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居

他俩的对话又惹来棕熊小姐妹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一直没发言的段梓鑫忍无可忍：“你还好意思说，明明是你死缠烂打、死乞白赖。”

棕熊小姐妹笑得愈发欲罢不能。

“谁是你家的？”段梓鑫无语反问。

“不都住在2501吗？难道不是一家的？”高陆无辜地申诉。

而高陆在看到钟雪晴真的把土豆片放进嘴里之后，他也夹了一片。

其实他先前吃了一片的，但那片幸运的土豆夹在两片糊了的土豆片之间，在锅中逃过一劫，较少忍受烈火炙烤，也躲过了辣椒攻击，味道尚可忍受。

而高陆新夹的这片，肉眼可见的糊了，但他还是将其塞进嘴里。这一入口，这又是浓烈的糊味，又是刺鼻的辣味，在双重刺激之下，高陆条件反射地吐出了土豆片，并且剧烈咳嗽起来。

他意识到钟雪晴也在吃这难吃的鬼东西，赶紧下意识想要拦截，于是一手托住了钟雪晴的下巴、捏着她的脸颊、让她张开嘴巴，一手接在她嘴边，想要她吐出来：“晴儿，别吃！”

可钟雪晴合上自己的嘴巴，用手拂下高陆的手，郑重其事说：“我已经吞下去了，味道还不错。”

高陆心知肚明，善解人意的晴儿这是怕他受到打击，所以在鼓励他、支持他。他眼神复杂地凝视着钟雪晴，心中五味杂陈。他自嘲道：“我也真是佩服我自己，土豆外面都糊成了焦炭，结果里面还是半生不熟的。这技术，也是绝了。”

“果然不吃是明智的选择。”段梓鑫不忘再给高陆的心口补上一刀。

“还好啦，你自己都说万事开头难，炒菜也是一样的嘛。熟能生巧，以后肯定会越炒越好的。”钟雪晴微笑着鼓励高陆。

他受到鼓舞，当即下定决心，回到2501之后，他一定要苦练厨艺，让晴儿刮目相看。等到那时，他希望晴儿是发自内心地认为他做的菜还不错，而不是出于善意，投一张友情票。

吃完了饭，大伙儿又开始切西瓜吃。薄皮红瓤的西瓜，在炎炎夏日，最是让人解渴消暑。要是生活也能永远像甜津津、水润润、乐呵呵的西瓜一样，该多好啊。

虽然在生活中，小伙伴们的彼此陪伴，给他们平淡无味的生活平添了许多乐趣，但是在工作中，身为卑微小客服的钟雪晴却总是命途多舛。

这天，售后组长小乐直接给钟雪晴派发了任务——控评。也就是电话联系给差评的顾客，让顾客在淘宝中删掉评论。而小乐之所以没有一如往常地先问钟雪晴“忙不忙”，而是直接派活给她，当然是因为她发现最近几次，每当她别有所图地问钟雪晴忙不忙的时候，钟雪晴都回答“很忙”。于是她也就自动跳过了这个伪善的伏笔环节，改为开门见山地直接派任务。

上级都下发任务了，钟雪晴当然不得不从。于是她把旺旺隐身，进入后台，去查看那些中差评。虽然她明知自己给那些本就对他们网店极其不满的顾客打电话过去，就跟她之前给在全国客服热线投诉她的顾客打电话一样，无异于上赶着去找骂，但她也别无他法。

她用公司座机给一个顾客打电话，对方压根不接。不接的话，她也无可奈何，只能继续下一个。下一个可算是接了，但对方一听钟雪晴说自己是XX网店的，就话不多说，直接挂断了电话。钟雪晴也不生气，再来下一个。毕竟她当了这些日子的客服，受气早已是她的日常。如果每次受气都要生气，那她恐怕早已气得升天。何况，原本就是他们网店的错。虽然也有的是顾客恶意给差评。

下一个就不得了了，接了电话，听钟雪晴说明意图后，冷嘲热讽道：“我不找你们，你们还有脸找我？你们要是给我把问题妥善解决了的话，我会给差评吗？别再给我打电话了，再打，我就追加差评！”

