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曳影鸣剑录

第7回龙潭虎窟3

蓝玉公主稍稍犹豫,有些勉强的向那老者双膝跪拜到地,低低的叫了一声:“爹爹,请恕孩儿不孝。”那老者慈爱地扶起蓝玉公主,激动地唠叨道:“孩儿,回来甚好,回来甚好。”那老妇对蓝玉公主道:“玉儿,往后不要再叫安比罗迦表伯父做爹爹了,要叫王爷。”那老者抹泪道:“安祁霞儿,就让她多叫一回,老身受用得起。”蓝玉公主完全没有多想,当即又对那老者长揖到地,恭恭敬敬的问候了他一声“王爷安好”。

五骑绕过衡石山的北麓,折而向西,前面却是一望无垠的草原平川,再往前走得半日,天山东脉已经遥遥在望。五骑催马驰上蒲类国的天山大草原,从北坡翻越天山肩脉南下,继走得半日,来到了一处随着山峦连绵起伏、望无际涯的苍山林海之巅。安比罗迦的山中王府便座落在这片茂密的荒野丛林里面。

甘延寿、欧阳华敏、范晔、刘堇四人跟着蓝玉公主飞马穿林越涧,直奔山中王府。早有探哨在暗处眺望察见,抢先报知安比罗迦。这位老王爷一听是蓝玉公主回来,简直喜从天降,当即率领一众臣属家眷,出到王府门前的牌坊下相迎。

五骑驰至近前,勒驹未稳,蓝玉公主已急不可待翻身下鞍,向那老妇直奔过去,喊了一声“妈妈”,一头扑入她的怀中,与之相拥号哭,泪如雨下。旁边那名老者以手爱抚蓝玉公主和那老妇的肩背,须眉颤抖,也是激动得老泪纵横。身后之众见此情景,无不恻然动容,几欲同泣。

蓝玉公主与那老妇抱头痛哭了好一会儿,那老妇才哑声道:“玉儿,你终于回来了!只要回来就好,快快见过王爷。他有十多年没见你,担心得头发都白了。”说着,拉住蓝玉公主,让她给旁边那名老者行礼。甘延寿和欧阳华敏觉得那老妇的声音颇为耳熟,略加思索,猛地想起她应是从思归崖下的地牢中逃出来的那个妇人。

莫不明也插话道:“堂堂汉国太子,谁人敢动他一根毫毛?!就算他去到天南地北,终归会被平平安安护送回到太汉皇帝的身边,甘大将军完全无必要操心。”木本清更道:“甘将军一众甘冒生死相救蓝玉公主,便是我木本清最大的恩人,即便肝脑涂地也当回报。木某向来说话算话,今儿请诸位尽管安安心心在这里住下,担保无人再为难你们。”

甘延寿道:“三位大侠的好意,甘某决然心领了。只是甘某担负着本国太子的安危,阙任重于泰山,实在不敢在此多行耽搁,也不敢叨扰安比罗迦王爷的清静。”他已知安比罗迦全无接纳己等之意,顺话把由头转移到其人身上。

万兜沙以目致意安比罗迦,然后对甘延寿道:“王爷处事向来心直,适才没想到甘大将军身负机要使命,辗转千里跋涉劳碌,是以未及温言相慰,设宴款待。诚望甘大将军宽宥为怀,暂且听从王妃、公主的安排。”此话与其说是替安比罗迦开脱,不如说是有所暗示,以提醒安比罗迦权依楼兰翁主母女出面挽留甘延寿四人住下。安比罗迦却毫不客气的道:“客人一定要走,主随客便也是礼数,三位爱卿不必多废唇舌夺客之意。”

甘延寿听见安比罗迦执意送客,正中下怀,即与欧阳华敏、范晔、刘堇向王府之众匆匆别过,速速翻身上马,急起归程。蓝玉公主、楼兰翁主、万兜沙师兄弟等人看到安比罗迦王爷态度坚决,全都不好再强劝留客。

甘延寿四人离开山中王府,沿着来路纵马疾驰,出了重重山林,到得蒲类国大草原之时,已是半夜。四人连日兼行奔波,鞍马劳顿,腹中饥肠辘辘,想寻个有人家的去处暂且歇息。甘延寿熟悉西域诸国情形,知道蒲类国王城便在东向不远的天山西疏榆谷,于是领着欧阳华敏、范晔、刘堇取道转向西疏榆谷驰去。

