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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尺青锋气

第19章一灯即明

“快些进来,小安忍,饭菜婶婶都给你热好了。”

自厝同异。

好像是早已料到柳生此招,又仿佛胸有成竹的妇人,一只手倚着门框,一只手拎着灯笼,冷哼一声,

似乎是一句也不想和自家汉子啰嗦的妇人,快步走上前,一把从柳生手中牵过陈若渝的小手,随即带着后者返回宅院。

在妇人牵着陈若渝踏入院门门槛时,妇人停下脚步,扭过头,对身后正不知所措的徐安忍微微一笑,

这位铁匠铺汉子的老实,是自打在老掌柜手下做徒弟前就有了的,似乎是从亲娘肚子里带出的,天底下独一份的,老实!

老实巴交的柳生,纵然是心中有万般不快,但是苦于不知道如何用言语发泄,更是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同师弟赵肥一般,能与师傅说上几句荤语。

如此一来,侧过半个身子,将一只腿跨在长条板凳上的老掌柜身旁,便是有了另一条柳生不知道从哪个酒客屁股板下抽来的板凳。

从晌午太阳高悬头顶时开始,硬生生熬到了月过柳梢的傍晚,这位极为倔强也同样最是老实的柳生,不吵不闹,不言不语,仿佛文庙里常伴陪祭圣像的金身一般,傻愣愣地盯了老掌柜半天。

最后,是这位老掌柜实在吃不消被一位已有妻室在身的精壮汉子一个劲地盯着,目不转睛地盯着。

老掌柜讪讪地站起身,目光如炬。

仿佛是对自己徒弟心中所想一清二楚的老掌柜,嘲弄道,

“柳生,你觉得你行有余力了?怎么的?你不会是觉得自己有了家室,就觉得自己过的很好了?”

“还是说,现在这个世道里,一个一品武夫就可以大笑着走到街上,遇人就说老子天下第一,老子能给你摆平心中不平事不成?一品武夫?有资格迈进那座百尺竿头再进一步的山头不成?”

“自己活的一地鸡毛,还偏偏见不得人间疾苦?”

说到这里,老掌柜稍稍一顿,不再言语,只是死死盯住那个被自己寄予厚望的二人之一,颇为期待。

将屁股镶在了板凳上近乎四个时辰的柳生,好像是胸有激雷不得不一吐为快,想要猛地站起同自己的授业恩师好好吵上一架,不过这股偶有的福至心灵,却是在门口出现了自家媳妇的身影后,顿时烟消云散。

那个老实巴交的柳生,依旧是憨厚的他,咧了咧嘴,似乎是全然不顾眼前老人先前对自己的冷嘲热讽,

“师傅,我媳妇来叫我回家睡觉了,那我就先走咯?”

老掌柜提起的一口气瞬间如河流决堤般滚滚而泄。

老掌柜颇有些无奈的看了看门口的妇人身影,一脚踢在柳生正要挪开板凳的屁股板上,笑骂道,

“快滚快滚!”

精壮汉子宛若得到古神敕令一般,一溜烟就是跑到自家婆娘身边,搀着怀有身孕的她,一步接一步地行走在那片仿佛被柳生照得明亮的街道。

即便是时至今日的柳生,回忆起当时的细节,也仍是不可能想到,

那个只会刀子嘴豆腐心的老掌柜师傅,在那一天,独自一人走出了那座酒肆的大门,跨出了那道自千年以来,一直画地为牢的门槛,亲自来到那条自家徒弟夫妇踏足的街道,

遥遥相送,并无遭受半分怪罪。

也是在那一刻,

盘算了要将师弟赵肥心中的半斤意气割了一半给柳生的老掌柜,一并放弃了要将师兄柳生心中的八两厚实,割去一半给赵肥的打算。

.......

宅院前的柳生,自顾自地摇了摇脑袋,猛地一拍身后有些木讷住的徐安忍的脑袋,笑道,

“想啥呢?走!陪你柳叔喝酒去!”

话音落罢,也不待少年作何反应,这位精壮汉子就是一个箭步,攥住少年徐徐松开的拳头,

半扯半牵着走进了院子里。

————

傍晚的昏暗下

一座酒肆,因为老掌柜的舍不得浪费油钱,故而店内比起外头月色更是过犹不及的漆黑一片。

“吴明阳,再无斡旋余地了是吗?”

