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故人在长安

叶卓言端起酒杯来，只闻了味道，便笑道：“全长安也就你这里的酒合小爷喜欢。”

不夜阁的“老人”一笑：“这算什么？满长安谁不知道叶小王爷的名字？你还没见过他豪掷千金时的样子呢！”

不夜阁里，几乎没人不认识叶小王爷。

人人都说不夜阁的姑娘漂亮，可昙娘觉得，她家的姑娘，没一个比得过这位小王爷的。

“新研究出来的百花酒，外头还没有呢，先拿来给小王爷尝鲜。”昙娘知道叶卓言的规矩，亲自端了好酒来。那边跟着起了乐，是新谱的春秋曲，盛在一个风雅。

“小王爷也认识督鉴司的梁大人吗？”昙娘见叶卓言神情冷肃，试探着问了一句。

叶卓言像是根本没听见她的话一般，左手的折扇收起在手中，一下一下点着右手掌心。

半晌，他才极为阴郁地冷笑了一声：“梁远州吗？认识，那可太认识了。”

八年前，那还是元初四年。

长安城外，扬名武会初选的擂台前，正有一圈的百姓激动地高喊。

擂台上站着的少年还未及弱冠，却一柄长剑在手，似有千钧之力，破竹之势，连败九人，连气都未喘一下。

“还有谁来挑战？”www.zbcxw.cn 星星小说网

十七岁的端王世子叶卓言，手中是长剑残雪，站在那擂台之上，脸上是掩不住的属于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彼时正是暮春时节，杨柳抽枝，梨花满树，日光澄澈又明媚。

便是在那样好的春景里，拿着横刀的少年，站上了擂台。

“你是来挑战我的吗？”叶卓言看向他，似乎年纪也没有很大，穿着粗布衣裳，原本深沉的蓝色因为洗了太多回，褪成了阴沉的灰蓝，就像是他最不喜欢的阴雨天气。

那人没有说话，只是横刀出手，瘦劲的刀身上反射出太阳的刺眼光芒。

原本给叶卓言欢呼的人都停了下来，茫然地看着擂台上的两人。

“喂，问你话呢！你叫什么？你也来参加扬名武会？哎，你！”

叶卓言头一回见到话才说一半就出手打人的，这也太没规矩了吧！

“你的武艺是谁教的？知不知道习武先修德！”

“跟你说话呢，能不能有点回应？你只会打架吗？”

“你这是偷袭！偷袭知道吗？”

“哎你不会是哑巴吧？大兄弟？”

那人不是哑巴，因为叶卓言分明听见他一刀砍来时，伴随的一声嫌弃至极的——“聒噪”。

叶卓言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嫌他烦！

端王府的世子，那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从小到大他想要的，没有得不到的，见到他的，没有不喜欢他的！这人嫌他烦！

叶卓言很生气，他要用残雪让这个不知道哪来的破落小子长长记性！

可惜……

当啷。

最终的结局，刀柄打在他手腕上，残雪落地，叶卓言，输了。

“承让。”那人收刀，打完了，倒是讲起礼节了。

叶卓言震惊地看着掉在地上的残雪。

十连胜！他的十连胜没了！

“喂你……”叶卓言捡起残雪，一抬头，竟然看见那人走了。

断了他的连胜一句话都没有说走就走，参加擂台连个名字都不报，这什么人呐！

“喂！喊你呢！”叶卓言站在擂台上，看着那人下了擂台，从围观的百姓让出的一条路往外走去。

听见他又喊了一次，那人的脚步停了下来。

“你叫什么名儿？来参加扬名武会，却不报名字？”

那人没回答，沉默了片刻，继续往前走去。

叶卓言很生气，长这么大，还没人敢这样不理他！

“我问你叫什么名字呢？你不会连名字都没有吧？”

“刚刚都说话了，又不是哑巴，为什么不回答我？”

“你不是长安人吧？从哪来的？让我猜猜，你这把刀是靖平军的式样，你是从淮南道来的吧？”

一路从扬名武会的擂台问到启夏门，那人终于停了下来。

“怎么，我猜对了？”叶卓言挑了下眉，灼灼地看着他。

“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能打败我，说明你武艺不低，扬名武会一个人可不能参加，你还没队友吧？不如和我一队？”

梁远州看着面前这个热情的少年人，半晌，面无表情地往长安城内走去：“没兴趣。”

“你怎么能没兴趣呢？你知道我是谁吗？”叶卓言追上去。

“我跟你说，我……算了，不说这个，看你穿这破烂衣服，你很穷吧？我有钱，你跟我组队，能住全长安最好的客栈，吃全长安最好的酒楼。”

