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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墨儒生

第二章 万般皆由先手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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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谆走近那张长约丈许的巨大降香黄檀几案,上面摆放有各种金石、文房器物,然而当下最为瞩目的是一支横陈于几案之上通体乌黑的雕翎铁箭。

内阁之中皆知当今皇帝喜好打磨刀兵,却又不习武艺。就在那张硕大几案脚边放置着一块约四尺高的斩剑石,唯有在打磨锋刃之时,宋谆才会偶尔显现出几分顽皮心性,才会让人记起他还是个刚刚及冠的青年。

宋谆拿起铁箭,指肚划过锋利箭尖,刺痛感让他轻轻地皱了皱眉头,然后猛然将铁箭甩向那张几乎无损的梨木几案,钉死在后者之上。

“传沈樵!”

话毕,整个车队一行寂静无声,重新回到车内的陈伯玉暗自思忖,京都里谁不知道他这个郡公爷只是个空有的名头,自己常年往返于两地,可从未受到过这般待遇,一时之间陈伯玉吃不准是父亲的意思还是宫里头那位的意思。

“有劳沈将军。”隔着厚厚的帷帘,陈伯玉的声音传了出来。“走!”

“且慢!”沈樵横手拦下车队,位于前端的陆幼安双眼微眯,盯着这位常年驻守京都的防御使。

“沈将军这是何意?”

“陆将军且稍等,陛下旨意,末将不敢不从。”沈樵向前一步朗声说道:“大人一行自青州至永安,途经齐州、兖州、泗水等地,遇截杀七次,其中四次皆是你传信于人,我说的可无误?”

车内的陈伯玉眉头紧皱,这趟出行除去自己身边贴身扈从,其余护卫全是父亲自京都派至的亲军,沈樵此言究竟是何意?车队一行人神色紧绷,除去跟随陆幼安的披甲亲卫,其余几名护卫的刀都已被拇指顶出鞘外半寸,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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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防备。

“一路上你以竹叶刺入沿途林木为记,足以说明你境界不低,但为何却不自己动手?莫非是这车队中除去陆将军之外还有其余让你忌惮的人?”沈樵说话间,缓步向车队尾部走去,手下十五名披甲士卒在其示意下呈扇面包围起整个车队。与之同时陆幼安策马持棍紧跟在陈伯玉所乘车架身侧,静观其变。

在沈樵行至后一辆马车身侧时,异变陡生!

一名一路跟随陈伯玉南行至永安城的贴身扈从一改平日里的温良性子,突然暴起发难,右手成爪直取迎面而来的沈樵咽喉,磅礴气机震得位于其身侧三步开外的青衣小厮身形摇晃。

身披全甲的沈樵面对突如其来的攻势并不显得慌乱,右手抽出那柄悬于身侧的御赐螭纹鼍甲刀,横刀在前,刀爪对撞,竟是那柄重约六斤七两的狭长战刀受力弯曲,持刀在手的沈樵借力后撤两步,顺势将刀身抡出一个浑圆弧度,向着对面那人脖颈处劈砍而去。

与之同时,外围站于马车顶部和侧翼的三名持弩士卒几乎同时扣动机关朝那名扈从要害部位射去,其余披甲士卒也各自抽刀形成一个高低错落的包围圈子。

远处的陆幼安看到这一幕后暗自点头,未曾想到久驻京师疏于对敌的羽林郎阵上竟还有如此配合,同时对那名第一时间抽刀的校尉高看几分。

那名潜伏已久的谍子在双方一触之后立即抽身后退,单脚着地,身形如同一只失了平衡的纸鸢原地打了个转,堪堪躲过那柄凌厉战刀和两支贴着身子飞过的冷箭,左手在身后一捞便擒住最后一支箭矢,往回一甩便给那名站于车顶的士卒脸上刮下一道血印。待其身子还未站定,位于身后的一柄制式战刀又是朝着其后背狠狠劈砍而下。

感受到身后战刀裹挟而来的风声,那人的身子猛然下沉,左手向上一抬,抵住对方刀柄,右手顺势夺下那把战刀,对着身前士卒斜劈而下,一刀破甲!

