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小美人鱼还能C位出道吗

Ryan和其他的?鼓手全都不一样。

他看了一眼李睿的?镜头：“随后我会联系工作?人员给补上。”

“谢谢哥。”

方以?航叹了一口气：“刚刚那个即兴的?完成度, 完全可以?做出一首非常棒的?歌。”

目前为止，Ryan是和黎绯尹薇配合默契度最高的?鼓手。

和当地人语言不通的?东方少女，街头闲逛时，撞见了一群跳着舞的?人们。她以?为自己误入了一场盛大的?露天派对?，刚想折返避开，就被穿着红色舞裙的?西?班牙姑娘拉着，一起跳了一支最热情的?弗拉明?戈。

在黎绯的?感受中，刚才和Ryan一起合作?的?即兴，和那支弗拉明?戈的?感觉，是一致的?。

方以?航依然在回?味精彩至极的?表演，难以?置信地确认道：

“你们真的?没有事?先商量好吗？”

三个人齐齐摇头。

黎绯莞尔。

那一天，跳完了一圈的?舞，气喘吁吁的?黎绯，问那个会英语的?年轻姑娘，这是不是在庆祝什么节日，姑娘笑着告诉她，什么也没有，那一天就是一个普通的?日子，相聚在这里跳舞的?人们，也只是偶然遇到，并不相识，只是因为，街角刚好放了一首很适合的?舞曲，大家就一起跳起来?了。

音乐就是有这样的?魔法和魅力。

那天之后，黎绯一直想写出一首歌，来?表达那支舞的?情绪，却始终少了一些当时的?氛围感。

黎绯翻开速写本的?下一页，这是她迅速记录下的?曲谱。

Ryan也惊讶：“这么快？不是，你怎么做到的?！”

黎绯撕下了这一页，交给Ryan。

——剩下的?，交给你补全。

Ryan接过?，发现少女在曲谱的?末尾，署下了三个人的?名字。龙飞凤舞的?四个字母，在她的?笔下仿佛有奇妙的?化学反应。

鼓手珍而重之地收起了这一页纸。

一旁的?方以?航莫名觉得这个动作?有些眼熟。

他迟疑了片刻，暂且将那点微妙的?似曾相识感抛之脑后，语气里不无遗憾：

“真的?不可惜吗？他是目前出现的?，默契度最高的?鼓手了，天选吧。”

黎绯笑着摇了摇头。

Ryan对?于刚才即兴的?曲子是天选，但?是对?于《Sound of Silence》来?说，Ryan并不适合。

他们一起玩音乐非常快乐，但?是一公的?表演，终究还是要回?归到寂静之声上的?。

而黎绯尚未开口，尹薇也只是不小心露出了一点为难表情，Ryan立刻便明?白了，主动要求弃权。

“没事?的?。”

反而是Ryan来?安慰低落的?女孩们。

“我大概也知道你们做的?那一首是什么样的?歌，是有一段非常沉郁的?部分吧，本来?要我绷着装严肃，我也做不到啊。”

“其实电子大提琴和架子鼓都是秘密武器吧？”

黎绯惊讶于他的?敏锐。

Ryan笑着开起了自己发型的?玩笑：

“到时候，灯一打过?来?，观众看到一个彩虹色的?爆炸头，一下子全都笑场就完蛋了。”

尹薇笑了出来?，接着轻声说：“的?确有些可惜。”

——有点可惜，但?不会留下遗憾。

这首歌不合适，那么就下一首歌再见。

只要怀抱共同的?音乐理想的?人们，即便暂时分开，也终究会再次相遇。

相遇的?目的?也不是要一直在一起，相聚的?日子里大家在一起玩得开心就已经足够了。就像那一天夕阳下的?喷泉池边，黎绯和年轻的?西?班牙姑娘一起快乐地跳完一支舞，接着便笑着说了再见，没有交换联系方式，也没有留下任何?遗憾。

黎绯指了指Ryan手里的?曲谱。

——你不会让它变成遗憾吧？

这是定?下来?要把刚才的?即兴做出来?了。

Ryan愣了愣，立即点头如捣葱。

“当然！”

方以?航一拍脑袋，他终于想起来?了，之前Ryan收曲谱的?神态动作?，和他当初收S牌时，简直一模一样！

他的?心里不知怎么有点不对?味。

李睿的?心则平静如水。

方PD大概还不知道，他小心翼翼收S牌的?画面已经被粉丝做成了表情包。

方以?航的?视线在三个惺惺相惜的?少年少女中打了个转，怎么回?事?，明?明?Ryan还是他找来?的?呢！

“我也要加入！”

三个人齐齐回?头望向他。

方以?航坚持道：“我可以?给它填词！”

“我在看你们的?表演时，非常想跳舞……”

李睿心想，方PD说得太?客气了。

他的?镜头已经记录下了方以?航刚才的?魔性舞蹈。只等这段花絮播出，即可见证方以?航的?掉粉现场。

“所以?，”方以?航想了想，征求意见，“这首歌就叫做《一起跳舞》吧？”

尹薇：“是《一起跳舞》，还是《一起跳舞吧》？”

方以?航：“哎？我想的?是前者，不过?这么一看，后者好像更好诶！”

在一旁静静倾听对?话的?少女，唇角扬起。

黎绯对?系统说：【你看，即使是没有歌词的?情况下，旋律也先一步，告诉了听众，音乐想要表达的?意思。】

脑海中响起系统的?冷哼声：【宿主别?得意得太?早，等到一公，《Sound of Silence》能把现场观众都带动着站起来?才行。】

系统的?激将法之下，少女斩钉截铁地来?了一句：【不行。】

系统卡壳了。

黎绯笑了：【一起站起来?只是最基本的?吧。】

她对?一公现场的?期待是，要掀翻屋顶才行！

Ryan压低了声音向黎绯承诺：

“周六晚上我会准时打开直播看《闪耀的?你》的?。”

他要给黎绯投票！

Ryan准备回?去就买二十箱冠名赞助《闪耀的?你》的?气泡酒，给乐队成员全都安排上。

黎绯不知道对?面男孩正在心里酝酿着扫荡超市的?计划，笑着表示感谢。

临走前，Ryan悄悄将黎绯拉到一边，看向鼓房里：“我其实有点私心……”

“除了那个黑衣服的?小哥之外，我敢说，剩下的?人里面没有超过?苏故的?！他超厉害的?！”

男孩的?眼睛十分明?亮，一闪一闪的?，像是有星星落在里面。

“阿黎，你别?觉得他年龄大了，其实他的?鼓真的?很有魅力，是我最服气的?鼓手了。”

她很熟悉这种眼神，这是粉丝讲起偶像时的?仰慕与崇拜。

“苏老师和所有的?鼓手都不一样！我特别?希望我到了那个年纪，也能打出这样的?鼓！”

黎绯耐心地听完这个狂热粉丝的?彩虹屁，微笑着点头。

同行相轻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除了舞台魅力之外，Ryan的?技术在他这个年龄也完全称得上一骑绝尘，黎绯有些好奇，能让Ryan视作?偶像，里面那位苏故，他的?鼓究竟是什么样子。

苏故原本想让年轻的?小朋友先上场，然而尤然别?扭地表示，最厉害的?当然要留到最后上场。

苏故哑然失笑，摇了摇头，便也不推辞。

苏故自带的?鼓，来?自Yamaha的?火凤凰系列，他进?行了一些自己的?改装。

直播加选拔进?行到这里，时间已经接近黄昏，夕阳的?余晖打在红色的?架子鼓上，绚烂得接近于辉煌，黎绯恍惚间，仿佛真的?看见了一只燃烧着的?振翅欲飞的?火凤凰。

传说中的?凤凰，浴火重生。

苏故的?气质非常温和。

然而拿起鼓棒后，青年就像变了一个人。

鼓房里的?空气仿佛静止了一般，像是进?入到了另一个世界，连尘埃都凝结，隐约有躁动的?因子在跳动。

黎绯没有去拿起她的?琴弓，尹薇也只是注视着。

在加入之前，他们都想单独听一听，他的?鼓。

温润如玉的?外表褪去后，是火山熔岩的?爆裂与蒸腾。

苏故打鼓时，他的?手指好像天生和鼓棒长在一起，半环状的?架子鼓包围了他，它和他并不是独立的?两?个部分，音乐将他们紧密连接，不分彼此。

黎绯懂Ryan的?意思了。

苏故的?确和所有鼓手都不一样。

他是燃烧着生命的?演奏。

第三十二章

黎绯单独把苏故拉走了, 带到?走廊里沟通。

练习室中，尹薇仍然沉浸在方才苏故带来的震撼中：

“他打鼓的时候, 其实和?阿黎拉大提琴很像。”

方以航懂尹薇的意思。

他们两人都是?用尽全力，燃烧生命的演奏。

方以航转过头?，打趣另一边的黑衣少年：

“怎么办啊，尤然弟弟你好像要落选了喔，我们的小王子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挫折。”

尤然却?好似浑不在意，冷漠地应了一声：

“不会。”

“哎？”

方以航愣了，他印象里, 这孩子傲归傲, 却?还没到?目空一切的地步啊。

“你是?觉得苏故的水平……”

落日余晖里的少年, 静静望着披戴着霞光的火凤凰。

“不是?，那个?人很?好。”

“但, 她不会选他。”

尹薇皱眉：“为什么？”

