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溯念
郦一阳的父亲是个司礼的中层官员,城破时,夫妇二人便决然地殉国了,只把他一人留在世上。
还是个最近见过的梦。
上一次做梦的时候,“她”正待在一处装潢考究的宅院中,百无聊赖地盯着窗外啄食的麻雀。
恍惚间,有人唤了“一阳”这个名字,她这才发觉,自己已变成了个小小少年,正与忠心的下人一道往城外逃窜。
繁华的都城一朝沦陷,少年目之所及皆沦为了人间炼狱。往日里不可一世的数名司祭家中都被洗劫一空,他们自己乃至家中妻妾也被叛军拖出来羞辱泄愤,不少穷苦的百姓却连逃难都慢人一步,只能躲在破败的家中,祈求叛军能高抬贵手。
除了郦一阳之外,剩下的三个孩子都神色郁郁,她不敢露出丝毫疲惫,反而还要打起精神来安抚他们。
五个孩子苦熬了数月,马车终于到了檀州与东临州的交界处,本以为能在此歇上一歇,却没想到追兵后脚也到了。
从前的叛军早已在都城建立了新朝,当今皇帝誓要灭尽北祁国余孽,听闻还有皇子活在世上,便抓紧派人过来捉拿。
可皇子早已成了一具尸体,官兵们没了功劳可拿,便索性抓他们几个“贪官污吏”之后塞塞牙缝。
幸好连玉机敏,五个孩子险险逃过了追捕,却也丢了马车,只来得及拿上几样东西,在荒野间徒步逃亡。
可追兵总有甩不脱的时候,万般无奈之下,连玉只能一狠心,头也不回地带着孩子们钻进了一片浓雾之中……
转眼间,五人在雾中已徘徊了数日之久,追兵一直没有跟过来。
尽管在雾中辨不清方向,可没了身后的催命符,孩子们都渐渐安下了心。
他们终于活下来了,或许过了这片迷雾,从此以后就再也不用长途跋涉了。
可他们还没绕出这片满是雾气的沼泽,连玉却先病倒了。
“玉姐姐!”
“玉姐姐!”
看着面色铁青、虚弱无力的连玉,本已经成熟不少的孩子们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这一次,他们真的再没有主心骨了。
五人始终没有走出沼泽,缺衣少食之下,孩子们也接连衰弱下去,只有郦一阳还剩些力气,他每天给连玉灌些食水,对方却依旧没什么起色。
他茫然地蹲坐在连玉身侧,心情仿佛又回到了城破那天,而当时惊走的鸟雀,或许就躲在眼前这片浓雾的深处。
然而又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所注视的那片雾气中,隐约间真的出现了一个影子。
那影子如同游魂一般在雾中彷徨,走到几人附近时,像是反应了许久,才弯腰捧起了一块大石,随后又机械地直起腰,转身欲离去。
一见到他,郦一阳的心思顿时活了过来。
他们的希望来了。
他想也不想地冲上前去,一把抱住了影子的双腿时,直到此时,他才确信影子是个活人。
“求求您,救救玉姐姐,救救我们吧。”他又赶紧抬起头来喊道。
影子只是个瘦弱的年轻男子,他穿着一身朴素的灰袍,仍抱着那块大石,却始终面如死灰,两颊上似有未干的泪痕。
被郦一阳抱住后,他在原地僵了许久,才缓缓低下头来,除此之外依旧毫无反应。
又等了半晌,他像是才记起了什么,终于轻轻说了一声:“起来吧。”
一听到男子的声音,阿蔚却蓦地醒了过来,她看着四周围得严严实实的水幕,迷蒙了很久才喊了一声:“二郎?”
容溆一直守在水幕外面,见她醒来,赶忙问道:“我在,你怎么样了?”
“好多了。”阿蔚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夜空,又问道:“我睡了多久?”
“才一个时辰。”容溆如实答道。
梦中她最后听见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阿蔚看了看还飘在石堆上的随风,便将当归之前送的药包找了出来,随后小心地摸出一小块风干的药材,又将其放在手里仔细观瞧。
在她睡过去的这段时间,随风的虚影虽然没有再失控,意识却始终断断续续,容溆把水幕撤下时,他刚好清醒着,便又多往这边看了几眼。
“做梦了?”他突然问道。
阿蔚抬起头来奇道:“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当然能看出来了。”随风飘下了石堆,又指了指阿蔚手上的药材:“你带着‘溯念’,一定是做了什么怪梦吧。”
“这不是忘忧蕈吗?”阿蔚低头重新看了看药,又问道。
“这不是忘忧蕈,忘忧蕈通体洁白,最多蕈伞上带些灰色,这东西与它几乎一模一样,泛灰的地方却在蕈柄,若是只看蕈伞,便很容易分错。”随风解释道。
“那为何带了‘溯念’就会做梦?”阿蔚仔细看了看手中的药材,的确是蕈柄的部分有些淡灰色。
“这两味药长得像,效用却截然不同,吃了忘忧蕈可以不做梦,可服了‘溯念’就不一定了。”
“‘溯念’会吸附亡者生前最深刻的记忆,人们一旦接触了它,睡梦时便会跟着回溯亡者的过往,更厉害些的,还能当场把人勾入幻境。”
“不过这东西比忘忧蕈还罕见,你能碰上一株,还真是不容易。”随风飘渺的声音并无起伏,只是说到最后,便又弱下去了。
重重白雾的另一侧,还没天黑时,当归几人便已赶到了最初救下红衣姑娘的地方,云复生已经累得快站不稳了。几人只好停下休息。
“咦,那姑娘人呢?”