钟雪晴愣了愣神，顾客就怒火滔天地挂了电话。钟雪晴也很理解顾客的心情，如果是她自己被客服电话骚扰，也会觉得烦躁。可是售后组长小乐说了，只能电话沟通，不然在旺旺沟通，让顾客删评，那顾客如果截屏上传，就更雪上加霜了。

虽然钟雪晴并不想打电话骚扰顾客，但是啊，她现在真的是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所以她只得硬着头皮打下一个电话。

“什么，送我一张五块钱的优惠券？打发要饭的吗？你觉得我还会在你们店买东西吗？”

“我是不会删差评的，我就是要让其他顾客知道你们的真面目！”

“你们烦不烦啊？别再给我打电话了！”

“给了你们差评真是不好意思，但我绝对不会删的。”

“靠，找你们解决问题的时候你推我我推你，一给差评，就自己找过来了？还真是主动呢。”

……

钟雪晴白忙活了一两个小时，挨骂到面色发苦、心头发涩，但也毫无进展。她真的觉得心口疼，就是那种堵堵的，闷闷的，胀胀的。这大概就是万箭穿心的感觉吧。

好不容易遇到个顾客，虽然给了差评，但没有主动和客服沟通过。钟雪晴查看了顾客给的评论，原来是有一袋商品外包装破损，于是主动电话联系对方，把问题解决掉了，把那袋商品的钱退给了顾客。而顾客也如钟雪晴所愿，把差评删掉了。

一两个小时解决了一个中差评，真的是收效甚微。不过啊，能帮一个顾客解决烦恼，那这一两个小时，也不算白费吧。钟雪晴这样鼓舞自己，安慰自己。

后来，她还遇到和她讨价还价，要两张五元优惠券的顾客。她果断给了对方，只要对方愿意删评。

钟雪晴最终的感觉就是，求人办事，难于上青天。以及，给给差评的顾客打电话，完全是自讨苦吃。还有，与其亡羊补牢、事后补救，不如未雨绸缪、防范未然。

转眼，时间就到了七月份。明明是暑假的时节，但是，钟雪晴和熊梦雪却再也没有所谓的暑假了。这样一想，钟雪晴便有些伤感。熊梦雪倒是还好，她只要天天有好吃的美食，有、综艺、电视剧，再加上有充足的睡眠，对她而言，那就是天堂。

钟雪晴和熊梦雪是4月13日搬进2502的，也就是说，到7月13日时，她们就得付下一个季度的房租了。两人凑了凑钱，觉得也没必要非到最后一天才把钱转给房东，于是就提前两天，在7月11号的时候，就把钱转了过去。钟雪晴转账过去之前，不忘先给房东打电话过去告知一声，自己马上把房租转过去。她转账的时候，也特意标注了这是7.的房租。毕竟小心驶得万年船，钱的事情，再谨慎也不为过。

可是啊，每人交了3300元的房租之后，就又得喝西北风了。哦，不，现在是夏天，只能喝东南风。而钟雪晴和熊梦雪都是每个月20号发上一个月的工资，所以，从11号到20号这青黄不接的日子里，她俩就只能相依为命地在家做饭吃，并且每天晚上把饭菜多做一点，第二天中午带饭吃，这就又能省一顿饭钱了。

幸好，两人分工协作，倒也不至于那么辛苦。熊梦雪下班早，她坐公交车路过菜场时就提前下车，买菜回家。把菜洗好，把好打理的菜备好，就等着钟雪晴回家炒菜。

钟雪晴每天加班虽然辛苦，但每天回家，总有一盏灯为她点亮，总有一个人为她守候，这种感觉，倒也挺温暖窝心的。她就是这样情感细腻的女孩。

“晴儿，你回来啦！我都要饿死啦！”熊梦雪从沙发上昂起头，冲刚打开门的钟雪晴打招呼。每天回家听到熊梦雪活力十足的高八度声音，也让钟雪晴备受工作折磨的身心得以放松些许。这种相互需要的感觉，她真的很喜欢。

