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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门权宠

第240章 天命(七)

“是尔丹。”沉舟目力惊人,一眼便认出了他。

斥候从远方涉水而来。

“将军,北狄人来了。”斥候紧张地说。

“如您所要求的,一千兵马,和我们一样。”斥候挽紧缰绳,有些摸不透楚识夏的意思,“要继续谈判吗?”

远远地,楚识夏看见雪线河对岸站着一片黑沉沉的影子。青色的鹰旗在风中翻卷,一马当先的人在马背上微微躬身,向楚识夏示意。

“拭目以待。”楚识夏淡淡地说。

“弘吉刺和哈扎尔的头颅你带来了么?”尔丹切入正题。

“没有。”

“你耍我?”尔丹皱起眉头。

尔丹身边的男子立刻拔刀,沉舟同时滑剑出鞘。剑柄快准狠地撞在男子的手腕上,剑锋旋转一圈搭在他的颈侧。男子手腕一麻,却没有立刻脱手,刀锋仅仅在地上点了一瞬便挑向沉舟的下颌。

楚识夏按住沉舟的手,尔丹按住男子的胳膊,默契地往下压。

“我手里握着贵部大阏氏的亲弟弟遗骸,又有贵部将军的头颅,放着白白占了位置,所以想着不如物归原主。可我这个人,向来不喜欢吃亏。尔丹可汗,你有什么能跟我交换的么?”楚识夏挑起一边眉毛,说。

“你想要什么?”

“与其问我想要什么,不如问你能给什么?”楚识夏微微一笑,“若我开口,你可给不起。”

“贵国先帝三皇子在我部做客已久,若是殿下想请回,青鹰部没有异议。”尔丹斟酌着道。

“他哥哥是我杀的,他的命我也迟早收下,不必可汗援手。”

“听说拥雪关在修筑防御工事,青鹰部愿暂时和谈。”

“这话你自己信么?”

尔丹气笑了,说:“殿下不像是空手而来,有何要求不如直说,让我见识一下您的胃口。”

“听闻白沙部的新任可汗是一位不足五岁的稚童,在下想邀其至拥雪关一叙。”

“楚识夏,你自己不觉得这个要求荒谬么?”尔丹冷冷地问,“那只是一个孩子。”

“别跟我装活菩萨。”楚识夏同样尖锐地说,“白沙部可汗不过是你手上的傀儡,笼络十三部的吉祥物,他到底是不是白沙部老可汗的遗腹子还未可知。”

尔丹盯着楚识夏好一会儿,忽然笑出声来,道:“你凭什么认为死人就比活人有价值,我会为了两具尸体舍弃白沙部可汗?”

“如果死人一文不值,你今天为什么会站在这里?”楚识夏玩味道,“弘吉刺是贵部大阏氏一母同胞的弟弟,老可汗曾经属意的继承人。他死在鸿鹄川战役中,连尸骨都回不去北狄,青鹰部的贵族们对你真的没有意见吗?”

尔丹面色阴沉地看着楚识夏。

“我很理解你,我家里也有一群食古不化的老东西。”楚识夏喟叹道,“其实死人算什么?像我们这样的人,就是要踩着战友的尸体登上城墙。不择手段,不计代价。”

“我才明白,从我踏过雪线河的这一刻开始,我就输了。”尔丹顿悟,冷笑道。

一旦赴约,无论谈判成与不成,尔丹都会是众矢之的。

带不回弘吉刺和哈扎尔的头颅,青鹰部的贵族——尤其是古勒台家族不会轻易放过尔丹;若是交出白沙部可汗,尔丹先前“北狄十三部乃长生天子民,不该自相残杀”的一切说辞便不攻自破。

尔丹可以使用武力镇压不服的人,但每一次强化权力的控制,便会死伤无数的人。面对虎视眈眈的拥雪关,北狄十三部的内部消耗无异于慢性自杀。

“或者你也可以用别的什么来换。”楚识夏善解人意道,“我听说你杀了多朶、苏赫巴鲁和巴特尔,我对他们三个的人头也很有兴趣。反正是你们北狄人的叛徒,三个换两个,你不亏。”

尔丹冷冷地看着她。

楚识夏摊开手,无奈道:“好吧,谈判破裂了。”

尔丹身边的男子又想动手,却被呵斥住。

“莫日根,我们走。”尔丹道。

楚识夏目送二人骑马蹚过雪线河的背影,遗憾道:“可惜为表谈判诚意,我没有带弓箭。你说我要是对着他的后背射一箭,高高在上的神会亲自动手调转羽箭的方向么?”