月光下眼看王城在望,草原上稀稀拉拉已见有牧人毡帐。忽听得身后马蹄杂沓,异乎寻常。四人愕然勒马回顾,发觉数十骑如黑云压顶般疾速而来。待众骑到得眼前,瞧清楚为首之人竟是安比罗迦,其后紧跟着万兜沙、木本清、莫不明和众多楼兰武士。甘延寿大感诧异,正待打话相问,万兜沙一挥手,数十骑已将其等四人团团围住。

甘延寿立知来者不善,拱手作揖道:“王爷和三位大侠率众夤夜追来,不知有何见教?”安比罗迦神情倨傲,按辔不语,由万兜沙答道:“王爷有要事询问四位。”甘延寿奇道:“何事在府上不提,要追到这种地方来问?”万兜沙道:“其时有王妃娘娘和蓝主公主在,王爷不便开口。”甘延寿恍然道:“原来如此,幸好你们马快,否则我们回到了大汉,你们就只能追到长安京城去了。”

万兜沙嘿嘿笑道:“你们此行要去榆谷王城投宿,早已在王爷的预料之中,就算再晚个把时辰赶来,亦能找到你们。”甘延寿隐约已猜知安比罗迦要问之事干系甚大,其因怕楼兰翁主和蓝玉公主阻挠,是以先行驱客,然后再赶来诘难。从他率领的诸多人手来看,分明是志在必得了,遂稳住口气道:“王爷但有何事,尽管见问,卑职知无不言。”万兜沙不怀好意道:“你须得如实交待。”甘延寿不假思索道:“那是自然。”

安比罗迦一直在审视着甘延寿,此时才道:“甘大将军声名在外,必定不会食言。本王听说你要来西域胡地找寻郅支单于的藏宝图,可找到了么?”甘延寿对此问已有防备,情知隐瞒不过,快脆答道:“诚如王爷所言,但至今尚无头绪。”

原来万兜沙师兄弟和闵大宽那日在鞮汗山找到了楼兰翁主,知道闵儿已经逃出思归崖下的地宫,随甘延寿和欧阳华敏而去,便将楼兰翁主护送回安比罗迦的山中王府,把甘延寿等人前来西域找寻郅支单于藏宝图之事密报安比罗迦。

当下安比罗迦又问道:“大汉朝廷富有天下,为何还要那区区一张藏宝图?”甘延寿道:“卑职不过是受命行事,实确不知皇上要它有何用处。”安比罗迦立显敌意,咄咄逼人道:“莫非你们汉人以找图为由,又要向西域诸国施以亡国灭种之计?”甘延寿闻言心头一懔,暗忖:“这般猜测为害甚大,决不能让西域诸国乱生误会。”遂道:“寻图之事想来多半已传遍西域大漠,教王爷横加猜疑。但据卑职所知,大汉从无藉图加害西域诸国之念,还望王爷善加谅解。”

安比罗迦阴沉的道:“你们汉人处事凶残狡诈,不讲道义,实难教城郭诸国信以为安。”甘延寿道:“卑职乃大汉西域都护之长,可拿身家性命担保辖属诸国平安无事。”安比罗迦嗤之以鼻道:“戕杀郅支单于是你,谋夺其图是你,我等岂能轻率听信你空口之言!除非你把郅支单于的藏宝图交给本王作押。”

甘延寿见他扈从甚众,兵将环伺,刻意刁难,所谋似不止打听单于藏宝图的下落而已,便谨慎应道:“郅支单于到底有无藏宝图,卑职至今只是听说,尚还无法确知,更不用说上哪能找到它了。王爷若是定要取图为信,恕卑职实在无法办到。”

万兜沙不屑的道:“我没瞧错你吧,就知道你不肯老实说出来。”甘延寿凛然道:“甘某句句实言,何必隐瞒汝等!”

