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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门权宠

第239章 天命(六)

掌声孤零零地回荡在宴席上,精神紧绷的众人转头盯着他。

——

青鹰部。

尔丹穿着宽松的袍子坐在虎皮铺陈的椅子上,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片肌肉健硕的胸口。其余十二部的可汗分别坐在下方两侧的席位上,没有一个人看跳舞的女奴。

一舞结束,尔丹率先鼓掌。

“你们,才是草原的罪人。”

帐篷外的士兵掀开帘子冲进来,银色的刀光剑影乱成一片,照在每个人的脸上。

“尔丹,你想干什么?!”苏赫巴鲁震怒中带着惊恐,不敢置信地看着突然翻脸的尔丹。

“以长生天的名义,从今天起,赤河部、莫速部、诃达部的名字将被抹除。”尔丹将刀插进桌面上,冷淡地宣布。

宣德二年,十一月。北狄青鹰部可汗尔丹在宴席上杀死赤河、莫速、诃达三部可汗。次日,三部贵族向其表示效忠,青鹰部将其士兵、奴隶、土地、牛羊吞并得一干二净。

其余诸部本有异心者,莫不宾服。

——

宣德三年,正月。

野马堡。

北狄人占领这座军事堡垒后,便依靠其中的粮草过冬,时刻监视拥雪关的动向。北狄骑兵最善长途奔袭,守城实在是敬谢不敏。但接手此处的将领仿佛对中原兵法颇为熟悉,拥雪关几次遣兵前来收复失地,均被抵挡。

寅时三刻,正是人睡意最浓的时候。

兵营里却一阵兵荒马乱,衣衫不整的士兵奋力拍着茅房的门,恶臭味冲天。更有憋不住的,直接抱着肚子,神情痛苦地在原地排泄,手脚卸力,险些坐倒在地。

守将哈扎尔捂着肚子,神色紧绷地从营帐里冲出来,看见这一派狼狈的模样,心道大事不好。

就在此时,城墙上巡逻的士兵忽然撞响警钟。仅仅是一声,一声钟响之后,一发羽箭贯穿他的咽喉。

哈扎尔着急地拎着马鞭抽在士兵脸上,疾言厉色地呵斥道:“有敌袭,快起来!”

然而腹中绞痛,令其站立都艰难。

城墙外飞快地架起云梯,荒川军士兵动作敏捷地翻上城墙,看见人拔刀便砍。

楚识夏骑在雪骢背上,白发高高束起,发尾在风中飘洒如雪。楚识夏拎着一壶烈酒抿了一口,黑色城墙上流下的血映在她眼中,仿佛划过的流火。

“为什么没有人抵抗?”荒川军主帅楚晋喃喃地问。

“因为他们没有办法抵抗。”楚识夏平静道。

野马堡难以攻克的原因之一便是,此处距离拥雪关很近,贮藏有大量粮草。如果贸然以火攻之,即便收服野马堡,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若是以水淹之,粮草受潮发霉,结果也是一样。且野马堡中建制一律模仿拥雪关,并不易点燃。

北狄人之凶残、野蛮,使得每一次登城墙都尤为困难。

楚晋本来静待拥雪关调动攻城辎重,却不料楚识夏仅仅带了一队羽林卫便来支援。

“你在水中下毒了?”楚晋恍然大悟。

“确切地说,是水脉。”楚识夏一笑,颇为天真无邪。

楚识夏在云中的日子,翻遍了镇北王府中珍藏的所有地图,其中便包括野马堡下的地下水脉堪舆图。地下水脉的勘测极为困难,但那张图画得十分精准,并且用油封保存得非常完美。

水脉图下的落款是楚识夏熟悉又陌生的“沈妩”二字。楚识夏伸出手指拂过那两个字上的灰尘时,心脏有一瞬间的停跳,仿佛与几十年前的那个女人同频共振。

楚识夏并没有让任何人接近野马堡,只是命九幽司和羽林卫搬运腐烂的动物尸体和催化其腐毒的药物至地下水脉处。足足一个月,野马堡中源自地下水脉的井水被彻底污染。

“等攻克此处,把动物尸身搬走,下过几场雨就没事了。”楚识夏扣上头盔和面甲,提起长枪指向城门大开的野马堡,道,“楚将军,请下令冲锋。”

楚晋看她一眼,扣上面甲,高声道:“大军,随镇北王殿下冲锋!”

雪骢一马当先,其后洪水般的军队咆哮着冲进崩溃的野马堡。到处都是新鲜的血液,流淌在霜花未融的地面上。自知中计的北狄人试图做出最后的反击,点燃火把投掷向粮仓。

楚识夏一箭射落尚在空中的火把,纵马从那个北狄士兵头上踏过去。

战马嘶鸣的声音尤为刺耳,楚识夏转头看向试图冲破荒川军包围的人。那人虎背熊腰,面上胡须杂乱,身上的皮质盔甲已经残破不堪,挥舞着大刀逼退企图擒住他的荒川军。楚识夏一眼就看见了他腰间的青色鹰羽装饰——此人在青鹰部中地位不低。

青鹰部将领,哈扎尔。

楚识夏引弦射中哈扎尔的眼睛,他居然直接将箭矢拔出来,策马往城门方向冲。好几个荒川军被战马踩踏受伤,狼狈地向一侧滚去。楚识夏挥枪打断一个北狄士兵的脖子,奔上前挡住哈扎尔的去路。

