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疫赎罪

老钟的咽喉，肿痛难忍，跟女儿讲起话来，都十分困难。其实，他自己也感觉这次得病，来势凶猛，不像一般伤风感冒，在药店买了几盒治感冒的药，吃了一点也不见效。老钟见女儿痛哭泣求着他，气喘吁吁的把陈卓越的手机号码，告诉给远在京城的女儿，并一再对女儿说：“这个来自黄土高原的年轻人蛮不错，正是那天去火车站接你，在站外广场相遇他来搭车。现在疫情发展严重，只有他来帮我。”钟睿毫不犹豫的按号码拨过去……..

钟睿回到京城，心忧着孤苦伶仃的老父亲，几乎每晚都跟他视频语音。进入二月上旬，她与父亲微信视频，渐渐地发现，父亲脸色暗红，伴有阵阵咳嗽，说话的精神亦差多了，钟睿劝他身体欠好，暂时别去做义务工作，赶紧到医院检查。老钟总说女儿小题大做，老人一到冬天，难免伤风受寒咳嗽，吃点药就会好的，不必去医院检查。再说，现在医院病人堆满，不然没事，亦会弄出个事儿来。钟睿知道父亲倔强的脾气，一般不上医院看病，何况现在医院病人挤满，床位极为紧张，去医院检查亦枉然，不如在家吃药挺过去。女儿倔不过父亲，只好依从他心愿。

老钟身体一向硬朗，平时极少去医院打针吃药。十天前，他来搬运医疗物资，突然感觉胸闷，呼吸疼痛，搬运药箱只喘着气。心想，可能是洗澡受凉感冒，他连药都没服，根本没把它当回事。一直拖到2月12号这天，他还是拖着病身来上班，战友们见老钟脸色不好乏力，纷纷劝他回家休息，他坚持把这天搬运工作做完，同事老汪特别提醒他说：“钟书记，您这症状好像感染病疫，赶快到医院检查一下吧！不然久病难治啊！”老钟付之一笑道：“我身体结实着呢！一点感冒连药都不用吃，晃几天自然会好的。”这天收工回家，他在楼下药店买里，买几盒消炎退烧药，幻想服药会好起来，孰知，病情逐日加重，他犹豫再三，才给一位战友发微信称：这几天家里有事，不能来做义务工作。战友深知他的个性，生怕说病麻烦大家，只好嘱咐他说：“钟书记，您在家服药休息几天，如果不见病好，甚至加重，就赶紧告诉我们一声，我们送你去医院就诊。”老钟在电话里一再表示，没事！你们放心好了。”

女儿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终于让老钟昏沉的头脑，渐渐地清醒起来。他大脑思虑好一会儿，当下疫情流行，打电话请战友来吧，肯定没有问题，如果给人家感染怎么办？给社区王书记打电话求助，同样没有问题，但社区工作人员已经忙累到极点，怎么忍心再找他们的麻烦呢！再说，即便去医院检查，社区亦无车安排。老钟想了一大圈儿，最终把目光定格在车站“带一脚”的陈卓越身上。他没想到，落病的时候，竟然求助他来帮忙。他觉得，那天相遇陈卓越父子，硬是上天安排好的，他躲都躲不过。如今落入病灾，正好有这个人来帮助他。

钟睿联想到父亲一向身体硬朗，很少见他生病什么的，一般伤风感冒，他连药都不吃，扛几天就好了。但这一次，她感觉父亲病得不轻，绝不像一般伤风感冒。她见父亲这副可怕的病态，痛哭向他求着，一定要去医院检查诊断，不然她在京城亦痛心难安。

十多年前，妻子跟老钟离异分手，狠心地丢下年幼的女儿，嫁给一个有钱的商人，去新加坡定居，从此杳无音讯。老钟既当爹又当妈，与女儿相依为命。一些好心热肠的战友，帮他介绍条件不错的女性，他都婉言谢绝，生怕女儿受后娘虐待之苦。如今，女儿大学毕业，在北京一家大型国企就职，父女俩隔三差五的要微信视频一番。

让老钟唯有一块心病难除，女儿一晃毕六年，早已到谈婚论嫁的年龄，希望她找个可靠的男子成家，有个好的归宿。每当他提到这个问题，女儿脸色厉变，烦躁不休的说，这事不要他这个当父亲的多管，她心里有数的。久而久之，老钟不敢在女儿面前多提这个敏感的话题。每年临近春节，他都要开着这辆桑塔纳，去车站迎接女儿，当他看见女儿费力的拖着四轮行李箱，孤单冷落的归家，心沉不安，强忍着难过的泪水，直往肚里吞。随着年龄越来越大，他时常在想，一旦他那天离开这世界，形单影只的女儿，拖着行李箱，归家何处呢？