安比罗迦忽道:“既然甘大将军想要知道郅支单于是否确有藏宝图,不妨且随本王走一趟。”甘延寿听出对方话中有话,着意问道:“不知王爷欲领卑职去到何处?”安比罗迦叵测笑道:“当然是要到郅支单于的遗孤驹于利受王子面前对证了。”

甘延寿立明这位王爷有助驹于利受为父复仇的意图,骤然心惊,佯作从容道:“卑职有重任在身,恕不能奉陪。”安比罗迦森然道:“恐怕已由不得你。”

甘延寿揣摩其言份量,估料一场殊死拼杀在所难免。环顾四面紧紧合围的众多楼兰兵将,但见个个手操利刃,甲骑铿锵,武功均似不弱。若要强行突破对方铜墙铁壁之势,决非易举,赶急筹谋脱困之策,缓延道:“王爷一定要卑职从命,卑职敢有二事相求。”安比罗迦十拿九稳道:“但说无妨。”

甘延寿道:“一者,剿灭郅支单于、找寻藏宝图之事仅仅和卑职有关,与欧阳公子、范大人、刘大人等均无牵连,恳请王爷先将他们三位放了。其次,卑职素闻王爷自创一门摩天剑法,威振西域大漠,斗胆邀与王爷来一场决斗。若是卑职输了,定当俯首就擒,任凭处置;若是卑职侥幸获胜,还望王爷放过卑职一条生路。”他心下盘算,今日多半难逃一劫,与其孤注一掷,不如先让欧阳华敏、范晔、刘堇三人脱身,免得众皆落入敌手,无人接续找寻、保护太子并将之平安送回大汉京城。而且其独自向安比罗迦挑战,单打独斗,即使不敌想要逃走,凭着一身武艺轻功也好见机行事;对方看起来好手虽多,但不一定就能奈何得了他。

范晔不明白甘延寿的心思,不待安比罗迦回答,急即抢话道:“甘将军,我等同事天朝上国之君,同食大汉朝廷俸禄,一起远道而来同担重任,定要患难与共,决不能让哪个先行走人。眼前这些楼兰余孽虽众,但我等岂会惧怕他们!只要你我四人合力杀将出去,谅他们压根儿拦不住,难奈我等如何。”

万兜沙听见他说得轻松,冷言回敬道:“你一介粗鄙武夫,除了有些力气,还有何能耐?!以为靠根鸟毛链锤就能够逃脱得了么?这里可不是长安京城,由不得你想来即来,想去即去。今日哪怕王爷答应,汝等三个也休想先走。”莫不明也道:“什么狗屁范大人、刘大人,你们那日在大汉皇宫害得万师兄几乎丧命,我们众兄弟没去找你们算账已是便宜你们。这回你们俩竟敢自行送上门来,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若不把旧账彻底算清,你们哪个都甭想溜走。”

范晔听着他们二人这般说来,隐隐惑然不解,大声辩道:“我和刘大人与汝等兄弟有何过节?眼下明明是你们围追堵截我等,蛮横霸道,恶意为难,不让我等赶路,却反过来诬陷我和刘大人亏欠汝等什么旧账,是何道理!”

莫不明提醒他道:“难道你不记得两个月前在大汉皇宫发生的事情了么?你们先是将万师兄打成重伤,后又苦苦追杀我们师兄弟四人,致使我师弟伊屠健落单走散,莫知去向。这笔帐难道不该和你们二人清算么?你们究竟把我师弟伊屠健追到什么地方去了?是不是已经把他杀害?快快从实交待!”

范晔被逼问得一头雾水,嚷道:“什么师弟伊屠健?什么把你万师兄打成重伤?哪里来这么多罗什子事情!我看你这驴脑子是有毛病了,抓了一把毛刷就随便涮人。”万兜沙对他恨恨的道:“我莫师弟可没有冤枉你范大人。其时你以链锤重伤我肩背,逼我跃上宫墙,接着这位刘大人趁我立脚未稳,一掌将我打下皇宫外面的护墙河中,此节我记得最是清楚不过。”

范晔终于想起此前天禄阁遇盗之事,方知是万兜沙师兄弟所为,惊愕不已,愤然训责道:“原来是汝等鼠辈大胆擅闯大汉皇宫禁地,真是不打自招,目无王法,咎由自取,何怪我等!”刘堇一直在旁细听,已先明就里,此时沉着应道:“汝等处事须得分清公私。彼时我和范大人不过为守护大汉皇宫恪尽阙职,与你们师兄弟实系谈不上有什么私仇恶帐。换作有人闯入山中王府为盗,你们师兄弟必定也不管其死活戮力擒之,瑕不掩瑜,是也不是?”

