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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狗啸月

第五章 骨气

打铁拿小钳的老者呵斥道。那体形健壮的徒弟铁柱松开手,恭敬地退到一旁,

街上摊位横陈两旁,从南到北,琳琅满目,往来行人络绎不绝,人声鼎沸,当真安康盛世。一群小孩人群嬉戏,穿左穿右,有大人呵斥:“当心撞了人!”一个摊位前围了许多人,传来“咯咯咯”的叫声,原来是两个公鸡在斗架,看架的人拍手叫欢,嘬嘴吹哨;又一摊位,围观者轰然大笑,笑完了腰,流出了泪,原来是一位汉子赶猪来卖,那头猪见到人多撒了欢儿,猪头乱窜,还将主人顶了翻,一人一猪大口喘气:“吭哧吭哧。”原来是猪声盖过了人声。旁边铁匠铺传来打铁声,火花四溅,那铁打的声音像是敲鼓般带着节奏:“铛铛铛。”伴随着入水的“呲溜”声,白烟升腾,狗尾咸入了迷。不知不觉地走到铁匠铺前。火星溅到了身上也浑然不觉。

“哪里的野孩儿,真是不要命了,离远些!”

“滚开!”铁柱一把将狗尾咸拉开。

“铁柱!松手!”

“那这也好办,我正好认识一位教书先生,就在这里不远的一处学堂里。”

“谢谢老爷爷。老爷爷,我还有一个请求。”

“你说。”张石延看着他。

“我以后可以常来吗?”

“当然可以。只是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我以前经常见这种火花。以后便再也没有见过了。”

张石延微怔,拿起茶水喝了一口,说道:“铁柱!对了,敢问小兄弟叫什么?”

“狗尾咸。”

“这名字?不错。铁柱!你送这位小兄弟到上春学堂。找到刘先生。把小兄弟交给他。就说是我介绍的。”

铁柱向师傅一作揖,道:“是,师傅。”

铁柱牵着狗尾咸的手走在街上,人头攒动,接踵而至,铁柱带着狗尾咸忽然拐进了一个胡同,光线顿时变暗,眼睛花了,但是人也少了很多,只有稀稀疏疏卖些小玩意儿的。

“狗兄弟,刚才多有得罪,莫要见怪。”

狗尾咸不置可否,其实根本不知道铁柱在说什么。

“铁柱哥,你一直跟着张爷爷打铁么?”

“是啊,在我向你这般大的时候就跟着了,十二岁,如今六年过去了。”

“你也,你也没有爹爹妈妈吗?”

“我有啊,就在那边,你看。”

狗尾咸冲着铁柱手指的方向看去,只看到胡同尽头的一幢幢屋舍。阳光透过屋与屋之间的缝隙钻了些出来。一拐弯,又进了大道。阳光四射,左拐,又进了胡同。阴暗灰冷。

“快要到了。”铁柱说,“你是……你是孤儿吗?”

狗尾咸点点头。

又进了大道,再走。

“那你为什么不读书识字呢?”

“我呀,不是那块料。”张师傅告诉我说,“不管做什么,做好就行,他看我臂膀壮实,愿意把一身本领传授给我,还结工钱养家,其实这些年从打铁中学到的道理也不比书本上的差。”

“打铁中也能学出道理吗?”

“那是当然,就连吃饭喝水,也能悟出道理。”张师傅说过:“人是铁,饭是钢,不锤不打手痒痒。”

“为什么手痒痒?”

“你呀,人吃完饭,变什么?钢不锤不打还是钢,成不了刀剑!你看,到了。”

狗尾咸抬头看向门匾:上春学堂。学堂几座茅草屋,一颗柳树,一处石墩,最为奇妙的是柳树往西一丈处,竟然还有一座湖泊,虽然不大,但荷叶翩翩,伴随着窗口传来的读书声,别有一番趣味。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

“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对了,忘了告诉你,这里的一个女孩儿你千万不要惹她。”

“何人在门外喧哗?”

“一柳先生好厉害的耳朵!”铁柱心想。

只见一位白衣翩翩的男子走出来,手拿一把扇子,上写:如星如火。

“一柳老师,是我,我曾当过你的学生呢。”

“铁柱?你不好好跟着张石延打铁,跑这儿来干什么?我跟你说过,你的才能用在打铁上,日后必将闪耀。若是用在学习上,也无不可,但乱世将起,群星璀璨,只怕你黯淡无光。”

“先生说的是。”

“这位是谁?”