苏故很?好, 和?她们也很?合拍，最重要的是?, 他非常适合《Sound of Silence》。

尤然的心头?像是?梗着一团浸了水的棉花。

半晌，沉默的少年闷闷地舒出?一口气：

“因为……她是?个?傻子。”

走廊里, 少女徘徊着来回踱步。

空旷的寂静中，只有小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声响，格外显出?焦躁。

“这么纠结？”

黎绯还在原地打着转, 倚靠着墙的青年, 轻声笑了出?来。

“如?果是?在考虑委婉措辞的话, 其实没有必要这么辛苦。”

“因为拒绝的话, 我听过很?多次了, 所以……”

这话苏故是?笑着说的，然而成熟男人的语气里却?隐藏着很?深的落寞。

闻言, 急切的少女在速写本上刷刷写下表白的话语。

——我好喜欢你。

黎绯自认性格干脆利落，她认定的事情从不改变，同样，一眼认定的人也是?如?此?。

她从来没有这么纠结过。

——所以，我才不能?选择你。

“啊，真是?，”苏故撇过脸，“不带这么犯规的……”

这谁能?忍心怪她呀。

明?明?是?她拒绝了他，可面前举起速写本的少女，却?反而流露出?更脆弱的神情。

“好了，好了，就到?这里吧。”

苏故摆了摆手。

他一把年纪了，还不想再扎进小朋友的队伍一起追星，而且追的星还是?一个?比自己小的小姑娘。

“我都明?白的。”

“等会儿，我会主动?退出?……”绝不叫她们为难。

黎绯拉住了他的手腕。

原本准备径直离开的苏故回了头?，未尽的言语在看到?黎绯的速写本时，戛然而止。

——你知不知道?，像你这样打法，继续打下去，手筋会断的。

注视着他的少女，清澈如?月光的眼眸里，明?晃晃地盛着担忧。

——你真的明?白吗？

苏故沉默了。

沉默就是?最好的答案。

黎绯确定了，他知道?。

他真的什么都明?白。

场面有些冷寂，苏故故作?轻松地开口，试图避重就轻，去转移话题方向：

“其实没什么，腱鞘炎是?鼓手的职业病……”

但他的情况不一样！

黎绯只用一句话，就把苏故的嘴堵上了。

——我和?你一样！

本来准备好了搪塞说辞的苏故，顿了顿，叹了一口气。

他该知道?自己敷衍不了她的。

在林栋粤打鼓之前，就能?够敏锐发现镲片位置的少女，显然自己也打过架子鼓。

系统也叹了一口气。

它有时候希望黎绯可以自私一些，因为苏故的鼓真的很?适合。她明?明?可以暂时装作?看不见，不知情，等苏故打完一公这一场，再进行劝告。

但是?这句话一出?来，系统就明?白没有任何?回旋余地了。

如?果装作?看不见，哪怕只是?让苏故这样多打一场一公，对他的手腕都是?沉重的负担，更别提正式的一公之前，还有多次的练习和?彩排。

黎绯既然看见了他的痛苦，也经历过这样的痛苦，又怎么会容许自己去成为压在他的身上，或许是?最后一根的稻草呢。

黎绯高中有过叛逆期的时光，公司给?她制定了人设框架，她那时候没有资本反抗，不仅在片场，只要有镜头?的地方，她就得演戏。因此?黎绯其实非常理解傅绍安为什么私下里那么排斥镜头?。

差不多有一年的时间，少女白天按部就班地学习工作?，晚上一头?扎进地下乐队。因为怕被认出?来，她也是?一直戴着口罩打鼓，和?今天练习室站在角落的少年很?像。

大提琴也被设计进了对外的形象中，打鼓成为那段日子里她唯一的出?口。虽然为了避免扰民，黎绯租用的鼓房在地下室，对她来说，鼓声却?总是?明?亮而自由的。

黎绯打鼓非常用力，而且是?真正地在用自己手腕的力量，其实是?错误的，架子鼓的第一节 课，老师就会不断提醒，手腕放松，放松。

但是?即便到?后来，有镜头?www.youxs.org，渐渐学会如?何?轻松自如?展现自己，挣脱了既定人设模板的黎绯，在拿起鼓棒时，手腕仍然是?紧着的。

——在高负荷的练习量下，发炎过很?多次吧？

黎绯的手还虚扣着苏故的手腕，她甚至不敢触碰。

苏故长长叹息一声，他同样不敢回应少女的目光。

黎绯只是?业余打了几年，经历过那么几次发炎肿痛，长了记性，降低打鼓的频率就好了。

但是?，职业鼓手呢？

因为自己打鼓，所以黎绯看乐队的时候，第一眼反而会优先去看坐在最后的鼓手，因为自己的手腕有问题，所以看鼓手的时候，下意识去盯他们的手腕。

完全是?不由自主的反射行为。

或许是?出?于视网膜效应，同样的问题，黎绯其实在职业鼓手身上也看到?了不少，她第一眼就能?发现症结。

但是?苏故让她忽略了。她只沉浸在他创造出?的那个?宇宙中，一开始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手腕。

然而当?她一旦注意到?他的手腕，便止不住地心惊。

苏故叹了一口气，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想缓和?一下凝重的气氛：

“所以整个?过程中你就一直看我的手腕了吗？”

怎么会？

黎绯摇了摇头?。

——我喜欢看鼓手的手腕，但是?你打破了这一习惯。

苏故挑眉，有些惊讶：“哦？”

——直到?www.youxs.org，那个?非常帅气的交叉手，我才第一次注意到?了你的手腕。

苏故笑了笑。

黎绯却?有些难过，的确非常帅气，也非常用力。

太用力了。

其实不仅是?手腕松不下来，苏故的整个?打法都太用力了。倾尽所有，毫无保留，就像每一次的演奏，都是?最后的一次。

看上去他是?在燃烧生命，而事实上也是?如?此?。

他在燃烧自己的职业生命。

练习室中，方以航问尤然：

“你说的傻子，是?指黎绯，还是?苏故？”

www.youxs.org，无疑是?“他”与“她”的同音。

少年不动?声色，垂下纤长的眼睫。

“两个?人，都挺傻的。”

走廊里，黎绯深呼吸。

——如?果我可以很?自私的话，我是?非常非常想要你的。燃烧全场，炸裂气氛。

——但是?比起这个?，我更希望你休息，哪怕三天。

黎绯知道?方以航替苏故请了一周的假。

——能?不能?在这几天，考虑一下？改变打法，会很?难很?辛苦，但是?可以延长职业生涯。

黎绯措辞极尽小心，上面那句话来来回回删改了好几次，她知道?自己其实没有资格在这里指手画脚，但是?如?果不说出?来不争取一下，就不是?黎绯了。

黎绯最钟爱的大提琴家，杜普雷的职业生涯自十六岁登台，到?二十八岁落幕，辉煌而短促，一如?她的琴声。

杜普雷一直演奏到?手指失去知觉，罹患多发性硬化症。

天才与凡人之间相隔天堑。黎绯知道?这是?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但她希望自己，可以演奏得更久一点，再久一点，延长海德格尔的琴声。

出?乎意料的是?，苏故的反应十分平静。

“其实，你可以自私一点。”

面对黎绯不可置信的眼神，苏故莞尔。

“你是?学古典的孩子，大概没什么体?会，我们这一行的职业生命，是?很?短的。”

“我现在的年龄，在这个?圈子里，已经算老的了，等再过几年，大概就要被划分到?油腻的中年大叔的范围了。”

“小孩子说梦想大家会鼓励，人到?中年再谈梦想，像个?笑话，无非是?一种?逃避现实的借口罢了。”

黎绯怔了怔。

见苏故转身欲走，她连忙抓住了他。

苏故抽了一口凉气。

黎绯松了手，心里却?在想，疼吧？疼死你好了！

比青年矮了一个?头?的少女直接堵住了去路。

——你以为这样很?帅气吗？

她大概知道?他的计划了。用尽全力去打鼓，不计较对自己身体?健康的耗费，甚至是?有意无意地加速这种?耗费，以提前结束职业生涯。

然而，见过了他的演奏，她可不会觉得，他真的会甘心告别舞台。

人是?贪心的动?物。

——你其实不过是?在逃避罢了！

苏故的视线停顿在了“逃避”两个?字上，文字是?安静的，少女的笔迹也是?纤秀的，然而这一行字，却?比任何?话语都振聋发聩。

年轻的时候叛逆，为了逃避现实，一头?扎进了摇滚。等到?了无法逃避责任的年纪，才讪讪退出?。

但其实生活的责任与追梦的热爱，根本不是?矛盾冲突的。

——想要真正不留遗憾的方法其实只有一个?，去面对它，去解决它。

苏故笑了，像是?在笑小孩子的天真可爱。

黎绯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突然想到?Ryan和?苏故之前的话里都提到?了同一个?关键词。

——你觉得摇滚是?年轻人的专属吗？

黎绯咬牙，她也不怕得罪人了，反正这是?他们的私人谈话。

——小孩子的装酷有什么意思，我觉得中年人的摇滚才是?最酷了。

说话从来滴水不漏的少女，第一次使用这样偏激的言辞。

年轻时候的天真纯净，固然美好动?人，大多却?是?出?于无知的一腔孤勇。

——认清了现实仍然选择去爱，这是?大人的浪漫。

她在他的音乐里听到?了这种?珍贵的浪漫。

她不想让它消失。

黎绯想不通，怎么会有人觉得这样的苏故油腻呢？

认清了这个?世界的糟糕，选择与它同流合污，这是?油腻，但经历了那么多的糟糕过后，他仍然没有被现实改变，坚持自我，黎绯甚至会觉得，这样的大人，或许比天真地相信一切美好的孩子，更接近于温柔勇敢的本质。

