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轻叩帘半卷

张行书该说的都已说罢，刚要出门，昭节却叫住他道：“你将这个带上。”

张行书拿着这几样东西来到昭节身边，把小姑娘吓得往后退了几步，手执铁勺，满脸戒备之色，道：“你要做什么？”

张行书沉默不语，把这几样东西搁在旁边的桌上，低声道：“我与昭武今日要再去卓家对付卓峰，这些东西不便带在身上，若……”

张行书看着昭节，缓缓道：“今日之事极为凶险，你就在家中待着，哪也不准去。”

昭节想辩驳，可是看到张行书认真的神情，话语止在口中，轻哼一声，侧身不去瞧他，继续忙碌自己的事。

张行书点点头。

冯老头冲他招手道：“你跟我来。”

两人往屋里走去，张行书适应了眼前的黑暗，看到屋里摆满纸扎的小人，画上的漆黑眼睛死死瞪着两人，宛如活过来一般。

没等张行书胡思乱想，冯老头停下脚步，一指地上摆着的漆黑物什，道：“钻进去。”

张行书凝目望去，那原来是个纸马，模样栩栩如生，胸口处开了个大洞，刚好能让他藏身。

冯老头声音嘶哑道：“待会他们把这一车东西都拉走，你不出声，他们不知道你在里边。”

张行书这才瞧见，纸马放在地排车上，周围还摆着不少冥器。

“这纸马瞧着很薄，不会弄破吧？我藏在里面，他们难道不会发现？”张行书担忧道。

冯老头愣了片刻，摆手道：“这些东西都是放在外头，不到下葬的时候，一般没人仔细去瞧。纸马我用的竹骨和油纸，你老实些，就不会弄破。”

张行书点点头，跨步钻进了纸马中。

冯老头在外面将纸马糊好，可是他刚动手没多久，屋门突然被敲响。

敲门的声音很是急躁，掺杂着嗬喊声：“老头，开门！”

张行书心中一惊，来的绝不是昭武！

冯老头不紧不慢地把最后一点缝隙糊好，转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几个壮硕男子，为首一人皱着眉头道：“老头，东西呢？”

冯老头缓缓道：“在屋里，车上的东西，你们一并拉走吧。”

壮硕男子走进屋中，什么也看不清，骂骂咧咧往前走，一不小心踢到了什么，拿起来一瞧，登时吓得哎呦一声。

原来他手里拿着个纸人，一双眼睛死死瞪着他。

男子的声音引来同伴侧目，进来看清之后，引起众人嗤笑。

那男子恼羞成怒，把纸人扔在一旁，摸到地排车的把手，拉着往外走。

张行书躺在纸马中，感受四周响动，心中很是紧张。

昭武不可能骗他，未至晌午，这几人显然是提前来的，让人始料未及。

他们一路走走停停，但是沿途并没耽搁多久，很快就到了卓家。

寻常人对冥器都甚感忌讳，所以这一车东西没人去碰，停在灵棚不远处。

卓家入目之处皆是白幡，僧人道士聚在院中做斋，诵经声不绝于耳。

所有人身上都穿着白色丧服，整个卓家气氛很是沉闷，他们都行色匆匆，低着头不敢说话。

棺材停在灵棚后面的屋中，里面不停传来哀恸的哭声。

张行书躺在纸马中，心中很是恼怒，卓家人当初逼死那女子时，可曾想过她的绝望？

悄悄将纸马戳个窟窿，张行书朝外望去，灵棚附近摆满了纸人纸马，来来往往的丫鬟小厮也不知在忙些什么，香火漫天，熏得人直冒眼泪。

张行书瞧了一会就受不住这呛人味道，捂着口鼻缩在纸马中。

整整四个时辰，直到夜幕降临，这个院子里的人才逐渐减少。

张行书起初很是紧张，后来听着那诵经声，心绪渐渐平静下来，甚至有些昏昏欲睡。

直到外面再无声音，张行书才猛然惊醒。

从那个窟窿往外望去，院中早已空无一人，只有灵堂内烛火通明。

张行书想了想，决定现在出去！

他屏息听着周围动静，缓缓撕开纸马，探头观瞧。

看到院中的确没人，张行书这才窜出去，躲在灵棚的冥器当中。

看着面色煞白的纸人瞪着自己，张行书心中突突直跳，伸手将它们的朝向调转过去。

定了定神，张行书心中思索对策。

首当其要是找到卓峰，可是天色已暗，根本瞧不清旁人长相，更何况他也没见过卓峰。

正在这时，忽然听到院门外脚步声传来，只见众僧人道士鱼贯而入，继续在灵棚内诵经。

不多时丫鬟小厮们也来了，燃起各处的灯火。

张行书藏身的地方顿时纤毫毕现。

又听脚步声渐近，张行书情急之下，半弯着腰，背对外面收拾散落的纸人。

“哎哟！你，你怎的在这，吓死我了！”