“那你把菜准备好了吗？”钟雪晴换好拖鞋、放下包，随口问道。

熊梦雪轻快地回答：“我当然准备好啦！我可是勤劳的小蜜蜂，嗡嗡嗡——就是那个瘦肉，我实在是束手无策，这种高难度的趴就留给你了。”

钟雪晴笑起来：“好，我们梦雪已经很有进步了，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厨房小白，变成可以独当一面的备菜员了。”

“那可不是。”熊梦雪得意洋洋地臭屁起来。

于是，钟雪晴接过接力棒，开启了今日份的小厨娘生涯。等她在一团暑气中终于炒好了一荤两素之后，她本人也快热断气了。她一炒完菜，就赶紧冲出厨房，对着客厅的风扇猛吹。

熊梦雪连忙给钟雪晴倒上一杯水，心疼说：“晴儿，辛苦了。我一定尽快学会做菜，让你也轻松一点。”

“没事没事。”钟雪晴一口气喝光了一杯水，和气道。

两人拿出一起买的同款但不同色的双层饭盒，熊梦雪的是软萌的粉色，钟雪晴的则是清爽的蓝色。钟雪晴给她俩打饭，熊梦雪给她俩夹菜，两人分工协作、井井有条、温馨和谐。

把饭菜打好后，她俩就把饭盒放在一旁，等待它们冷却下来之后，再放进冰箱里。钟雪晴的妈妈告诉过她，要把饭菜放凉之后，再放入冰箱。不然，冰箱会坏掉的。

妈妈总是告诉钟雪晴一些生活小贴士，钟雪晴每每想起这些小贴士，就会想到妈妈。妈妈真是个勤劳能干、温柔体贴的人啊。钟雪晴从小就想成为像妈妈那样的人。想想看，她已经一连好几天都没给爸爸妈妈打电话了，于是钟雪晴当即决定，吃完饭后，就给妈妈打个电话。

棕熊小姐妹把饭菜端到客厅的茶几上，打开电视机，开始边看电视边吃饭。熊梦雪最近迷上了一个男明星，她向钟雪晴呕心推荐男明星主演的小甜剧。两人一边津津有味地吃，一边目不转睛地看，还时不时不约而同地爆发出一阵难以抑制的笑声，简直是把“苦中作乐”这个词展现得淋漓尽致。

“晴儿，我就说吧，这部剧是不是快乐源泉？啊，他真的好帅哦！你看这身材，这脸蛋，这眼神！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帅的人呢？”熊梦雪的一颗少女心早就咕噜咕噜冒泡泡了。

钟雪晴故意逗她：“那你说，段梓鑫和他，谁帅？”

“哎呀，你不要问我这样的问题嘛，这不跟问我，爸爸妈妈我更爱谁一样嘛，”熊梦雪左手捧脸陷入纠结，对她而言，这真的是一个难以抉择的重大问题，“不过啊，要我说，当然是段子更帅了！”

“哦？段梓鑫在你心目中就这么帅啊？”钟雪晴偷笑。

“那当然！明星再帅，那也看得见，摸不着，隔了一层玻璃屏。但是段子不同啊！看得见，摸得着，还能陪我聊天呢。再说，段子是真的很帅嘛。”熊梦雪说着说着，竟然红了脸。

“哎哟哎哟！熊女侠也会脸红啊！”钟雪晴放下碗筷，捧腹大笑。她怕拿着碗，一不小心把碗摔地上去。

熊梦雪也赌气地放下碗筷，凑过来挠钟雪晴的痒痒：“人家也是女孩子嘛，怎么就不能脸红了！臭晴儿，坏晴儿，就知道逗人家！”

钟雪晴倒在沙发上求饶，熊梦雪还不依不饶地咯吱了她一会儿，这才罢休。两个小姐妹又笑作一团。钟雪晴见熊梦雪心情好，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了她萦绕在心头许久的问题：“梦雪，你忘记小猴子了吗？”

