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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龙州土司

第38章患难遇侠客孙竟起饮痛誓不忘杀父仇

卢有心感激涕零地点点头,狼餐虎噬般吃了起来。

孙竟起吩咐跑堂端来一大坛子酒,叫了一盘干肉,三个小菜,两碗米饭。关好门窗,两人沿着桌子对坐,孙竟起主动给卢有心斟上满满一碗酒,又给自己的酒碗倒满,亲切地对卢有心说:“小兄弟,不知道怎么的,我一见你就仿佛看到了若干年前的自己,感觉在你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看着眼前这一碗明晃清透的酒,来不及回答孙竟起的话,卢有心突然举起酒碗,将这一碗二两的酒一饮而尽。卢有心痛苦地闭上眼,白酒的辛辣醇烈掠过舌尖,直接滑入腹中,像是许久未喝到过酒的酒鬼。卢有心并非觉得这酒好喝而一口喝干,而是最近发生的事如狂风骤雨,他想借酒消愁,一醉方休。也许只有醉了,才不会一闭上眼睛就想起箭楼山赖子湾那一幕人间炼狱。

卢有心咽了咽口水,喉结抽搐几下,这才从那一口酒的烈劲中挣脱出来:“洛岩兄,今日多谢你解囊相助,让我能够吃上一顿饱饭,喝上一口酒,使我在这无情的人世间尚且还能感受到一丝温情。洛岩兄,你的大恩大德……”

卢有心还未把话说完,孙竟起用筷子夹起一大块干肉放在卢有心碗里,强行打断卢有心的话:“小兄弟,你我二人一见如故,这些客套话就别说了,先吃点东西!”

孙竟起的慷慨仗义,让卢有心动容不已。卢有心暗暗思忖,若是孙竟起能够替他去刺杀王玺,那自然是最好的。但王玺平日要么是在佥事衙门,要么就是在土司府里,很少去其他地方。许多需要外出的事宜,他都分别交办给他几个儿子。佥事衙门里衙役众多,王土司府里家丁也不少。最令人头疼的是王玺的三子王济武艺高强,放眼整个龙州除了薛忠义的儿子薛兆乾能和他一决高下之外,难逢能与之抗衡的对手。虽说孙竟起是一名行走江湖的侠客,他毕竟是半路出家,和从小精研武艺的王济根本无法比拟。要让孙竟起去行刺王玺,无异于螳臂挡车,以卵击石。若是孙竟起贸然去行刺王玺,不但杀不了王玺,更是等于让孙竟起去白白送死。杀父之仇不得不报,可要让孙竟起这样一个对他解囊相助的恩人,为了替他报仇而去送死,卢有心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

卢有心在微醺中百感交集,还是保持了一分清醒的理智,双手抱拳举过头顶,给孙竟起深深鞠了一躬,目光坚毅而动容,凝望着孙竟起的眼睛,说道:“洛岩兄,谢谢你的一番好意,你的恩情有心没齿难忘……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不得不报,但我不想让你单枪匹马地去无辜送死。王玺手下的衙役、家丁无数,其三子王济更是武艺高强,声名远扬。要杀王玺难于上青天,哪怕你趁夜潜进王土司府,也不一定能杀得了他,更何况全身而退。洛岩兄,我打心底不想看你为了我的事去白白送死。洛岩兄,你是一个真正的侠客,除了有心之外,会有更多的人需要你行侠仗义,人世间需要你这样为国为民的侠之大者。你得活下去,好好活下去,继续锄强扶弱、匡扶正义,为更多受苦受难的人撑起一片天。有心恳请你,不要为有心去冒这个险。等到以后时机成熟,有心自会靠一己之力替父报仇!”

听了卢有心的话,孙竟起愤怒地捏紧拳头,捏得骨骼咯咯作响。看得出来,孙竟起是对他无法替卢有心报仇的深深自责。他长叹一口气,咬牙切齿地说:“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这王玺欺人太甚,作恶多端,还私建皇宫,妄自想割据称帝,他在这世上多活一天,就会有更多像卢弟你这样无辜的平头百姓,遭到他的毒手……”

话还没讲完,孙竟起忽而恍然大悟,眼里闪出一道灵光,激动地对卢有心说:“卢弟,我知道用什么办法替你报仇雪恨了!”

见卢有心不便报上名号,孙竟起猜想眼前这位落魄模样的小兄弟,怕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便主动邀约:“小兄弟可是遇上什么麻烦了?在下与小兄弟一见如故,若是小兄弟有什么麻烦,尽可提出来。夕客要是能帮上忙,也是行善积德一场,不辱没我剑州夕客之名。小兄弟若是不嫌弃在下,可否移步到在下的客房,咱们关上门来促膝长谈,把酒畅言,共话世事,互诉衷肠?”

