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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君

身后事8

一路无言。

簪獬:“我问建瞭台防什么?别说防野兽进村。”

竹彩想了想:“约么真是防巨竹林的不垦者。我小时候,他们送巨竹叶子到山下。我闹着要一起去,姆嫲不让我跟着,说不垦者可凶可凶了,夜里会变得比巨竹林的野猪还丑。我们寨子原本在山底,为了防他们才搬上山腰。我小时候寨门口还有瞭楼,年头太久倒了。”

簪獬还待再问,眼角余光瞥见竹彩神色怔怔似陷入回忆,便不在说话。她想起第一次见面,这位大阿姆真是神气十足。就像初入竹海,入眼尽是葱郁繁茂,肆意勃发。

簪獬又想起第一次见山子,见老簚匠,见许多人……还有,许多人第一次见自己。

想想自己眼睛肯定红了,竹彩说:“我不吃。”

乌乌藜说:“里正也吃,很香。”

簪獬不大舒服,恹恹地拿筷子挑米粒,闻言下意识扒了一口饭。竹彩抬头,正瞧见里正腮帮鼓鼓,看来是真的很香。

簪獬僵一瞬,嚼吧嚼吧咽下:“饭不吃饱,愁都无劲。”

竹彩从乌乌藜手里接过碗:“我才不愁,里正多吃点,小囡儿长身体。”

簪獬垂眼扒饭,吃了两碗。

吃完饭,簪獬让其他人去修整,留下竹彩:“高扬的秘密。”

竹彩也不隐瞒,压低声音告诉她。

乍听之下,惊得簪獬脸色微变:“你确定?看清楚了?这不是一年半载的事情,你们盯梢了几回?”

竹彩比了个数:“确定确定,喏可不容易,老笋剥皮费了老劲呢。绝不会错,我还亲眼瞧过了一回呢。”

簪獬不放心:“这件事肯定隐蔽,你怎么发现的?”

竹彩得意:“竹羽告诉我的,她说把柄呢是大阿姆的杖器,要藏好了,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要用,还得常常去瞧一眼好安心。”

簪獬心中翻腾,脸上忍俊不禁:“嗯。”

万万没想到,这趟竟然有如此意外之喜。簪獬难掩喜色,心中不禁活络起来:高扬虽然已死,这件事却可以大做文章。原本怕刑辟厅来查,现在……

簪獬轻笑:“不知刑辟厅几时能来。”

竹彩苦巴巴的瞅着她:“你别这样笑。”

簪獬忙看左右,可也没镜子,只能问她:“不好看?”

竹彩忍也没忍住:“原先好看,现在……我心里毛毛的。”

簪獬哼了声,拿出寨谱,一页一页翻开:“我要几个人。你记下,一会挨家挨户通知,明天一早跟我出发。”

竹彩不解:“不是二月十嘛,还有十来天,我会把人带去竹编村的,你莫这么急呀。”

簪獬低头翻着寨谱:“只要五个人。”

再多她就不肯说了,竹彩只能拿出伞、提着防风灯去挨家挨户敲门。

她一走,簪獬叫来乌乌藜等人:“小竹花睡了吗?”

乌乌藜点头。

簪獬开始安排:“有点急事,我们先不回竹编村。明天下了山,米路送小竹花回去。路上小心,闲事莫管,只管先带孩子回竹编村。”

米路点了一下头,目光不知飘在哪里,有些木楞憨执。几名竹编村青年面露不解,面面相觑。至于不垦者少年们早已习惯听从里正吩咐,个个聚精会神等待命令。

簪獬将一切看在眼里,并未多言。

原本计划,竹衣寨事情一了,立即返回竹编村。出发时,她也是如何和几人说的。只不过现在有更要紧的事情,必须立即前往獠牙谷。

“我们要先去一趟獠牙山谷,明早你们两个跟寨民买些干粮。就说喜欢,带回去给家里吃。竹衣寨可能跟飞箭部有来往,千万不要泄露行踪。”

……

启元四二三年一月二十九日。

晨曦未明,天色朦胧。

“里正,下山,不冷了。”

“山上寒气重。”

“山头风大,下头湿哒哒欸。”

竹彩肿着两只眼睛,送簪獬到山下。甫一走远,簪獬带领乌乌藜等六人,以及刚刚补充的五名竹衣寨青年,急急前往獠牙谷口。

米路牵矮驴驮小竹花继续往前,直奔竹编村。他为人执拗,听了里正叮嘱,一路连奔带跑不带停歇,硬生生次日凌晨赶回了村。

“怎么这个时辰回来了?咦,里正呢?出了什么事?你倒是说话呀,跟我说,你看看我这张脸,不认识吗?我可一直在里正身边。”

恰逢今天狗鼻儿守夜巡村,可任他说破嘴皮,米路一声不吭,背着呼呼大睡的小竹花。乐行论清正在书房整理事务,闻讯披衣而出,请米路进厅。

米路将竹衣寨种种事情,一件不落的讲给乐行论清。“崖下的事,里正没说。其他事情,里正没不让说,我只跟您说了。孩子没一直跟着我们。”

乐行论清听他说话木讷,却是思绪条理清晰,行事颇有主张。她让老阿姆包小竹花回屋睡觉,留了米路问了两个问题。

“里正可有受伤?”