“我可以试试。”沉舟跃跃欲试。

“算了。”楚识夏按住他,道。

即便如楚识夏也不得不承认,有些时候她也会害怕,也许下一个需要为这场被逆转的战争所付出代价的人就是沉舟。所以楚识夏迟迟不肯让沉舟带领九幽司去刺杀尔丹。

——

拥雪关。

“莫日根,青鹰部多妥思的将军,领兵攻破野马堡的人。弘吉刺死后,莫日根就是尔丹麾下第一得力干将。”李角平铺直叙地说,“是一头野兽,在攻克野马堡的战役中身中三箭,拔箭力战,亲手斩下守城将领的头颅。”

一直没说话的楚晋一拳砸在桌面上——野马堡的守城将领正是他的属下。

楚识夏点点头,苛刻地评价道:“看上去确实是一条指哪打哪的好狗,尔丹一个眼神,他恨不得扑上来撕裂我的喉咙。”

李角所率领的鹰眼卫掌控着整个阕北内外的情报,对各方动向的揣摩总是一针见血。

“尔丹连将军想要什么都不知道,便急着来谈判,可见青鹰部内部的矛盾确实很严重。”李角沉吟片刻,道,“看来鸿鹄川一战,损失惨重不止是我们。”

提起鸿鹄川,楚识夏也心平气和,像是那道伤口早已愈合,不知疼痛。

楚识夏说:“如果晚三年开战,这一招就不管用了。”

“短时间内,尔丹应该不会再发起进攻。他需要时间和精力安抚各部,尤其是青鹰部的贵族。”李角判断道。

楚识夏没说话,紧锁的眉并没有松开。

“将军,你看上去不是很高兴。”李角试探道,“是鹰眼疏漏了什么情报么?”

“不是,”楚识夏掐着眉心,疲惫地说,“我只是有种不好的直觉。”

——

青鹰部。

额间束着一条豹子皮毛的男子怒气冲冲地直奔金帐而来,身后领着十几个同样衣着华贵、气势凌人的男人。

莫日根在金帐前伸手将人拦下,像是一块顽石,直率地说:“大那颜,没有可汗传召,您不能擅闯金帐。”

“那颜”是可汗的兄弟敬称,但尔丹并非老可汗亲子,因而这些人和尔丹也没有血缘关系。他们才是古勒台家正统的子弟,青鹰部名正言顺的继承者。

大那颜抬手一鞭抽在莫日根脸上,怒斥道:“你个奴隶崽子,以为封了将军便能踩在我的头上作威作福么?连尔丹都不敢这么跟我说话!”

“莫日根,不得无礼,让大那颜进来。”

金帐中传出尔丹的声音。

莫日根捂着流血的脸应了一声“是”,为大那颜掀开帘子。

大那颜雄赳赳、气昂昂地踏进金帐,身后一大群古勒台家的子弟鱼贯而入。莫日根紧张地跟了进来,悄悄派人带兵围住金帐,随时准备冲进去控制住他们。

大那颜丝毫不把莫日根的小动作放在眼里,他对着豹皮座椅上的尔丹劈头盖脸地一顿质问:“你不是和中原人谈判去了么,弘吉刺的尸身在哪里?”

“大哥,谈判破裂了。”尔丹平静地回答他。

“尔丹,弘吉刺是为救你而死,青鹰部可汗这个位置也是他让给你的!他是父亲最小的儿子,他本该是青鹰部的主人!”大那颜怒道,“中原人到底开出什么要求,让你连他的尸身都带不回来!”

“他们要白沙部可汗。”

“白沙部现在就是一具空壳,那不过是一个路都走不稳的孩子,给他们又如何?”大那颜咄咄逼人道,“你究竟是不能,还是不想?”

“我不能。”尔丹真切道,“弘吉刺是父亲的亲生儿子,我也拿他当亲生兄弟看待,但这件事关乎北狄人心聚散,我不可能把白沙部可汗交出去。”

“借口。”大那颜冷笑道,“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奴隶,父亲把你领回来的第一天我就该杀了你。”

尔丹面色不变,说:“来日攻破拥雪关,天下皆为北狄领土,九州四海皆受长生天庇佑,弘吉刺的灵魂在哪里,哪里就是他的故乡。”

“少拿中原人的这一套来糊弄我。”大那颜指着尔丹的鼻子,威胁道,“今日你要是不给我们古勒台家一个说法,你就别想从这里站着走出去。”

莫日根紧张得手心里冒出一层冷汗,杀气腾腾的眼睛望向尔丹。尔丹却出奇平静,不卑不亢地和大那颜对视,用眼神示意莫日根不要轻举妄动。要是大那颜今天掉了一根头发,尔丹就算长生天上身也说不清。

由不得大那颜不暴怒。

古勒台家的大权交给尔丹,已经令人有所不满,只是尔丹战绩彪炳,加上弘吉刺地位超然,保证了古勒台家在青鹰部的权势,他们才隐忍不发。

可是现在弘吉刺死了,尔丹大力提拔的奴隶将军触及旧贵族利益,隐约有排斥古勒台家其他人的意味,他们便彻底坐不住了。

“大哥,你忘了父亲的话了吗?”