不待跟前尸首倒地,那名谍子身旁又有数柄战刀欺身而近,或刺或劈砍而至,让其未有一丝吐息之机。

这便是江湖中人与行伍悍卒对阵之时最麻烦却又最容易陷入的境地。

武夫一气之长在于内家修炼神到之处,气息不绝神意便如同大江之水源源不断,江湖对战讲究神意章法,一张一弛与自身气息浑然成对。可行伍中人与人厮杀讲究杀伐凌厉,与袍泽之间的无间配合,让对手陷于战阵之中,待其气机不接而围杀之。

眼前的那名潜伏谍子此刻便深陷于让自身气机青黄不接的战阵拖拽之中,夺刀砍杀那名披甲士卒后,气息明显紊乱了许多,何况还要分出心神来应对可能从各个角度突袭而至的冷箭。

在又扭断了一名欺身而近的士卒脖颈之后,那名谍子的后背,手臂和大腿同时又多出了三道血痕,不远处的沈樵又是提刀奔袭而至,在离其两步之外的地方高高跃起,对着其头颅劈出倾力一刀,那谍子眼看躲不过身旁其余士卒的牵制,便索性将脖颈向右一扭,自持境界比之沈樵要高上几分,硬生生用肩膀抗下这势大力沉的一刀。

在其分心应对沈樵的当头一刀之际,一支闪着寒光的箭矢也由自高处凌厉而至,将其小腿洞穿然后钉死在地面之上。

“成了!”陆幼安一攥铁棍心下暗道。

眼下的这场围杀让陆幼安真真切切的收起了对京备守军的小觑心思。虽说朔阳当今武备不足,将星零落,但这些羽林郎的战力却始终维持在即战水平之上,让这位一日不经杀伐便心痒难耐的游击将军心悦不少,武人嘛,阵营相同之下总归是相惜的!

在这场围杀落下帷幕之时,陈伯玉才从那辆铁桶般的马车之上下来,不出所料,又挨了陆幼安一记不加掩饰的白眼。

陈伯玉苦笑一声,见到那名被押解到面前的潜伏谍子,只是叹了口气,并没有多说什么。正打算回到车内时,那人却开了口:“陈伯玉,你不怪我?”

背过身的陈伯玉摇了摇头:“没什么怪不怪的,各为其主罢了。”

“沈将军,能否告知当真是陛下授意前来?”那名谍子转头问向沈樵。

沈樵皱了皱眉头,犹豫过后点头回复,未等其开口更多,便当着众人的面抹了他的脖子。

化名高洋的谍子临死前的一声“宋”字,却清清楚楚地传到了陆幼安的耳中。

“陈大人,走之前能否将那两支入帘箭交予在下?”沈樵抱拳问道。

“这也是陛下口谕?”

“沈樵绝不敢擅自开口!”

陈伯玉稍加犹豫,眼神扫到了先前在围杀中丢了性命的三名披甲士卒,便不再多说什么,自车上取出那两支通体漆黑的铁箭交付给了沈樵。

临行前,陈伯玉让扈从问得此次伤亡甲士的姓名所属,吩咐其后事、抚恤悉数交由靖国府打点,上车之际回头又望了一眼被置于车上的尸首,叹到:“各为其主?凭什么死别人家的大好儿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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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晌午时分的嘈杂,此时的逢甲巷除了巷口那几株参天老槐上偶尔传来几声鸦啼,便再无他声可闻。先前围绕在巷子里那些个“蔓枝儿”们,在公府大管事齐瀚的细心打点下也都各怀心思的回到自家府上。

见到臂缠纱布的儿子,陈莽那一双入鬓白眉不经意的抖了抖。挥手斥退周围仆从,厅内只剩下这对在外人眼里势如水火父子分坐于棋盘两侧。

“给爹讲讲?”陈莽双手拢袖,侧卧在一方织锦蒲团上,注视着半年未见的儿子。

“事情倒是都办妥当了,就是感觉太对不住这两对母子。”陈伯玉叹了口气,望了望侧房方向,那位自青州奔波而来的小妇人柳青正歇息在房内。

“本是咱们自家的头疼事情,总是免不了的把旁人牵扯进来,况且还是未经人事的孩子,实在是有些不厚道!”