“没有。”

“里正可曾说过几时回来?”

“没有。”

乐行论清起身:“你先回去休息,明天醒了来见我。”

米路转身就走,踏出两步又转身拱手:“是。”

米路离开,乐行论清缓步走向书房。

獠牙山口。

簪獬说过要去,但并不着急。清缴飞箭部,不止要人,还要武器。屏风城毕竟小,又久无战事,想要大批采购兵器盔甲绝无可能。聘请工匠,也只能修修补补。

簪獬就将主意打到了卫疆军身上,她做了两手打算。一是直接借人,二是借武器。她父亲在军中任职,知道一些内幕。军中贪污,最便利的就是倒卖所谓旧损军械。

为此,她让乐行论清挪出一大笔钱备用。

这箱大贝还在书房柜子里。

乐行论清眼下淡淡青色,神色不见疲惫。她走到书柜前,抽出那块竹制地形盘。之前簪獬没事就喜欢盯着发呆。

乐行论清将地形盘展开,放上书桌。

屏风城,竹海,獠牙山口,三处地形连成一只胖纸船,屏风壁在西,獠牙谷口在东,一个船头一个船尾。万顷竹海就是船身,盆地辽阔。

至于两边船舷,就是南獠牙山脉和北獠牙山脉。

竹编村在屏风壁南,竹衣寨在更东南。从竹衣寨前往獠牙谷口,不必穿过巨竹林,只需沿着南獠牙山脉,从山脚一路绕行。

如果路上没有耽搁,里正最快五天就能抵达獠牙山谷。

————

二月初二,獠牙谷。

南獠牙山脉和北獠牙山脉在此交汇,两峰高耸如巨兽獠牙尖锐,只留一道窄窄的口。卫疆军营地建在山谷斜坡上,还未全部竣工,更像工地。

簪獬扶剑而立,目光巡视。

冰雪消融,连日绵雨,满山谷的赭石被冲刷出无数道铁锈红,宛如獠牙淌血。

八湖听到军士禀报,不由得站起来走了个来回:“我听说这个小里正能得很,高扬都栽了跟头。无灾谁人拜天君?她来我这可没好事。”

副官笑他:“指挥官怎么也叫里正,我们又不是竹海的土笋。”

八湖嘴巴张张合合,啐了一口:“这小丫头名字太占便宜了,老子嘴都瓢了!冲那么漂亮一张小脸,老子让她占这个便宜。去,请咱们小里正来。”

副官笑嘻嘻出了门。营地还在修建,上头拨了钱,本该征聘周边百姓做工。八湖一合计,手下二三百号人闲着也是闲着。军士们也乐意,每日干活就当时操练了,还多领一份工钱。

副官心里后悔,自己怎么忘了这茬,他见了簪獬格外客气,生怕簪獬给台谏厅递条子,举报他们挪用军资。

簪獬此来是有要事,没惦记八湖之前给自己使绊子。她进来营房,请八湖屏退闲人。

八湖吃不准,朝副官使了个眼色,副官退出营房没有走远,握刀守在门边。

八湖抬手做请:“里正,请坐。”

簪獬落座:“指挥官可有听过失调症?”

八湖两条浓眉一动:“听过。怎么了?”

簪獬隐瞒五六,只说三四,简述三个村子情况:“一旦患上失调症,起先并不明显,渐渐身上异变,脾性反复无常,再后来就会失去理智,胡乱伤人杀人,惹出乱子。”

因为失调症,各个村子不知生出多少惨事,换到军中极易哗变。

簪獬又说了自己推断:“竹海一直没有划归诸夏,可能就是这个原因。这里离荒噬之地太近,久在此地容易感染失调症。”

八湖盯着她,片刻点头:“我知道啊。”

八湖随即大笑:“你是合宫出身,不知道这?”

簪獬咯噔一声,脸上神色难掩,顺势自嘲笑了笑:“原来军部并未对下隐瞒。我想卖个好,倒是让指挥官见笑了。”

八湖哈哈大笑:“没事没事,里正这份心意,我记下了。唉,要不我怎么一直想调回去,谁想吃军部那个药。万一,万一呢!”