清冽的女声贯穿金帐,一直没动的尔丹忽然起身,固若金汤的镇静出现了一丝裂痕。穿着绛色袍子的女子从古勒台家的男人们中间穿过,像是一道浓郁的红,划破帐中死气沉沉的灰黑。

“你来干什么?”大那颜不悦道,“这里没有你的事。”

大阏氏停下走向尔丹的脚步,转身盯着她的兄长,忽然抬手打了他一耳光。大那颜被打得一愣,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恼羞成怒地就要还手。

尔丹一把架住他的手,少见地动怒道:“大哥,你自重。”

大阏氏神色骄矜,直视着他们道:“当日父亲为尔丹赐姓,是看中尔丹的才能,在尔丹身上寄托一统草原、南下大周的夙愿。雪线河一战,是草原的耻辱,血债血偿。我古勒台家,世代为雪其耻而奋勇。弘吉刺死,是为草原大业,死得其所。”

“妹妹,我看你是糊涂了,弘吉刺是你的弟弟,古勒台才是你的家。”大那颜眼神凌厉,“你身边的这个男人,他现在还要倚仗我们家,所以才对你一心一意,来日说不准我们青鹰部会不会易主!”

“我怀孕了。”大阏氏忽然道。

尔丹和大那颜同时露出震惊的神色。

“什么时候的事?”尔丹护住她的动作小心翼翼起来。

“已经三个月了。”大阏氏说,“胎儿还没有坐稳,所以先前没有告知可汗。萨满说,是个儿子。”

大那颜的神色也变得微妙起来。

“可汗,你有什么想说的吗?”大阏氏对着尔丹道。

尔丹谨慎地伸手抚摸她微微隆起的小腹,纡尊降贵地半跪在地。大阏氏的手温暖、白皙,被尔丹的手覆盖住,一一扣合。

尔丹俯首吻在她的孕肚上,郑重道:“我以我的一切起誓,阏氏腹中生下的第一个孩子便是我尔丹此生唯一的儿子,古勒台的少主,青鹰部的世子,草原未来的主人。”

大那颜静默半晌,撩开袍角半跪下去。他身后的人也齐刷刷地跪伏在地,随着大那颜齐声道:“恭喜可汗。”

“我已经不记得他了。”楚识夏平静地说,“我跟他不熟,也许说书的先生比我更了解他一些。我在想,三十八年前他打到这里的时候,为什么没有继续北上?究竟是因为补给线无法深入,还是因为感受到天命不可违?”

沉舟什么都没说,只是用力地握了一下她的手,尽管入手是手甲的冰凉坚硬。

“将军,请容属下护卫左右。”叶谦强烈要求。

“退下去,这是命令。”楚识夏严厉地说。

冰雪未融。

楚识夏拧开一壶酒,缓缓浇在地面上。

叶谦只好带着虎豹骑往后退,与此同时,河对岸的北狄人也在往北拉开距离。

尔丹身子向后倾倒,放松地纵马涉水而来,身边只带着一个全副武装的男子。跨过雪线河以后,尔丹便翻身下马,礼数周全地对楚识夏打了个招呼。沉舟按剑站在楚识夏身边,不动声色地扫过尔丹身边的那人。

“镇北王殿下,好久不见。”尔丹不见外地说。

“这是我父亲曾经来过的地方。”楚识夏忽然说。

沉舟一顿,问:“你想他了吗?”

宣德三年,二月初。

虎豹骑有些躁动。

楚识夏高举起一只手,握拳往下按。虎豹骑见状便强自按捺下来,叶谦紧咬着牙关,眼圈一片血红,等待楚识夏一声令下便冲过去和尔丹你死我活。

“现在还不是时候。”楚识夏说,“全军听令,退至一里之外。”

“我们似乎不是可以这样随意寒暄的关系,尔丹可汗。”楚识夏扫他一眼,说,“你不怕有埋伏么?”

尔丹避开这个问题,转而看着雪线河边上的石碑,说:“你的父亲是大周人的英雄,却是北狄人的血仇。总有一天,我会用血洗去这份侮辱。”

“他们带了多少人?”楚识夏问。

一人高的石碑立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上,朱砂填充在锋利的刻痕中,俨然是“铁骑所至,大周所征”八字。三十八年前,镇北王楚敖讨伐北狄十三部,所向披靡,十三部退至雪线河以北,龟缩不敢南下。楚敖就此立下界碑,以彰大周国威。

无数白鹤黑旗竖立在界碑以南,在浓重的乌云下翻卷,仿佛一片黑色的浪潮。楚识夏站在界碑前,伸手抹去石碑上风化的粉尘,指腹下一片粗粝。楚识夏双手合十,念了一句往生咒,以度被困此间的亡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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