万兜沙无论是非曲直,一味记恨,怒道:“你说得恁般轻松!不教汝等到鬼门关去走一遭,汝等岂解九死一生的滋味!更何况我伊师弟至今下落不明,不拿你们二人是问,要找谁来担当?!”刘堇坦然道:“我和刘大人实不知你那伊师弟现在何处。”

欧阳华敏先前已偷听万兜沙详述过其盗窃《太公兵法》未果,遭范晔、刘堇及一众京城卫士围攻致受重伤之事,也曾在京城郊外莲花宫废墟下的秘室中见到了伊屠健的尸首,此际听着两方争辩,暗下猜测伊屠健之死可能会与范晔、刘堇有关,若是那样,范、刘二人与万兜沙师兄弟确实结有莫大之仇。但后面此节尚无证据,且不清楚其来龙去脉,依目前之势,所知所疑于己等不利,决不宜声张见问,否则诚如火上浇油,定教万兜沙师兄弟更加不肯放过范晔、刘堇。为免徒添事端,是以缄口不语,佯装全不知情。

甘延寿在旁细心听着,忽地向万兜沙问道:“你们夜闯大汉皇宫偷盗天禄阁,所图何物?”万兜沙欲言即止。刘堇接话更问:“是不是要盗取《太公兵法》?其书是不是已在你们手上?你们得之藉以何用?”

万兜沙待要分说,安比罗迦立马举手打断他的话头,对刘堇和甘延寿道:“子虚乌有之事,刘大人切不可胡乱猜疑。甘大将军,听说你的武功很了不起,打遍京城无敌手,本王不妨答应与你一对一较量较量,决出高下。不过你的三位同伙不能先走,须等到比出结果,你若是胜了,只许领欧阳公子离开,范、刘两位还是要留下来,听凭万侍卫师兄弟处置发落。”

甘延寿心想:“与安比罗迦单打独斗,总比对方众多强手一哄而上重围困战,要多一些胜算。擒贼先擒王,若能将安比罗迦拿下,其余敌众自必投鼠忌器,不难对付。若是输了,到时再随机应变,另作计较。”遂将就点头。

安比罗迦即招甘延寿一同跳下坐骑,彼此拔剑在手。万兜沙师兄弟率众迅速勒骑向后退开,在合围当中腾出一个三四丈见方的斗场来。欧阳华敏、范晔、刘堇三人在场内也并骑闪让做一旁,警惕防敌观望。

甘延寿礼敬安比罗迦年长,让他先行出招。安比罗迦全不客气,鼻子里哼了一声,挺剑一招长虹贯日,径向甘延寿中路刺到。甘延寿竖剑拨开对方锋刃,侧步发招快捷还击,两人刹那间就在围场中央比划开来。然而出于初次交手,彼此尚未摸清对方底细,一时在招法上均留有余地,进剑多以试探为主,攻防重在潜究对方套路。

片刻双方交手数十个来回,皆平平相当。安比罗迦却对甘延寿道:“羽林剑法原来不过如此,稀松寻常之极,你何不使出一些厉害招数来,好教本王开开眼界,瞧清楚你是不是浪得虚名。”甘延寿回以颜色道:“本将何得领教王爷的厉害!实未见摩天剑法高明到哪里去。”安比罗迦夸耀道:“你要看仔细了,本王的摩天剑法共分四段九重三十六式,每式九九八十一招,招中含招,连环相扣,若离若合,生出无穷变化。刚刚本王才走完第一重,你的羽林剑法就已见穷途末路了。”甘延寿不以为然道:“是么?本将且让你好好瞧瞧什么叫做穷途末路!”言毕,剑走灵奇,立时在原有的套路上分解出一重重攻守相契、因应无常的招数来。

安比罗迦轻嘘一声,道:“这还差不多。”接过甘延寿新一轮剑招,施展出摩天剑法的第二重,全神贯注与他细细拆解起来。不一会儿,双方又切磋了三四十个回合,安比罗迦问道:“你使的这一节剑招叫做什么?”甘延寿道:“乃羽林剑法中的平沙落雁支节,共有十九式无定招,你可识得厉害了?”安比罗迦道:“有点意思,但未得领教其中奥妙,你何不将此节厉害尽行使出,好让本王过过手瘾。”

甘延寿见其精通剑理,明辨秋毫,非同一般高手,有心要施以重招,教其不敢小觑,于是尽展“平沙落雁”一节的精狠绝杀,幻剑进击如芒。安比罗迦连连招架避让,还手之时略显掣肘忙乱,直使到摩天剑法的第四重,才抵住甘延寿的凌厉攻势。但他稍稍稳住阵脚,便又缠住甘延寿的剑路详究细拆,等到甘延寿的招数使老,即行再叫:“你这一节也不中用了,还有什么新鲜的花样儿?快些换招使将出来。”

