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号

叔孙睿一说起那女人，叔父的形象和司马的身份立刻不见踪影，一个鸡窝里的老**倏然现身，不知从哪里发出的淫邪的笑声不受控制得回荡在空旷的厅堂，让高欢感觉浑身发冷。

高欢又开始“佛流佛流”表演喝茶，叔孙睿也从他这个动作看出来了，这小子不想听废话。

“……给你一个从八品的二幢幢主兼领三幢怎么样？从八品的幢主，放到地方上，就是下县的县丞。从一个不入品序的函使，越过从九品、九品、连跳三级，一步登天，北部六镇你算第一人。别看现在军镇式微，可军官的职级是实打实的。有了这个从八品，整个大魏走到哪里都是从八品，相当不错了。你若同意，明天上午我介绍你们认识，具体怎么谈，是你两的事，叔父不参与，我只要结果。”

拿捏的差不多了，高欢这才装出一副被人割了心头肉的不舍说道:“既然叔父这么坚持，明天小侄就见见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奇女子。哼！我到要看看，她是不是传说中三头六臂的九天玄女。”话语里透着无可奈何的不服气。

叔孙睿长吁一口气，只要高欢答应面谈，就意味着自己的事基本稳妥了。于是，再次开起了高欢的玩笑:“锦娘女掌柜可不是三头六臂的怪物，她是人间少有的胯下尤物，见了她以后，叔父担心你走不动道，呵呵……呵呵……呵呵呵……”

“尉狱队说，商行是他家开的，刘贵只是受雇的外人。刘总经理听了这话，不干了，要找您评理，两人就到了咱家。小姐身子不便，动不得气，您赶紧回去看看吧。”娄三几句话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了。

高欢加紧脚步往家赶，边走边想，以尉景的性子，狗仗人势的跑去商行支取费用，这事他能干得出来。刘贵坚持原则，按程序办事，更是无可厚非。尉景情急之下出口伤人，自不在话下。问题是，自己曾几次找他谈话，要他不要插手商行的事务，为什么不听？……一定发生了大事，而且是不能对人言说的丑事，否则，就算他再不是东西，也该和自己打声招呼吧？瞒着自己直接找刘贵，说明这事阿姊都不一定知道。以阿姊的深明大义，绝不会不告而取。

问题还没想明白，两人便到了家门口。门房见家主回来了，殷勤的拉开侧门，恭迎二人进去。院子里的下人们大概都听到尉景和刘贵的吵闹声，掩饰不住好奇，一个个竖着耳朵听热闹，见家主回来了，这才假装路过，纷纷低头回到各自的岗位。

经过这段时间的纪律整顿，高家的下人们规矩多了，对这位死了一回又活过来，忽然变的判若两人的家主越来越畏惧了。特别是管家娄黑子被家主狠狠的收拾过一次之后，畏惧之心日渐浓烈。但多年养成的习惯一时难改，私下议论主家的风气尚未彻底杜绝。看来有必要进行一次彻底的清洗，否则，早晚会成为泄密的漏洞。俗话说: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还说: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别看只是不起眼的奴婢仆妇，无意中的一句话，很可能会让一个精心策划的宏大计划毁于一旦。

想到这里，即将踏入书房之前，高欢顿住脚步对跟在身边的娄三说:“从明天开始，秘密考察家里的每一位下人，包括娄黑子在内，只要觉得不可靠，全部给他们换个地方，重新选一批和平城没有关系的人进来。你家小姐那里我去说，你只须把这件事办好即可。”

娄三看了高欢一眼说:“行，卑职尽心去办。”

高欢拍打拍打身上的灰尘，平息了一下心情，这才缓步进入自己的书房。尉景大剌剌的坐在沙发里滋遛滋遛的喝着茶水，动作夸张，表情做作，仿佛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刘贵心平气和的翻看一本书，不搭理故意找茬的尉景。见高欢回来了，从沙发里站起身来，把书搁在茶几上。

……

正房主卧室里。

娄昭君挺着特大号的肚子坐在一个高脚椅子上，耐心的和大姑姊说着贴心的话。离预产期就差一个多月了，行动已经很艰难。本就比一般人肚子大，这三个月，夫君变着法的给她弄好吃的，整个人都变形了。现在的她，连说话都不敢大声，怕耗费精力:“阿姊，您别难过，男人们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咱们女人，只管相夫教子，勤俭持家，不让男人分心就行了。您是长姊，又是阿欢的养育恩人，天大的事，只要有他在，您怕什么？不就是几个银钱上的事吗，商行里有规矩，还有妹妹我么。阿姊，别哭了，阿欢若是知道妹妹没有照顾好您，还不得埋怨啊！我这肚子里可怀着高家的骨肉，不看僧面看佛面，别把您小侄子给吓个好歹，嘻嘻嘻……”