看着孙竟起诚挚的眼神,想来自己也是无路可走,无地可去,面对这样一位豪爽仗义的侠客,卢有心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承蒙洛岩兄的一番好意,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先行谢过洛岩兄了。”

世界上最好的安慰,并不是告诉对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而是苦着脸告诉对方,我比你过得还要惨。两个都有过痛苦经历的陌生人,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相遇,彼此毫无利益瓜葛,能够坦荡荡地相互吐露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将背负着的苦痛挣扎说出来。幸得之在这个残忍的尘世间,还有一个人倾听,也算是一种难能可贵的慰藉。

听了孙竟起对往事的追忆,卢有心愣住了,手里的筷子停在半空中,张大嘴巴,许久才回过神来:“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洛岩兄,初听你的名字我就觉得奇怪,一个行走江湖的侠客怎么会取‘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中的‘竟起’二字,还号‘夕客’,想不到你居然就是当年因为‘甘为命妇手中棋,斗鸡走狗经国事。饿殍寒骨积于道,试问大明能几世?’一诗,引起轩然大波的‘剑州第一笔’!我当时虽身在千里之外的京师,但这件事轰动一时,我也听别人谈论过。很多人都认为这肯定是构陷,明摆着的栽赃嫁祸。官府的官吏又不是傻子,若非那些狗官和那个陷害你的歹人相互勾结,这人命关天的大事,又涉及大不敬之罪,官府怎会不经调查取证就屈打成招呢?唉,普天之下莫不是如此啊,奸佞专权,恶贼当道,贼做官,官做贼,官法滥,刑法重,人吃人,呜呼哀哉!洛岩兄,不瞒你说,在下卢有心,原本是京师的一名画师,也是深受恶官奸吏所害,才落得今日这般家破人亡的田地……”

侠客伸手将头上的斗笠缓缓摘下,露出一张冰冷肃穆的面庞,将一两银子放在柜台上,对掌柜说:“掌柜,这是这位小兄弟的饭钱和房钱,你收好。”

这位萍水相逢的侠客孙竟起,对于现在不知道何去何从的卢有心而言,不只是一根给予他希望的橄榄枝,恐怕还是这世上唯一的救命稻草。

“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有心,好名字啊!见你比我小几岁,我姑且叫你一声‘卢弟’吧。那卢弟你又是何故从京师沦落于此的啊?”孙竟起对卢有心的遭遇很好奇,他们都是惨遭不幸的可怜人,想要在冷漠的尘世间寻得一个同病相怜的依靠。

推杯换盏之际,不论是卢有心的书生意气,还是孙竟起的侠肝义胆,两人你一碗我一碗,谁也没有推杯,把受尽的风霜苦楚都融进酒里,喝进肚里。

卢有心端起酒碗和孙竟起共饮,喝下了一大口酒,待几分醉意涌上心头,卢有心也已经认定眼前这位名叫孙竟起的侠客,与他乃是共同经历过生死磨难的知己。士为知己者死,大家现在都是被官府捉拿的逃犯,也无所谓谁去报官领赏。

侠客的嘴角浮起一丝淡淡的笑,凌冽的眼睛流淌出一抹暖光,对卢有心说:“在下姓孙名竟起,字洛岩,号夕客,剑州人士。小兄弟你何须多礼,举手之劳,不成敬意。夕客今日见小兄弟气质不凡,谈吐文雅,想必你定是有风骨气节的文人雅士。能帮助小兄弟化解这一点小小的窘境,是夕客作为一名侠客的道义所在,实属夕客三生有幸。既然有缘千里来相会,夕客想与小兄弟这样的文人雅士交个朋友,请问小兄弟尊姓大名?”

“原来洛岩兄是一名乐善好施、救人急难的侠客啊,失敬,失敬!”卢有心暗自感激上苍,能让他在最窘迫潦倒的时候,遇上这样一位仁义的侠客,算是上苍对他的一丝垂怜了。面对孙竟起的提问,生怕在公众场合暴露身份的卢有心,结巴起来,“在下……在下……”

话音刚落,只见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子走过来。男子约莫刚过而立之年,俊朗威武,潇洒不羁,头戴斗笠,腰挂羌笛,身佩宝剑,看起来像是一名独来独往的神秘侠客。

