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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栖春山

32. 【第三十二章】

第六年,她十六岁,沈家出事,戚巍失踪,加之双目失明,对她造成更深的一重打击,故人已逝,那种极致绚烂也一去不复返。

漫天花火的场面固然很美,但万千火星下坠之时,极其容易烫伤身体。

沈春芜第一次成功打铁花的时候,头戴簟竹质地的葫形帽,身上穿着鱼鳔质地的护袖,这些都是减缓烫伤的东西,但当火星子真正落在身上的时候,那种潦烈的灼烧感让她终身难忘。

后来,从漠北回至奉京,她放下野性,重拾仪礼,当起了规规矩矩的闺阁小姐,一当就是五年。

奉京城有高雅名贵的烟花,贵人们不需要打铁花这种东西,沈春芜也没有再碰过柳木棒。

这种疼痛让人清醒又亢奋。

她吩咐奔月搭起花棚,黄槐烧煮铁水、伐斫柳木,裁成木棒。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此时此刻,及至花火被打上高空,沈春芜静静等待火星下坠。

但疼痛并未如预想中那般侵袭而来,她被揽入了一个温实的怀里。

头顶上方传了一阵漫不经心的轻笑:“沈春芜,谁给你的胆子?”

在一片璀璨的光色里,沈春芜缓缓睁大眼眸。

仿佛为了确认近前的男人是不是真实存在,她下意识回抱他,纤细指尖攥紧他后背的衣料。

漫天下坠的花火之中,盛轼将她的头狠狠摁在怀里,口吻咬牙切齿:“数日未见,长那么大能耐了。”

他用了三分力,压得她快喘不过气来。

“玩火形同自焚,你想让本王一回来就守活寡?”

一切喧嚣都被隔绝在外头,天地之间,好像只剩下了他和她。

沈春芜沉寂了很久的心律,此一刻迅疾加快,俨如擂鼓。

熟悉的冷香,熟悉的口吻,熟悉的腔调。

真的是他啊。

原来他就在这里。

沈春芜第一反应本来是委屈的,但听到他方才那番话,她没克制住,忽地笑出声来。

盛轼挑了挑眉,捻住她后颈:“你还敢笑?”

男人口吻不虞,沈春芜想要解释一番,谁料想,接下来就是一阵熟悉的天旋地转。

等她缓过来时,已经被盛轼打横抱起,众目睽睽之下带离柳林。

行为之恣肆,浑然不顾数丈之外彻底震住的众人。

沈春芜想起什么,道:“我还有一句贺辞对太后娘娘说。”

盛轼没有止步:“嗯?”

听上去他不太想要同意她的要求。

沈春芜心想,盛轼极少参加宫宴,素来狂悖不羁,懒得与人虚与委蛇。

上一回在慈宁宫外,他直接把她抱上了马车,压根儿不顾众人的脸色。

这一回,沈春芜不太想一走了之。

她曳了曳他的衣袖:“可以吗?”

盛轼没有说话,但沈春芜知道他是默认了。

所有人都看到襄平王抱着王妃朝这边走来。

男人穿着玄色大氅,身量修长,彷如皑皑山巅之上的青松,一行一止有着浑然天成的冷然矜贵,可当他行至众人面前时,却让人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威压感。

人籁俱寂,空气之中只有花火烧灼柳条的烈响。

盛轼将沈春芜放了下来。

这一刻,所有人都看着她。

沈春芜盈盈向仲太后行了一礼:“漫天花火,是臣女送给太后娘娘的生辰礼。”

仲太后没有说话,却是第一次真正看向她,仿佛第一次正视她。

沈春芜继续道:“自古民间,打铁花是百姓们为远在边陲的将士们祈福的仪式。臣女习得皮毛,今朝在太后娘娘面前班门弄斧了。”

“愿太后娘娘千岁万岁万万岁。”

“愿大楚子民永远勇敢。”

顿了顿,她偏了偏螓首,迎着光的方向,盛轼就伫立在那里。

沈春芜弯了弯眸,一字一顿:“也愿盛世长虹。”

待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浓浓夜色之下,众人才缓缓反应过来,论议声沸反盈天。

女子大都喜欢闪亮发光的东西,今岁寿宴没有安排烟火,因为四遭都是崇山峻岭,林间易生火事。没想到沈春芜居然可以寻觅到这样一块空地,人为制造花火,对于众人而言,完全就是意外之喜。

好评声一片。

“方才那场花火,太好看了,比以前看到的烟花还要好看!”