钟雪晴望着高陆，她觉得高陆说这些话的时候，整个人都熠熠生辉，毕竟他就正处于青春无敌的二十几岁，何况他还长得这么好看。高陆与钟雪晴目光对视，钟雪晴赶紧喝饮料来掩饰自己。

熊梦雪边吃边问：“对了，露露，你还没说你和段子是怎么成为好朋友的呢！”

“你……”高陆无言以对。

熊梦雪也望而却步：“露露，虽然我很想捧场，但为了我的健康着想，我还是不吃了吧。”

钟雪晴点点头，她回答说：“其实我挺佩服梦雪的，她早早地觉察到这份工作不靠谱，就早早地辞职走人了，把损失降到最小，没有受到更多折磨。而我就比较认死理，我是只要能坚持，就一定要坚持到最后一刻，直到把我对这份工作的最后一丝热情给磨灭殆尽，非要把自己折磨到再多上一天班都要崩溃的程度，才罢休。结果，钱也没赚到多少，人还受了气，幼师的理想也抛弃了。真的得不偿失。”

“就是自然而然、相互吸引呗。”高陆说得简明扼要，但他这话说得，好像他俩不是好朋友，而是小情侣。熊梦雪和钟雪晴都笑了。

高陆的心上又扎了一刀。

他又把可怜巴巴的目光投向钟雪晴。其实，钟雪晴此前早就吃了一片土豆。只是她吃得低调，也没做评价，所以大家都没看见，也都不知道。

反正吃一片也是吃，吃两片也是吃，钟雪晴也不忍心看到高陆辛辛苦苦做出来的菜不得人心，于是就在高陆殷切渴求的目光中伸出了自己的筷子。

说实话，直到现在，钟雪晴回忆起那段时光，都觉得是一段凄惨煎熬的日子，她真的永生难忘。那段时间，她真的都要抑郁了。不过还好她遇到了熊梦雪，遇到了Ariel、Lara、Vivian这些善良温和的同事。她们是钟雪晴那段黑暗时光中的一星光亮，陪伴了她，照亮了她，温暖了她。

“不过啊，你们的心情我都懂。万事开头难，刚毕业的这段时间，肯定是很辛苦难熬的。或者说，可能二十几岁的这段时间，都是既忙碌又贫穷的。但很多人都说，到三十几岁，四十几岁或者更年长之后，再回首这段二十几岁的青葱岁月时，反而会无比怀念这段苦不堪言的时光。毕竟那是大家最青春洋溢、最热情饱满的年纪了。年长以后，就再也无法回到二十几岁了。换句话说，虽然我们穷，但是我们年轻啊！年轻就是千金难换的资本，是从头再来的底气，是一往无前的动力。”高陆一鼓作气地说。

“晴儿，你也是因为这样辞职的吗？”高陆问。

谈笑间，午餐已食过半，每样菜都所剩不多，唯独高陆那盘黑暗料理画风与众不同，依旧无人问津。

高陆招呼大家：“这好歹是我第一次下厨，你们作为朋友，都不捧捧场的吗？”

段梓鑫第一个拒绝：“我不吃猪饲料。”

高陆看到晴儿愿意品尝他做的菜，心中一阵欢腾。

钟雪晴特意夹了一片糊得不那么显而易见的土豆片，放进了嘴里。

高陆失了面子，也不生气，继续说：“我家段子啊，总是口是心非、心口不一。”

“工作有时候就是这样，让人绝望崩溃。但我觉得，偶尔情绪波动也是正常现象，毕竟大家都不是圣人，无法做到波澜不惊。但如果因为一份工作，而每天都不快乐，那这份工作可能真的没有必要继续下去了。也没有必要拥有那么高的道德感，毕竟你我都是凡人，都有好恶。”高陆安慰钟雪晴道。

钟雪晴点点头，她也很欣慰，能够得到高陆的理解。其实，她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还有点顾虑，担心万一高陆或者段梓鑫站在道德的制高点，谴责钟雪晴、熊梦雪她俩没有职业道德，说辞职就辞职，弃无辜的孩子于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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