簪獬颌首:“嗯,指挥官担心得不无道理。”

八湖轻抽了一口气:“嘶,里正啊,可容我打听打听?”

簪獬已从震惊中回过神,闻弦知雅意。失调症来得奇异,比方寻常病理,任谁会揣测合宫会知道的更多。她有意从八湖口中套出更多消息,两人算是默契的一拍即合。

“指挥官你知道的,许多事情不让对外宣扬。”

“我们就私下聊聊,不在外面说,怎么能算宣扬。”

簪獬脸色为难:“天君在上,俯瞰人间……我知道的未必有指挥官多。”

八湖混不在意:“天君哪里管得住这。”他起身从桌抽屉里取出一个小扁瓷瓶,“其实也没别的,里正给我参详参详,军部这药和合宫的一样吗?”

簪獬心中擂鼓,嘭嘭跳得急促,缓缓伸手接过小药瓶。

药瓶扁圆,外形一模一样,只是这个做工略微粗糙。

她揭开瓶盖,朝里面打量一眼。

大小,色泽,几乎无二。

放在鼻尖嗅了嗅。

药丸清香,一模一样。

簪獬将八湖的小药瓶放在桌上,从口袋中取出自己那瓶。八湖一见,连连感慨合宫就是不一样,见药没有两样,这才稍稍平衡。

簪獬暗暗干咽一口,说:“方子是合宫出去的,药效应当无差。军部让指挥官多久吃一颗?”

八湖颇为不满:“别提了,说这药金贵,补都不给补,让我半个月吃一颗……”

簪獬脑中轰隆,八湖的声音渐渐远去,耳边响起另一个声音——

“这药,能不吃别吃。”

簪獬第一次吃药,是授器仪式完毕,迷迷糊糊被喂了一颗。

第二次是去年,那会遭遇飞箭部袭击,她因使用“器”过度导致昏迷,牙铁和狗鼻儿病急乱投医,见她手里攥着小药瓶,就给喂了一颗。

……

八湖还在说话:“军部那些王八糕的尿性,这个药打死也就能保半个月,我都提前一天吃。”

……去年岁尾再下竹海,至今正好一个月零一天。簪獬回想自己身上种种变化,遍体生寒。。

竹彩忙说:“我没派人,瞭台上看到的。”

簪獬问:“你们跟竹编村、不垦者关系挺好。建瞭台做什么?”

竹彩坐在另一旁,手肘支着膝盖,双手捂住额头,疲惫之余更多是茫然无措。竹羽的死,是她心中过不去的坎,人前谈笑盈盈,夜里梦魇不断。

哪知道,自己一生最难,不是竹羽之死,而是竹羽死后……

“该是问你。阿姆哒不是说你们避开烧着了,避开淹没了,也会避开地裂了……”簪獬抬手一抛,将金属小圆片扔给竹彩,“大阿姆,好好琢磨琢磨吧。”

竹彩一时说不清:“那是老早老早之前的,山头上凿的,一直没坏。”

事事都难。

眼泪止不住夺眶而出,竹彩忙用掌心抹去,用力咬住下唇,硬生生吸了吸鼻子。她刚想还好没人看见,就感觉有人推自己胳膊,透过手指缝隙用余光一扫,是里正带来的不垦者头头。

竹彩暗暗清了清嗓子:“干嘛?”

竹彩弯了眼睛:“我告诉你,你告诉我。”

簪獬回答:“你们跟竹编村往来密切,在那边是有暗桩吧。翠羽鸟飞过来,半天都不要。收到翠羽鸟的消息,你肯定火急火燎派人查探。估计我走到半路,就让你派去竹编村的人看到了。”

竹彩脸上说不出是茫然还是无措:“你、你说什么?”

因下雨,寨子里走动的人不多。偶有寨民来石屋,都让簪獬安排留守的人找借口打了回去。

乌乌藜抢先一步回来,在火塘里添了干柴。火势极旺,门外就能闻到红粟腊肉的香味。

簪獬拎了一把椅子,坐在火塘边烤火。众人见她神色倦怠,无不放轻手脚,恐打扰里正休息。

乌乌藜端着碗:“吃。”

竹彩偏头一瞥,满满一碗红粟米饱满蓬松,腊肉油光四溢,满满一碗堆了冒尖。

她顿了顿:“后来嘛,我问竹羽。竹羽说不是,不垦者跟我们一样吃饭睡觉,只不过说的话不一样,夜里也不会变成野猪。”

簪獬步伐轻快的往回走,竹彩亦步亦趋:“里正,你说清楚嘛,我……”她可不承认自己脑子笨,“你不说清楚,我喏个晓得呢。”

簪獬问她:“你昨天怎么会提前在山下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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