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与魔之纷争起

雪粒吹打虎勇的脸颊，像刀割一样疼。他慢慢地冷静下来。怎么说老薛也是一名老兵，而老兵捉弄新人本就是常有的事儿，我能拿他怎么样呢？这么想着，虎勇放慢了脚步。再说了，一个人掉几滴眼泪有什么大不了的，谁敢说没哭过？伟大的魔皇肯定也哭过。他的脚步越来越慢。等回到刚才待过的雪丘旁，他听到老薛吹了个响亮的口哨。

虎勇顾不上满头沙子似的雪粒，缩在雪丘后，紧张地呼唤老薛。“老薛，快过来，你一个人不是邪影魅狐的对手。我们先躲起来，再想办法通知队长。老薛，快过来啊……”

“你不用管我，快逃，我为你争取时间，跑一算一个。”老薛头也不回地喊道，“虎勇，若你能平安地逃回据点，见到队长，告诉他把我的抚恤金送到我媳妇手中。”他顿了顿，猛然大喝一声：“虎勇，快跑，在不跑就来不及了。畜生，有我薛飞在此，你休想伤到我的兄弟！虎勇，跑啊——”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五步……

一个念头猛地跳出来——老薛不是没有媳妇吗？虎勇硬生生止住脚步。昨天晚上他还说要找个又壮又高的女人，为他生一窝像冰原巨浪那么大的崽儿。亏我为他泪如泉涌，没想到他是在戏弄我！一种难以描述的屈辱感转化为滔天怒火。纵使我打不过他，我也一定要让他好看！虎勇骤然转身，攥着拳头，低头垂目，斜着身子，仿佛一头愤怒的公牛似的冲向薛飞。

生存的本能令虎勇倒退一步，他还没来得转身，面目全非的薛飞扑了过来。虎勇的瞳孔急遽扩大，他看见在薛飞的头顶后方漂浮着一张朦胧却又清晰可见的面孔。

好美！这是虎勇的脑子里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

“谁说不是呢？老薛，你比我加入军队的时间久，你知不知道为什么要咱们四个待在这个破地儿？”第二个人穿着样式相同的毛皮衣服和皮靴，唯一不同的是他的胳膊没有赤裸裸的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他的毛皮衣服有袖子。

被称为老薛的壮硕中年人惶恐不安地朝四周扫了一圈，眉头紧锁的脸上爬满深深的忧虑和畏惧。他的眼睛在眼窝中打着转，好像在聆听什么。情绪就像疾病一样，可以在人与人之间传递。衣服有袖子的人紧张起来，下意识地左右张望，所见只是深沉的虚无。他舔了舔嘴唇，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慢慢地移向老薛，顾不得他们是两个大男人，紧紧地贴住老薛的身体。

怎么回事？经年累月与各种凶残狡猾的野兽争斗的经验让薛飞有一种不祥的感觉。他又看了一眼支支吾吾数不出话来的虎勇。难道真的有一只邪影魅狐？他眯起眼睛，小心翼翼地放下双臂，无声无息地朝插在雪地中的长枪探出右手。真凉！薛飞的指尖触到木制的枪杆，他不禁打了个寒噤。怎么又热起来了？他看见虎勇抬起右手，哆哆嗦嗦地指着自己，眼里是无边无际的惊恐。他在指什么？他迟疑地顺着虎勇所指的方向偏转视线。最后，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右手上——确切地说，原来右手待的地方。

老薛的瞳孔在扩张，难以置信地看着殷红的鲜血犹如喷泉似的从手腕处汹涌而出，散落在地上，仿佛一朵朵引人遐想的花瓣。好美！

哦，或许这么说是错的。不过，说是错的也不完全正确。

“虎勇，你听，什么声音？”老薛向左边微微转动他的大脑袋，眉头皱得更紧了。“你听到了吗？”他的声音很低，宛如轻风吹过耳际。“不远处好像有一只小兽在哀嚎，一只失去父母的小兽在呜咽抽泣。不，不是小兽在哭泣，而是一条冰霜巨蛇在进餐，在吞噬猎物。也不对，不是冰霜巨蛇，而是邪影魅狐。没错，就是邪影魅狐，它在飞速地逼近。不好，它马上就要扑过来了。虎勇，快闪开！”老薛猛地转身，左手将虎勇推到一个隆起的雪丘后面，右手倒提着一杆长枪，侧身对着黑暗，目光炯炯，严阵以待。