哈扎尔没头苍蝇似的,怒吼着笔直地往前冲。楚识夏略略松手,握住长枪三分之一的位置,调动气息汇聚在握枪的那一点上。哈扎尔抡起大刀直劈向雪骢的马头,楚识夏同时一夹马腹,雪骢扬蹄前冲。

长枪砸在刀尖,哈扎尔的力道一歪,险些坠马。长枪枪尖在地上一点,蜻蜓点水般弹起,借着楚识夏腰身旋转的力道狠狠地劈在哈扎尔的脖子上。哈扎尔像是断线的风筝似的飞了出去,结实地在雪地里滚了两圈,挣扎着没能站起来。

东方既白。

楚识夏扔下汗津津的头盔,靠在城墙上呼出一口热气。雪白的发丝黏在她的侧脸上,仿佛一抹残雪。

远处的荒川军刚刚扑灭一个粮仓的火,抢出来三分之二的粮食。楚晋拎着一壶水走过来,站在几丈外扔给楚识夏。楚识夏抬手接过,喝了大半,剩下的浇在饮涧雪上,洗净一剑的血色。

“哈扎尔死了。”楚晋说。

“意料之中。”楚识夏说。

楚识夏那一枪就没想着哈扎尔能活下来,霸王枪直接打断了哈扎尔的脖子。

“修筑防御工事不是要尽量拖延时间么,为什么不留着他的命慢慢和尔丹谈判?”楚晋不解地问。

“防御工事的修建需要时间,这当然重要。”楚识夏淡淡地说,“但是鸿鹄川、野马堡,我们前前后后死了多少人?若是留着哈扎尔谈判,尔丹未必会为他付出时间,但我军普通士兵一定无法理解我的做法。不如杀了他,以平众人怒火,换取我在军中的威信。”

对于一个才更换了主帅的军队而言,最重要的就是军心。

“更何况,不是只有活人才能用来谈判。”楚识夏道。

楚晋干脆利落地说:“你倒是不天真。”

“这是个乱世啊,”楚识夏卸下手甲,舒展十指,发出轻微的爆响声,说,“乱世里活下来的不是好人,而是狠人。”

楚识夏看着那人冒出一层青色胡茬的下巴,因为消瘦而显得越发圆滚、凸出的眼睛,吐字清晰地说:“谢谢。”

鬼市主身体僵硬地看着她,说:“不要谢我。我只是一命还一命而已,总是欠着别人的恩情,我怕遭报应。如果你输了,但是侥幸没有死,我不介意拉你一把。”

尔丹站起来,举着金樽缓缓走到三人中间,摇晃着酒液,“如果不是你们延误军机,我们眼下已经在青州城中庆功。我说过,北狄十三部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你们不肯相信,非要看着我死,好吞并青鹰部。”

尔丹的手搭在苏赫巴鲁肩上,拖长了声音道:“中原人有句话说得很好,‘人心不足蛇吞象’。你们就是那条被撑死的蛇。”

拥雪关向全国各地征集的民夫、工匠陆续抵达,防御工事的建设开始。七大营在拥雪关外二十里的地方扎下营寨,轮流换值。七大营的主将们仍不知道那座防御工事的具体事宜。

楚识夏听见他这番论调就头疼,指着他说:“你还是闭嘴吧。”

多朶最先按捺不住,跳起来拔刀指着尔丹道:“尔丹,你少装模作样!我儿子在哪?”

尔丹一言不发,只是盯着他笑笑,将杯中的酒浇在地面上。

多朶额角青筋暴跳,踢翻桌子向尔丹冲过来。尔丹抛开酒杯,往侧边一闪,抓着多朶的手腕,反将刀锋在他的咽喉上抹过。女奴惊恐的尖叫声中,苏赫巴鲁、巴特尔纷纷退避开飞溅的鲜血,露出手上的刀。

“它落成的那一天,就是被炸毁的那一天,整个拥雪关都会是战场。”楚识夏说,“你不怕死么?”

“谁又能不死,”鬼市主不耐烦地说,“你滚不滚?”

宣德二年,十月。

“不好看么?”尔丹说,“我觉得可比鸿鹄川一战精彩。”

多朶、苏赫巴鲁和巴特尔不约而同地绷直脊背,手在桌子底下摸索刀柄。

“楚明修死了,你们是不是松了一口气,以为我会就此放过你们?”

尔丹放下多朶的尸体,冷冷地看向暴露兵器的众人。

“我说过,我们都是长生天的子民,应当勠力同心,一同南下横扫中原。而你们还在计较一寸土地、一匹牛羊、一个奴隶的得失,在战场上勾心斗角,将自己的族人推到中原人的屠刀下。”尔丹拎着多朶的刀,一滴鲜血从刀锋上缓缓滑落。

用香料腌制的羊肉被切成薄片,流水般送到宾客们手边。一坛坛烈酒揭开泥封,浓醇的酒香令人闻之欲醉。娇蛮的北狄女子赤足舞蹈,旋转间舞裙起落,露出线条优美的小腿。乐声铮铮如铁,孤寂地响彻草原的夜晚。

鬼市主没有离开拥雪关。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这座防御工事,这个世界上能看懂我的设计的人还没有出生。”鬼市主高傲地说,“我必须亲眼看着它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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