高娄斤本来哭天抹泪的，听弟妹这么说，禁不住破涕为笑说:“就你心疼阿姊……阿姊不哭了，别让我未出世的小侄子笑话……唉！”一声叹息。

此时此刻，高娄斤还不知道尉景是因为要替儿子偿还赌债才找刘贵耍无赖的。她哭，是因为尉景做事的方式很丢人，甚至有点臭不要脸。商行虽然有尉景的股份，可那些股份是弟弟无偿给的，十万贯的本金都是弟弟垫付的。商行赚了钱分红，那也是要先扣除本金的。现在刚刚挂牌营业，虽然势头不错，但也要赚了钱才能分红嘛！你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张口要钱呢？还对人家刘贵出言不逊，这是人干的事吗？丢死人了！家里缺了你吃，还是缺了你喝？你要那么多钱干嘛？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城外养着两个寡妇吗？念在你多年来帮我抚养弟弟的份上，睁只眼闭只眼，装看不见，真当我高娄斤是瞎子啊？这么些丑事，让我咋好意思跟别人说起，气死我了！

家丑不可外扬。有了这个前提，高娄斤就算再怎么憋屈，也不能在弟妹面前和丈夫吵架理论，只能将一肚子的委屈埋在心底，强颜欢笑，和娄昭君说起生孩子，坐月子的事来。

……

书房里。

高欢盯着眼神躲闪的尉景问:“不要跟我说什么过年要用钱的屁话，你还没有混蛋到那个份上。说吧，究竟怎么回事，是你惹下风流债了，还是粲儿惹下大祸了？”

听小舅子一句话直击问题的本质，尉景刚才虚张声势的架子一下子垮塌下来，低着头不吱声，他实在是说不出口。

高欢有些怒了，冷冷的说:“你不惜伤害阿贵，也要到商行支钱，还想瞒着我吗？有心敢做，没胆担当，叫什么男人！天塌了吗？就算天塌了，还有我高欢在，轮不着你来顶，窝窝囊囊像什么样？说！到底怎么回事？”高欢的声音已经有几分狠戾。

一旁的刘贵听高欢这么说，顿时心里一暖，对先前尉景的无礼冲撞和恶言相向也不打算计较了。这些年来，他从未听到阿欢对这个养育他长大的姊夫有过半点不礼貌，更别说像现在这样训三孙子一样训他了，可见是因为尉景对自己出言不逊惹恼了阿欢。朋友做到这种份上，值了。不是所有的朋友都能做到这一点。据说，阿欢从四岁来到姊夫家，十九年和姊夫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别的先不说，作为姊夫，能允许他寄居在家就已经是莫大的恩典了，何况还要白白抚养他。如果家境优越，也就是多一双筷子的事。可尉景家的日子并不好过，凭白多出一个吃闲饭的小舅子，无论怎么说，都是莫大的恩情。就是这样，为了他刘贵，阿欢能拉下脸来，娘那个b，老子没看错人！

听小舅子一针见血直指问题，尉景低下头，艰难的说:“是粲儿……粲儿欠下赌债了，两千贯，黑虎坊的赌债……”

“你说什么？粲儿欠了黑虎坊两千贯的赌债？”听到尉景艰难的说出实情，高欢也有点不敢相信，这怎么可能？

刘贵听明白了事情的原因，也才理解了尉景何以会不惜对他恶言相向，便说:“士真兄，遇到事说事，兄弟们商量着共同解决就是了，你一个人兜着不说，又没有办法解决，很容易耽误事的，知道吗？”

高欢问:“这事你怎么知道的，粲儿呢，他在哪？”

“在家呢。”

高欢走到门口喊娄三:“你去姊夫家把尉粲叫来。”

娄三答应了一声走了。

叔孙睿也坐直了身形，用推心置腹的语气说:“正如你所说，叔父不懂商贾之事，也不知这里有什么道道，难免有眼不识金镶玉，错吧珍宝当烂石。刚才听你解释，恍然明白，也仔细琢磨了一下，主要还是为你着想，毕竟我们血脉相连。”

叔孙睿说到这里，看了看高欢的表情是否有什么变化。见他还是那副宠辱不惊的死样子，便把即将到嘴边的煽情话变成了贬损，意欲从心理上打击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鳖孙。

高欢说:“放心吧，小侄又不是傻子，分得清轻重。”说罢，行礼告别。

出了司马府衙堂，小跑着到了子城大门外，就见娄三等在那里。见高欢出来了，娄三走上前来说:“家主，出事了。”

眼下，一幢负责镇城的安全防护，幢主由镇将兼任。二幢驻扎五原，原幢主是平城奚家的族侄，六月调回平城，幢主暂时空缺。三幢驻扎支就城，幢主是自己的远房侄子叔孙敖。如果把侄子调回来担任一幢幢主，把二幢幢主交给高欢，并让他兼领三幢，给一个从八品的幢主还是能说得过去的，不知他能否同意。如果同意的话，自己的压力也小点。