“我不骗你，我真的很有钱，我还能给你买衣服！怎么样，跟我组队吧！”

“你见到每一个人，都会说这些话吗？”梁远州停下脚步，看着他。

“不，不是啊……”叶卓言不知道这人怎么突然这么严肃，“你赢了我，说明你比我厉害，和你组队，说不定我们能得第一呢。”

“你都不知道我叫什么，就和我说这么多。”

“那我问你，你也不告诉我啊……”叶卓言撇撇嘴，他觉得这人好难交流啊。

可扬名武会上能得第一的诱惑实在太大了，他有预感，他们两个联手，那肯定横扫千军。

梁远州深吸了一口气，不得不说得更明显一点：“‘君子无罪，怀璧其罪’，你什么都告诉我，不怕我骗你吗？”

“你会吗？”叶卓言眨眨眼，很认真地问道。

梁远州微微怔住。

“虽然你刚才不报家门就开打，但我感觉，你应该是个好人。擂台上生死自负，你如果真想打，不光是打掉我的剑这么简单了吧？”

“你叫，梁远州吧？”叶卓言抱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见他表情变了变，这才朝他的刀柄努努嘴。

横刀的刀柄上，刻着“梁远州”三个字，其实不认真去看，根本看不出来。

“我本来是想听你自己告诉我的，可你不说。我叫叶卓言，叶就是树叶的叶，卓就是……”

“我知道。”

梁远州转身继续往前走：“擂台下登记的名册上有你的名字。”

“你看见了？”叶卓言跟上他，兴奋地问：“怎么样？我的字好看吗？”

“丑。”

“你敢说我的字丑！”

“扬名武会的队还组不组了？”

叶卓言愣了一下，继而又笑得像个无忧无虑的小傻子：“你答应了？真的答应了？不会反悔吧？”

“哎呀别去这种小客栈了，跟我走，小爷带你住全长安最好的客栈，最好的客房！”

“我的队友，怎么能住这种破地方呢！”

“还有，你这衣服也太丑了，走走走，我们先去买几身好看衣服吧！”

从上头下来的年轻公子，一身白衣上以金线绣着回字纹样，乌发束金冠，面容皎如明月，却是端的风流。

那把折扇一开，站着的一圈姑娘便都围了上去。

乐声低了，旁边一桌人交谈的声音传了过来。

叶小王爷爱热闹，从来不去隔间里，只在人多处坐着，常听别人谈话，昙娘也没在意。却不想，待她捡了金元宝起身，先才还笑得春风满面的叶小王爷，却是冷了一张俊俏的脸，风流的眉眼里，竟让人好像看出几分杀意来！

簪花巷说是“巷”，到今日，实则远比外头景明街还气派。盖因这里有整个京城最大的酒坊——不夜阁。

新来的小厮看着他在一众人的簇拥之下走进不夜阁，惊得合不拢下巴：“这么大的排场呀……”

“督鉴司那位梁大人可要回京了，你们的好日子可到头了。”

“破了靖平王的大案，也该回京了。只是传闻都说他铁面无私，也不知我们这小地方，会不会也被整顿一番啊。”

“这么年轻就有这一番作为，听说要升任督鉴司的司长，日后，朝中说不定又要翻天覆地了。”

一时间，门口站着的，遑论招客的姑娘还是才到了门口的客人，纷纷都朝那头涌了过去。

那马车装饰得金碧辉煌，包金的车辕，镶着宝石的车顶，连拉车的马都是毛皮柔顺，仿佛发出油亮的光芒。

长安城，大周国都，繁华熙攘，目之所及，皆为盛世太平之景。其中又以东城繁华最盛，簪花巷内，教坊酒肆林立，往来其中，耳闻靡靡之音，便滴酒不沾，也添了几分醉意。

“王爷能喜欢，是不夜阁的荣幸。”

叶卓言心情好，抬手就扔了一锭金元宝。

元宝砸在木桌上，发出闷闷的声响，而后滴溜溜地滚到了地上铺着的厚厚的软毯上。

“人家得圣上信任啊。而且那一把横刀在手，整个军中都无出其右，这样文武双全的人，怎能不得上头喜欢？”

……

长安城纨绔之首，来这的人里，没人能比他更有身价，也没人能比他更加俊美。

“没钱人的赌命处，有钱人的销金窟，说的就是咱们这地方。你看外头进来这些人，不是一掷千金的主，就是走投无路的醉汉。每天天明，光扔出去的，就不知多少了。”

新来的小厮正听着阁里的“老人”介绍，还没品出这“赌命处销金窟”的味道来，只见门外头停下一辆华彩非常的马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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