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豆子

“去看一座坟。”

“好久不见。”夏恪轻声说。

“好久不见。”顾长安回道，声音很低。她刚戴上的帽子因为动作掉了下来，落上了白色的冰霜，像是代替她流下的泪。

木偶站在一旁看着，半天才出声：“行了，我们走吧。”

顾长安松开夏恪：“去哪儿？”

三个人就这样默然地站着，面对着这一座立在河边的坟。

“我要送你一件礼物，请称赞我的美貌。”

突然间被叫出自己的网名，顾长安有些尴尬，只得出声缓解这一种情绪：“什么礼物？”

木偶伸手折去横在墓上的一束梨花枝。他轻轻擦了擦，然后递给顾长安：

“这个，就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顾长安接过，看着那个毫不起眼的花枝，心中诸多疑问。

“青山枝，人间剑。”木偶递出礼物后，将双手拢进了袖子里面，“我也没想到我们当初创造出的东西，真的可以派得上用场。这么一整块地，只有这长出这一枝，你可要好好保存。”

“人间剑，在你手上。”木偶看向夏恪。

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夏恪没有打算否认，点点头。

“上弦月把人间剑给了你，我有些意外。我以为他会自己收着。毕竟，这样一把剑送出去，可不一定是什么好事儿。

“我们当时建立这个意识空间，想着既然要用游戏来作为传输通道，便加入了许多奇思妙想，所以这两个东西，其实是有些影响游戏平衡性的。人间剑，可以打开这个世界中的所有门，我送给你的这根青山枝，则是创造出万物的枝条。就相当于……开了上帝模式。

“青山枝可以创造出万物，但是这万物只能是无生命物体。”

“那不是无敌了？”

“青山枝创造出来的东西，会被当做玩家自身的一部分。也就是说，你在躲避追击的时候，用青山枝建了一座墙，那么这座墙就会被算成是你的一部分，假如这堵墙被来追击你的人推倒损坏，你也会折损血量——也就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我们作为管理者，本身血量就要高出常人许多，这样加上青山枝，才算是无敌的存在。至于玩家本人拿到了这个东西……说不上好坏，看具体你怎么利用了。如果你随身携带着回复血量的药品，自然会占得优势。”

“这么好的东西，你怎么自己不拿着？”

“有一些事情，我无能为力，南北的界限划定之后，我在北方地区已经没有了管理员权限。所以才要拜托你们。众人皆知的东西，自然不是真相，那些看不见的，才藏着秘密。几年前，我在上班途中出了车祸，当我再次醒来，便只剩下了这一副躯体。”

木偶将手背到身后：“当时车上还有一个人，但是她在那次车祸中失踪了。我没有办法回到最高层世界查探，只能在每月一次的例行汇报中了解一些消息、我更倾向于，她知道了一些东西，所以被人封了口。但是我们到底招惹了什么仇家，我至今也没想明白。可以肯定的是，这件事的幕后必然有最高层的监测者指派。但是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我也不清楚。因此，你们的真相对我尤为重要。”

“你如果想让我们为你做事，就请你信任我们，把你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你如果不愿与我们坦诚相待，实在也无法打消我们对你的怀疑。”夏恪提醒。

顾长安明白夏恪的意思，木偶对他们还是有所保留。

“你所说的在车祸中失踪的人……”她走了两步到了墓碑前，“和这座没有名字的坟墓是什么关系？需要我们明说吗？”

木偶在两个人的审视下咯咯哒哒地扭转了一下头部，似是不愿回想。瞥了一眼两个人的脸色，看起来他们俩都像是在等他回答。刻意避开的话题却没能逃掉，他只得开口：

“这一座坟墓，只是一个衣冠冢。你们也知道，意识空间里，特别是实验基地B的意识空间里，不可能会保留她原本的身体。所以，在她失踪之后，我就树了这座碑。”木偶说，“你们猜得不错。”

“她叫什么？”

“她叫……高疏桐。”木偶说，“我只想知道，当年的车祸究竟是怎么回事。当然我更想知道的是，高疏桐现在究竟是否还活着。又或许她成了一具白骨……不管怎样，总之有她的消息就好。

“你先前说的那个名片，是不是叫朱怀特？”

“你认识朱怀特？”

“也仅仅是认识而已。”木偶怕伤着自己的零件腰椎，找了一块大石头坐着，无奈石头没有靠背，他只能用手撑着自己的腰，想到一会儿可能又要修补，不免叹气，“朱怀特和高疏桐相熟，我也只是见过两三次。朱怀特的名字我也是后来看名册才知道。”

“高疏桐失踪之后，我就进入了这个地方，朱怀特曾经给我递过一次消息，让我去拿奖励，当时我并没有在意——现在想想，可能是她那里保留了什么线索，又不能直接告诉我，只能藏在案件的奖励中。”

“可是后来朱怀特……”顾长安捏了捏自己的下巴，“我在游戏中见到了。不仅是游戏——在实验基地AB发生混乱的时候，我见过她很多次，但是她好像没有了人的意识，只有boss的进攻性。请问……会不会发生同一个人身上有两个意识这种情况？”