“他是狗兄弟,叫狗尾咸。”

“这名字?不错,有趣也。”

铁柱凑近一柳先生,够着耳朵悄悄说道:“家师有意让他入教!”

“哦?有趣!有趣!放心交给我,我知道如何做!”

铁柱拜了一揖,说道:“我走了,老师。狗兄弟交给你了。狗兄弟,过几天我再来看你。”

“再见!铁柱哥。”

“你或许可让一柳老师帮你取个新名字。”

铁柱说完这句话时刚好拐进胡同,不见人影。

“那走吧,我们进学堂。”刘一柳拉起狗尾咸的手:“等等,你这名字确实得改一改,叫你什么好呢?”

“一柳先生,‘狗’姓千万不能改。”

“哦?这是为什么?”

“‘狗’姓是我的救命恩人的姓,他为了保护我已经去世了。”

“哦,那这确实不能改,不过怎么会有人姓‘狗’呢?除非……难道你是啸月派的?”

“是的,是狗叔叔收留了我,否则我早就冻死街头。”

“这几日江湖都在传六大门派和花老尼的事,说啸月派怀璧其罪,五大门派穷追不舍,花老尼更是杀人如麻,还抓走了几个小女娃,此事当真?”

“她们是我的妹妹,我没照顾好她们。”

“妹妹?”

“我们是异姓兄妹。”

“原来是这样,那《啸月功》……?”

“被落花派抢了去!”

“这么说下来,你能活着,真是不幸中之大幸。”

“或许是我太过不起眼罢了。”

“嗐!别这么说,星火燎原之前也不过是一点儿火星子罢了。”

狗尾咸兀地想到刚才看到打铁铺火星迸裂的场面,虽然刹那芳华,但感动的正是那向死而生的勇气。

“走,我们进去吧。从今以后你改姓‘犬’,这样你既不算改‘姓’,也没有忘恩负义。”

狗尾咸点点头。

进了学堂,学堂里的学生都‘唰’地抬起头来,看着一柳先生和狗尾咸,狗尾咸浑身不自在。

“咳咳。”一柳先生干咳了几声:“这位是我们的新同学,叫犬尾咸,以后大家要多多关照。”

“是!”同学们齐答。

“犬同学。”一柳先生说道:“你就坐在那里吧。”

犬尾咸看去,那里坐着一位女同学,她的旁边还有座,但是却没有同学坐在那里,他蓦地想起铁柱的话:不要惹那位女孩儿!于是,他径自向前,看也不敢看那位女孩儿,坐在了她的后面。

“好,我们接着读。”

学堂里继而传来朗朗读书声。

休息时,犬尾咸看着站在柳树边的女孩儿,她悄然而立,于她的年龄极不相符。“她不过和我一般大。”犬尾咸心想,“可她又是那么的不一样。”犬尾咸不由自主地靠近,旁边几位同学插科打诨,冷眼讥讽:“犬尾巴叫月亮——狗不理!嘿嘿!”犬尾咸仿若无闻,走到她的身旁,问:“我想了很久,我一直不敢问你叫什么?”

女孩儿冷若冰霜,目不斜视。只盯着眼前的湖泊。

犬尾咸道:“我狗吃了豹子胆,斗胆问一句‘同学芳名?’”

女孩儿依旧不改俏丽的身姿,微微生风,却吹不起她的衣角。

“真是不知好歹!”旁边几位同学喊道。

“聒噪!”一位男孩儿喊道。他是孩儿王——镇上富甲一方的李府李甄吉嫡子李茗。

“犬兄果真胆识过人。”

犬尾咸不屑理他。

“听说你姓‘狗’?怕不是啸月派的余孽?很好,果然都是畜牲!”

犬尾咸双眼狠狠瞪着他。

“敢瞪我?上!”李茗一挥手,旁边的几个人猛扑上来,把犬尾咸压在了身下,李茗蹲下采着犬尾咸的头发,大声喊道:“服不服?”