这半年来,陈伯玉动用几乎所有能用的势力,在青州一州之地及其边缘寻找待产妇人,最终寻到十二位符合条件,提出允诺后仍是有七位愿意跟随其前往京城。她们中的大部分都是身世凄苦的乡间女子,一辈子没个什么盼头,都想着趁势攀上这棵大树脱离苦海。直到半月之前,陈伯玉才让稳婆根据产妇预产时间挑选最为合适的女子将其带至永安城。其余女子陈伯玉也花重金为其在青州购置宅院,让其能够安稳过活。不求别的,只求个心安!

“找个合适的机会跟那姑娘说说清楚,既然来了,咱就得正儿八经的把人家母女俩当成咱府上自己人,记着一条,别委屈了人家!”陈莽点了点头,沉声交代到。

“我晓得的,”陈伯玉起身回到,“那我去内院探探芙儿?”

“臭小子,不舍得跟你爹多说会儿话?”陈莽笑骂道,起身轻拍这个被外界诟病多年儿子的肩膀,“别怨你爹……”

“行了爹,”陈伯玉摆了摆袖子,“咱爷俩就不说客气话了,说实话我还挺享受这种日子的,起码不像您受那帮子酸腐秀才们的叨叨不是?既然生在了这将门公府,各人便是有各人自己个儿的担子,您儿子做不成那力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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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的沙场武人,做个吞金鎏银的红顶貔貅也乐得安生!”

走出房门前,陈伯玉回头对着那个脊背早已经不如先前挺拔的老人说道:“您就放心,您儿子绝不会让头顶上那块公门牌匾砸在咱爷俩的手里!”

陈伯玉话音刚落,内院就来人传了消息,“夫人生了!”

那个刚才还把胸挺得笔直,说了一大堆豪气言辞的男人啊,顷刻间就变得眉眼弯弯,双手提溜着身上那件儿拖地长袍,微躬着身子欢脱地跑向了他的心安处……

眼见门外的陆幼安抱棍而立思忖许久,陈莽气笑一声:“那两根棍子杵在那作甚?怎的出去一趟跟我那傻儿子学的不利索了?”

陆幼安露出难得的赧颜神色,走进内厅低头抱拳道:“大将军,末将有一事,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应该让将军知晓!”

“是潜藏在伯玉车队中的那名谍子的事吧?”陈莽背身过去,低头观看棋盘之上的黑白对峙。

“将军知道?”

陈莽示意陆幼安坐上那只织锦蒲团,继续说道:“我靖国府随朔阳王朝在这永安城屹立接近百年,老头子我更是统兵三十载,说句诛心话语,朔阳三十万边军有半数都曾在沙场之上都扛过我陈字大旗。”陈莽说话间指尖在棋局之上落子飞快,“但自打我朔阳开国以来,历任皇帝有心营内,制约军权。数十载下来,三军编制一缩再缩,致使将星凋零,军队战意不足。先皇在位期间更是设立枢密院,让那群对战阵狗屁不通的臭书袋子征调部队,逼得军中将领人心涣散。现下行伍之中早已是积弊深重,幼安你身在军中,这些应该早已察觉。”陆幼安点头,这也是为何他身处禁军体制却总爱在关外藩兵中混迹的原因。