甘延寿置若罔闻,持续以强进逼,但“平沙落雁”的招法已被对方摸透,剑势渐渐落了下风,止不住心里着急。虽然明知对方正欲洞悉羽林剑法之精髓奥秘,但已顾不上给对方识破,唯求尽快将他击败,遂运劲剑端,接连施展出羽林剑法的“禹治百川”、“合纵连横”、“巧夺天工”、“气吞万象”诸节,因利乘势,杀着频频,变幻莫测。安比罗迦直将摩天剑法使到第七重,才旗鼓相当。

甘延寿渐渐摸清对方路数,心想既然安比罗迦着意察研羽林剑法的玄机,自己莫如抢先逼迫他将摩天剑法的招数使尽,最后若能胜他一筹,才有机会擒之为质。若是羽林剑法不敌摩天剑法,还得另谋手段。总之解局之要,全在眼前这位沉迷武功、心志孤傲的独夫身上,决不能只与他在剑法上争输赢而已,是以悉用羽林剑法所长,不再存有顾虑。

安比罗迦发觉甘延寿的剑路越来越不易对付,更究其一招一式之诀窍,加倍小心提防。但艺高人胆大,偶尔仍是铤而走险,故意卖弄破绽引诱甘延寿攻击,以识辨羽林剑法应变之理;时而更如风行水上,推波助澜,倒逼甘延寿不得不回剑防守,甚至另换招式套路。彼此身手愈快愈刁钻,交手数百回合,眼看羽林剑法的诸般路数几乎全已施展出来,安比罗迦的摩天剑法却才被迫提换到第八重上。甘延寿求胜心切,一味用强,着力使狠,却始终未见安比罗迦使出第九重摩天剑法来。

大凡高手比试,最忌心急。甘延寿见到安比罗迦被逼得步步后退,好像招架不住,暗忖他的摩天剑法可能根本就没有第九重,只不过装腔作势拿些大话吓唬人罢了。便欲毕其功于一役,盘算拿定羽林剑法最后一节“天人合一”中的绝杀剑路,瞅准时机,果断出手,陡然一招“所向披靡”,直取安比罗迦的咽喉要害。

这一剑劲力雄浑,势道凶猛神速,杀气直逼锋芒之外。安比罗迦即使料到甘延寿会有此着,也决难想到其变剑之快之绝,有如迅雷不及掩耳,再要躲闪已来不及。当此危急之际,一般人若要活命,只能弃剑认输。安比罗迦却浑然将生死置之度外,竟自迎着甘延寿的剑端利刃而进,一声怪叫,针锋相对的挺剑向甘延寿当胸刺来。

这种亡命相搏的打法,甘延寿占尽先着,要取安比罗迦的性命易如反掌,顶多在得手之时自身也受点剑伤。但他岂是真想杀害安比罗迦!无非欲以致命手段制住其人,然后刺落其剑,将之擒获,却哪想到对方会以喉挡剑!眼见安比罗迦连命都不要了,仓促间只好急急偏转剑尖锋锐,放过其人,侧身闪避其剑。结果就在他手中利刃岌岌从安比罗迦的左肩贴肉穿过的当儿,安比罗迦趁机得手刺中他的左腋,血溅衫袖,险及心脏。

甘延寿急忙抽身向后跃出,正色道:“王爷比剑,如何能以性命相拼?!”安比罗迦狡黠道:“本王以性命相拼了么?此乃昆仑剑法中反败为胜的一招,叫做‘以牙还牙’,你不知道么?”甘延寿道:“你从哪里偷学到昆仑剑法的邪门左道用来伤我?这局算是打成平手,你我须得再比一局。”安比罗迦老谋深算,已知甘延寿剑法精湛,难以克制,不想再与他相持下去,便道:“休管本王的昆仑剑法从哪学来。你与本王比试,虽然同时中剑,但本王仅只衣衫破损,而你却中剑受创,当然是你输了。”甘延寿道:“我实是不想取你性命,才着了你的道儿,不能算输。”