这道更像是陈述一般的疑惑声,是出自那位亲眼看见身前的读书人,用一枚镶嵌以儒家学问的鹅卵石,先是破开酒肆禁制,又是撞碎柳生结界,最后纳入少年心湖的酒肆老掌柜。

老掌柜话音落下,似乎是给这片布满了“希言符箓”的禁止天地内,吹起一道穿堂风,但仍旧无光无明。

久久无言后,

一位极为罕见愿意穿上佛门禅衣的老人,如梦幻泡影般出现在了此时酒肆的西北角落。

这位平日里好似寻常富家翁笑呵呵的王老头,此刻则是破天荒的愁容满面,仿佛是下定决心愿意一试后的老人,佛珠慢捻,佛音轻颂。

骤然间,先前仍是漆黑一片不见五指的酒肆内,先是由四周缓缓升起象征着佛门真意的“卍”形大字,随后缓缓聚拢至酒肆正中央。

成千上万个透着微妙光亮的“卍”字组合成了一片似乎顶天立地的佛门真意,不过还未等老人稍稍放松下来,下一刻,那片以某本禅宗著作为跟脚的佛门真意,则是随着老人佛珠四散一地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佛串落地,惊起佛珠满地的碰撞声,此后光亮不复。

在这片黑暗中,能听出一位老人的嗤笑声来自店内东南角,而后又承接上一声如稚童不守规矩教养的放肆大笑,来自东北角,这个自始至终都不曾有过言语表示和任何动作的店小二,用他那颇为吵闹的笑声遮盖住了佛珠散做繁星的磕碰声。

身处酒肆内东北角的读书人,似是有意要咀嚼店小二经久不衰的笑闹,缓缓打开右手,将手中那枚刻有“阳”字的鹅卵石得见天日。

店小二的笑声嘎然而止,与此同时,

西北角,东南角,西南角,

佛陀,真君,古神,

齐齐而观,一睹这位东北角读书人手中的鹅卵石,亮如明昼!

“不过是烛火尽时,光影即逝罢了。哈哈,吴明阳,你这还不如老秃驴的法子呢........”

投过目光的三位,皆是立足各自教派根底的大人物,再见识了这位日薄虞渊的读书人的方法后,神色各异。

出自佛国天下讲经首座的王老头,低声颂唱佛经;来自中土神州龙虎山天师府,身为戒律祖师的店小二,大声讥笑;最后那位自古神覆灭后难以施展神通手段,好似双翼被折的老掌柜,则是眉头紧锁,蹙起眉峰绵延。

好像是被所有人讥笑否定了的读书人,这位与自己周旋许久,仍是选择依从本心的读书人,笑而不言,只是缓缓拢起了无风自鼓的袖口,那双被儒袍遮盖了许久的手,轻轻抖了抖。

读书人挽起袖口的动作,像极了一位跃跃欲试的科举考生,似乎是有满肚子的道理学问要诉之卷面,好叫龙椅之上端坐的天子,起身将自己拜为帝师!

不过这位读书人,眼前没有天子,没有龙椅,更没有想要成为一朝帝师的念头,有的只是包括了这位读书人在内,或者说是儒教一脉在内的,天底下最大的四只饕餮凶兽,亦是高座钓鱼台垂钓的四位老叟。

这位做到了传承往圣绝学的读书人,指尖轻轻一勾。

有一枚先前已经没入了某位少年心湖的“明”印鹅卵石,破窗而入,冥冥之中,似乎是要与那枚仍未断绝光热的“阳”印鹅卵石,交相辉映。

低头颂唱佛经的佛陀抬起头,满脸写不尽的愕然;先前还一脸讥笑的道门真君,眼下半眯的双眼里,抑不住的杀意凛然。

那个一直都秉持了思量状的老掌柜,摇了摇头,恍然大悟,吴明阳未曾回复的斡旋余地,原来皆生长与此地。

老掌柜神色冷清,

“吴明阳,大可不必如此,你曾与过我方便,我也愿意替你说一说”

“此间暗室,不亮久矣,光亮中且有黑业,不与黑业相对;黑夜中亦有光亮,不与光亮相对,无解之局,落子也不过徒耗光阴,倒不如趁此收手?”

