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龙阕

从桃林幽洞出去，远望三真山脉，茫茫一片苍凉。秋风萧瑟中寒枝乱颤。有孤雁一声哀鸣，窜上头顶寥廓的长天，慢慢远去。

一曲落定，玉雪轻叹:“人心真是古怪，明明只是见过一面的人，却塞满了心间。从未试过牵挂一个人，原是这般难受滋味……”

……

不去岂非不孝?!

六神无主时，便想到去三真观找师傅易阳商议对策。再说逃到桃源谷后，他们还不知自己是生是死。或许还在四处找寻呢，遂急匆匆出谷去了。

总算下定决心不问世事，这次出谷到三真观来，没有见到三位真人，虽看似是白走一趟，反而使自己归隐之心更为坚定。但这对一尘而言，却是一次艰难的心路历程。他内心深处无时不在痛苦的抉择中煎熬，直到最后下此决心，人才算略微松缓些。

为了不再去想对与错，为了自表归隐之心，他突然想要快些回到桃源谷，要与玉雪吟诗作赋饮酒抚琴，要将那些种种烦扰通通拋至九霄云外。

归途行走中似觉身后声响，回头望时却不见有人。料是什么小兽出没，这地界多的就是这些小家伙。因而也不再疑虑，一心径往竹璃居去。

远远地看见他来了，小桃忙喊着去禀告。玉雪见状笑道:“你这惊惊乍乍的，莫非狼来了不成?”www.tcknh.com 侠客小说网

小桃嘻笑着显得很神秘，“还真个是郎来了……”

“哦……”

“是小姐的如意君郎!”

“你说是一尘回了吗?”

看小姐喜出望外，小桃不失时机地取笑，“原来小姐的如意郎，便是那赵一尘呀!”

才知一高兴间，不小心表露了心念，不但直呼一尘之名，还白给了小妮子取笑的机会，玉雪脸上一热，也不和她绕舌，径自出去迎接。

“几日不见，小姐可好?”

拱手而立，一尘浅笑。玉雪心道果然是他，那夜一去没了音讯，徒教人不胜烦郁，才知何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倒似无甚事般。便努力静心道:“公子神龙不见首尾，今日缘何有此空闲?”一面将人引入厅中，小桃早已奉上香茗。

心中毕竟抑郁，又零丁一人的一尘正满心愁绪无处倾诉，难免寡言少欢。玉雪看在心上，便道:“中秋夜公子一阕《醉翁操·长天》似曾提及故园家眷，公子现却一人隐居于此，莫不是有什么难处?若视玉雪为知交，便可说来听听。”

不想那夜醉赋之词竟让她误解。惊诧之余一尘忙释道:“我孑然一身没甚亲人家眷，那词是醉后杜撰，小姐切不可以为……”

听了此话，玉雪自是心宽了。但此刻对方有意无意略去的话中自有微妙。一个女子更不宜幽情露骨，之前试探应算点到为止。因此忙道:“那公子这几日却是做甚要紧事了?”话刚出口，只觉问得唐突。但见他吱唔不语，愈是好奇，又忍不住小心拿话探他，“我自知有些事即便是知交，也是不好说的，何况你我只不过一面之交罢了，请恕我唐突。”

她如此说话，倒教一尘不得不说些事由了。不由眉头略紧思忖片刻道:“实不相瞒，这几日是去吊唁亡父了。而今一尘真个是了无牵挂了。”

刨根究底，竟问出人家不愿提的伤心事。又不知如何劝慰，玉雪只得面带歉意道:“原来如此，还请公子节哀。”想想便作随口一问:“这茶如何?”为的是岔开那伤心话题。

初品一口后，一尘道:“春苦，夏涩，秋白露。这秋茶之色，间于春夏之间，香气倒是平和。此乃红心铁观音。”宫中自有无数极品名茶，所以他并不以为奇，却未及多品。

“铁观音汤如珀，香似兰，犹以秋茗为佳。秋日的铁观音回甘悠久，香似音韵七泡尚有余。”察言观色，恐怕这个话题难以让其舒怀，玉雪只好陪着轻啜一口，想了想方道:“茶树天性娇弱极不易栽种。我那十株红芽歪尾桃，可费了不少心思呢?”

从前所喝名茶，皆是上贡的精品，对于茶树一尘倒是知之甚少，这才意识到宫中极尽奢华，哪怕看着再平常的一样东西，其实都来之不易。他只知此茶，少见其树。更不知铁观音茶树中还有这么别致的名字。

“哦!这倒让我很想去见识见识啦!”

看他瞳光微闪，显出些许期待。玉雪心悦，甚好，正好可以去茶园散散心，好解他心中烦闷。遂令人牵来两匹白马。一尘看那马，浑白如雪竟无一丝杂色。惊道:“真是一对宝马良驹呀!”

“这马有名字，公马名玉麒，母马名白麟。英雄骑骏，公子喜欢的话，赠你一匹。”

一尘笑道:“君子不夺人所爱，借来骑骑无妨。”

于是玉雪微笑着将缰绳抛了过来。二人翻身上马，一个身轻如燕，一个翩翩若云。随着一声娇喝，马蹄声起，一切烦忧皆置其后。

孤雁不辞飞，未知何日归。

留连昨夜月，又奏相思阕。

孤雁啸寒秋，

寂寞离歌一曲。

消息也很快传到了桃源谷，便有了之前田老告知玉雪之言。但玉雪怎么也不会想到薨逝的皇上是一尘的父皇，而新皇则是他的二弟。却仍然猜度着他离开桃源谷的缘由，担心他会不会回来……终是茶饭不思，抑郁寡欢。

清冷渗寒愁，咽音多怨幽。

别去，别去。

终是缘薄难聚。

匆匆上了三真山，不料却迟了一步。三真观的弟子告知，“三位真人昨日应朝廷之召，去往紫微城了。”这让一尘甚是疑惑，都城紫微如今本乃是非之地，难道他们不惧惊险?新皇又召他们做什么?”同时他的心内不由又纠结起来。如此看来，去不去都城，终旧还是要自己做决定呀！

樨花香雨空庐顾，

柔荑纤指冰弦抚。

皇帝驾崩后很快遗召公诸于世。尊召，二皇子终于得偿所愿，天下多有不服藉此兵戎相见，一时锋烟四起。新皇遂命贤王出兵攘乱。

回头看那洞口，一尘不禁想此次若是议定去紫微城，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又想起与玉雪初遇的情景，触景生情，遂吟一阕《如梦令》。

别去温柔初遇，

独舞迷途苦旅。

细思忖，现在二弟做了皇帝，想必那些不服之人也将被贤王一一肃清。只要自己不出现，或许世人当大皇子已经死了更好，天下终会归于太平的。再者，自己既已决定隐居，又何苦问这些。

于是一尘这便打消了回都城吊唁父皇的念头，只在三真观借此处香炉烛案遥祭七日。想到竟不能亲往扶柩，不免日夜泪濡衣襟。七日后终于狠狠心道:“人终归不过一死。罢了，罢了。从此再不念贫贵生死。”

而一尘听说父皇已薨逝，万分悲恸。想此时若回宫吊唁，定将掀起一场难以平息的风波。

本以为翻翻书便可以不去想，可故纸典籍中却浮现他那词。改作习炼剑术时，明明手中拿着剑，脑中想的分明又是刀……也以为弹奏几阕可以暂且忘记，却不自主地捧起了知遇，起手又是那句明月几时有。

一片痴心望西垅，正寒秋时节，枯叶飘零，雁阵南飞。多情人愈是愁断肠。唯一曲《菩萨蛮》聊寄幽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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