安比罗迦哈哈大笑,讥讽道:“好一个说话不要脸、伶牙俐齿的良才!比试中你分明竭尽杀着,招招欲置我于死地,此时竟然大言不惭说是不想取我性命,真要教天下人笑破肚皮!堂堂汉国大将,输即是输了,难道还想耍滑头抵赖么?”甘延寿怒道:“实事就是事实,本将岂用得着抵赖!你的摩天剑法显然不敌羽林剑法,若要比试昆仑剑法,本将也不怕你。”

二人比剑之时,招法太快,且在夜中,万兜沙等敌众没能瞧得清楚真切,既见甘延寿受伤流血,他们的王爷却安然无恙,自然悉皆认定甘延寿输了。待听得甘延寿理直气壮争辩,个个无不叫嚣唾骂,从旁大喝倒彩。欧阳华敏、范晔、刘堇不甘示弱,也一齐力助甘延寿讨回公道。瞬间双方剑拔弩张,气焰如炽,眼看无可避免便要群起厮杀,混战起来。

甘延寿情知此等乱局于已方极为不利,心下暗暗急筹应对之策。正感进退维谷之时,忽然听得敌围之外有人高声叫道:“双方比试,当以三局两胜,哪有一局便定输赢之理?”

两方人马齐齐循声望去,但见万兜沙师兄弟等众多敌骑身后数丈开外,一名身材高大、年纪介乎甘延寿和安比罗迦之间的汉人男子正站在山坡上,宽衣皂袍,长须浩髻,月光之下迎风吹拂,飘然若仙。欧阳华敏乍见其人,登时惊喜非常,激动得立马张口就要叫喊。那人却迅即摇头,以手示意他不可出声。甘延寿也认出了那人是谁,看见他的手势,立明其意,也默然不语。

甘延寿一心想安然迎回太子,思虑再三,仍坚持要欧阳华敏随同先行。看见欧阳华敏尚在迟疑,便解释道:“侄儿,安比罗迦王府虽在大汉境内,但情况极其特殊。安比罗迦之所以跑到山中另立王府,是因为当年大汉朝廷派兵将安比罗迦的父亲安归刺死,另立安归的弟弟尉屠耆为王,尉屠耆借助汉军之力将安归一家赶尽杀绝,仅剩下安比罗迦一根独苗,所以安比罗迦对大汉积怨极深,难忘家仇国恨,躲入天山深处扎根,北靠匈奴,南望楼兰,日夜思复故国家园。若果太子真的落到了他的手中,我等要调遣城郭诸国发兵围剿,安比罗迦有太子在手,难奈他何,一旦逼得急了,他带着太子翻越天山向北逃入匈奴绝地,太子就更难有归汉之日。眼下局势不明,我等只能数人前去试探,诚意交涉,但安比罗迦武功高强,独创一门天山剑法,蓄养虎狼之士成群,仅有我和范晔、刘堇三人,势单力薄,难有成功的把握。到时即使蓝玉公主全力相护,恐怕要救出太子殿下,也是吉凶难料。多你相助,我等当如虎添翼,望侄儿能够体谅师叔苦处。”

欧阳华敏见甘延寿说到了这个分上,不好再坚持已意,遂依照甘延寿的分派,与他和蓝玉公主、范晔、刘堇五骑纵马先驰。闵儿无可奈何,痴痴的目送欧阳华敏扬鞭而去,仿佛要从心坎上掏去一大块肉,说不出的割舍不下。

蓝玉公主却急急问道:“雪儿回来过没有?”安比罗迦奇道:“雪儿不是一直在你身边么?木侍卫来时,还专门说起你和雪儿在坠月沙洲的情况。怎么,你没带她一起来么?”他所说的木侍卫便是木本清,既称之侍卫而非附马,可见他对木本清不甚认可。木本清心下着急,赶忙趋前见过蓝玉公主,关切相询。

蓝玉公主不避与李晚之私,直言携雪儿、靡旦前去范夫人城、被呼延镇南阴谋算计、幸得甘延寿领众及时相救等经过,安比罗迦、楼兰翁主等一众亲人听后无不唉声叹气,但对甘延寿四人仍无多大感激之情。木本清根本顾不上向甘延寿等人致谢,早被呼延镇南的恶行气得目如烈焰,顶冒青烟,恨不得马上飞奔到呼延镇南跟前,一刀将他的脑袋砍下,只是碍于当着众位亲人之面,须得为蓝玉公主顾全大体,不宜扬私泄愤,这才好不容易将心头怒火压住。