“当今皇上虽然年轻,却也深谙此道理,早在其身为储君之时,他便主动与我谈过此弊。可惜当时先帝仍一心削藩,再加之当时北庭王帐内讧不断,各部落之间你诛我伐,无暇与我朝做边境之争。待皇上登临帝位,身边又处处是先皇所留掣肘,这积弊便一直延续至今。”

陆幼安心下震惊不已,满朝文武都以为当今圣上早已不满于镇国将军一人独揽兵权,有将三军改弦易辙的打算。谁曾想,本应互为桎梏的二人早在数年前便暗通款曲,开始着手清理朝中顽疾。

“眼下北庭内乱将息,左贤王拓跋玉灼帐下二十四万骑大有一统草原之势,南下犯边只是时间问题,更何况还有西北角都虎视眈眈!”陈莽双眼微眯,手掌重重拍在棋局之上,黑白错杂。

“眼下朝中官职繁冗,鱼龙混杂,各部之间相互推脱,毫不作为。去年仅为边军漕运一事我便跑了朝内七座府衙,足足耽搁半年之久,最后还是抽出那把勤王锏架在那什么狗屁院事的脖子上才做成此事!时至此际,那群迂腐酸儒们为了让自己头上那些个破乌纱戴得更久些,还在劝皇帝缩减军备以再开文人入仕门路!堂堂一国之君被一群所谓的骨鲠老臣逼得束手束脚,历朝历代,世所罕见!”

“至于那名潜藏多年的谍子,既然沈樵当着你们的面儿把他抹了脖子,里头的意思我也就知晓了。至于他们自家的腌臜事,老头子我也不想过多插手。”

陈莽拍了拍缄默不语的陆幼安臂膀,继续说道:“跟你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让你心里有个谱,太平日子,咱们过不长了……”

这一对较之陈伯玉来说,看起来更像是父子的二人并肩而立,视线越过府内高墙,飞向北方的红墙黄瓦以及更远处的莽莽草原。目光所及之处,龙蛇起陆,山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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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皇宫内院西北方向不远处有一座清雅府邸,檀香小筑白墙黑瓦,是在京城很少见到的典型南方样式。四周围有数十亩的紫薇林,还有民间俗称“七里香”的藤生野花点缀其中。

府内假山林立,溪水绕流,亭台榭宇分布其间。在一处以青竹搭建的花爬架之下,一位相貌清雅的年轻男子正手持竹制水漏仔细灌溉几丛石缝里挤出来的青绿嫩芽。

旁边一位身着紫色蟒袍,看不出年岁的白面男子双手交叠置于身前,注视着搁置在石几之上三只相同制式的漆黑铁箭,面无表情。

“曹公公,当真不坐下歇会儿?在我这儿没那么多规矩!”身材修长的清雅男子轻搁下手里的水漏,转身拿起一支铁箭在指肚上轻轻滑弄,神态与宋谆如出一辙。

“回王爷的话,咱家站着就挺好。”

宁王宋礼,朔阳王朝唯一亲王,与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由于宋谆自小被送入勤勉房,不曾照拂过这个据说从小便寡言少语的弟弟,所以在继位之后对其颇多容忍,在其成人之后更是僭越礼制的任其留驻京城,惹来非议无数。

“怎么,嫌弃我这乡野僻壤了?也是,到底是不如宫里头的雕栏玉柱瞅着赏心悦目些。曹公公是见过大世面的,心气儿高,看不上小王也难怪。”宋礼笑言到。

人称曹阿蛮的宫廷内首掌印太监眼神始终下沉,并未因这番刻薄话语而有所表情,只是用柔水和面般一如既往的细腻嗓子说道:“王爷可得放在心上!陛下说了,这回可是最后一次了!”

“噢?”宋礼眼神玩味,手腕微微用力,指尖便涌出一股殷红鲜血。

“爹爹!”

