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龙阕

恍恍惚惚回到祥宁宫，又跪伏母亲身旁，“儿臣不孝，未及回来送父皇殡天。又长年不在母后身边尽孝……”

太后心惊，不解地望向老臣，但当张廷鹤附耳轻声如此这般一番后，方才愁眉略展，微微颔首道:“如今也只好将此法试一试了。”

……

悲泪狂飙垂阶下，羞惭凭吊，天上人间父子隔绝，空有孝义而亲已不在，家国之事难相诉。

三跪九叩，一尘悲痛难抑。只教一旁的玉雪也随之潸然泪下，唏嘘不已。

“母后，你怎么了?你这是何苦……”看着母亲毫无血色的面庞，一尘惊慌失措，痛哭流涕。

“孩子，母后在这宫中争权夺利……争了一辈子，终就是死在这两个字上……这……这一定是报应，是死有余辜呀。因为我夺了别人的亲子，让人家骨肉分离郁郁而终，才有了今日的报应……事到如今我不能再欺瞒世人了……你不是我儿……你的亲生母亲乃是……郑……茹芝……”

说出心中隐藏了数十年的秘密，太后永远闭上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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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多年前，郑茹芝受皇上恩宠身怀龙种，被册封妃嫔。皇后假孕，暗中设计偷夺其襁褓幼婴，并冒充己出又欲谋其性命。幸得三真将郑茹芝救出宫去，隐居桃源谷才逃过死劫。这一切唯张廷鹤略知一二，但并无实证所以一直未敢告知一尘。

太后之死宫中震惊，各种议论猜疑都有。有人说太后是以死来激起大皇子夺位之心。有人说是丽妃逼她自尽，以断心患。更疑惑的人是丞相张廷鹤。当初他为太后所献之计，便是让其假死相逼，看能否令一尘改变心意。不想假戏成真。这不像是太后本意，应该是有人真在酒里下了毒。这一切又不便告知一尘，他只得暗中追查。

第二日，太后身边一个名唤青儿的丫环却突然缢死。正是她为太后准备的那杯酒。由此断定是青儿在酒中下毒，又被人缢杀灭口。

如今线索已断，何人指使，即便心知肚名，也将苦无凭证。再查下去怕是无甚益处。只叫一尘饮食起居多加小心。

……

母后的祥宁宫，空荡沉寂。只有香炉中的缕缕轻烟，四处飘散，无处依存，最终化作无影无形。

虽然得知她并非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但一尘从小由母后抚养视如己出，此时勿言仇恨却难免悲恸伤怀。他终于明白母后为何慎终如始的防范，想必谋取之心太多的人，终会因此而累吧。可悲的是纵然她费尽机心地谋取也好、慎如始的防范也罢，还是死在了身旁亲信的宫女之手。

她本可以将事情的真相永远带走，或真可激起一尘的夺取之心。为何却没有？是因良心的谴责所致，还是对一尘彻底死心，抑或是临死时终于看透，就不得而知了。

“真没想到师傅居然是你的亲生母亲，当初太后把你养大成人，目的就是为了争夺皇权。”一旁的玉雪百般安慰，她只希望一尘能少些自责，心中也不禁感叹，在桃源谷中与自己十数年相依，亲如母女的师傅，竟是一尘的生母。她与一尘果然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安排。此刻师傅郑茹芝的音容笑貌浮现于脑中，令她愈加思念。

一尘含泪轻叹，道:“虽然母后非我亲母，但养育之恩必不能忘，如今她随父皇去后，不再为功利所累，也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只可怜生母被她夺子暗害，终是郁郁而终……”

新皇国礼葬后安于先皇陵寝侧，对外声言乃患恶疾而亡。

太后之死注定成为一个不可查证和揭示的迷。

“为今之计，除非能让大皇子改变心意，否则一切都是枉费心机……”虽然张廷鹤欲言又止，太后却从中听出了希望。她从未怀疑过张廷鹤的能力，相信只要她的皇儿愿意，哪怕到了现今这种地步，依然可能挽回颓势。