甘延寿率众急赶了几日,掐指一算,已经走了上千里路,再往前两日脚程,翻过衡石山障,便到大汉西域都护所辖的地界,也就是其所职掌的领域了。之前他与都护府副校尉陈汤一同被召回长安京城接受朝廷御史的审查,由于未有定论,皇上一直未罢免他西域都护骑都尉一职,西域都护府事务只是暂由新任都护司丞杜勋全权代管,按律他仍是西域都护府的最高军政长官。

甘延寿、欧阳华敏五人轻骑马快,不一日便到衡石山下。整座大山从北向南横亘在大汉西域与匈奴的边界上,有如苍龙俯卧,起地为障,成了一道天然的金城汤池。山上草木稀疏,怪石崚嶒,崖岩赭红,远望就像巨炭炽炎,令人生畏。

蓝玉公主知道木本清妒恨不悦,温言给他排解道:“木哥哥,我到范夫人城找李晚其实并无他意,全是为雪儿着想。雪儿大病初愈,精神不好,我以为带她到范夫人城去散散心,顺便找李晚给她解开症结,可能会更好一些。没想到呼延镇南那厮死皮赖脸暗中跟着前去,与一大群恶贼合伙阴谋暗算,我和靡旦才落入他们的圈套,与雪儿失散。回头我们找到雪儿,再好好与呼延镇南算账便是。”

木本清担心问道:“雪儿会不会有危险?知道她眼下可能会在什么地方么?”蓝玉公主道:“她应该是和汉国太子在一起,假如没有猜错,便是在赶来王府的途中迷了路。”木本清道:“从范夫人城到这里的道途,我曾携雪儿来回过好几趟,她若是前来,应该不会走丢。你们只要与她同走一条道,在路上应能相遇。”蓝玉公主道:“我原以为会是这样,孰知一路到头仍未见她,可能是我们赶得太过匆忙,途中把她给错过了。”

木本清止不住焦忧起来,慌急道:“那你我即行沿来路返回去找她罢。”蓝玉公主却强作镇定道:“要是雪儿不至迷路,且等两日看看,保不准过得今日她就能到。”其与母亲楼兰翁主九死一生之后重逢,实是不忍猝别,更不想让母亲遽受惊扰,故将找寻女儿之急压在心里,把话说得稀松寻常。加之雪儿未必一定如其所料行事,上哪儿找她,忐忑间还真没有主意。木本清对蓝玉公主向来言听计从,听她说得浑若无事,只好暂把对雪儿的担忧搁下。

闵儿傍着欧阳华敏依依行来,眼看就到安比罗迦王府,就能见到爷爷闵大宽,正盼望着欧阳华敏与闵大宽“故旧重逢”。遐想之后彼此亲同一家,每每心里头就像揣着个小兔子,别提有多激动了。如今突然要与欧阳华敏分开,那真是一百个不愿意,痴心要欧阳华敏留下来陪自己,却不好意思向甘延寿提出来,便使劲扯着欧阳华敏的衣袖,悄悄的道:“欧阳哥哥,你去和甘将军说说,就让范大人、刘大人陪甘将军先去好了。我们在后若是遇到什么意外,许方将军恐怕独力难支,你一起留下来更好些。”

欧阳华敏在找到师父剑牍先生阳在天之前,从内心来说,本就不是很想见到闵大宽和万兜沙师兄弟,免得再为《太公兵法》之事生起波澜。听了闵儿之言,觉得不无道理,心想此去安比罗迦王府,已有蓝玉公主照应,虽然万兜沙师兄弟不一定友善,但应不至于当着蓝玉公主之面撕破脸皮。而且太子不一定就去到了安比罗迦王府,万一还在匈奴境内,遇见之时有何不测,许方一人率领羽林勇士确实是难以应付。顾念及此,即顺着闵儿之意走到甘延寿面前,恭恭敬敬恳请甘延寿将自己与许方一道留作后队。

甘延寿一行在蓝玉公主的引领下取道向西域天山而行。马奔疾速,理应赶得上太子和雪儿,奈何两个金枝玉叶的主儿徒步连续走了几日,脚下有如炭炽,周身腰酸背痛,实在是走不动了,便找个偏僻隐秘的去处倒头大睡了一日,鬼使神差,却好与甘延寿的大队人马擦踵错过。