犬尾咸吃痛却不喊叫,呲着牙,瞪着眼,偏偏一句也不言语。悬于气海的骨气突然躁动,那形状这几日也有些变化,竟缓缓成了一头猪的样子,犬尾咸感到一股力量直冲脑门儿,但他刻意压制,背上的重量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再分一股精力压制这股躁动,逼得他脑袋发晕脸发红。

“服不服!”李茗使劲薅着犬尾咸的头发,咬着牙,显然使出了全力。

犬尾咸不言不语,只用满头大汗和攥紧的拳头回应着。

柳边女孩儿微微偏过头,瞧着这一幕,她发现,一柳先生竟然也悄悄看着这一幕。

一柳先生会阻止吗?她心想。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一柳先生没有丝毫阻止的意图,看着犬尾咸的脖子越来越粗,喘着粗气,气短而声响,显然是被压了时间久了而呼吸困难,偏偏他又不肯大喊出气,憋着一口气越来越爆,汗水把眼前的黄土打湿了一大片,她终于再也忍不住:“上课了,一柳先生来了。”她的声音脆脆的,没有丝毫感情。

“这妮子!”一柳先生心想。

李茗放开了犬尾咸的头发,其他人也从犬尾咸的身上起来,犬尾咸站起来拍拍尘土,恶狠狠地看着这些人,这些人触碰到犬尾咸的目光,竟然都躲了去,不敢与他对视,那是什么眼神?野猪一般刺出獠牙的眼神,闪着摄人的寒光。

女孩儿从湖泊的边沿上下来,慢慢走着,进过犬尾咸的身边时,说:“为什么不求饶?”

“哼!求饶?我,要让他们从此以后看得起我。害怕我!”

那女孩儿看着他,微微一笑:“我叫胡边月。”

犬尾咸一怔,说道:“犬尾咸。”

“你的鞋破了。”

犬尾咸看着自己露出大拇指的鞋,脸“唰”地变红了。

“李茗!还有你们几个,这一节课罚站!再有下次,上春学堂不管富甲一方!只管这一亩三分地!”

李茗一行人讪讪地站在墙边,不敢再有异议。李茗表面服软,心里却另有鬼胎。晚上回到家,吃过饭,来到正房拜见爹爹妈妈,说道:“爹,那一柳先生何许人也?竟敢不怕你放在眼里!”

“哦,茗儿遇到了什么事?”

当下把今天发生的事情说了。

“那狗杂种没了《啸月功》,死不死没什么大碍,那一柳先生却是星火教的人,此事之前不是和你说过吗?他那上春学堂占得那么好的地理位置,背后自然是有些硬的。”

“他是星火教的人,孩儿自然知道,他那把扇子唯恐天下不知。”

“既然知道,为何还来?”

“孩儿肚里有气,不吐不快!那狗杂种有何地方值得胡边月一句言语?我和她认识一年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哼,为了女人?唉,天性使然,我不怪你,你过来。”

李茗走了过去。

“取我戒尺!”

李茗大喊道:“爹,取戒尺做何事?”

庞良玉在一旁说道:“老爷,茗儿又没做错,你拿戒尺干啥?”

“哼!我不教他,以后会有人教他,当爹的不教,难道让别人来教?那是我的失职?还是你失职?孩儿的错,最后还不是老子的错!”

李茗拿过来戒尺,道:“娘,孩儿没错。你求求爹爹。”

“老爷。”

“够了!张手!”

李茗张开双手。“啪”地一声。李茗吃痛大喊。

“明白了吗?”

“孩儿不知爹爹在说什么!”

“啪”地一声。

“明白了吗?”

“不明白!”

“好样的!我让你不明白!”

李甄吉站起身来,挥舞两下,戒尺呼呼生风,空中“欻欻”响,李甄吉伸出左手,右手举高戒尺,猛地砸中自己的左手手掌,手掌顿时变红。

“你看着!”

李甄吉一下一下地打着自己,次数早已经超过了打李茗的两下,可丝毫没有停手的打算。李茗在一旁看得呆了,突然间明白了什么,爹爹像那犬尾咸一般,从没有喊过一声自己苦!

“爹!别打了!别打了!孩儿明白了!”

“你明白了什么?”

“吃苦,吃苦!心中吃苦嘴巴硬,身子吃苦骨头硬!”

“好样的,老子都想不到这两句,算你有种!”说着把戒尺丢在了地上:“痛快!哈哈,痛快!”