苏故愣怔间，黎绯一鼓作?气趁胜追击。

——你的鼓有名字吧？

——你真的甘心它蒙尘吗？

哪怕想象得再美好，竭尽全力到?最后一刻，然而直到?真正的告别时刻来临，才会意识到?，人终究是?低估了自己的贪婪程度。

杜普雷有三把大提琴，最著名的是?出?自斯特拉迪瓦里之手的大卫杜夫，被病重的杜普雷交给?了马友友。黎绯也非常喜欢马友友，但是?对于大卫杜夫来说，这把有灵魂的大提琴，可能?会更希望陪伴杜普雷继续演奏到?八十岁吧，而不是?终结于二十八岁的绝响。

黎绯提起他的火凤凰，苏故才深刻地感受到?了，一直深藏于内心的不甘。

青年有些恍惚。

黎绯一声叹息。

她其实并不喜欢交浅言深。

所以她犹豫过。但黎绯想起了记忆里的壁画，本不必花费弗吉尼亚长达五年的时间，因为那个?教堂其实很?小，即便生着病，最多三年就可以完成。

油画的颜料滑落，滴落到?了画家苍白的脸上。高高的脚手架上，拖着病躯的弗吉尼亚，却?最终被救助她的修女拦下。

“我想这些画并不会因为吸取了您的生命力，而变得更加瑰丽。”

“请您长久地，停驻在此?地。我会一直为您祈祷，祈祷您长久地停留于这个?世界，为这个?不美丽的世界留下更多的美。”

黎绯心中默念着，她也会一直为他祈祷。

——你要比任何?人都珍惜自己，不要去挥霍上帝赋予你的天赋与热爱，才不会辜负它。

啊，被年轻的孩子教训了啊。

苏故扶着额头?，突然低笑了出?声。

“改变打法太难了。”

“我觉得……如?果我这么去做了，可能?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找不到?拿起鼓棒的方式了。”

见少女皱眉，双颊气鼓鼓的，苏故连忙话锋一转。

“不过我会试试看的。”

“我答应你。”

——这是?大人的承诺吗？

少女在用他的措辞反问他。

苏故心头?一动?，声音却?极轻：

“是?鼓手对他的大提琴手的承诺。”

并不知道?自己未来乐队里的鼓手位置已经人满为患的黎绯，松了一口气。

梳理好思路的两个?人，重新回到?练习室。

没有人注意到?，走廊上方的监控摄像头?，红点闪了一下。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

苏故拍了拍方以航的肩膀。

他决定休假三个?月作?调整。

方以航喃喃自语：“完蛋了，之前只说借人三天，没想到?整个?请假三个?月……”

听这口吻，苏故回归之后可能?风格改变，不再适合现在的乐队，那么不就等于……变相辞职了吗？！

方以航内心尖叫，却?没有阻止。

因为他知道?，改变再痛苦，但是?如?果能?让苏故的职业寿命延长，三年，十三年，甚至三十年，那么一切都是?值得的。

方以航叹了一口气，拍了拍苏故：“休息吧，你是?该停一停了。”

其实有时候，看苏故打鼓，除了惊艳与震撼，也会勾出?一些恐惧。

比起不遗余力只此?一次的极致，作?为朋友，方以航还是?希望他的路可以走得更长，也更宽一些。

告别的时候，黎绯送给?了苏故一张画。

非常简单的画，是?她在听他的鼓时，随手涂鸦的星空。

——我觉得你是?自成一个?宇宙的人。

黎绯想了想。

——人们聆听你的音乐，不自觉就会沉入名为苏故的星空之中。

苏故接下了画，动?作?很?自然。

一旁扛着摄像机的李睿，手却?是?差点抖了。

妹妹，收手吧，别杀了。

李睿看着明?明?大了黎绯快十岁，却?反而在小姑娘面前腼腆起来的苏故，陷入了挣扎的情绪。

对方的血条都快清空了啊！快停止散发你的魅力！

李睿不知道?那片名为苏故的星空是?什么样子，但是?他已经领会到?了，名为黎绯的星空，CP粉的狂欢天堂，剪辑师的地狱噩梦。

生活没有编剧，不讲究起承转合的套路规矩，剪辑师需要做的，就是?梳理出?一条完整的故事线，再呈现给?观众。该有的信息一定要给?到?位，避免观☆仙☆女☆整☆理☆众觉得“诶？不对？他们什么时候认识的？居然关系这么好！”，或者“等等，他们怎么冷战了，吵架了？我之前磕了个?啥，假糖吗？”

有些素材会预先扣着，作?为将来的库存。没有糖，也要人为地制造出?工业糖精。只要不被火眼金睛的观众抓包时间线的马脚，那么糖就永远不会过期。

但这一切，在黎绯的身上不成立。

少女就像一个?bug，她不需要任何?前情提要，往那里一站，自动?生成CP气场。人人都是?磕学家。

不过，李睿看着告别的两个?人，想着这估计只有一次了。

希望同事直接一剪梅吧，不然，粉丝磕这对的话，估计要天天背着垃圾袋，到?处捡垃圾了。今天第一次就是?唯一一颗钻石糖。

啊，放在下一位身上应该也是?。

这一次，黎绯没有去拿电子大提琴，而是?用了普通的那一把。

尤然头?也不抬：

“怎么？更换考核方式啦？”

少年的声线清冷，黎绯心想，他做歌手其实也会很?适合。

少女摇了摇头?，看向尹薇。

——薇薇，唱歌吧。

尹薇“啊”了一声：

“唱什么？”

尤然也抬起了头?。

黎绯举起速写本。

——《nothing new under the sun》。

日光之下无新事。

非常经典的一首蓝调爵士老歌。

方以航再次在内心确认了一遍，黎绯果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黎绯刚刚还偷偷跟系统确认了一遍，这首歌在这个?世界的曲库里是?存在的。

《泡沫》的原著是?架空现代的背景设定，搞得她一个?在现实中走在潮流尖端的少女，因为不知道?这个?世界的流行，被迫变成了只知道?老歌的古董。

方以航虽然没有直说，但黎绯看懂了他的神情。

尤然却?觉得黎绯的音乐审美还是?可以的。他对更换考核方式也没有意见。

方以航发现，黎绯的选歌，打开了尤然的另一面。

不，或许，一直以来他对尤然的认知就是?以偏概全的。

少年的人很?躁，躁动?的躁，但是?他的鼓点却?很?燥，干燥的燥。

干净利落，毫无杂音，没有一点拖泥带水。

最重要的是?，架子鼓其实是?有些霸道?的乐器，尤然的气场也很?傲慢，但是?很?神奇，音乐一开场，随着鼓棒的落下，少年的整个?人，连带着周遭的磁场，便一瞬间沉淀下去了。

如?果说苏故是?星空，群星璀璨闪耀，那尤然就是?一片海洋，包容着万物。

尹薇的压力其实有些大，架子鼓伴奏诶，她以为自己会被鼓完全盖过的。

然而事实上，是?鼓和?大提琴一起，共同温柔地托举住了人声，最终呈现出?来的整体?效果十分和?.谐。

方以航为出?乎意料的少年鼓起了掌。

尤然不是?只会横冲直撞冒尖的少年，坐在最后支撑着整个?乐队的鼓手，其实最懂得如?何?顾全大局。

不同于方以航，黎绯之前不认识这个?少年。

但尽管打扮得极为低调，少年看上去依然锋芒毕露。她大概猜到?了他的性格，所以改变了考核方式，选择了这一首安静的歌。

尤然的表现其实也超出?了她的预料。

打动?黎绯的是?，锋芒毕露的少年收敛自己的锋芒，去给?予同伴扶持，甘为陪衬。

其实这是?很?珍贵的。

黎绯想起小时候，她和?李昂一起，第一次听杜普雷和?她的丈夫巴伦博伊姆合作?的乐曲时，她为钢琴的退让动?容了。

因为事实上，在勃拉姆斯乐曲中，钢琴会更偏于重要的一方，但杜普雷却?突破了大提琴既定角色的框架，而她的肆意背后，有巴伦博伊姆的温柔托举。

“嘶，”尹薇感叹，“我都没听过这样的鼓。”

沉静，温柔，镇定，自有力量。

压低帽檐的少年冷冷道?：“那你没听过的可太多了。”

尹薇默了默。

果然，只要一开口，就还是?那个?尤然！！

方以航也有些无奈。很?多路人对尤然的评价是?：好好一个?美少年，怎么长了一张讨人嫌的嘴呢。www.youxs.org，也会偷偷感叹一句，要是?不会说话就更好了。

不过黎绯不在意，因为鼓手确实是?好鼓手。

然而尤然却?主动?cue了黎绯：

“所以，我是?什么？”

黎绯一怔，不明?所以。

尤然的声音闷闷的：“苏故是?星空的话，那么，我是?什么？”

