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同心的商业帝国

葛富贵拿着玉石旱烟杆，笑眯眯的询问杨同心：“杨老板，这房子看着可中意？这三进院落虽小，可在这长垣县里算作大宅院了。”

胡广利的房子地处安康街东首，是长垣县里数一数二的好房产，算得大宅。只是当年何长庚设局坑害布商胡广利，致使胡广利家破人亡之后，这房子就一直无人居住，葛富贵接手之后，定期派人打扫整理，勉强维持。今天是预定的看房日子，葛富贵早早就派人把房子粉饰一新收拾妥当。

门口已经有四名长随等候，葛富贵一摆手作势请杨同心，杨同心直接迈步上了台阶，张茂财紧跟着杨同心寸步不离。进了大门下台阶迎面是一堵青砖影壁墙，飞檐红瓦，雕着百福图。左侧是三间门房、八间倒座房以及两间柴房一间马厩，都是砖瓦结构的房子。

正门宽将近一丈，两扇大红门四根顶门柱，门上无钉，大门向内敞开，门前三阶青石台阶，台阶左右两端各有一尊幼狮抱球石雕镇宅；进了正门，迎面就是前院，是一个标准的四合院，院内用青石条铺成路径，北房前有两棵桃树。院内有正房四间、厢房五间、耳房三处，正房外设有小回廊，北墙上开了一个月亮门，沿着路往后就是另外两处院落，院墙垒的瓷实，整个院落设计的很合理。

这三进院落，书办绘声绘色的和杨同心一一介绍，讲得明白仔细，从正门开始一直到后花园，杨同心听完看完，表示满意，葛富贵则一直陪同，何长庚早就等的不耐烦，半路就跑到正厅里喝茶去了。

何长庚猛的站起，怒道：“怎么着？杨老板是想着九十两银子连房子带地一块买了？你倒是会算计，想屁吃呢？！”原本何长庚早就算计好，等着将来利用地契趁机讹杨同心一笔钱财，不想杨同心当场提了出来。

“何当家的。”汤如海看他一眼，慢慢说道：“稍安勿躁。”

“想要地契啊？行——”何长庚不敢得罪汤如海，他从怀里拿出地契：“我早想着这事儿呢，要地契啊，可以，你掏三百两银子，我一块儿卖给你，正好保人都在，那契约就一块都写了。”

“大当家的，你这地皮——”葛富贵拿出烟袋锅抽了一口：“怕不好说啊。”

“有什么不好说的？这可好几亩地呢我要三百两银子还多么？”何长庚气愤愤的抖着地契，他看看似笑非笑的葛富贵，猛地醒悟过来——我你娘，坏菜了！

户房执事成子由忽然走过来点点地契，笑道：“大当家的，你这地怎么来的，大家心知肚明，就不细说了。可若是你要作价三百两银子当场卖给杨老板，那这事儿我们户房就要出来管管了。”

原来，何长庚当初强索了这房产之后，留着地契没有上报户房，简单的说，就是房产他可以公开买卖，但是这地却没有户房的过户手续和签字盖章，也没有保人作证，属于见不得光的财产；而今他提出三百两银子公开卖给杨同心，这下被户房拿住了要害。成子由说的管管，就是税金问题，但何长庚从未交过税，按照律法属于偷税，这事就可大可小。

“汤主事，您看——”成子由回身向着汤如海一躬身，何长庚懊悔又不忿，他起身拱手，说道：“汤主事，这事儿您老要主持公道！”

张茂财此刻对杨同心佩服的五体投地，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杨同心请客吃饭、送礼搭桥从不心疼银子。之前的功夫，这时候就显出来作用了——若是没有杨同心之前的人情铺垫，这些人是绝对不会出面替杨同心讲一句话，即便何长庚逼着杨同心出钱买地皮，也绝不会干涉，最多打下圆场，但现在成子由直接出面帮杨同心，这事情就变得不一样了。当然这也是杨同心看的比较准，若是这些胥吏收了钱财却装聋作哑，也不是没有可能。

汤如海捻须微笑道：“这地契嘛，咱们都知道到底如何。如今你却当众拿出来强买强卖，这事传扬出去，我们户房可就不好交代了。这样吧，老夫提议你打个对折，杨老板就连房带地一起买了，你们觉得如何？”