庞良玉把李茗拉在一旁,包扎他的手,问他:“痛吗?”

“不痛!”

“好孩儿,现在吃了苦,以后就不吃了。你爹呀,三十好几的人了,可依旧像个男孩儿一般。让人担心。”

“娘,我喜欢这样的爹。”

“何止是你喜欢......”  20587/10773644

“不知马兄可有听闻,说朝廷要赏王将军一个郡主,即日便要召回。”

“北边战事正值紧要关头,怕不是谣言四起,马兄莫要当真。安心吃面便可。”

“没有。”

“孩子,你多大?”

母鸡“咯咯咯”的叫声传入狗尾咸的耳朵,他身子一怔,从奇异的状态里苏醒过来,他看看自己的双手,使劲挥出一拳,发现和平时没什么两样,自己仍旧是个普通人。他转头看着猴多多于公于婆的三具尸体,呆了半晌,然后木头般地走过去,抬起尸体,去了后山,挖坑埋了,他几乎没有任何表情和神情,像具行尸走肉。来回三次,三个人,三个坑。他回到院子,拾起野菜,喂了母鸡,母鸡脖子一扥一扥地吃着野菜,鸡窝里有两个鸡蛋,狗尾咸趁机拿出来生喝了,他舔着嘴唇,平静地坐在地上,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泛出《六道啸月功》,一页页掠过:人图,猪图,驴图,鸡图,牛图,狗图,清一色的抬头啸月。鸡图里的公鸡威武雄壮,尖喙利爪,羽毛丰盛,根根分明;野猪獠牙寒光,震人心魄;驴毛飒飒分鬃,四蹄健朗,不让骏马;牛尾如蟒,耳如蒲扇,身躯如山,渊渟岳峙!狗尾咸心中澎湃:刀山火海偏要闯!上穷碧落下黄泉!

“不知朝廷七窍玲珑心又动了哪一窍?”

“十二岁。”

“方才你的眼里有星火。”那老者站起来,摸着狗尾咸的胳膊,心想:这也没什么不同!可他的眼睛怎会骗人?不知可愿入我教?

“老爷爷,我要找学堂,读书认字。”

“听说北边战事吃紧,不知可否抵御?”

“嗐,马兄莫要担心,王将军镇守雁门关,当属百年不破,马兄安心吃面便是。”

狗尾咸慢慢睁开双眼,只觉脸颊疼痛,慢慢站起,抬头望月,残月当空,银光泄地,三具尸体赫然闪闪发光!照进狗尾咸的眼睛,绯红一片!绯红月色!绯红世界!气海骨气抖了三抖,随即变换,骨气绯红!当下急促而发,瞬间游遍全身,充斥百骸!猴尾咸痛苦焚身,犹如炼狱,一声狂叫,仰头啸月!

“小兄弟,你不怕烫?”

狗尾咸反应过来,道:“不怕。”

“你没感觉?”

“你不识字?”

“不识。”

狗尾咸置若罔闻,眼睛里蹦满了火花,你方唱罢我登场,上演着转瞬即逝的凄美。

狗尾咸回到屋中,从床上打开包裹,清点衣物,收拾猴多多的衣物时,一张泛黄的纸掉出来,狗尾咸捡起打开,只见上面画着一把剑,剑柄上刻着三个字,狗尾咸是个孤儿,没有学可上,自然认不出来;纸的一侧有被撕下来的痕迹,似乎于记忆中《六道啸月功》丢失的那一页暗合,这应该就是撕下来的那一页。他想不明白画中剑和这本秘籍有什么关系,但师傅把它交给猴大哥一定大有深意。或许弄清楚那三个字,便能明白其中奥秘。狗尾咸继续摸索,希望找出更多的东西,以便获取更多有用的信息。这次却只掉出些银两,狗尾咸放在了自己的身上,再次几番尝试无果,狗尾咸转头收拾夏微甜的包裹,狗尾咸想起夏微甜甜美的笑容,温柔的目光,她仿佛就在眼前,狗尾咸伸手触摸,却是一片虚无。他心中阡陌盘桓,万念交错,良久,身子萎靡,摊开手,望着,看着,他决定先去找一家学堂,读书认字。

走进镇里,门头匾书:庐阳镇。听得路边面摊上闲人闲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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