这一题我会！

一旁的李睿在心里呐喊，你是?大海！

哪怕不太懂音乐的人，也感受到?了那份包容力，可以在鼓点的怀抱里自由徜徉。

少女愣愣地回过神来，想到?了什么。

她飞快地写下一行字，那是?她能?想到?的最高也最切合的评价。

李睿拉近了镜头?，对准黎绯举起的速写本，给?了一个?特写。他算是?想通了，既然注定无法阻止，他们就索性放手，让黎绯的CP遍地开花！

李睿预感，这绝对会诞生出?一个?CP金句！说不定会超越尹薇对黎绯说的那句“我会成为你的声音”！

在所有人的期待下，少女举起了速写本。

白纸上四个?大字，三个?感叹号。

——你是?AI！！！

看着硕大的AI两个?字母，尤然差点没握住手里的鼓棒。

第三十三章

场面一时间陷入了诡异的静默, 落针可闻。

AI是个什么鬼啊！！！

李睿的笑容凝固在了嘴角。

他默默地盘算着，要嘱咐剪辑把这段掐掉, 不然他怕黎绯会被尤然的粉丝撕碎。

A、I？！

作为当红的偶像明星，尤然听到过?粉丝各式各样的彩虹屁，却从来没有谁，用AI形容过?他。

他甚至怀疑AI除了人工智能机器人外，还有别的意?思。

不，一定?，是其他的意?思吧！！

方以航也愣了：“A……AI？”

“Artificial Intelligence……你说?的AI, 应该不是这个吧。”

少年的声音听上去, 几乎有些咬牙切齿。

尹薇也是一头雾水, 在脑海里思索AI这两个字母的衍生关联词。

他的英文?发音很?好听，清冷的嗓音略带一丝喑哑, 有点特别。

完全不知道?那一丝喑哑, 是被自己气出来的少女，微微走了一下神?。

黎绯心想, 他如果?唱刚刚那首《nothing new under the sun》应该会有他独特的味道?。

系统偷偷擦了一下汗，在它眼里, 这些人类的小心思昭然若揭，只可惜，在它家?宿主这里, 全员都是音乐制造机器罢了！

处于漩涡中心的少女, 浑然不觉自己引发了一场头脑风暴, 还在那里兴奋地继续自己的夸赞。

黎绯点头如捣蒜, 表示就是那个AI没错！

——你打鼓时, 操控鼓棒的，不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类, 你坐在那里，就像一个被输入了打鼓程序的机器人！

除了精准，黎绯想不出别的词形容他的鼓点。

一般来说?，过?于精准的鼓点在听众的观感上，难□□www.youxs.org，做出来的音乐容易失去灵魂，只有一个完美冰冷的空壳。机械式的转变，打出来就像电脑编的，颗粒感太重。

然而少年的鼓棒，击落的每一下，都是严格控制的大小力度，落在黎绯的耳中，却形成了流动蜿蜒的无?极变化曲线。

她甚至感受到了一种几何数学形态的美。

从精准度上出发，少年的鼓点仍然像是电脑编出来的，但，却注入了灵魂。

如果?说?苏故的鼓，以激昂迸发的热烈，直直地打进听者的心中，是石破天惊的瞬间炸裂。

那么?尤然的鼓，便是另一个极端。

他的鼓点，以近乎冷静的自持，精准地打在听者的心上，每一次的叩击，力度都像是经?过?精细的计算，是滴水穿石，却有另一种恰到好处的细腻与克制。

这两者之间并不存在孰优孰劣。

苏故的鼓深深打动了黎绯，同样，黎绯也为尤然的鼓，而深深着迷。

一个对音乐中包含的情感懵懵懂懂的听众，也能感受到苏故的热爱，而一个可能的听众，也能听出尤然的超绝。

所以，这决不是普普通通一个机器人。

他是AI，人工智能！

啊，她的这个形容也是十分的精准！少女颇有点自得。

与黎绯的快乐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负责翻译手语的尹薇神?色却几经?犹豫，欲言又止，尤其是在“活生生的人类”上，她十分纠结地停顿了一下。

哪怕看不清少年的表情，方以航也能感受到口罩之下，那张帅气的脸逐渐扭曲。

方以航心惊胆战，弟弟，不可以，你是偶像，注意?表情管理啊！

然而黎绯却还沉浸在自己的美好想象中，手舞足蹈地表示她对鼓手寄予的厚望。

——我会为了你，专门设计舞台灯光的！！

尤然一愣。

方以航有些欣慰，少年其实就和猫一样，很?好顺毛的。

然而更熟悉黎绯的尹薇，心中却有些不妙的预感。

——到时候那个灯光一打下来，就有赛博朋克的味道?了！！

黎绯设想的彩蛋部分，配合电子音乐的，是那种未来科幻风的舞台，哇，他可太适合了！

虽然看不清尤然的脸，但是黎绯并不好奇，也没有窥探欲，毕竟，就算一公正式舞台他继续戴着口罩也很?棒！神?秘感max！

尤然努力深呼吸，但白皙的额角依然诚实地爆出了井字的青筋。

赛博朋克！！！她还真的什么?都敢说?！！！

所以归根结底，他还真就是个赛博朋克的机器人了？！

见?少年转身要走，粗神?经?的少女终于意?识到了不对。

尤然的脚步一顿，他被什么?拉扯住了。

转头一看，是少女拽住了他的衬衫衣角。

黎绯眨着眼，小心翼翼地表示，这是她能够想到的，对他打鼓技术最高的评价了。

系统则微微纳罕，这不是宿主十四岁独奏会，乐评家?对她毫无?感情的批判吗？

黎绯：【是啊是啊，但是侧面也夸了技术啊！】

而且她还升级了评语！

乐评家?形容她是机器，她形容少年时，从机器升级到了AI。

这可是AI诶，难道?不是对技术水平最高的评价吗？！

系统沉默了。

而气到炸毛的少年，硬生生从少女那双闪着光的眼眸里，看出了一点委屈巴巴的味道?，原本怒火烧着的心，也中了无?数的箭。

尤然罕见?地，几乎有些愧疚了。

他想，这大概和他的粉丝夸他“人形唱片机”是同样的吧。

其实AI也是人形没错……但是他怎么?，总觉得有点不对味呢。

这样一想，尤然反而有些犹豫要不要摘下口罩相?认了，他是人，不是真的机器，所以偶尔也会有失误的时候，虽然，极为罕见?。

不过?，话说?回来，连地鼓拖慢了半拍都能听出来的她，和他比起?来，到底谁才更像AI啊？！

“啊，真是的……”

尤然皱眉，努力压下那心头作祟的微妙感觉。

“……不要技术。”

少年的语气有些别扭。

诶？

黎绯睁大眼睛。

“不要技术的点评……感情呢，你觉得，是什么?？”

黎绯陷入了沉吟。

眼见?着少年的神?色再度暗了下去，深谙撸猫之道?的方以航，灵光一现，抓住了重点：

“阿黎，你也画一下吧。”

方以航的策略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总之，先让黎绯闭麦！他发现了，少女的小脑袋瓜，已经?彻底往AI的方向?策马扬鞭跑偏了，为了避免她再爆出什么?惊人之语，他得打断她的思路！

尹薇的头顶也亮起?了一个小灯泡。

对，一碗水要端平！

尹薇眼疾手快地掏出一盒24色彩铅，把黎绯从修罗场中捞了出来，顺便把购买48色的计划提上了日?程，回去就加购物车！

黎绯疑惑。

她画画的水平，就是幼儿园级别啊。

方以航和尹薇两个，一人一边，把少女架到了桌子前，面对摊开的白纸和彩铅，黎绯沉默了。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不会画画的大提琴手不是好的选秀人吧！

黎绯想了想，如果?从情感的维度去感知的话，很?显然，打鼓的少年是一片海洋。

她严谨地使用了限定?前缀词，打鼓的，少年。嗯，至于其他时候，他更像是一座活火山。

海洋，比星空画起?来简单多了。

接过?画的尤然低声抱怨了一句：“敷衍。”

别以为他没听出来他语气里的窃喜！

方以航当即表示：“不要的话，可以给?我。”

李睿的心又是一抖，方PD你这里变成了废品回收站了吗？

说?完，方以航故意?逗小孩，佯装要去抢。

尤然立即一个闪身，将画卷成轴状，收进了包里。

方以航看着他小心的动作，心想，完了，弟弟你栽了。

还以为碰上尤然，黎绯会吃亏。结果?没想到，实际情况刚好相?反。

不过?，尤然的鼓确实给?了他全方位的惊艳。

方以航感叹：

“完全是降维打击。”

他看向?黎绯，语带嗔怪：

“你们这些学古典的人跑过?来做流行，完全是降维打击。”

闻言，尤然也看向?了黎绯：

“鼓和大提琴，是要做爵士乐吗？”

“你觉得，爵士乐属于古典，还是流行？”

黎绯怔了怔。

哎呀，现在这是要反过?来面试她吗？

少女微笑着举起?速写本。

——那要看你怎么?定?义流行了。

尤然不觉莞尔。

拍子，合上了。

方以航站在一旁，不动声色露出了姨母笑。

尤然瞥见?这熟悉的笑容，心生不妙。

少年想到什么?，咳嗽一声，试图给?自己找回场子，闷声闷气地说?：

“总之，你们就这样选定?我了？都不用摘下口罩看看么?？”