听到含糊呼声的宋礼一改刚刚的玩味神态,不漏声色地用袖子擦掉指尖血液,面对蹒跚而至的稚子,满脸笑意。

“曹公公,不留你了,回去跟陛下说一声,就说宋礼知道了!”怀中抱着刚满周岁的儿子,宋礼整个人浑身的气势都为之一变,全无平日里那股子阴冷样子,跟一般富贵人家宠溺孩子的父亲无二。

那位执掌宫内三千宦官的紫衣阿蛮不动声色的弯了弯腰,将要退离庭院之时,一位迈着细碎步子的绿衣官赶至其身旁低声耳语。

“宁王殿下,方才收到消息,陈老将军刚得了个孙女儿,陛下让老奴趁着告知王爷一声!”曹阿蛮侧身说道。

“是嘛?!”宋礼抱着儿子的手微微停顿一刻,“我记得司天监曾说那陈伯玉有生儿子的运势……”

“陛下说了,是女儿!”曹阿蛮打断宋礼的自语,“很好的女儿!”

被打断的宋礼不语,那对本身就生的狭长的眸子再度眯了几分。

曹阿蛮也无再多话语,对着宋礼再度躬身之后,便乘轿离开了这方雅致庭院。

挥手退去周边众人后,宋礼双手搀着孩子立在石几之上,努着嘴逗弄道:“我的好祁儿,你皇帝伯伯不跟咱们一条心喽……”

养心殿内,宋谆低头观察脚下一副巨大棋局,白棋独坐西南,困守一方,外围黑子步步紧逼,已成合围之势。片刻后,宋谆双手各执一白,左手挂角,右手直落黑子腹地,尖兵雄镇!

祥嘉六年二月初九,靖国府郡公陈伯玉弄瓦之喜,皇帝宋谆赐名金凤,与宁王世子宋祁钦定婚契,国祚良缘,普天同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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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谆双手负后,赤脚走在铺有地龙的大殿地板上,跟在他身后的小太监迈着不出声的碎步也不耽误念那手中的机要册,念至“陈氏一行分别于青州、兖州等地遭遇刺客截杀七次”时小太监喉头一抖,微微抬头想望一眼那个身披赭黄袍子的背影时,后者身子并无停顿,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念下去。”

赵卓垂下尚未抬起的眼睑,低头继续以那太监特有的尖糯嗓子念道,“头一批十二人于青州城外设伏,距车队六百步被悉数斩杀于外围,刺客身份已查证为前朝流民;二批八人拦路于州外官道,距陈一行人二百步外被大将军帐下都虞侯陆幼安一人阵斩,陈尸道旁,现已查证其首领为绿林匪寇宋雨河……第七批……”那名朱衣官声音中的颤抖一点点扩大,待念完“两箭入帘,伤情未知”后,那件御赐蟒纹绯衣早已被汗水打透,紧贴着内里禅衣。

“少爷这不是问道于盲了,”老洪狠嘬了一口旱烟杆子,笑着回道,“老头子虽然在府里头呆的时间长,但就是个驾了一辈子车的老仆,平日里陪着说话最多的就是马厩里那几匹老马了,这行伍中的道道,自然知晓甚少。”

“行啊老洪,还知道问道于盲这四个字,是家里头哪匹马教你的哇?”跟在马车身侧的一名家仆调笑道。此行陈伯玉从青州只带了三名心腹扈从,这个名为张奂的十七岁的少年便是其中之一。

宋谆每到想事情的时候便会独自一人赤脚踏在这养心殿的地上绕着那副山河图打转,这是自打他被先皇立储的时候就养成的习惯,从那时候他就被娘亲告知,整个天下除了他自己再无旁人能信得过,既然注定以后要坐上那个位置,那么从决定的那一刻自己就是绝对的孤家寡人。从十二岁起,除了每日与太师和先皇的课业问答,宋谆连他的生母也不多见,终日在这父亲特赐的养心殿内修身养性。