“对折？”何长庚虽然卤莽，但是也听得出来汤如海这话里话外是冲着自己来的，他知道汤如海一向看不上自己，这是借机敲打自己呢，可对折卖掉手里这套房产和地产，实在肉疼。

正在犹豫的当口，葛富贵笑着拿茶壶过来给何长庚添水，趁机低声说道：“房子和地你都白得来的，见好就收吧。要是得罪了汤老，你掂量掂量。”

何长庚懊悔不该一时冲动拿出地契强卖给杨同心，被当场抓住了痛脚，偷税漏税这事若是往大了说，马上就可以收监入牢，往小了说补下漏缴的税金也是即刻就能办理，他不敢明面和汤如海做对，咬咬牙，把地契往桌上一拍：“对折就对折！”

“大当家的不要生气，我再多出十两作为补偿，因为您绝对值这个价码。”杨同心躬身答礼，何长庚愤恨难平，扭头不去看他。这么多有实权的人在场，何长庚不便发作，心中暗暗发狠：姓杨的龟孙！咱们走着瞧！

“既然如此，那请诸位见证签字画押。”书办快速写好地契文书，待墨迹稍干，起身作势一请，请三保五证开始签字盖章。汤如海是里正又是户房见证人，他第一个拿起笔签名盖章，其后各人都一一上前签字盖章。书办看到杨同心没有印章，有些为难的看看汤如海。

“三日内补上即可。”成子由低声说道，书办这才把笔递给杨同心。何长庚草草写完名字盖上印章，收好银子，团团作揖，随后拂袖而去。按照惯例，杨同心需要出资酬谢，他招呼过张茂财，说道：“你去广香楼订酒席，现在就去。”

张茂财走后，杨同心给每位保人五两银子作为酬谢，连牙行长随都给了赏钱，皆大欢喜，众人约定好时间，就各自散去。

葛富贵今天之所以主动帮助杨同心，是为了拉住这个潜在的大主顾——自从杨同心请县衙所有官吏吃饭，他就开始注意杨同心的一举一动，到杨同心出手买下全部发配女犯的时候，葛富贵决定开始结交这位颇有潜力的大商人。

“杨老板表字怎么称呼？”

“在下表字佛海，未请教。”

“我行商出身，没有表字，你称我一声富贵即可。”

“那以后还要烦劳富贵兄了。”

“佛海，刚才你给了何长庚一共二百五十两纹银。”葛富贵笑道：“你这不是暗着骂他是二百五么？你可小心了。”

“那我小心什么呢？”

葛富贵左右看看，低声说道：“当心半夜闹鬼！”

“杨老板，久违了。”牙行大掌柜葛富贵拿着玉石嘴的旱烟杆，穿着棕色富贵直身头戴东坡巾，系着一条文武扣皮腰带，足下踏着布鞋，缓步下了楼梯，远远的和杨同心拱手行礼。

何长庚哼了一声，挥挥手让六个手下退开——他之所以卖葛富贵面子，是因为他强取豪夺来的很多产业，都要通过牙行才容易出手。葛富贵看了何长庚一眼，点点头，说道：“今天我把三保五证都请了来，只要杨老板看着满意，马上就可以办理交接手续。大当家的，咱们还是和气生财才最好，您说呢？”

大宗房产交易中，需要有保人作保契约才算合法有效。所谓三保五证，三保既保人、保甲、保户三种，保人指的是保证人，一般由县衙户房专管商户买卖的吏员出面作保，保证买卖合法；保甲指的是买卖双方居住地的里正，保证买卖双方是守法民众，外地人需要出示路引户籍以及商引路条；保户是县内商行代表，算作买卖见证人之一。五证，既笔证、人证、钱证、官证和物证，笔是指起草买卖契约的书写人、人是牙行具体经办人、钱是户房收税的吏员、官是户房主事作为官方见证人、物是户房和牙行、商行专门负责买卖契约整理收集的人员，是为三保五证。买卖契约拟定完成之后，由买方出资交给三保五证一定数目的银钱，作为酬谢，称作福礼。