尤然似乎已经?全然忘记，他来的时候手里拿的明明是选上之后再拒绝黎绯的打脸剧本。

咳，没关系！他还可以用他的美貌打脸她！

AI是不会有这样的美貌的！

好像有点奇怪……那换一下说?法，他的美貌也是AI级别的！

怎么?好像都有点不对劲？！

见?少年踌躇满志的样子，黎绯也心生好奇。

倒不是对颜值的期待，少女主要是觉得自己刚才说?错了话，让她的鼓手不开心了，所以等会儿一定?要努力配合捧场！

尤然刚摘下帽子，黎绯立刻星星眼。

少年默了默，脸颊突然涨红：“演技太浮夸了啦笨蛋！”

他看了她初评级时的话剧表演，演技明明很?自然的！可恶！她就是故意?的！

尤然不知道?，此时此刻黎绯代入的是，古代言情剧，当女扮男装的女主，发簪掉落，如瀑青丝纷飞披散下来，男主当场面露惊艳，这一经?典场景中的，男主角色。

黎绯越看尤然越觉得像！而且一旦代入了这个设定?，黑色的口罩也仿佛变成了白色的面纱……

余光瞥见?少女用手语对尹薇说?悄悄话，尤然摘口罩的动作顿时停下了。

“她说?什么?？”

尹薇哪敢翻译啊。

因为专门负责跟拍黎绯，李睿特意?报了手语班培训。

尤然这么?一问，尹薇又不回答，李睿下意?识脱口而出：

“她说?，你像古装剧里那些，蒙着面纱的绝世美人的角色……”

就等着面纱掉落，惊艳众人。

全场再次沉默。

李睿后悔不迭，他这个嘴，怎么?这么?快呢！

方以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还真的是！”

天哪，想到出道?以来一直被称作颜值山脉的尤然，居然也有遭遇滑铁卢的时候，方以航就止不住笑。

这一声笑可捅了马蜂窝，接下来的场景就是鸡飞狗跳。

少女追在少年身后，给?炸了毛的猫咪崽崽呼噜呼噜毛。

李睿叹着气，结束了拍摄，也不知道?回去之后怎么?跟团队同事交待。索性大家?一起?加班吧！然后组队找李PD领取三倍工资。

晚餐是尹薇下厨。

吃人嘴短的尤然，看在美食的份上，终于勉强被哄好了。

黎绯端着拌好的沙拉过?来，将玻璃碗放在桌上，抬头看了一眼尤然。

凝望着他的侧脸，便不自觉呆了呆。

黎绯心想，看着他，她完全能够理解希腊神?话中美少年纳西索斯，为什么?会爱上水中自己的倒影了。

“咳，咳！”

尤然呛了两声，眼角泛起?一抹薄红，眼波流转间，仿佛桃花都泛滥。

哎呀，忘记提醒他，尹薇做的辣子鸡是加辣版的了。

黎绯有些不好意?思，自觉招待不周，递过?去一罐冰镇气泡酒。

尤然轻轻地吸着气，心中好不丢脸。

都怪她！

她突然看他干嘛！

黎绯见?他的窘迫，却是想到什么?，转头去问尹薇。

——他成年了吗？

尤然能喝酒吗？

她刚才不会给?一个未成年人递了酒吧？

虽然酒精量极低，充其量只能说?是含酒精的果?汁饮料，但黎绯还是有些不安。

尤然猛灌了两口气泡酒，好不容易压下心头的躁意?，冷不丁瞥见?少女速写本上的话，一口气顿时又提了上来。

“我二十一岁了！！”

二十一岁，在欧美国家?，也是可以买酒的年龄了。

“你也要检查我的护照吗？”

之前尤然在国外录制MV时，结束工作想去喝一杯，结果?还被拦下了要求检查护照确认年龄。

尤然正气着，忽然脑海里灵光一现：

“说?起?来，我比你还大两岁呢！快叫哥哥！”

他在团里是最小的忙内弟弟，到处需要叫哥哥的。

啊，这个……

黎绯转过?头，假装没听见?。

“叫哥哥……唔！”

尹薇从餐篮里拿起?一根法棍，直接堵住了少年的嘴巴。

怎、怎么?这么?硬！

尤然猝不及防，遭受来自尹薇的法棍袭击，只好鼓着腮帮，努力咀嚼。

吃完饭，桀骜不驯的少年彻底被驯服成了家?养的猫。

坐在练习室里和尹薇黎绯讨论编曲的尤然，不知不觉已经?完全背离了他的初衷，原先那个信誓旦旦地表示要黎绯真香的少年，自己真香了。

黎绯侧首看他，然后在纸上刷刷写下一句话，想偷偷传给?尹薇，却被尤然眼疾手快地截了胡。

——他好像Alexander哦。

少年狐疑道?：“Alexander……哪个Alexander？”

他可不会对号入座那个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征服王。

尹薇哪敢告诉他，Alexander是黎绯的猫啊。

系统心想，虽然海德格尔没了，但是如果?宿主可以完成这次的任务，它也不是不可以尝试着把那只挪威森林带过?来。

现在的黎绯，简直像个空巢老人，看谁都像她养的傻猫咪。

在尤然逼问的视线下，尹薇只能顾左右而言他：

“我去给?你们切盘水果?吧！”

黎绯举起?了手，表示这个她来。

尹薇回忆了一下黎绯的炸厨房事迹，刚想说?什么?，桌上的手机响起?短信提示音。

尹薇拿起?来看了一眼，改了口：

“也好，我一直有个东西想给?你，现在到了，我下楼去取一下。”

只是切水果?的话，应该没关系的吧，毕竟有削皮器呢。

尹薇离开时，没忍住回了头，略带忧虑地看了少女一眼。

黎绯笑眯眯地摆了摆手。

厨房里。

长身玉立的美少年双臂交叠在胸前，倚靠着橱柜，指挥着正在削苹果?的少女。

“喂，苹果?要切成小兔子的形状，不然我不吃的。”

正在和苹果?皮做斗争的黎绯，被这一打岔，差点划到手。

原本放在这里的削皮器没找到，只剩下了一把水果?刀。黎绯切菜的手艺都十分粗犷，更别说?使用水果?刀削皮这种精细活计了。

尤然环视了一周，念叨着：“你们这节目的宿舍条件可比我们那时候好多了。”

尤然所在的男团也是从选秀节目出道?的，因为是第一季经?费有限，加上星光娱乐一直是穷养儿富养女的传统，所以他们一群男孩子被分到了大通铺。

忆苦思甜的少年回过?头来，目光一下子凝在了歪歪扭扭的果?皮。

视线逐渐上移，他看见?了少女颤抖着旋转水果?刀的手，还有在她手中，瘦了足有两圈的可怜苹果?。

尤然：！！！

“放下来！”

少年看得胆战心惊。

黎绯不明所以地抬起?头，发现这个漂亮的小朋友都被吓得花容失色了。

因为专注于盯着刀锋，少女的眼睛有些酸涩，蒙上了薄薄的水雾。

尤然深吸了一口气：

“我来吧。”

少年的语气有点别扭。

“你的手还要拿大提琴的琴弓。”

他的手不也一样要拿鼓棒吗？

黎绯有些迷惑，却还是乖乖交出了苹果?。

尤然松了一口气。

他觉得他是救了这一颗苹果?。

叮咚——

电梯到达的提示音响起?，黎绯循声望去，尹薇提了一个琴盒进来。

看形状和大小，里面应该装的是一把大提琴。

对上黎绯愣怔的眼神?，尹薇笑了:

“虽然找节目组换过?一次，但好像还是不太合适。”

尹薇觉得少女的琴声，应该配以更好的琴。

“我托关系找到了一把大提琴，想给?你试一试。”

托关系，嗯……兄妹关系也算吧？

尹薇模糊了说?辞，她来参加选秀是隐姓埋名的，因为不想通过?尹氏的关系拿到出道?位。

这把琴她的哥哥爱若珍宝，这次尹薇也是磨了好久，尹勋才终于松口，借给?了妹妹。

尤然余光一瞥，见?某人的目光都快黏在那个琴盒上了，当即冷哼一声：

“去吧，别站在这里，碍手碍脚的。”

黎绯闻言，勉强挤出了一点注意?力，移到少年的身上。

【统子，看见?没！教科书级别的傲娇！】

连傲娇程度都和她的Alexander一模一样，堪称复制粘贴！！

系统默了默，忍住没提醒它的宿主，她上次还觉得男主像Alexander呢！

系统叹气，太久没有猫撸的人类，实在太可怜了。

少女踮起?了脚——黎绯虽然把尤然当成小朋友，奈何这个小朋友足足比她高了一个头，她得踮脚，才能摸到他的头。

黎绯轻轻揉了一把小傲娇。她很?少作出这样把客人丢在厨房的失礼行为，但是……那把躺在琴盒里的大提琴，莫名地让她在意?。

她甚至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为一把尚未见?过?的大提琴，心跳。

要是海德格尔知道?了，会生气的吧。

不过?，小朋友的头发真好摸啊。手感还不错。

在她靠近时，尤然半边身子都僵住了，等他反应过?来想追究的时候，却见?少女笑着比了一个谢啦的口型，就跑远了，一头扎进了琴房。

留在原地的少年，深呼吸，降下过?速的心跳后，手机恰好也响了起?来。

尤然接起?了视频电话，是他团里的哥哥。

沈宸皓打量着尤然身后陌生的背景环境，好奇问道?：“你这是在哪儿啊？”