孙竟起微微一笑,自顾自地端起酒碗抿了一小口,眼神变得迷离,浮起一层抹不去的哀伤,翻开前尘往事,但相看已然成灰。孙竟起缓缓说道:“小兄弟,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曾几何时我也和你一样,身上沾满了书卷气,在我家乡剑州那边,算是一个小有名气的文人墨客。那时的我过着舞文弄墨的日子,身边围绕的都是读书人,终日研究的都是诗词歌赋、文玩字画。我原以为此生都会过着这种与世无争的悠然日子,万万没想到,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我昔日交情匪浅的一个旧友,我把他当做知己,他竟然觊觎我‘剑州第一笔’的头衔,想让我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他模仿我的字迹,伪造我的私章,写了一首辱骂当朝皇帝和张太后的七言绝句,趁夜张贴在剑州知州衙门的外墙上。剑州知州看见后勃然大怒,不问青红皂白就把我抓起来,上报保宁府,说我罪恶滔天,犯下大不敬之罪。这么明显的栽赃嫁祸,保宁府知府尚未派人仔细调查取证,也不容我辩白,就严刑逼供,屈打成招。那种皮肉被滚烫烙铁烧焦的钻心之痛,我实在是受不了,只好签字画押,认下这不白之罪。保宁府将我收监后,等待秋后问斩。好在我儿时体弱,我爹让我从小就跟着曾做过剑州团练使的太公学了一身武艺,趁狱卒们在大牢聚餐喝得酩酊大醉的机会,偷到牢房钥匙,将三名狱卒打翻,这才逃了出来。我知道这辈子只能以一个被官府通缉的逃犯身份浪迹江湖,从此我便成了一名隐姓埋名的江湖侠客……”

说罢,孙竟起挽起袖子,露出胳膊上的斑斑伤疤。那些凌乱呈增生状的异色伤疤,正是孙竟起当年蒙冤入狱时受到的酷刑。那一道道大小不一的疤痕,深浅不同,形状各异,凹凸不平,看得人触目惊心。卢有心仿佛亲眼看见,恶狠狠的狱卒用烧红的烙铁烙在孙竟起身上,顿时皮肉烧焦,刺啦一声,孙竟起当场疼死过去。

卢有心身上没有落下什么伤疤,可亲眼看见父亲惨死在他面前,尸骨未寒,现在还躺在冰冷荒凉的乱葬坑里,以他现在的能力,根本不是王家的对手,就连去把父亲的遗体挖出来好好安葬都是一种奢望。这种灵魂深处的伤疤,会变成永远都挥之不去的噩梦,在卢有心的心里落地生根,永生永世无法消除。

酒后吐真言,孙竟起如此坦诚相待,卢有心索性将与孙竟起遇见之前的一番苦痛经历一一细说与孙竟起。卢有心说得声泪俱下,他流出来的不是泪,而是心尖上的血。

孙竟起听完卢有心的血泪史,紧锁眉头,一个“川”字刻在他的眉心,朝桌上猛地一拍,酒碗里盛满的酒洒了一桌子:“卢弟,怪不得你我一见如故,原来你我都背负着如此沉重的血海深仇啊!卢弟你知道为什么我后来要选择做一名锄强扶弱的侠客吗?我就是想替天行道,惩奸除恶,把那些恶人奸贼统统杀掉,还这世间本该有的真善美。侠客不怕死,怕死事不成。这几年我云游四海,去过氐羌之夷、北海之滨、泰山之巅,我在各地游历的过程中,杀了一些戕害良善的恶霸歹人。卢弟,今日你我有缘,反正我早已经是官府通缉的在逃死囚,也不怕再多背负一条人命。况且那龙州宁武司王玺,乃是一个草菅人命、背信弃义、兔死狗烹的无耻之徒!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但卢弟你文文弱弱,又无武艺傍身,若是卢弟你要为你爹报仇雪恨,我孙竟起定当全力助你取那王玺狗命!”

孙竟起看得出来眼前这位文弱的小兄弟必定心头万分苦痛,他劝说卢有心:“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小兄弟,你先吃点东西吧,那一碗素汤面量那么少,怕是没吃饱吧?多吃点,看你面黄体虚的,应该饿了一两天了吧?”

“这位兄台,请问阁下高姓大名?承蒙您今日的大恩大德,鄙人此生必将铭记于心,他日必当涌泉相报!”卢有心看着眼前这位侠客,一股浓烈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千言万语凝结在喉头,用颤抖的声音倾诉他的谢意。

人穷莫交友,落难别寻亲。人在落难的时候,最见人心,往往也最让人寒心。虽说卢有心出生的时候,卢家已经家道中落,好在卢瑀靠着一身木匠活儿的技艺本领,一家人在京师得以为继。如今,刚刚失去父亲这唯一亲人的卢有心,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尚未有机会去报仇,他还得亡命天涯,在王家的势力范围之外苟且偷生,若是一旦被王家发现尚存于世,就是死路一条。现在只能隐姓埋名,韬光养晦,他朝才能为其父卢瑀报仇雪恨,如今算得上卢有心人生中最艰难的时候了。今日在这举目无亲的异地他乡,曾经的京师才子卢有心竟会为一碗素汤面而落魄不堪,甚是心酸。这位陌生侠客的出现就像是一道生命之光,让卢有心尚能感到人世间还有一丝可怜的温暖,不至于冰冷到寸步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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