“这种情况很少见，至少我没有见过，”木偶说，“正常情况下，从最高层世界中选出来的意识，都是一人一体，直接投放到实验基地A中，并且会连接神经管，啊，神经管也就是让人感受到痛觉，产生生理刺激的东西。”

不，绝对是两个人。

顾长安想到当时的长指甲怪物，又想到后面撑着黑伞的女生。两人之中，有一个人对第一案的受害者名字有反应。而且，只有当她濒死时，那个女生才会出现。两个人的诉求应该相同，之前的那些事情就在佐证自己的想法。

夏恪说：“你了解上弦月吗？你刚才也说，我这把人间剑是上弦月送的，那么你应该知道他的身份。”

木偶望着他们俩：“上弦月……我并不清楚他有什么打算，只是知道他建立了一个组织HOM。他目前还没有与我为敌，我们同为管理员身份，也不能相互厮杀。如果你们遇到了困难，而我不能去，可以向他求助——但是，你们要小心一个人。”

“马堂，”木偶说，“这是他的ID。”

“他的ID……倒是挺像真名。”

“真真假假，谁又能说得清楚。你们记住这个名字，小心他和他的手下。如果我没记错，第一次在分界森林，就是他追杀的你们。本来我们是以南北划界，而上弦月中立，我和马堂分管南北地区，而如果产生分歧，上弦月则会作为审判法官，做出裁决。但是据我查探，近来诸多的事情，都和马玉堂脱不开干系。”

“可是他的样子……我已经记不太清了。”

“他真正的样子，可不是那么容易看到的……自从受害者大批量地涌入，隔天就见他换一张皮，借实验人员的ID到处闹腾。就比如说这次法斯洛的战争，我如果没猜错，应该就是他在背后操控。他做管理员比我晚，具体是怎么被任命上的，我也不清楚。这么长时间了，关于他的传闻我也听到了不少，他是一个种族主义者，现在述德族为最低等种族的论调甚嚣尘上，而这东西，就是从他那产生的。”

木偶看看二人，“不过你们也不用担心，这些都是属于不干涉主线的东西。你们只要记得集齐所有的奖励就好，其他的事情，最好一件也不要掺和。如果我没有记错，你要去改名字对吧？”

顾长安点点头。

“改名字的地点在斯洛河区的塞姆多恩，因为那里是以北地区，我管理者的身份在那里不起作用。不过我可以直接将你们俩传送过去，也避免你们在路上被那些人再度围攻。虽然你们现在也有各自的武器，但是避免出现更多状况，还是按照我的方法来。

“等你改好名字之后，只要没有人过来找你们的麻烦，就可以同往常一样退出游戏了。下线休整之后，希望你们早日回到实验基地B，大概十天之后，会有第二案，希望你们把奖励拿到手，我等你们的好消息。”

木偶手一摊：“去吧。”

两个人转瞬之间就被传送到了塞姆多恩。只见改名矮人排成一路纵队，穿着盔甲，浩浩荡荡地朝他们走过来。所有人齐声高喊：“要改名吗？”

顾长安正要应答，却蓦地收声。旁边紫发一米九的人似乎在这里等了很久，他抱着手臂靠着墙：

“才来？”

终于见到了自己想见的人，他心中的欣喜已经不受控制地高过了他的思虑。

他朝着顾长安的方向跑过去，然后微微俯身，将她抱进怀里。

雪下得更加轻柔，细细碎碎像是洒下的椰蓉。

他们跟着木偶走了一会儿，就看到他所说的那座坟。

那个人影如此熟悉，两个人此刻相见，倒像是经年之后的重逢。

顾长安抬起双手，有些颤抖地搂住了夏恪的脖子。

坟墓垒砌得高高的，弓着背，旁边还都是光秃秃的树。墓碑有些古旧，同现实中乡下的坟墓那样，大致是个长方体。

木偶抚摸着墓碑。顾长安从他背后看到墓碑上面也是同他那把扇子一样的字迹，都是漂亮的小楷。

“我手捧青山，路过你的人间”。

大概是因为刚刚知晓自己只剩下一年的寿命，见到熟悉的人，所以忍不住有些想哭。

纷纷扬扬的大雪里，夏恪一眼就看到了顾长安。

顾长安顺着木偶的方向望去。

夏恪拉着顾长安：“这个人可信吗？”

木偶笑笑：“你的警惕心不用放在这里。她还是我救的，你要是怀疑我，大可做你自己的事情去。我知道你是上弦月的手下，假如我要从你手中抢人，他也没法帮你。”

夏恪看了顾长安一眼，又看了木偶一眼，算是接受了他的说法。

这是什么现代诗吗？

顾长安和夏恪都没有问这句话的来历，或许是他们都觉得木偶会解释给他们听。然而他们猜错了，木偶只是站在墓碑前面，半天没有说话。

天地一时静默。

不知什么时候又开始下雪了，纷纷地落到两个人头上，身上，还有他们相隔的这一截空地上。

隔着丛丛的枯木，顾长安一时出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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