陈卓越向着两个朝夕相处的隔离房，鞠躬施礼，挥泪难舍的告别。他拿着前妻留给他的开房钥匙，打开房门以后，顿时一股酸怆直袭心头，突然感觉这房间，好像百年无人居住，空寂凄冷，病疫灾难的气氛，从各房间门缝里弥漫出来。陈卓越脱掉外套，打开每个房门，反复的喷洒着的浓烈味道的消毒液：他特像《西游记》中的孙大圣，把手中的扫把当作金箍棒，在空中用力的挥舞着说：“病疫混蛋们。我老陈不怕你，今儿把你们永远扫进历史的地狱，永远别来人间捣蛋。”

时值中午，钟睿乘车驶入郑州站，突然接到单位部门的老总电话：“小钟啊！你家乡暴发病疫，传染性比较大。今儿上午九点，你家乡开始防疫封城，所有的交通停摆。鉴于流行疫情突发，同时涉及到单位安全，现在通知你赶紧下车返回北京，刚好单位有预算任务，等你回来处理。”钟睿得到这个消息，如惊雷震耳，没想到家乡的疫情，发展到如此严重的地步。她二话没说，提起行李箱赶紧下车。十几分钟后，她换乘从成都开往京城的最后一趟过境高铁。老钟得知女儿换乘返回京城的列车，心里十分孤冷难过，抬手用衣袖擦去双眼涌出的泪花，怏怏地走出车站大厅…….

老钟没点几下油门，桑塔纳像匹挺人性的战马，理解老钟的心情，不到一刻钟，急速的驶入车站广场。老钟停车后，直接来到出站大厅，让他十分惊异，大厅出站口，怎么不见春运如潮的乘客出入：大厅亦没像往年开着暖融融的空调，显得空荡荡的异常清冷，寒气袭的老钟，踏着冰冷的大理石地板砖，不停的直跺脚，他在出站口，焦急得来回走动，翘首等待着女儿，出现在归家的人群中。

老钟在武汉没有什么亲人，父母早就去世，还有个姐姐，前年不幸车祸身亡。因而一年到头，总盼着女儿回家。每天晚上，他睡觉前有个习惯，瞧着床头柜上，摆放着他和女儿的合影照，那是送女儿上北京读大学，离别时在校门口，女儿亲昵的拉着他合影，看着照片中阳光微笑的女儿，眼泪不止的滚落下来，脑海里浮现着那些铭心的陈年往事…….

陈卓越站在楼顶，向王书记挥手致谢，目送走了两个依依难舍的儿子，回身看见这两间被他精心打造的隔离房，心里涌出一股热浪，他摸着门帘，自言自语的说：“这次家遭病灾，你们两位伙计，真是出了大力呀！不然都挤在楼下狭窄的房子里，不知是啥可怕的结果。”走进儿子棚儿里，一股儿子读书画画的气息，直冲他鼻腔。桌上规规矩矩放着儿子作的图画、语文作业和诗词本，陈卓越拿起来翻阅，佩服年幼的儿子，不屈不挠的坚强抗疫精神，丰富的想象力，仰望着雾蒙蒙的苍天，大声呼喊道：感谢上天，不仅给他家暴忏悔赎罪的机会，亦给儿子经历病灾磨砺的感受。

二月十四日这天，钟睿在家休息，恰给父亲视频语音，迟迟不见父亲的手机接收，她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父亲在家一定出现病重。半小时后，钟睿终于把高烧昏迷中的父亲唤醒，视频里见父亲这副病态，吓得她嚎啕大哭的喊道：“爸，我从小没有妈妈。全靠您抚育我长大，您是我惟一的亲人。如果您出现意外，往后谁来心疼我呢？”

这时，桌上的手机一阵急切响起，机屏上显示一个陌生来电号码，心想，这肯定又是一些看到采访他的新闻，给他打来帮助电话的好人；或许是原单位同事打来的电话吧！他按下接收键，即刻传出一位陌生年轻女性的声音。原来是老钟的女儿钟睿，从千里之外的京城打来的。她计划元月23日早上回武汉，陪伴孤独的父亲过春节。孰知，天不随人愿，半路杀出个诡秘的病疫，将她过年的计划无情撕碎。

时光的镜头，拉回到元月23日这天清早，钟睿踩着厚厚的积雪，拖着行李箱来到京城西站，兴匆匆踏上开往武汉的高铁。列车行驶快到河南郑州站，她接到父亲打来的电话说：“姑娘啊！我把桑塔纳洗得干干净净，马上来站接你呢！”老钟听说女儿要回家，高兴的像捡到个大元宝，早早的开着桑塔纳，直奔武汉火车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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