听到这个问题，另一只手还握着水果?刀的少年，立即陷入了哲学的迷思。

是啊！

他在哪？他是谁？他还是尤然吗？

如果?是的话，他为什么?现在会在给?人削苹果?？！

他大少爷什么?时候给?别人削过?水果?？另一端的沈宸皓可从来没见?过?这种奇景，所以他下意?识以为尤然是削给?自己吃的。

“不是，弟弟，你这也太精致了吧？”

“给?自己吃，居然还讲究摆盘？我看看，这摆成了个什么?……”

没等沈宸皓细细端详，尤然啪地一声挂断了视频聊天。

等尤然端着一盘摆成小兔子形状的苹果?，进了琴房。

然而刚一打开门，他就敏锐地嗅到了不一样的氛围。

少年蹙眉。

“怎么?了？”

黎绯抱着暌违已久的大提琴，摩挲着她亲爱的海德格尔。

【统子，我错了，原来你才是傲娇的典范！！】

虽然琴是尹薇带来的，但是显然，两个世界的时空跨越，只能是由?系统完成的呀。

系统看着海德格尔，心里闪过?无?数条震惊的弹幕。

怎么?回事？！

它把黎绯原来所在的那个世界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找到的海德格尔，怎么?会在这里？！

系统的呐呐无?言，被黎绯当成了别扭的害羞。

“是这把么?？”

尤然走到尹薇身旁，又望了望少女那边的情况，语气笃定?。

“是这把了，绝对！”

人们都说?，在这世界上有三件事无?法隐瞒，爱，咳嗽和贫穷。

当坠入爱河的两个人在一起?时，周边环绕的爱情气场是有目共睹的。

而一把琴和它的命定?主人之间，同样存在着类似的气场氛围。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尹薇呐呐开口，眼底流露出惊讶的神?色。

“当琴盒打开，一下子就……不一样了。”

尹薇是无?神?论者，她从来不相?信命中注定?的存在。

这把大提琴放在哥哥的书房很?多年了，她对它很?熟悉，然而当黎绯的手落在琴身上时，尹薇却看见?了这把琴焕发出了她从未见?过?的光彩。

少女没有演奏。

黎绯的指尖并没有触碰到琴弦。

尹薇却仿佛已经?听见?了演奏的乐声。

一时之间，她甚至分不清，究竟是少女在演奏她的大提琴，还是大提琴在演奏少女的灵魂。

尹薇怔忡之间，身旁的尤然出声打破了寂静：

“这把琴，有名字吗？”

这话应该是在问带琴来的尹薇。

然而尹薇没有开口，黎绯举起?了速写本。

——海德格尔。

尹薇的眼神?一下子变了。

黎绯从久别重逢的喜悦中回过?神?来，猛然意?识到了现在的情况，连忙向?尹薇道?歉。

她太想念了海德格尔了，一不小心就忽略了，现在海德格尔是别人家?的琴了。

——对不起?薇薇，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这把琴，就想到了这个名字。

——它是租过?来的吗？或许，我有机会见?一见?它现在的主人吗？

黎绯计划着，如果?有机会见?一见?那位主人，她也许能够尝试说?服对方割爱，无?论开价多高，她一定?会努力工作赚钱养海德格尔！

尹薇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开口时，她的语声有些迟缓。

“不是租，是我借过?来的，”尹薇顿了顿，“阿黎，你当然可以见?一见?它现在的主人……”

只要她想的话，她会安排，哥哥应该也很?想听一听海德格尔的琴声，它已经?沉默了太多年。

“另外，其实你不需要道?歉的。”

尹薇深呼吸一口气。

她走了过?去，拉起?少女的手。

尹薇叹息一声，注视着她的少女：

“阿黎，你永远不需要向?我道?歉。”

黎绯的嘴唇动了动，即便失去声音，在想要表达时，这仍然是她的第一反应。

尹薇已经?懂了她的意?思。

“如果?，是对大提琴的道?歉，也不需要的。”

她拉着她的手，去抚摸琴盒底部某一处的篆刻痕迹。

“因为……”

尹薇的话才起?了一个头，黎绯却立即抬起?了眼睑，与她四目相?对，眼神?是同样的震惊。

这把大提琴，的确是她的海德格尔。可是琴盒却非常新，不是黎绯用来一直装海德格尔的那一个。要不然，她肯定?在第一眼就认出来了。

然而，在这个陌生的琴盒底部，黎绯却摸到了一串熟稔的字母。

——Heidegger。

“这把琴的名字，就叫做海德格尔。”

尹薇的声音很?轻，轻得犹如大提琴漫长的叹息，一个咏叹调。

第三十四章

学习大提琴的孩子, 大多是自己选择了大提琴。

但?黎绯不是。

她是被大提琴选中的孩子。

附庸风雅是上流阶层的普遍风气，黎绯出生在其中一个模范式的家庭, 在定期举行的家族聚会中，家庭成员的器乐合奏是固定项目。

祖父负责指挥，祖母弹奏钢琴，黎绯的父亲吹长笛，母亲伴唱，双簧管和小号分别是她的两位表哥，就连在外?独当?一面的女强人姑姑, 回到家里也得站到敲定音鼓的丈夫旁边, 乖乖弹起竖琴, 早黎绯出生几年的堂姐认领了小提琴，所?以留给?黎绯的, 是大提琴。

翻看黎绯的童年?相册, 会看到一个小小的女孩子，略显吃力地拉动怀里成人尺寸的大提琴, 严肃的神?情中，带着几分别扭的冷淡。

启蒙老师在第一次见小黎绯时, 有心逗一逗这个长得?可爱，却冷淡得?像个严肃大人的小姑娘：“为什?么选大提琴呢？”

“我没有选择大提琴。”

小小的黎绯一板一眼地回答。

“是大提琴，选择了我。”

这段家庭录影, 自从被已经?成为ins网红的表姐上?传到网络之后, 便吸引了一群考古幼年?期偶像的黎绯粉丝, 纷纷打卡留言。

在大提琴上?屡屡受挫时, 黎绯也曾爆发过激烈的情绪。

“这辈子我都再也不想要拉大提琴了！”

小女孩丢下了这句话之后, 就一个人跑远了。

最后是她的钢琴伴奏，在街心公园的秋千上?, 找到了落单的小姑娘。

“他们强行让我选了大提琴，我根本不喜欢它！”

黎绯冲李昂抱怨道。

“他们”是指她的家人，以及那个总是令黎绯感?到压抑窒息的家庭氛围。

“就连海德格尔的名字，发音都那么难记……”

小姑娘皱着眉。

海德格尔不比黎绯患有的先天性罕见病症的名字晦涩，却也让她不喜。

那时候，穿着海军蓝背带裤的小男孩，静静扣扣群搜索814巴16963可加入观看更多万界文地站在小女孩身后，帮她推动着秋千，聆听她的抱怨。

“可是为什?么我觉得?……其实是大提琴一直在等你呀。”

秋千荡到最高点时，耳边的风，裹挟着李昂的话音，吹到了黎绯的心里。

十年?之后，隔着时空，已经?来到另一个世界的少女，抱着她的大提琴。

【对不起，这一次让你等了很多年?。】

就算在现实中，自从李昂消失之后，黎绯便再也没有演奏过大提琴。

她让她的海德格尔沉默了太多年?。

甚至现在，连她自己也无法开口说?话了。

黎绯心中愧疚难当?，同时又深深体会到命运的波谲云诡。

少女的笑容有些甜蜜，也有些苦涩。

她真的是一个不合格的主人。

以至于在失去声音后，找回自己的大提琴，却还要它替她发声。

海德格尔的年?纪比黎绯大了整整两个多世纪。

它几乎是和大卫杜夫同时代的琴。

1712年?，名琴大卫杜夫，诞生自意大利提琴制造师安东尼奥·斯特拉迪瓦里之手。

此后，这把?大卫杜夫陪伴天才大提琴家杰奎琳·杜普雷，奏响了她烟花般绚烂的传奇一生。在杜普雷身后，继承了这把?大提琴的马友友说?过，他相信，大卫杜夫是拥有灵魂的大提琴。

黎绯同样相信，她的海德格尔也是拥有灵魂的大提琴。

然而在这感?人至深的相见时刻，少女脑海里却传来了一声叹息的机械音：

【宿主，今晚过去，距离一公，只剩下三天了。】

【啊，】系统还是一如既往地擅长煞风景，黎绯笑笑，【偶尔也给?我喘一口气的时间吧。】

她看了一眼桌上?的电子钟，分针差一个刻度，即将抵达零点。

还真是连喘一口气的时间都没有了。

伏案改进?曲谱的少女，内心感?慨。

但?她侧首看了看静立一旁的大提琴，便又不觉莞尔：

【可是有了海德格尔，胜算稍微提高了一些呢……超过百分之五十了呢。】

系统恨不得?跳了起来：【所?以原来还不到百分之五十吗？！】

【连一半的胜算都没有，宿主怎么敢就这么勇？！如果任务无法完成，宿主可是真的会消失的……】

系统说?的是“消失”，而不是“死亡”。

只是黎绯没有注意到。

哎哎，又是这些陈词滥调。

黎绯揉了揉头?发，她都听烦了。

少女拿起了桌上?的电子钟。

在她的手里，分针秒针同时抵达零点。

对于黎绯来说?，十八岁成年?之后，拥有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从死神?指缝里偷来的，需要倍加珍惜的时光。