于是他轻咳一声接着说:“这么给你说吧，你在奇淫技巧一道有些小聪明，闲暇之余还能鼓捣出几样赚钱的物事，不乏是个养家糊口的小技能。虽说是好事，同时也是坏事。怀璧其罪的典故知道吧？你这几样小东西虽不能算作宝物，但却新鲜，自会引起别人的觊觎。别以为有平城娄家做靠山，就可以目中无人。叔父十六岁进入军界、在官场浸淫了二十多年，感觉身心疲惫。为什么？有句话叫江湖险恶，官场更加险恶，稍不留神，就会踏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叔父不是故意吓唬你，大魏朝比娄家根深叶茂的皇亲国戚，勋贵世家多如牛毛，想要拔掉你这颗小嫩苗，都无须什么重要人物出手，随随便便找几个小吏，或者地痞流氓，山野流寇，就能痛痛快快把你办了。所以，叔父是这样替你想的，你看行不行。至于你和那锦娘女掌柜是合作，还是把秘方给她，你们双方谈。以锦娘女掌柜的意见为准，她愿意合作就合作，她愿意买断就买断，她若同意分文不取，叔父也把你要求的事办了。”

高欢神情紧张的问:“是不是昭君出事了？”

娄三见高欢这幅表情，立刻明白他是担心小姐有事，所以才急成这个样子，便说:“家主别急，小姐没事，好着呢。是您姊夫和刘贵争执起来了。”

高欢一听是尉景和刘贵发生了争执，这才放下心来，放缓脚步问:“他俩怎么会发生争执？”

想到这里，叔孙睿说:“阿欢，叔父有个建议，对你和锦娘女掌柜都有好处，想不想听？”

高欢的喝茶表演实在进行不下去了，正琢磨该怎么结束话题，就听叔孙睿又有新的想法，便正了正身形:“您请说，小侄洗耳恭听。”

叔孙睿看着一脸淡定自若的高欢，心里衡量究竟该怎么办。是一次性买断他两个秘方，只给他一个无品无爵的虚无幢主，还是五个秘方全买了，让他兼领三幢？第一个选项最简单，唯一担心的是长孙尚不答应。第二个选项复杂一些，但成功的几率更大。幢主的品级可高可低，最高从四品也可，最低无品级也行。七品幢主风险太大，无品的幢主估计这小子不能同意，怎么办呢？

就在这时，门口守候的勤务兵探头进来，见两人的谈话告一段落，便试探着说:“禀司马，高函使家里来人说，他家里出事了，叫他赶紧回去，您看……”

高欢一听家里出事了，立刻紧张起来，问出了什么事，勤务兵说来人就在子城外等着，一问便知。

高欢转身就要走，叔孙睿说:“阿欢，别着急，若有大事，直接找我。刚才说的那些话，切记保密，不可外传。”

娄三说:“卑职也不太清楚，好像是尉狱队要从商行支取两千贯钱，说是要过年花销。刘总经理不准，要尉狱队说明原因，为什么会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尉狱队只说过年开销，没有其他原因。刘总经理说这个理由不成立，商行的财务有规矩，不是谁想支出就能随便支出的，有程序。尉狱队说，商行是是是……”

“是什么，别吞吞吐吐！”

高欢把茶碗捏在手里，慢慢的转动，耷拉着眼皮，似在衡量得失，其实早已心花怒放。谈判的艺术就是妥协的艺术。自己要价是七品幢主并身兼二职，叔孙睿只要给他一个从九品，或者没品的幢主也行。他不在乎品级，只在乎职位。只要有幢主这个名头，私自招兵买马就有了幌子，谁也不能直接把自己砍了。否则，只能养几百个家丁，亿万家财又有什么用？没想到，意外收获，从八品的幢主，还能身兼二职。你爷爷的，叫你一声叔父，居然有这么大的利润，值了。

从五原到受降城，汉代遗留下的光祿、支就、头曼、摩河、受降六座军事列城，以及汉五原郡遗留下的西安阳、成宜、宜梁、稒阳、临沃、河阴等六个汉代县城，都交由他负责守卫，统一调配物资，统一安排兵员巡查，从军事角度讲是可行的。虽说经过十六国混战，以及三四百年的风雨侵蚀，五个县城已经人去城空，四个列城也只剩残垣断壁，毕竟还有五原和支就两座城池可以驻军。

说起来，三幢本来是驻扎在最北边的受降城，奈何自己这个远房侄子叔孙敖吃不得苦，嫌离怀朔镇太远，补给不便，三番五次恳求自己将他调回镇城或五原任职，最次也要将三幢回撤到离怀朔镇最近的支就城驻扎。当时段将军本来是不允许的，若不是朝廷断绝了从关中调往怀朔的粮草供应，加上自己侧面推波助澜，根本不可能将三幢从前沿的受降城回撤到支就城。这样一来，就相当于放弃了支就城以北的领土。事实上，自三幢回撤之后，蠕蠕的牧人便经常到此转场轮牧，镇兵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偶尔越界放牧不打紧，时间长就说不清楚到底是谁家的国土了。如果借这个机会，让高欢恢复对那一片土地的军事巡逻和守护，顺便把叔孙敖调回怀朔镇任一幢幢住，一箭三雕。日后若有人追究起来，我不但无过，而且有功。就是不知道高欢这个愣头青能不能退让一步，接受从八品幢主这个条件。如果同意，就这么办。如果不同意，那他就自求多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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