“没想到王妃竟是会打铁花,太太太太太不可思议了!”

“真的,完全惊艳到我!”

“方、方才那个人,就是七殿下吗?传闻都说他喋血暴戾,但今番见之,与传闻中的不太一样啊,他长得特别很好看!”

“这种话千万别让他本人听到,上一回有人夸他长得好看,当街就被拔了舌头!”

“这么恐怖的吗……”

“有一说一,难道你们不觉得襄平王跟王妃好登对吗?”

“嘘,小点声,别被县主听到,县主倾慕襄平王呢……”

有人欢喜,自然也有一些人脸色不太好。

诸如宋明潇。

她完全没想到盛轼会突然从蓬州回来,还当着所有人的面,替沈春芜挡下了那漫天下坠的花火。

他怎能可以,如此目中无人!

温贵妃的脸色比宋明潇还要难看几分,沈春芜准备了打铁花是她始料未及的,不仅没能看她出丑,襄平王居然还回来了。

那《弥渡经》的事,岂不是要……

这件事俨如悬在头顶上的利剑,不知有哪一刻剑会砸下来。

温贵妃心神不宁,暗暗绞紧了指关节,暗中睇了裴照月一眼,今夜这个外甥女安静得可怕,一点也不慌张。

温贵妃又忍不住朝仲太后看了一眼,原以为仲太后面露愠色,毕竟她是喜静的,不喜过于浮夸喧嚣的东西。

谁料想,仲太后道:“沈家女的这份礼物,当真是出乎哀家意料之外。”

仲太后口吻不辨喜怒,看不出具体情绪,她淡淡望了燕皇后:“一开始,你就知道沈家女要做些什么?”

燕皇后目送沈春芜的身影,拢回视线:“臣妾生于大漠,打铁花是故乡流传久矣的习俗,花棚、柳木棒、铁水皆是打铁花的必备之物。此前看到王妃手执柳木棒时,臣妾心中就有了猜测。

“打铁花很是凶险,稍有不甚,便会灼伤,故此,臣妾才想要阻止她。”

仲太后意味不明的笑:“你挺维护她。”

燕皇后笑了,坦荡承认:“王妃讨人喜欢,谁不想维护一二呢?”

顾绾也在场,掩藏在袖裾之下的手,悄然拢紧,下意识要去找表哥的身影,但她发现,表哥已经离开了。

顾绾咬唇,他是去找沈春芜了吗?

月明星稀,围龙行宫,烛火盈煌。

沈春芜被抱入屋中的贵妃榻上,盛轼大臂撑在她腰侧:“你可有受伤?”

沈春芜的第一句话也是:“王爷有没有受伤?”

两人异口同声。

意识到这一点,彼此都怔了一下。

盛轼俯眸注视着她,女郎眸眶微红,漆黑的瞳浸染着浓郁的水雾,一副将要梨花带雨的样子,似乎是很担心他。

明明听她在晚宴上大杀四方,怎的在他面前,又是一副楚楚可怜、娇弱无依的样子了。

盛轼抿了抿薄唇,一晌解开沈春芜的襻带、捋开大袖,一晌道:“先看看你的伤。”

沈春芜有些慌乱,死死捏紧袖裾:“看不得的!我无碍的,手臂上都是以前的疮疤,不好看的,你别看……”

沈春芜从来没有给盛轼,看过自己的身上的伤口,哪怕此前在军营之中坦诚相见,那也是黑灯瞎火的情景,盛轼看不见真实的她。

这是伤疤她从来都是遮着藏着,从不给外人看。

但气力终究不抵盛轼,袖裾被强势曳开,身上的疤痕,完完整整绽露在他眼前。

就像那不堪回首的过往,一切隐秘的软弱,都毫无保留地呈现出来。

沈春芜偏过首,紧紧咬着唇。

羞耻,又窘迫。

在烛火的洞照之下,女郎胳膊上的肌肤白皙如雪,在此衬托之下,上面的疤痕委实触目惊心。

盛轼静静地注视着,视线由浅转黯,难怪沈春芜从不穿清凉露臂的衣裳。

盛轼不着痕迹地收敛心绪,指尖摩挲着疮疤,力度极轻:“现在还疼吗?”