“谁能让他改变心意呀?难道让哀家豁出老命以死相逼不成!”知道自己无力说服皇儿，太后此话本只是发泄心中无限的怨愤。不想却正中张廷鹤下怀，“正是如此……”

太后不再言语，殿内一时寂静，只听见她那深深的充满怨恨的呼吸之声。

没想到母亲至今仍会如此相迫。一时不知所措。一尘只好伏地牵母亲衣袂泣道:“母亲怎能不认孩儿，孩儿是母亲的骨肉，母子之情舔犊跪乳，血肉相连，孩儿又怎会舍母亲而不顾，这，这不是让孩儿自愧于死吗?”

看看须发皆已斑白，老臣不由萌生隐退之意。不想宫人传来太后秘令请他议事。张廷鹤便匆匆赶到祥宁宫。

“啊!”

“自愧于死，哼，好个自愧于死。哀家今天就让你自愧于死!”

突然，太后举起桌上一杯酒，漠然望一眼一尘，然后仰头将酒饮尽。

片刻，她便脸色煞白口吐鲜血。

“太后，我是什么太后。她丽妃才是真正的太后。先皇在时，她和哀家争宠，现在连我儿的皇位也抢了去。如今这宫中哪里还有哀家的立足之地呀!”蓦地转身，太后眸光凄凄，“丞相，你跟随先皇数十载，这么多年哀家待你可谓推心置腹，你可不能袖手旁观呀!”

想到先皇的恩遇，张廷鹤不免浊泪盈眶。虽说太后难免有些私心，但自古立长不立幼，她为大皇子谋位也是无可厚非的。

天都紫微，丞相张廷鹤听闻大皇子与贤王合兵拿下了幽州，心中喜忧参半。喜的是天下总算太平了，忧的是如若新皇宝座渐稳，必定会想方设法打压自己。

伸出手来本想扶起孩儿，又不免一脸愠色，太后终是拂袖怒道:“岂止不孝，你于天下大义不顾，任凭奸人篡权夺位，却不管不问，此乃大逆不道!”

“母后，只要天下太平，谁做皇帝不都一样吗?争来抢去，遭殃的还是天下百姓呀!”似这般的话，一尘其实和母后论过无数回。

“看来你已是铁了心要让我心碎呀!你以为他们会就此放过我们吗?今日你若能幡然悔悟，便趁早离去，率领张善等人攻入都城夺回皇位，依然不迟。你若执迷不悟，就……就再也别认我这个母亲!我也没有你这般窝囊的儿子!”

有宫女疾呼:“大皇子，不好了。太后饮下了鸩酒……”

太后果然饮下了鸩酒，她先是指着那盛酒的杯子，然后苦笑一声，绝望地倒在了一尘怀中。

回到都城后，一尘第一要事便是到父皇陵前悼念。

“如今丽妃之子得了这宝座，又有贤王辅佐，看来丞相倒是安得清闲呀!”说话时太后并没有看张丞相，而是背对着他。话中不乏讥讽之意，这让张廷鹤无地自容。连忙深深鞠躬，“太后啊!太后的心思微臣岂有不知，微臣一心欲扶大皇子袭位，无奈你我有心，大皇子无意呀!即便是得了青州兵马强盛，他仍然一走了之，这才使新皇宝座愈坐愈稳呀!”

“这孩子也不知着了什么魔障，放着皇位不去争取，却要远走江湖，宁愿留下我孤身一人在这宫中苦苦支撑。明知丽妃他们暗使手段夺了皇位，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束手无策。如此也罢，如今已见朝中新皇势大，却还要回到这是非之地，这是要活活气死哀家吗!”说到动情之处太后已然捶胸顿足。张廷鹤忙好言劝慰，“太后莫要如此，小心伤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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