蜘蛛残破的尸体还在原处,可他们安置那姑娘的地方却空无一人,连带她旁边的短刃、护符都不见了。
“别管她,咱们走吧。”当归没多说什么,见他们已经缓过气来,便提议继续赶路。
其余三人自然无二话,见天色已晚,便继续埋头赶起路来。
四人一路上再没见过活的蜘蛛,当归走在前面,穆白三人在后面相互扶持,穆白倒还好,花轻羽却是咬着牙坚持着来回,她走着走着,一个不注意,便绊倒在地,不仅脚腕生疼,衣裙也沾了不少污泥。
这一摔像是把她心中的弦绷断了,想到郦贞娘仍无音讯,几人却只能灰溜溜地往回赶,花轻羽突然忍不住低声哭了起来,可也只有一会儿,她便收起了泪,又起身准备继续赶路。
见她那憔悴的模样,云复生心情复杂,便开口说道:“对不住,若不是因为我,你们也不会吃这样的苦。”
“这怎么能怪你呢?”两人赶忙劝了几句。
“明知贞娘不愿看见我的脸,我却还往跟前凑,若非如此,她也不会独自去雁冢。”他又轻轻叹了一声。
当归在前面又累又烦躁,听他提起这事,便忍不住说道:“你们这些人,个个云山雾罩的,烦死个人!云少爷,你既然心中有愧,那为什么之前还要那样做呢?”
“我与贞娘,是娃娃亲。”云复生转过头来,像是在说着别人的事。
“这我知道,你不是自己把亲退了吗?不然她干嘛不愿意看到你。”当归嗤道。
“的确是我没给她留脸面。”云复生又看向了别处,随后缓缓说道:“可我活不久了。怎好再耽误她一个姑娘家。”
“哦……”当归敷衍地应着声。
“她是个骄傲的姑娘,可极守诺言,与其将来为我伤怀,不如我来做这恶人,说不定她还能因为厌极了我,再铆足劲给自己寻个良配。”他轻飘飘地说着自己的想法,花、穆二人始终默不作声。
当归摇了摇头,果然这类聪明人一旦倔起来,八匹马都拉不回来,陌生人相处倒还好,亲近之人却总容易伤透心。
他“哼”了一声,没再多话。
四人一路再没多话,可他们在雾中走了许久,却始终没能找到雁城的城墙。
“鬼打墙了吗?”
当归挠了挠头,只好将法力再次凝于双目之上,希望能以此来探路。
然而这次,他不仅又没能找对路,整个人也被眼前的情景给惊呆了。
“这么多忘忧蕈!”
放眼望去,前方层层叠叠长满了白如云朵的蕈子,四人身处其中,心神也随之一松,竟觉得周围白雾都被衬得圣洁了起来。
“玉姐姐,急什么啊?”她听见自己慢吞吞地抱怨道。
是个少年的声音?郦一阳?
阿蔚本以为她是在扮演这个叫“郦一阳”的小少年,可随着梦境不断深入,她也渐渐明白过来:自己依旧是个旁观者,只不过是套着郦一阳的躯壳,在重复他的记忆。
孩子们轻装简从,少女将马车赶得飞快,几乎看不清道路两旁的风景。
少女不断唤着一个名字,阿蔚被那声音吵醒,却连抬眼看看的力气都没有。
阿蔚被动地起身、洗漱、收拾东西,再爬上马车,与同伴一道说话……许久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仍在梦中。
同行的五个孩子中,就属连玉年岁最长,她已满了十六岁,若生在太平时期,怕是已经能嫁作人妇了。而其余四个孩子,最小的不过七八岁,最大的也才十一二。
“郦一阳,咱们是在逃命,又不是出来玩的,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赖床!”连玉早早地担起了家长的重任,她一边赶着马车,一边数落着郦一阳。
“哦。”郦一阳随意应声道,他向来是最难管的那个。
还没找到郦贞娘的下落,怎么就直接放弃了?不行,她还有许多问题,要再去问问随风大人。
阿蔚使尽浑身力气,想要赶紧爬起来,可身体却不急不慌,只是将眼睛半睁开来,随后还悠闲地伸了个拦腰。
“郦一阳,郦一阳!”
幸好郦家是传承数代的贵族,尚有许多亲友知交在朝中为官,这些人拥着祁氏仅剩的一名皇子逃出了都城,也没有忘记孤苦伶仃的他。
叛军始终追得很紧,一开始是大人们多过孩子,可很快,这些大人们便有半数以上都降了,逃了,失散了,或是死了。
到这次阿蔚再梦到郦一阳时,马车上只剩下他们五个孩子,就连众人一直护着的祁小皇子,也已经在半路夭折了。
连玉没有理他,依旧驾着马车往东赶路。
五个孩子的国家、君主、长辈,乃至逃亡的终点都没了,她不愿就此放弃,却实在找不到安全的栖身之所,于是她只好带着孩子们不断地远离故土,出了景州,跨过檀州,一边赶路,一边等待那个能让他们停下的地方。
不知谁突然喊了声“城破了”,鸟雀被惊得当即远遁,紧跟着便是火光四起,家人奴仆们哭叫着四散逃去。
“郦一阳,再不起来,我们就把你一个人丢下了!”
郦?她猛然意识到什么,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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