那老妇望着甘延寿、欧阳华敏、范晔、刘堇四人,向蓝玉公主问道:“那几个汉人是送你回来的么?都是些什么人?”蓝玉公主听了,方才想起还没给两位至亲引见甘延寿等人,赶忙收泪整容,招呼甘延寿四人下马走上前来,向两位老者彼此介绍。甘延寿至时确知眼前两位老者便是在西域赫赫有名的安比罗迦王爷和传闻失踪多年的王妃楼兰翁主。

安比罗迦听见甘延寿之名,诧异地打量他一番,大为惊讶道:“你就是率兵远袭康居,斩杀郅支单于的甘延寿么?”甘延寿谦逊施礼道:“正是在下。”安归罗迦隐现奇怪神情,直截了当道:“你冒昧送本王爱女蓝玉公主回来,必是有要事相求。”甘延寿见他挑明话头,便把前来找寻太子之意坦诚相告。安比罗迦听后冷淡的道:“汉国太子没有来过这里,你们可以回去了。”显然对甘延寿四人陪同蓝玉公主前来并不欢迎,甚至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便要送客。

甘延寿曾经听说自从安归王被诛之后,安比罗迦即发下毒誓决不再与大汉朝廷打交道,长期以来对大汉官吏冷眼相看,避而远之,此刻见其不近人情也不计较。但太子有没有来过这里,仅凭安比罗迦一面之词,摸不清楚他的底细,不知其所言是真是假,瞬时犹豫不定,进退难决。在一旁的楼兰翁主倒是客气的道:“安比罗迦,这几位大人不辞劳苦护送玉儿回来,不管有何用意都算是咱们的客人,咱们须得好好接待,不能失了礼数。”

甘延寿从旁察言观色,觉得木本清断难对蓝玉公主隐瞒实情,始信雪儿确实不在安比罗迦王府,太子一人也就决不可能到这种地方来,遂领欧阳华敏、范晔、刘堇向蓝玉公主告辞,想尽快离开王府另行找寻太子。蓝玉公主看看天色已晚,执意挽留道:“四位大人对小女有恩,愧无以报,既然到了府上,清茶淡饭总该照应,万望不要嫌弃。况且我和拙夫也放不下雪儿,明日若是仍不见她和太子的踪影,我们夫妇再随你们一起往回找去。”

万兜沙忽然接话道:“甘大将军,你们四位脚未站稳就着急走人,莫非是记恨我万某及本清、不明两位兄弟?我等前次确实待四位不够恭敬,然则纯属误会,今日莫如因缘相结,敢请四位在鄙处暂歇一宿,把酒言欢,共释前嫌,明儿再合力寻人如何?”甘延寿本已对其师兄弟心存戒备,见他出言挽留,更是推辞道:“区区小过,何足挂齿!奈何找回本国太子,乃是卑职一众的份内之事,片刻延误不得,眼下不得不有负万大侠的盛情了。”

甘延寿之前只听说过安比罗迦之名,从未见过其人。远远看见迎候之众的前头站着一位六旬老者,发须斑白,身形健硕,以掌搭眉焦急而望,猜想他当是安比罗迦王爷。又见他的左边站着一个年迈老妇,挽着他的胳膊同样殷切翘首盼顾,却猜不出她是谁来。两位老者身后,有四双虎目眈眈相向,教人不寒而栗。甘延寿和欧阳华敏一眼便认了出来,那四人正是万兜沙师兄弟和闵大宽。

西域城郭诸国自西域都护府设置之日起,名义上已归大汉朝廷所管辖,各国君主及臣僚皆由大汉朝廷颁赐印绶,向大汉称臣,推行大汉朝廷政令。然而大汉朝廷对这些西域藩国的管治不似内地郡县,西域都护府虽统领万方,却无行政事务支配强权,各城郭诸国尚有其独立的国制兵马,军事政务仍主要由各国自行处置,多有不听从都护调遣之例。但不管如何,毕竟算是到了大汉的疆域,要远比匈奴之境安全多了。

甘延寿一路上未见有太子的丝毫踪迹,担心太子其实并未到西域天山的安比罗迦王府去。为稳妥起见,便分兵两路,他自己和欧阳华敏、范晔、刘堇陪同蓝玉公主快马先行,留许方率领众羽林勇士押车在后面慢慢跟来,以便沿途多加留意,打探等候太子的消息。由于已辞向导,许方及一众羽林勇士不通胡语,为防万一,乃让闵儿跟随许方,协同处理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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