说话之人一身丫鬟打扮，她伸手捂着胸口，怒视张行书。

张行书回过身，磕巴道：“我，老爷让我来看着这些东西，怕被人弄坏了，不是有意吓着姐姐，请姐姐莫怪。”

丫鬟这才瞧清楚张行书的面容，上下打量他一眼，眉目含春道：“哟，你是哪一房的？怎生的如此俊俏，姐姐好像没见过你？”

好在张行书也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对此并不陌生，装作一脸憨厚，挠头道：“我是老爷远房侄儿家里的小厮，被唤过来帮忙，方才真不是有意吓到姐姐……”

丫鬟环抱双臂，睨了他片刻，道：“刚好我那有些活计找不到人打下手，你若诚心道歉，就过来帮忙。”

张行书只好装作高兴地点头道：“好，好。”

跟在丫鬟身后，张行书与她闲聊，得知丫鬟名叫迎春，是大夫人身旁的丫鬟。

一路上别的丫鬟小厮都对迎春毕恭毕敬，张行书低头跟着迎春，也没人敢问他是谁。

来到一处无人的院子，张行书一不留神，撞到了迎春的背后。

迎春娇呼一声，转身看着他，嗔怪道：“你怎的毛手毛脚的，在家里没少挨罚吧？”

张行书哂笑道：“是啊，我家少爷待下人凶的厉害，动不动就又打又骂。”

迎春一指院子，从门后拿出个扫帚，用下巴示意了一下，道：“你将院子打扫干净，我待会过来瞧。”

张行书唯唯诺诺地看着迎春离开，走到院子中，着手清扫。

他边扫边想主意，不一会就将院子清扫干净，来到门口四处观望，可惜这里他先前并没来过，根本不知是什么地方。

不多时有脚步声传来，张行书连忙拿着扫帚返回院中。

走进来一个中年男子，他低着头正在想什么事情，没留意张行书在院中，听到动静猛一抬头，吓得蹬蹬后退两步，指着他半晌说不出话。

“你是谁！在这做什么？”中年男子怒斥道。

张行书见这男子面容圆润，衣着光鲜，知晓他绝不是卓家的下人，连忙道：“回老爷，是迎春让我在这打扫院子。”

男子缓过神，也懒得与他多言，背着手绕过他，走进屋中，不一会又从屋子里出来，迈步离开了院子。

片刻后迎春也回来了，听张行书的描述，她捂着嘴惊讶道：“那就是卓老爷呀，你难道没见过？”

张行书点头应道：“好。”

他随身并没什么东西，仅有那把古剑，路引，隐相令，还有手串。

冯老头的店铺在城外不远处，四周一片荒芜，张行书走近院子，看到各种纸扎冥器摆在其中，迎风而动，很是诡异。

张行书从棺材当中穿过，只感觉阴风阵阵，他来到屋子门前，敲门道：“老丈，可在屋内？”

兄妹间很少言语，昭节看了兄长一眼，见他无碍，便转身去厨房准备早膳。

手串和古剑都是伍茯苓给的，所以他平日里极为爱惜，很少拿出来。

半晌过后，只听嘶哑的声音从屋里传出：“进来……”

张行书推门进去，看到里面窗户紧闭，明明是早上，却漆黑一片。

紧接着张行书感到什么东西在身旁动了一下，吓得他一剑捅过去，又连忙收手。

张行书装作若无其事道：“姑娘家的心思最是复杂，谁知道呢。”

昭武觉得言之有理，点点头，起身道：“大人，属下去备些应用之物，冯老头晌午就得去送冥器，在那之前我们得赶紧过去，待会大人按我方才说的地方，先行一步，属下随后就到。”

两人正说着话，只见昭节从屋中缓步走来。

看到昭节搁在桌上的瓷瓶，张行书问道：“这是？”

昭节背对着他，小声道：“这是毒药，你见过的。”

张行书想到她给卓不凡下毒的那一幕，将瓷瓶揣在怀中，转身离去。

因为他瞧见那正是说话的冯老头。

冯老头身形佝偻，满脸褶皱，看了看张行书，古井无波道：“是昭小子让你来的？”

“放在这就是，回头你自己来取，不然我全拿去丢掉。”昭节没等他说完，先声道。

没有注意到张行书单手遮脸，不敢与昭节对视的尴尬模样，昭武苦笑道：“舍妹打小就不喜开口，我这死里逃生，她问都懒得问一句，哎。”

三人在沉默中用完膳，昭武看着昭节在厨房忙碌的身影，摸着下巴道：“嘶……她这是怎的了？我也没惹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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