美，与薛飞一点都不沾边。他长着一颗圆圆的大脑袋，头发粘在一起，黏糊糊，脏兮兮的。眉毛仿佛两条扭曲的毛毛虫，一双眼睛凶巴巴的，鼻梁塌在脸上，鼻头却又肥又大，厚厚的大嘴唇几乎横跨下半张脸，又方又阔的大下巴微微上弯。这些器官奇妙地组合在一起，说一句造化弄人一点都不过分。差点忘了他的耳朵，两个娇小的耳朵贴在大脑袋两侧，平添几分滑稽的同时再添几分丑陋。

这么一个人，目睹自己的手腕向外喷洒鲜血，目睹自己的鲜血然后大地，他竟然觉得美。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除了那只消失不见的手掌，他的脑子似乎也不正常了。

“老薛，老薛，你倒是跑啊……”虎勇带着哭腔，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不知从哪里冒出的勇气，看到薛飞呆呆地注视血流不止的手腕，虎勇竟迈开步子——小小的步子——朝薛飞走了过去。“老薛，我来救你了。”他说出自己都不相信的话，一点点地挪向薛飞。近了，近了，他以为自己听到了沙沙的声音，立刻停下脚步，屏住呼吸。尽管怕得要命，他却没有朝相反的方向逃窜。他凝神聆听，确定莫须有的声响只是自己的错觉后，又向薛飞走去。这次，他的步子大了许多。

这样的雪一点都不可爱，反而招来一片骂声。

“这该死的鬼天气，早不下，晚不下，偏偏在咱哥俩值夜的时候下。呸，真倒霉！”一名穿着毛皮衣服，脚蹬皮靴，却裸露着胳膊的中年人愤愤不平地咒骂，吐出的唾沫在空中划出一道优雅的抛物线，还未落地，已冻结成冰。

又下雪了。

“哇哦，你小子倒挺机灵的，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薛飞交叉双臂，将双手塞在腋下，噘着下嘴唇，一副大吃一惊的神情。“以前有个傻小子，屁滚尿流地一直跑到据点才停下来。没过几天，那小子就被调到别的地方去了。来，”他抬了抬下巴，“过来，虎勇，咱们魔族就需要你这种脑瓜好使的年轻人，你们是族人的希望。”

“老……老……老薛，”虎勇瞪圆眼睛，惊恐地盯着薛飞的身后，嘴巴半张着，“快……快……快跑，老薛，快跑……”他的脸色比从天而降的雪粒还要苍白。

“哈哈，你小子学得倒是挺快。现学现卖，有点意思。”薛飞晃了晃他的到脑袋，一抹冷笑在嘴唇上滑过。“不过，我老薛可不吃这一套。还演？”他望着浑身抖个不停的虎勇，皱起眉毛，戏谑地笑起来。“我让你演，看我不好好收拾你一顿。”

距离薛飞三步的时候，虎勇停下了。“你还好吗？若你还能动，赶快跟我一起跑。若你不能动，我背你一起跑。”他只想带着薛飞逃离这里，以致他竟忘了前一刻令他惊惧不已的黑影。他又向前走了一步。“老……”薛飞朝他转过脖子，他的声音生生地卡在喉咙里。

他看见一张异常可怖的面孔。那张面孔与薛飞的大脸有几分相像，只是肤色不再是被寒冷造就的红黑色，而是泛着灰色的乌青色。凶巴巴的眼睛仿佛寒冰雕琢而成的圆球，闪着冷漠的幽蓝色。

虎勇觉得极寒之地最汹涌的狂风倒灌进嘴中，喉咙被撑开，被撕裂，肿胀疼痛，说不出一句话来。滚烫的热泪涌出眼眶，滑到下巴处已冻成两根细小的冰柱。他死命地咬着嘴唇，乌青色的血痕触目惊心。“老薛大哥，我虎勇向魔皇起誓，穷我一生之力，我一定会亲手杀死这只邪影魅狐，为你报仇雪恨！”他默念着，攥紧拳头，转身冲进无边的黑暗中。

七色光芒从遥远的天际拔地而起，照耀着这方空间。从明亮的天空中坠落而下的不是六角形的，花儿一样的雪花。从明亮的天空中坠下的是沙粒般的晶体，玲珑剔透，犹如一颗颗闪着诱人光辉的宝石。

太密了，太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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