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概念十年获奖者最佳小说精华：十年

正巧那天我公寓里的另外两个中国同学也在。算得上是我在这边的哥们儿，他们老听我说孔雀，也好奇，想见见。孔雀见到我朋友倒很大方，不像小时候，几乎不理人。她麻利地收拾肉和菜，我们几个坐在厅里抽烟吹牛，我时不时地抬头看看她。长长的头发纨起来，露出一节雪白的后颈。

吃过饭以后我带着她去楼下小院子里放烟花，是我事先托朋友买好的。

我们花了大半个小时把手头放完，她穿件白色的羽绒服，在停车场边上跑着跑着，喘出白气来。要是再下点雪来，这气氛就更好了。但这世上，又哪有十全十美的事情。我们俩靠在一辆车子上，手插在口袋里聊天。她笑得很大声，完全是只快活的孔雀。但我知道她身上所发生的过去是永远都无法弥补的裂痕，那是打破了的青瓷。可我觉得她就算不穿昂贵的皮靴也一样高贵如夕。

也不知道梦里有没有梦见孔雀。

自从重逢，我和她都似乎很欣喜这样的再续前缘。我常常打电话约她出来吃饭，陪她去电话公司，帮她去中国城买米，让她帮我辅导功课。其实，就算这样，她还是只把我当个弟弟看待。就如同我们之间的称呼，孔姐和小然。但是，我心里其实有感觉，相处这些一段时间下来，我有些喜欢她了。可是碍于我们之前固定的关系模式，以及她比我大那么多，我都不好意思公开追求她。只能默默地对她好。

但我想当时她一定记不住我的名字，我毕竟只是她父亲下属的儿子。也只是每年会无关紧要的一起吃个饭。一桌子那么多人恭维她，赞美她。她怎么能记得我。后来，我老爹也算得上司赏识，步步高升。由孔雀父亲下属的下属，变成直属的下属。而那个时候我也念中学了。

圣诞节我央求她来我的公寓做吃的给我，她也宠着我，应允了。还买了菜来，可我又不好意思把钱给她。她一直是个高贵的人，自尊不容人践踏。就算平时打两三份工她也不曾向我开口借过钱，就算出来吃饭，她也坚持要付一半。有的时候，我真拿孔雀没有办法。

把她送到公寓，我打了车回学校。她可住得真远，我也有听说这边房租很便宜。看样子治安应该不怎么样，到处都是黑人和阿叉。不过她也有她的难处，她来英国也是因为家里出了事。大一没念完她爸爸被检察院调查。后来因为挪用公款、私分国有资产，还有什么滥用职权等乱七八糟的罪名给抓进去了，家里的财产也没收了。她妈妈在她爸关进去等着判刑的时候就精神失常了。她没办法念书才签证跑到英国来。那时候别人都说她冷血得很，不过我想那种情况下，她呆着也得给逼疯了。走了好，她是个聪明人。现在她爸死了，妈妈又疯了，亲戚朋友都疏远得很，看来在这边的生活都是靠那双手在挣。我一想到此处，心里猛地揪了一下。

刚到家门口，我就听到公寓里的人在吵吵嚷嚷地打牌。我也累了，轻手轻脚开了房间门，倒上床就睡了过去。

当时我一听到这个名字，差点笑背过气去。她脸红透了，也不再与我说话，只当我是空气。于是我断定她生气了，她不喜欢我。其实我当时并不是要嘲笑她的名字奇怪，何况名字就算奇怪，那也不是她的错。我笑的原因只是因为她确实很配这个名字，活脱脱的就是只羽毛美丽的孔雀，平时都不开屏，如若开屏，定将使这个世界深深被取悦。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这个院子能不能放烟花，真怕明天管理员来找我。但也顾了不那么多，看她听到说放烟花就那么开心的样子我就什么也忘记了。

这样一来，就不只每年过年一起吃一顿饭了。我爸偶尔会安排他们一家人出去钓鱼或者去农家乐玩，我属于家属作陪，自然跟着一起去。不过就算是这样，也熟稔不起来。我对她冷淡的态度也习以为常。只有唯一的一次，去孔家做客，碰巧听见她在家练琴，我偷偷在门口听。只觉得她那双手真美。结果被她发现，她竟然没有生气，反而叫我进去房间里坐。问我喜欢什么曲子，她弹给我听。

但是那年冬天之后，她就考了大学，离开了这个城市。我夏天的时候听家里人说孔雀成绩很好，考上人大去了北京，我只觉得她真是怪胎，怎么那么能干，简直不正常。其实心里挺佩服她。不过那个夏天跟着爸爸去机场给她送行以后，就没再见过她了，直到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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