这位在外人眼中自小孤僻的皇帝似乎从不在外人面前表露自己的心境,就连日常的给太后敬事请安也少见皇帝陛下有过笑脸。在听完了那支单独列出的机要册子上的文字之后,宋谆只是再次确认了陈伯玉一行的行程,便再无他言。

“嘿嘿,当然是我们胭脂了,”老洪极为亲昵地伸手摸了摸身前这匹通体赤红的贡品大宛马,名叫胭脂的老马也打了个清脆的响鼻似乎在给老友回应。

“哟,行啊老洪,瞅你跟胭脂这亲密的劲儿,你不会把她当你媳妇儿了吧。”张奂故作震惊的顿了顿,“怪不得你这么大岁数了还在打光棍,难不成?……咦,老洪你口儿挺重的哇!哈哈哈”

“臭小子又胡说了,我可是把我家胭脂当亲闺女待着,倒是你小子裆下正血气方刚的,有看对眼儿的姑娘了没?可别憋不住火气,半夜糟践我家胭脂去了,到时候我可不认你这个上门女婿!”老洪吐出一口辛辣烟气,在马车沿儿磕着烟杆与身边年轻伙计扯皮。

“赵卓,念念那陈伯玉的行程。”宋谆出声打断了身旁朱衣官的回话,话音刚落就有其余的幞头郎递上那缠有红绳的机要册子。

“上柱国之子陈伯玉于前日未时两刻携仆从十三人,车夫八人,马车七乘自徐州府邸分三路出发赶往京都……”

倘若有人登高俯瞰脚底这座天下人人向往的永安城便不难发现,城内八纵八横主道穿过三道护城龙墙直通四周城镇,尤其是当中一条中直御道,更是以深山之中巨石铺就,可容四马并驾,直通城中央由四周重镇拱卫着的九宫五院十六殿皇家门庭,入眼皆是红墙黄瓦,飞檐挂角无不有异兽镇灵雕饰,尽显皇家气派。

驿道上,陈伯玉起身撩帘望向前方,视线中永安城的宏伟轮廓沿着地平线一点点暴露在视野中,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队锦衣骁骑。

纵使不爱刀兵,但由于家学缘故,见了甲士的陈伯玉总不免生出一股子亲切感,因而心境上此时也更为放松。

“老洪,晓不晓得这是哪支骑队?”帘内的陈伯玉调笑般的问道。

照平日里的洪戚,两句话没说完就躲到哪个犄角旮旯里抽烟杆儿去了,这一路上却没少跟张奂插科打诨,这便是张奂独有的能力了,任凭你是带着把的闷葫芦也经不住他磨洋工般的热络唠叨,这也是陈伯玉出行到哪儿都要带上他的原因。

说话间,眼前那支骑队已行至跟前,距离陈伯玉所乘马车一丈远的地方,位于队首的锦衣校尉下马拜道:“殿前步军防御使沈樵,奉圣上口谕,在此恭迎郡公回京!”

若是陈伯玉在此,便会看到此刻宋谆手中铁箭与当时擦过其右臂,钉死在车内的那支铁箭形制几乎一模一样!

今日的养心殿内每隔一刻便有身着绯色的“幞头郎”出入,以实时传达外部动静。世人皆知本朝皇帝喜用宦官,身边幞头郎着朱紫者千余人,广布于枢密院等皇室密职之中,甚至有传闻那无孔不入的朔阳谍网的收线一端便是攥在那几位御赐紫衣郎其中的某位手中。朔阳开国以来的第三位皇帝,舞象之年已是黄袍加身的宋谆,前年才在这永安城宣德门外在万民跪拜之下行了可谓天下最为隆重的及冠礼,算起来已经在那张銮椅上坐了六个年头。

赤脚立于殿内的宋谆闭眼听着身侧朱衣官的回话,从靖国公府门外小厮的衣着到背后隶属于这朝堂之上的哪位公卿,到各大坊间哪门哪户提前准备何种贺礼,事无巨细全部记录在册,再由朱衣官口述于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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