【统子，你知道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中，提出了一个关于死亡的著名概念么？】

这里黎绯提及的海德格尔，却不是她的大提琴，而是那个德国哲学家，马丁·海德格尔。

脑海中嘈杂聒噪的机械音顿时停了下来。

世界恢复了安静。

少女轻轻一笑，放下了电子钟，继续手头?未完的工作。

【——“向死而生”。】

一公倒数三天，练习室。

时针一点点逼近11点。

在最后的一分钟，难掩倦色的少年?终于推开了练习室的门。

尤然的日程安排很紧，正式的一公当?晚他特意空出了档期，除此之外?的练习时间基本都是在晚上?，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披星戴月来找尹薇黎绯他们。

黎绯看着他一身还没来得?及换的亮闪闪打歌服，心想，还真的是披星戴月。

尹薇招呼尤然：

“快来，我们给?大明星留了夜宵喔。”

尤然眉梢一挑：“你做的还是她？”

少年?一边从背包里拿出鼓棒，一边不忘记损某人：

“黎绯做的我可不敢吃。”

尹薇咳了两声。

面无表情的黎绯站到了尤然的面前，已经?把?拿碗蓝色的紫薯绿豆粥端了上?来。

这颜色比他想象的还要恐怖！

尤然倒抽了一口气：

“尹薇你就这么由着她！”

尹薇视线偏转到一边：“别看样子不太好看，其实味道还不错。”

黎绯看他的眼神?明晃晃写着，“就剩最后一碗了，你爱吃不吃吧”。

这哪里是不太好看啊！尤然这辈子都没见过蓝色的粥！

“你看看，你看看，这谁见了，不直呼一声孟婆在世啊？”

霍格沃兹魔药课优秀课代表黎绯表示，在厨艺方面，她又精进?了。

吐槽归吐槽，饥肠辘辘的尤然还是拿起了勺子，但?不问?清食材，他总归有些不放心。毕竟尹薇本质就是个黎绯吹，黎绯做的她都能闭眼夸。

味道可以放宽，但?他得?先确认食材是安全的吧：

“这里面到底放了些什?么？怎么会是蓝色？！”

尹薇回答：“本来是想做绿豆粥的，但?是熬到一半，阿黎又加了紫薯。”

她怎么做饭跟编曲一样，什?么都想往里面加啊！

尤然内心尖叫。他还想再问?，黎绯已经?举起了她的速写本，堵上?了他的嘴巴。

——紫薯含有花青素，遇到绿豆粥里的碱，会变成蓝色。

猝不及防被补习了一节化学课的尤然：告辞。

见少年?神?色犹豫，黎绯催促着他。

——你要是觉得?颜色不好看，可以再加点醋，就变回紫色了。

少女居然真的拿来了醋包，尤然赶忙拦住了她：“没事，我喜欢蓝色！”

黎绯沉默地盯了一会儿大明星的蓝色眼影。

原来这是他的个人审美啊，她之前还以为他是被化妆师逼的。

GM男团的保姆车上?。

坐在前排的沈宸皓抱怨：“小然这一天天早出晚归的，也不知道在外?面是有什?么？”

“嗯？”

后排的队长江城，揉了揉眉尖，看向车窗外?流动的城市夜景。

“大概……是有什?么好吃的东西吧。”

哇，合着在您眼里，我们弟弟是路边一根火腿肠就能骗来的小狗么。

沈宸皓腹诽，却不敢说?出来。

练习室中。

尤然放下了碗，面无表情：

“就，勉强及格吧。”

他是绝对不会承认竟然有点好吃的！

一定是他太饿了产生的幻觉，绝对！

排练正式开始。

黎绯真的很喜欢尤然的鼓。

那天在鼓房，她挑了《nothing new under the sun》这首歌，其实它有众多的改编版本，最有名的那一版中，架子鼓加了很多的花，但?是尤然却回归了最朴素的原版。

他有卓越的技巧，却不爱炫技。

其实最质朴简单的东西，反而更能彰显出功底深厚。

采取了回旋曲形式的《Sound of Silence》很需要这种沉静。

因为黎绯在这首歌中混入了很多元素，如果每个乐器都想突出自己的话，那么最后达成的效果就不是“万紫千红总是春”，而是“乱花渐欲迷人眼”了。

尤然稳定的鼓点，刚好可以给?整首歌打底，和叶蕾钢琴的根音一起。

起初在收到黎绯的邀请时，叶蕾是十分犹豫不决的。

“姐姐，如果你需要钢琴的话，要不我给?你找小雨吧。”

小雨是那个音乐比赛中获得?第一名的男孩。

黎绯摇了摇头?，表示其实她才是她心里的第一名。

小姑娘眼睛都红了，攥着裙子的衣角：“可是，我好害怕，会拖累姐姐……”

少女蹲下来，抚摸着小姑娘右耳的珍珠耳坠。

——不会的。

——因为，我们有了无往而不胜的魔法啊。

叶蕾当?即想起了，一公抽卡的那天晚上?，在后台，姐姐一句一句指给?她读过的，悬崖边的小狐狸对朋友说?过的话。

她教会她的事情是，勇敢和坚持。

相信它就是无往而不胜的魔法。

最后，小姑娘珍重地收下了黎绯交给?她的曲谱，将它夹进?了《一千个太阳》中。

今天下午，叶蕾在这里和她们一起排练。

小姑娘本来想继续留下来，但?考虑到叶蕾正在长身体的阶段，要早睡早起不能熬夜，尹薇黎绯一早将她赶了回去。

嗯，也避免了让小姑娘吃到黎绯的魔法汤药。

叶行楷在回去的路上?，刷到了黎绯做出来的美食照片，差点没打翻手机，叶蕾来问?的时候，他连忙藏了起来，没给?她看。

就让蕾蕾的阿黎姐姐，在她心中，一直保持完美的形象吧。

因此，尤然并?没有听过钢琴的部分。

他其实有些反对钢琴的加入，少年?劝黎绯慎重：

“因为前半部分，古典大提琴的音是低的，但?凡有一个能演奏出高音的乐器，www.youxs.org。”

“你要怎么去安排钢琴的位置呢？让她一直在低声部弹，还是从头?www.youxs.org？”

黎绯给?他听了杜普雷和巴伦博伊姆的合作曲。

这对恋人突破了勃拉姆斯音乐里原本的角色分工，巴伦博伊姆的钢琴给?予了杜普雷的大提琴以熨帖的扶持，让她尽情恣意地大放异彩。

尹薇也给?他放了之前叶蕾在时，她们的排练demo，www.youxs.org。

“好吧，”少年?最终妥协，认可了她的决定，“你知道怎样平衡那就可以。”

尤然没忍住嘟哝了一句：“有时候，真羡慕海德格尔啊。”

黎绯微微一怔。

其实并?不是她知道怎样去平衡，在她根深蒂固的认知中，这是再正常不过的搭配组合。

因为，在黎绯最初拉大提琴的时光里，李昂的钢琴就一直是在她身后，默默给?予永恒扶持的伴奏角色。

教会黎绯这件事的，其实不是海德格尔，而是那个陪伴了她十年?的少年?。

这是只属于她的，无往而不胜的魔法。

第三十五章

尹薇抬起手, 在发呆的少女眼前摇了摇。

“怎么了？”

黎绯这才回过神来。

少女深吸一口气，思绪回归到《Sound of Silence》上来。

除了大提琴贝斯架子鼓, 以及program预先录制好的伴奏，现场的人声，在这首歌中的司职，也相当于一个乐器，起到过?渡作用。

而尹薇的“唱词”，其实更接近于念白，内容是智利诗人聂鲁达的《我喜欢你是寂静的》, 这一首诗本身就具有循环咏叹的感觉。

一开始她们在中文版和英文版之间?犹豫过?, 最终考虑音律的美感, 决定回归诗人的母语，用这首诗的西班牙语原版。届时舞台后方的屏幕会同步打出对应的中文翻译。

这个安排也有另一重?隐喻意义, 《Sound of Silence》表达的是失语者内心的声音, 它通常是不为人知，无法被理?解的。尽管可以通过?手语表达, 但人群的大多数并不懂得手语。而台下的观众中，会手语的未必多过?会西语的, 都属于极小的比例。

对一群听不懂西语的听众唱这一首西语情诗，其实处境约等于一个失语者，打着?手语, 向并不懂得手语的人告白内心。

西班牙语是尹薇高中选修的第二外语, 所以对她而言并不难。

黎绯觉得自己?真的捡到了宝。

旁听的尤然也没?有挑剔的余地。

“这首诗非常的……”少年的话?语转了个弯, “贴合主题。”

一公的主题是“我”, 而黎绯带来的作品, 主题自然是黎绯。

尤然对照着?中文翻译听尹薇念白，他是第一次读《我喜欢你是寂静的》这首诗, 只觉得诗中这个寂静的，好像随时会消失一般的“你”，就是黎绯本人。

尹薇念完了，少年的心甚至有些怅然若失。

寂静之中，黎绯的手机响起了提示音。

少女拿起手机，是苏故发来的消息。

他回去之后经过?考虑，决定不再逃避和自我消耗，去改正手腕的问题，他请了三个月的假，一个人闭关。

——你现在还?会觉得，玩乐队只能是年轻人的梦想吗？

——是。

黎绯挑眉，她想打过?去一个问号，却在“对方正在输入中”前面停下了。

——但是，再过?三十年，我仍然觉得自己?是个年轻人。

黎绯莞尔，她知道他不再会被别人的目光限制住了。

苏故之前的问题其实比起手腕，更重?的是心理?上。

举个例子，一个绝症病人说，他要在生?命的最后三个月去环游世界。那么，这是个人选择的问题，www.youxs.org，在生?命最后的时间?里尽情享受，或许更值得一些。