沈春芜感到一种莫名的悸颤,口吻委屈了起来:“现在不疼的,但以前,就特别特别疼。”

她嗓音软软的,听起来像是在撒娇。

盛轼心口像是被猫爪子轻轻挠了下,当初给沈春芜上刑的人,都是刑部那一帮老匹夫。刑部与监察院互为兄弟部门,而监察院由林德清一手统摄。

他不着痕迹地给监察院和刑部添了一笔新账。

思绪归拢,盛轼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你这可不算什么伤疤。”

等着安慰的沈春芜:?

怔神之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宽衣解带。

稍息,她的手被男人的大掌捉住,顺着他的方向伸过去,掌心抚触在一片温热的肌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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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隔着数层衣料,这回没有。

沈春芜的指尖隐隐颤了一下。

男人的左心口上,蜿蜒着一条很长的疮疤,伤口不算浅,甚至可以说是很深的,就在心口旁边几寸的位置。

盛轼散淡的笑:“清楚了吗,这样的才算伤疤。”

沈春芜愣住,什么啊,这厮居然在跟她比惨?

盛轼又给她指引了好几处位置。

依次是脖颈、肩肘、腹部、胳膊、后背、脊椎。

这些地方皆有伤疤,是他以前在漠北杀敌的时候遗留下来的。伤口确实深,若是再观察得仔细些,沈春芜会发现,这些几乎曾是致命伤,情况比她身上的疤痕要严峻许多。

沈春芜在牢狱里受到的伤,并不致命,完全不能同战场上的伤口相提并论。

“那你当时疼吗?”她睫羽轻颤,问得小心翼翼,一时竟也忘了用敬称。

盛轼眸色黯沉,一错不错地凝视着她,她像是受惊的鹿,眼眸雾漉漉一片,嗓音软得仿佛可以挤出水来。

他喉结紧了紧,嗓音哑了几分:“下颔也有旧伤。”

沈春芜倾身近前,素手探了过去,反复摩挲着他的下颌,不解:“没有伤疤呀……这个位置有受伤吗?”

她没有注意到,这时候两人近在咫尺,她嫣红的唇离他的只有小半寸。

沈春芜还想继续问些什么,翛忽之间,唇瓣压下一道冷凉的柔软。

他以吻封缄。

这个吻,开始非常急切,沈春芜蓦觉自己要被盛轼吞掉,忍不住捶打了他几番,他适才有所收敛,力道趋于柔和,渐渐有了一种细水长流的感觉。

沈春芜的脑海逐渐变得朦胧,身上失了力道,靠在他怀里,素手抚着他的肩肘,没了惯常的抵抗。

氛围正好。

盛轼正打算将沈春芜抱到床榻上。

“笃笃笃笃——”一阵叩门声起。

沈春芜面颊烫极了,轻声提醒:“有人。”

煞了风景,兴致遭扰,盛轼抿了抿唇,把人牢牢摁在怀里,本来是不想管的,但那叩门声持续不歇,跟楹窗之外的蝉鸣一样

沈春芜第一次见到比烟火还要漂亮的盛大花火,受到了不轻的震动,她就想学,戚将军将柳木棒交给她,“行,想学舅舅就教你。”

同龄的女娘,学得是女红书画,沈春芜学得是医道解毒,如今又添一项,打铁花。

所以,最初沈春芜根本没有想过在太后寿宴上演绎一场。

大抵是觉得这些人根本不配。

极少有人知晓沈春芜会打铁花。

戚巍告诉她,打铁花最大的难题,就是要克服面对烈火的恐惧。

她也怕触景生情,会重返痛失至亲的梦魇之中。

但总有人逼她,要将她逼到绝境。

那她就只能绝处逢生。

这门技艺说难也不难,就是将烧滚的沸热铁水,打上几十米之上的高空。

说简单也不简单,非常考验臂力,女子天生气力小,打铁花这件事几乎是由男儿去做的,没有女子可以做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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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少女时代啊,根本回不去了。

纵使有制造浪漫的本事,可那漫天花火,给谁看呢?

没有合适的人。

打铁花就是一次浴火重生。

她不怕疼。

她只打过一次,是人生第一次,也几乎是最后一次。

这一门罕见的、几乎要失传的民俗绝艺,是舅父戚巍在漠北教她的,她学了长达一年。

先帝时期,每逢重大的节日筵席,道士铁匠会一起打铁花,以求国泰民安,五谷丰登。后来楚帝继位,此艺走向没落,道士消失了,精通此艺的铁匠也陆续亡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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