正厅里众人分尊卑坐好，张茂财拎着茶壶四处倒茶，牙行长随根本就搭不上手，索性站在一边乐得清闲。

何长庚要求杨同心现银结款买房，杨同心却说不想买了。

“烦请带路。”杨同心拱拱手，马上从柜台里过来两个穿短衫的长随，前头领路，葛富贵和杨同心并肩而行，何长庚跟在后面。长垣县最繁华的街巷共有两处，一是安康街，一是福安街。

“诸位。”葛掌柜进来团团作揖：“久等了，葛某人这里有礼了。”

“既然人都到齐，那咱们就开始吧。”起草契约的书办作势一请，安康街、福安街的里正，户房主事汤如海坐到正中，其余人依次落座，杨同心和何长庚坐了对面。

“立杜卖住房文契人何长庚，今将买卖所得住房壹所。坐落安康街东起第一路，正房三间，门窗阁板平全，厦屋九间，横门三道，房门六扇。第二路堂屋三间，隔扇屏门全……其房前通官街后抵李姓横墙，左右以本宅墙为界，四至明白；合立契杜卖与杨同心名下永远执业居住，当日三保言定五证齐全，房价时值足色官制纹银玖拾两整，比即银契两交，恐后无凭，立此杜卖住房文契存据，不得反悔，若食言反悔，罚银以成交价格三倍处置，另罚白米三石；若他日有房产宗亲质询，由卖方一力承担。立杜卖住房文契人何长庚，买方契约人杨同心，崇德七年四月十四日凭证。”书办高声朗读一遍，念完向汤如海微微欠身，汤如海点点头，说道：“诸位可有异议？”

“杨老板，咱可都是爷们，一口唾沫一根钉，哪有反悔的？”何大庚语气里带着威胁。杨同心笑笑，说道：“我可不知道这是何大当家的房产，往后有多少纠葛，也不用我明说了吧？告辞。”其实杨同心是知道的这处房产是何长庚的，他这么说一是故意激怒何长庚，因为人一怒就容易短智；二是帮牙行书办打掩护，牙行有规矩，只为商家互相牵线，不能透露其他消息，之前那个书办好心提醒杨同心这是何长庚的房产，杨同心自然不能坑了人家。

“姓杨的。我今天还明告诉你，这房子你既然交了定金，那你买也得买，不买也得买，除非你想横着出门！”何长庚一向横行霸道惯了，看到杨同心敢调侃自己，果然怒气勃发，他一挥手身后六个手下围了过来。张茂财看到这个阵势，不禁咽咽口水往后缩了缩，杨同心笑而不语，气氛一时间紧张起来。

“杨同心的商业帝国 (.)”！

“房子倒是不差，只不过何长庚这人——”杨同心摇头。葛富贵笑道：“不妨事，这再好的房子几年不住人早晚要跨，他也是急着出手。放心，他最多在价格上要扯皮一下，最重要的是……”葛富贵伸脚在地上，轻轻点了几下，杨同心会意，拱手谢道：“多谢葛掌柜提醒。”

这时，过来一名牙行的长随，拱手行礼：“大掌柜，三证五保都已经请到了。现在正厅喝茶。”

“保人都到了，杨老板咱们过去吧，请。”

“在下有一事不明，还请诸位指点。”杨同心起身行礼，葛富贵起身说道：“杨老板，你是买主，这有问题自然要提出来，但讲无妨。”

“这契约讲明了房产，却没有讲明这地契到底归谁。”

“杨老板您看这里。”牙行负责房产买卖的书办开始介绍房产的优点：“这地上铺的都是开封府王家砖厂烧制的地砖，您看这房上都是一等一的九纹扣瓦，往前走就是正门，这门面您看看。”

胡广利这套房产自从被何长庚做局强骗到手以后，在牙行挂了几年，始终无人问津。都知道这是青帮头目何长庚的房产，谁都不愿意这趟浑水。何长庚自己碍于帮规，需要长住在总坛，他自己又用不上，送人又实在舍不得，只得把房产挂在牙行掌柜葛富贵名下出售。

前几天，手下来报，有人出资九十两纹银打算买下这处宅院，何长庚喜上眉梢，吩咐手下盯紧了，什么时候买主到牙行了，马上来报。结果没想到，买主却是这个杨同心，而且杨同心一见是他，当即提出不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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