时的这两个时辰了。”

穆平安道：“为什么是今日？”

就在这时，敲门声猝然响起，穆平安莫名一颤，后颈处汗毛根根立起。

朝辰宫膳堂到了下午便热闹起来。

灶炉滚烫，炊烟缭缭，十多位太上长老亲传弟子在里头忙活。

师尊那没有修为的小儿子回归了，据说这小儿子是传说中的极品厄难体质，自幼便在人迹罕至之地小心养护，没想到现如今竟被小师弟捷足先登给送了回来。

整个朝辰宫的人都辟谷，而少主却需要进食，因此近二十位弟子拿出学习术法的阵势来学习厨艺，试图做出点像样的菜肴，让这位少主有种宾至如归之感。

经过两个时辰的辛苦准备，终于做成了七菜两汤，置于食盒，十八位弟子起了争执，都想亲自去送。

“这回我去，下次你们再轮着去不行么！少主又不会只住一晚就走！”

“汤是我熬制的，熬了一个多时辰，我劳苦功高，就该我去！”

“不要脸！”

“要不抓阄？”

“好主意……”

“我去送吧。”有个冷峻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大师兄！”忙活的弟子见了钊姚，都藏起尾巴缩起身子，让出道来。

钊姚将竹箸放入食盒，合盖的时候手指轻轻一拧，一抹无色之气悄无声息地附着在筷子前端，眨眼融入竹筷中，再也无迹可寻。

既然是极品厄难体质，那么二十岁之前，都有可能因为不可思议的理由毙命，而没修为的人更是如此。

这饭菜乃是十九位师弟师妹共同的手笔，就算他下点东西在里面，最后也追究不到他头上。

师尊一向慈悲心软，只要他们诚心乞求，最后总能被原谅，毕竟他拜师至今千年来，还是头一次见到师尊和亲儿子见面，要说感情，可能还没有跟他们亲。

钊姚不明白。

凭什么一个没修为的人，一来就可以接任太上长老的位置！

就算师尊再宠这个极品厄难体质，就算极品厄难体质活不过二十岁，最后只剩两年寿元，师尊是想让他在有生之年体验一把显仙宗太上长老的风头再情有可原，他也没有办法接受师尊从太上长老的位置上下来。

师尊是太上长老，他才算是太上长老的弟子，太上长老变成了师尊的儿子，那他算什么？

朝辰宫成了他儿子的，那生活在朝辰宫内的师弟师妹们又算什么，难道就成了他的仆人么？

钊姚亲自拎着食盒，往清瑞园走去。

他置于筷子上的毒无色无味，遇灵力则散，对修士而言无毒无害，却能然凡人在两个时辰内毙命。

“就算传位，也应该传给我吧。”钊姚甚至忍不住想入非非，“我这么多年跟在师尊身边，苦心孤诣，最终却要因为这横空冒出的儿子功亏一篑，天下岂有这样的道理。他一个没修为的人，一来就想袭太上长老之位，简直痴心妄想！”

清瑞园雅居房门紧闭，钊姚敲了敲门：“少主，给您送晚饭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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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是司徒家、柳家这些，原本和岁家存在利益冲突, 彼此不对盘的世家, 竟然也出席了。

难不成近期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情发生？

穆平安难得安分之至，连茶水点心珍果都没碰，单尘不免多看了他好几眼。

……

那扶柳城柳家家主的正巧坐在对面, 中间隔着空旷的大殿，穆平安难得心急如焚。

“盛大吗？”耆敬仁是时凑过来，意味不明地问了句。

盛会一结束，穆平安便拉扯着耆敬仁往对面走：“耆老，快帮我引荐那位扶柳城柳家来客。”

耆敬仁被拽着身体后倾，拽不动，又推着往前走。前面有人挡着，穆平安着急，耆敬仁道：“老夫好歹是九级炼器师，哪有九级炼器师拜见别人的道理……你等等，让老夫好好想想，怎么让那人来拜见老夫。”

“您别摆谱了，我有要事！”穆平安难得急切道，“我现在就想去那位柳家来人。”

殿外司仪高喊的声音持续不断，来贺之人络绎不绝, 天上瑞兽驾着祥车，更有飞舟数十道。

穆平安和单尘相视一眼, 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困惑：不过是飞鹤门一处炼药峰的峰主上任大典，这么多人, 而且是外来世家之人来道贺，未免过火了些。

第71章 天之娇女

“大师兄关键时候还是挺靠谱的，这样看起来比之褚石峰主还要更像一峰之主……”穆平安脑子里冒出一句。

放在平时，他必然有心和单尘调侃几句，但眼下他的注意力全在对面的柳家家主身上，也就少了闲言碎语。

倒是被他捧在手中的丹炉内那抹意识喜极而泣，为此情此景感动不已。

“想不到你也有对别人这般感兴趣的时候，”耆敬仁意有所指，“那位柳家来客确实一表人才……”

单尘抬起头来，凉凉地看向那位柳家来客。

耆敬仁温和地看着他俩，露出别有深意的笑容。

此次继位大典空前盛况，前来拜贺的宗门外世家之人不计其数, 到最后挤满了大殿，原本坐着的弟子被迫站了起来，来到殿外, 座位让给后来的世家长者。

穆平安所坐的位置还好, 毕竟耆老前辈的身份摆在那儿, 谁也不好意思叫山环山仅有的几名弟子站到外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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