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4章逃生3
帐内忽然传出黄巢几近癫狂的声音，“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好诗啊！好诗！”
林言看不见黄巢此时的神情，但听这声音，疲惫不堪，似一位透支了心力的老人。
“言儿定不负舅父所托。”
退出帐外后，他面朝黄巢所在，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随后决然转身而去。
草军四面皆有唐军，尤其东南两面围困重重，若是一两个人倒也罢了，五百人想要从包围圈内成功脱身，绝无可能。
次日，林言率部回到梁父山外。
军中尚有三十来匹马，林言全部派了出去，三人一组，分别去各个方位打探唐军的布防虚实。
午后，探马们陆续回来，汇总信息。
唐军每十里设一据点，留有士卒驻守，据点间广布游骑，来回巡视。别说五百人了，便是五个人，便不可能在这种严密布防下悄然逃脱。
林言一听便了然，这准是尚让的主意。
以往在草军内，尚让便以“多智”自诩，充当狗头军师，尽喜欢出一些无甚大用的鬼点子。而且这种四面八方铺开的网阵，摆明了是欺负草军没有战斗力，不能从一处迅速突破，也非得是尚让这种熟知草军内情的人才敢布下。www.zuye.org 石头小说网
如今摆在林言面前的问题是，如何破阵？
智不备于一人，谋必参诸群士。林言秉承后世军队里的民主集中的原则，将什长及以上的所有将官召集一处，共同商议对策。
可他手底下这些将官，仅仅许沧州一人识几个字，其余人全是睁眼瞎。没有文化，不但是知识储备浅陋，还会影响到人的思维和见识。在他们看来，别人若是不赞同他们的观点，便一定是在针对他们，根本不存在就事论事这种可能。于是，商量了没几句，将官们便分作了两派，争执不下。
一派以赵志勇、四狗子等人为首，认为应当强行冲破南面的包围，方能尽快达到汝南，再尽快带着蔡州援军回救黄巢。凡不认同这个主张的都是叛贼，该就地斩杀。
另一派以王雄、大胡子等人为首，认为从南面突围绝无可能，只有白白葬送众人性命，应当避实就虚，从唐军相对薄弱的东北方向突围。突围之后，再想办法绕道至蔡州。
决定权最终回到了林言手里。
林言没有轻下判断，吩咐众人暂歇一晚，第二天再探。
第二天探的是周边的交通道路，尤其是那些当地百姓才知道的荒野小路，以及四面唐军的来路与主将。
一直到晚上，探马们才陆续回营。
可他们却都是垂着脑袋回来的。
除林言目前所在的梁父山与虎狼谷一带是群山怀抱、丛林密布外，其余四面皆是平坦陆地，哪里寻得找荒野小径？而在草军和唐军陆续进驻此地后，当地百姓跑的跑、抓的抓，只剩断垣残壁、千里无鸡鸣，竟寻不出一名当地人来问路。
可其中一条消息却引起了林言的注意。据一名探马报，驻守在西南面、兖州与沂州界河处的是一支不足千人的宣武军，领军主将为降将葛从周。
自从谋刺李克用未果后，朱温的精力便都转到了北方，一面忙着和李克用在李唐天子跟前打口水仗，争取名分上的支持，一面招兵买马，修筑城池工事，时时提防沙陀大军前来寻仇。尽管如此，他也没忘了李唐天子的“恩宠”，所以抽出这一千人归感化军调派，用来追剿黄巢。
葛从周方归附朱温半年不到，便能作为主将单独领兵出征，足可见朱温对他的器重。这也并不奇怪，当年在草军阵中，费传古号称草军第一猛将，而费传古死后，李罕之、柳彦章、毕师铎等素来勇猛之人已先后出走，第一猛将这个称号便落到了葛从周头上。得如此猛将，朱温又不是庸人，自然知道该如何使用。
山东一条葛，无事莫撩拨。林言当然不是妄想从葛从周的防区突围。他在权衡利弊，考虑要不要同葛从周私下见上一面，求对方放自己南去。
毕竟，他曾经救过葛从周一命。
林言一直在戒备黄巢，没成想，黄巢是诚心为他谋活路，是真的视他为情愈父子的“言儿”。
林言感慨万千，眼圈一红，跪伏在地上，久久不能起身。
或许是考虑到这二人将来有用，或许纯是因为惜才，林言心乱如麻，也说不清为何做出这个决定，只是凭直觉觉得这二人不该死在这里。
上次林言没有泄露与兖州军的行动，沈云翔十分不悦，从此后不再来与林言交谈。这时见林言好心带上他逃命，他非但不感激，反而嘲讽道：“你连亲舅父都忍心抛弃，反倒带上了我这个废人，到底是有义呢，还是无义？”
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个金丝镶嵌的黄色绸缎包裹的乌木宝匣，打开后，里面放置着六块宝印，“这是我大齐国的宝玺，你将他献给秦宗权，或许能有所帮助。”
“去吧。”
林言率部脱离黄巢南行，打的仍然是去蔡州求援的口号，但沈云翔是何等聪明的人，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真实用意。
放在平日，林言只做没有听见。
可眼下他的心情正烦，恼怒地揪住了沈云翔，“你明白最好。我林言六亲不认，无情无义，更何况你这个外人？你最好给我放老实点！”
什么意思？
其实，交出御玺，其意图已非常明白了，只是林言不敢相信。交出御玺，意味着黄巢断定自己必死无疑，并早看出了林言去汝南求援的意图，还看出了秦宗权的野心所在，所以要拿这御玺来为林言的将来铺路。
黄巢返身回内室。
………………
当夜，林言立即召集部卒，当众出示御玺并下达求援命令后，连夜朝南出发。
临行前，他叫上了沈云翔和刘允章二人。
见识到秀才遇见兵的厉害后，沈云翔倒也老实了，弹了一下因揪扯而起皱的衣服，摇一摇羽扇自顾走开了。
可走远后，他却又自言自语道：“有义者为侠，无义者成贼，或可成霸？其中玄机，不可知也。”
林言最终也没敢去看黄巢脸上的神情，只捧起宝匣，垂着头，躬身退出了帐篷。
“这？”
黄巢竟取出了御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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