江湖书生,偏僻先生,不过眼前读书人一念之间。

此刻,这位仿佛回到了曾经鲜衣怒马,赏遍长安花时的读书人,笑道,

“那日未曾降与责罚,原因简单但不在你,所以大可不必心觉亏欠”

似乎是解决了一桩小事的读书人,将目光迎向西北角落的佛陀,轻声问道,

“听闻讲座曾录了紫粕尊者的禅记,还望讲座能够借与在下一观!”

佛音颂唱一声后,

酒肆店内,读书人身前,汇聚起一本泛着金光灿烂的禅记。

拢起衣袖的读书人,遥遥向着不远处的讲经首座,以佛门独有的单手礼替换了儒脉的拱手礼。

“善哉”

收起单手礼后,掌心向上托举起禅记的读书人,仰头一望,那两枚泛着光热的鹅卵石之外,更有一枚不同于单字,刻有“守心”二字的鹅卵石高悬读书人头顶三尺神明处。

一道恰好够用的春风,从那枚“明”字鹅卵石飞入的窗户中,穿堂过户。

读书人身前,阵阵翻书风泛起,将那本篇幅极广极厚实的禅记,一页页吹开,最后停在一处。

好似心满意足的读书人,朗声笑道,

入了眼的第一句便是,

“千年暗室,忽燃一灯,暗即随灭,光便满故!”

就在徐安忍回过神来的时,那扇仿佛隔门有耳的宅院院门,猛地被位妇人一把拉开,火红的灯笼下,是妇人那被映照得犹如充火的目光。

此时似乎是恍然大悟的汉子柳生,忽地一瞬,竟然是硬生生从原先一行三人中最为靠前的位置处,连连后撤三步,来到了自己那还有疑惑不解啃着手指的儿子身后,那双积年累月里捶打铁器千万次的手,轻轻覆在陈若渝肩头,一左一右。

“给你备了壶酒,温了有段工夫了.......”

其实一年到头也不能被自家媳妇允许喝上几口酒的柳生,更别提在听到自家媳妇亲口答应的一壶好酒后,本应该是欢呼雀跃能打十个赵肥的他,眼下反倒很是希望骂惯了自己的那个精明媳妇,能不用顾忌“外人”颜面,恶狠狠地骂上自己一顿!

由于先前每每送信到了桃花巷之际,徐安忍都仿佛有一柄利剑,悬于头顶,腿脚利索,只求一个“快”字。

模样有些憨厚老实的柳生,这一刻犹如胜券在握的长胜将军,但眉宇之间却又是一副“命不久矣”的颓丧模样。

这位早年间的酒肆杂役,实际上则是同那小镇看门人赵肥一道,都是那老掌柜的亲传徒弟。

至于一个整日里敲打算盘度日的老掌柜,收什么徒弟?其实没人清楚也没人想去了解。

在各自性格上有着截然不同柔软的师兄弟二人,分别得了老掌柜谶言一句。这两句理所应当是天差地别的谶言,师兄弟两人均是只知晓自己那一句。

甚至乍一眼里,徐安忍都没发现自己已然来到了桃花巷。

毕竟一处仅仅以砖瓦造砌起来的寻常房舍,不过是比起惊蝉巷瓷碗街来的更为防风耐雨的屋舍,是断然撑不起“桃花巷”三字里带有的那股子雍容华贵。

七拐八绕,走过宛若殷实人家里的“拐弯抹角”后,徐安忍便是第一次安安稳稳地站在桃花巷青石板街上。

徐安忍神色微动,身前那个矮壮汉子突然往前一窜,似乎是吆喝赏钱一般,嘟囔道,

“那我呢?”

“滚......”,那个仿佛说习惯了的妇人,却是在自家儿子的捏捏手掌心下,吞咽下了脱口而出的不雅,神色由阴转晴,用了一种仿佛极其不经意间掠过的眼神,瞟了一眼柳生身后的徐安忍,柔了嗓音,

“力到处常行好事,然长路难尽”,这句是身为师兄柳生的谶言。

柳生还记得,那会的自己不服气,去找了当时还有闲暇工夫坐在长条凳上,望着酒肆外人来人往的老掌柜。

“也不嫌丢人!”

因此眼下的少年,在左顾右盼里又夹杂了不少的“堂堂正正”。

徐安忍一番扫视下来,便是发现桃花巷柳生的宅院,远没有周围那些陈齐董沈家的深宫大院来的气派,寻常桃花巷宅院用以彰显自家尊贵的飞檐反宇和丹楹刻桷,柳生家是瞧不到一星半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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