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末：开局为草贼

“蔡州秦宗权，虎狼之徒，在草寇与李唐间摇摆不定，又四面结怨，岂得长久？

略过此节不提，林言问道：“依先生之见，敬翔献了什么计谋，方有上源驿之变？”

“能有什么高深计谋？”沈云翔说着模拟出敬翔的口吻，把林言当作朱温，道，“主公，当今天下，草贼新灭，李唐摇摇欲坠，群雄并起，中原混战，正当大丈夫有为之时。

“感化时溥，阴险小人，志大才疏，不足为虑也；

“河中王重荣，外宽内忌，不孚人望，其位必不久矣；

“肤浅！幼稚！”

沈云翔既是在点评朱温和敬翔，也是趁机打压林言，过了把嘴瘾，即便他清楚林言并非就认同了敬翔的计策，只是故意说反话来套他的话，

“药能活人，过之则害人，谓之毒。汴州四面强敌环视，泼朱三新立，当巩固威势，外接强援，徐徐图进，岂可擅结宿怨强敌？虽杀独眼贼，又如何？河东内部稳定，沙陀人再立新主，届时王师吊伐，得道多助，群雄竞奔而亡汴州矣。而他泼朱三恩将仇报，暗箭伤人，卑鄙小人的嘴脸昭然于世，又如何统御部下，劳慰四方？”www.zuye.org 石头小说网

林言并不十分认同沈云翔的话。所谓阳谋，所谓大义大节，固然有一定用处，但在这个天道伦理彻底崩坏的世道里，能起得作用究竟有限。

且不说魏博、成德、卢龙河朔三镇里，牙兵杀牙将、牙将杀节帅，以下犯上之风盛行，便是如今的各大节帅，有几个没有犯上作乱的履历？李克用活刮段文楚，周岌驱害薛能，时溥弑杀支祥，李昌言赶跑郑畋，等等，他们受到了天下英雄的谴责，并被群雄并伐吗？非但如此，代表天道正统的李唐朝廷还立即奉上双旌双节，向天下人昭示，他们弑杀长官，杀得好。

什么文人辞令、道德文章，通通得为拳头和大刀让路。

如今这个世道，伦理纲常、道德说教那一套已经行不通了，得是赳赳武夫大行天下。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当所有人都是道德伦理上的败类，你同样做了道德伦理上的坏事，非但不会受到谴责，反倒是加入其中的通行证。否则，请带上你的大义大节一块进坟墓里去吧。

面有心生，林言想及此中关节，脸上闪过一股狠劲。沈云翔瞧见了，才想起林言本也是武将，自己给他讲什么文德道理、大义大节，不是在对牛弹琴么？

他自嘲地笑了笑，“咱们两个穷途末路的草贼，倒评论起割据称雄的朱大帅了？可笑啊可笑。”

说罢，羽扇也不摇了，也不朝林言告辞，就一晃一晃地出了山洞。

林言对着他背影道：“王参军曾有诗云，‘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愈坚，不坠青云之志。’愿与先生共勉。”

沈云翔顿了片刻，不答，继续一晃一晃地出了山洞。

林言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沈云翔却担心林言不能完全领会自己的意思，从而辱没了自己的高见，再补充道：“泼朱三欲诛独眼贼，必是敬翔替他谋划。哼哼，又是一个落第的举子。敬翔极狡诈，然而也是阴狠有余，各种阴招狠招层出不穷，同样没有阳谋，不知大义大节为何物，也难怪他能得泼朱三赏识。这两个阴狠之人共事，不嫌阴狠过甚了么？”

“至于泾原张钧、河阳李罕之、忠武周岌、荆南陈儒、镇海周宝、宣歙秦彦、泰宁齐克让、天平朱瑄、昭义孟方立、平卢王敬武、魏博韩简、成德王镕、义成王处存、福建陈岩、荆襄刘巨容、邠宁朱枚，等，皆泛泛之辈，世无英雄，使竖子留名罢了。

“唯有河东李克用，其人骁勇异常，部下猛将如云，世代为沙陀族首领，无人可撼其地位，又携新近剿灭草寇之功，天下无可与其争雄者。来日与主公争天下者，必此人也。何不趁此次宴饮而除之，永绝后患，如此，天下如主公掌中物耳。

“为人阴狠者，做事狠辣果决，从不会坐失良机，而使自己有亏，昔日曹孟德言‘宁教我负天下人，莫教天下人负我’，便应了其中之意。可曹操虽于小处阴狠，却不损大节，如泼朱三这般公然恩将仇报、叫天下英雄不耻的事，因小失大，曹操是绝不肯为的。因而泼朱三的阴狠，只一味狠辣果决，却不懂得张弛之道。”

林言记得，沈云翔本人同样屡试不第，也不知道他哪来的资格嘲讽黄巢和敬翔。

“得时无怠，时不再来；天予不取，反为之灾。主公，抓住良机啊。”

林言听完，大大地长了一番见识。

一则，如今世道纷乱，大大小小藩镇数十个，没想到沈云翔竟了如指掌，如数家珍；再则，沈云翔未必说全了敬翔的原话，但大概意思是猜得差不离了，若非如此，是解释不了朱温为何敢对李克用下手的。

林言再问：“何又为朱温的张弛之道？”

沈云翔快速答道：“凡阴狠者，需阳谋，既行事狠辣果决，又懂得谋划大义为之周全。如此一张一弛，阳谋与阴狠互补，霸业可期。”

沈云翔也顾不得方才遭受的羞辱了，滔滔不绝地分析起来。

“西川陈敬瑄，阉党余孽，无才又无德，自有人料理；

“凤翔李昌言，地狭民贫，驱逐郑畋，触怒天下士子，名不正则位难继；

“卢龙李可举，籍父之名，外有契丹之患，内无御下之方，竖子耳；

沈云翔虽为人清高，恃才而傲，但他的眼神很准，看得出来林言此刻是真心佩服他，因而也更得意了，一把漏风的羽扇竟摇得呼呼作响，宛如周公瑾再世。

林言趁机再问：“照先生说来，敬翔高瞻远瞩，此计用得甚为精妙，朱温也不失为枭雄，从善如流，当机立断。可先生为何认为此计不妥？”

“遍数天下英雄，淮南高骈，老迈昏庸，一心守成，早不复当年之勇；

林言适时再问：“何为张弛之道？”

沈云翔满意地点了点头，虽然林言这个人不怎么讨他喜，但跟他说话当真舒服，“一张一弛，阴阳互补，谓之为张弛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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