然而如果，这个病人，其实并不是绝症，他只是自以为患上绝症呢？

他去接受治疗三个月，治愈之后仍然可以去环游世界，而且可以环游三十年，比起之前拖着?病躯的状态，健康的他可以领略到更高更广阔的风景。

苏故的“绝症”是他觉得，反正在大众的认知中，过?几年作为中年人的他，再谈梦想会变得油腻，连带着?呈现的音乐作品，也染上偏见?，一点也不酷，索性在最后几年就放开了过?度消耗自己?。

黎绯之前打鼓时，手腕和苏故一样很紧，但其实即使手腕是紧的，也可以通过?手指上的细节改善，但苏故却完全放开了，近乎于一种自暴自弃的宣泄。

现在心理?上的问题已?经解决，剩下的就看苏故能不能把手腕改正过?来了。

尹薇有些好奇：“其实我没?有看出来苏老师的手腕问题。”

啊，这里有一个现成的模范。

黎绯指着?尤然。

——你能看出他的手腕很松吧？

尤然打鼓和苏故完全是两个极端，苏故是热烈的全情投入，尤然则是冷静的游刃有余。

这不仅是演奏风格导致的。苏故需要投入十二分的力量去达成的八分效果，尤然只需要投入六分就能做到，所以鼓棒在少年的手中会显得格外游刃有余。

如果苏故把手腕问题改过?来后，他的风格会发生?改变，但却是更好的改变，因为他投入和从?前同样的情感与力量时，他会收获更强烈的效果。

尹薇回忆了一下苏故和尤然打鼓的情景，其实她并没?有注意到鼓手的手部细节状态，但是她直观的感受中，尤然打鼓确实看上去更轻松一些。

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悄悄话?，但直觉和自己?有关的少年轻轻冷哼了一声。

“不过?那么松的话?，鼓棒不会掉么？”

黎绯恍然，这也是她当初学?习架子鼓时的想法！

黎绯学?习架子鼓时，手腕紧是一开始就暴露出的弊病。也和她当时的心理?状态有关，那时候的她急切于把握住自己?的人生?，握紧一切。因此总是担心，出现“脱手”的情况，她将?鼓棒握得很紧。

在意识到错误之后，黎绯很努力地改正过?，架子鼓老师在一次次的摇头叹气之后，最终放弃。

“如果强行?改正会让你痛苦，那么按照让你觉得舒服的方式去打。”

但这一切都是建立在黎绯不打算从?事职业鼓手，她可以控制打鼓的练习量的基础上。

就像如果一个人用的是错误的握笔方式，也能写出漂亮的字，实际上并不影响日常生?活。但如果他以写字为生?，错误的握笔方式，在日积月累之下，会使得他的指节错位等等。

像苏故这样的职业鼓手，手腕如果长期紧着?，在如此大的练习量下，里面的手筋会裂开，一旦裂开了，只能拿一支笔的重?量。

然而，黎绯的秘密活动最后还?是没?有逃过?青梅竹马的眼睛。

即便?她一再保证只是将?打鼓作为兴趣爱好，老师也说了改不改影响不大，皱着?眉头的少年，最终还?是按着?她强行?改正了过?来。

黎绯叹息一声。

少女摇了摇头，表示尹薇担忧的情形其实并不会发生?。

——不会掉的。

——甚至……硬去抢也抢不走喔。

尹薇抬眉。

黎绯笑着?凑近少年。

“哇，你要做什么？”

尤然猛地向后一退。

黎绯有些奇怪，他的反应怎么这么大。

少女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向尹薇展示。

少年是用大拇指和中指来夹住鼓棒的。

她拉着?他的手演示。

一开始是用手腕来敲击，速度提升后震动就大了，就需要手指加上手腕来配合协调，而到了很快的时候，只用手指来，手腕就定住。

手腕紧，是因为想控制鼓棒，用力强行?控制它所导致的。

“喂喂，你干嘛啦！”

少年白皙的脸庞红成了煮熟的虾。

黎绯试着?从?他手中抽走鼓棒，当然，没?成功。

黎绯回过?头看向尹薇，眼神示意：看吧，鼓棒不会掉的。

尤然狐疑道：“你这样当然抢不走啊，除非一根根掰开我的手指……”

突然想到了什么，仿佛怕少女照做一样，尤然直接把鼓棒塞入了黎绯的手里。

黎绯猝不及防：？？？

拿着?鼓棒的少女一脸疑惑，索性从?善如流地进行?了一遍细节展示。

她敲击了四下。

尤然在一旁解说：“我们有四种敲击方法，分别是up，down， full ，tap……”

尹薇小声问：“刚刚那个down的时候，怎样做到鼓棒定在下面的？”

尤然总算是弄清楚之前这两个人嘀嘀咕咕在讨论什么了。

“你观察她敲击的细节……呃，其实这个很难通过?肉眼观察到，”尤然挠了挠头，“就是在敲击的那一刻，同时手指抓一下，就可以力抵消。”

尹薇沉默了一下：

“那，像苏老师，现在要纠正手腕的问题会很难吗？”

黎绯想到过?去被李昂强行?压着?改正的痛苦回忆，顿时皱起了眉头。

很难，尤其对于已?经定型的乐手来说，只会比她更难。

苏故的决定很不容易，他是在寻求凤凰的涅槃。

尤然也想到了苏故红色的架子鼓，低语：“所以是浴火重?生?啊……”

这句话?像是触发到了黎绯脑海中的某根弦。

灵光一现中，她想到了可以改进《Sound of Silence》的架子鼓部分！

黎绯看了尤然一眼，凭着?灵感，敲完了一段改进后的鼓点。

少年默契地在谱子上记录下了修改的部分。

细细揣摩过?变化后，尤然突然惊觉哪里不对：“等一下！”

他看向尹薇：“架子鼓的部分该不会也是她编写的吧？！”

他只知道她的大提琴和尹薇的贝斯是，但是架子鼓？！

尹薇默默地点了点头：“钢琴的谱子也是。”

连被称为全能小天才的尤然也叫了出来：

“到底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啊这个……其实很多啊？

黎绯挠了挠头。

一旁的尹薇静静地开了口：

“大概是，做饭吧。”

三个人齐齐陷入沉默。

自从?黎绯把普普通通的一块戚风，硬生?生?烤成了发着?光的巧克力熔岩蛋糕之后，尹薇再也不敢放黎绯一个人进厨房了。

她们的日常分工就是尹薇做饭黎绯洗碗，最多，再让她拌个沙拉。

因为傍晚的时候尤然发消息说工作一天都没?赶得上吃饭，黎绯想给他熬一锅粥，尹薇想，熬粥嘛，不就是食材下锅，再按一下煮粥按键的事情？

然后黎绯就给她呈上了蓝色的粥。

为了不被GM的经纪人追杀，尹薇提着?一颗心先?试吃了，结果发现，味道其实还?不错，只是卖相实在太魔法汤药了。

尹薇和尤然对视一眼，

两个人决定今后的日子里，严格控制黎绯下厨房的频率。

海边。

微微咸味的海风迎面吹拂，拨动少女颊边的碎发。

修改曲谱的时候，黎绯又?想起了苏故。

他不是初学?者了，接近“完成时状态”的乐手，就像一张被写过?的纸，要擦掉之前的打法，再重?新写，比直接在一张白纸上进行?写作要花费更多时间?精力。

她低头轻叹，海风带走了少女的叹息。

可是凤凰啊，涅槃重?生?之后会蜕变得更加耀眼。

他有为热爱的梦想破釜沉舟的勇气，老舍在《恋》里写，恋什么就死?在什么上，杜拉斯也说，迷恋是一种吞食。

但黎绯却觉得，值得你为它而死?的事物，同样也值得你为它活下去。

她期待他的蜕变。

也感谢他，藉由这件事触发了她的灵感，《Sound of Silence》同样也进行?了一次涅槃。

确认了最终版本的黎绯，长舒了一口气。

少女从?礁石上站了起身，拍了拍小腿上粘粘的细碎砂砾。

隐约的雷鸣从?天际传来，黎绯望过?去，只见?阴云密布。

啊，说起来，出门之前好像听到了尹薇说台风这一周即将?登陆呢。

风也渐渐大了起来，吹鼓了少女的衣裙。

那么，赶在天黑之前回去吧。

黎绯来的这一片比较偏僻，沙滩洁白，海水澄澈，却人迹罕至。

只不过?此时此刻，白天温柔的碧波也变得汹涌诡谲起来。

她远眺了一下，还?是可以看到沿岸餐厅酒吧华灯初上的霓虹，心下稍安。

海岸边，少女提着?裙子往灯火渐明处走去。

忽然，黎绯眉尖一蹙，转头看了看海的那边。

她有些不确定地问系统：【统子，你听见?了什么声音吗？】

没?精打采的机械音在脑海里响起：

【宿主，这是言情小说的世界，不是灵异小说。】

黎绯啧了一声感慨：【这几天熬夜写歌的是我诶，你怎么听起来比我还?疲惫？】

系统无言。

为了搞清楚海德格尔为什么会在这个世界，系统又?连续熬了好几宿。

然而不等系统反驳，黎绯突然转了身。

【不对，你真的没?听见?么？】

少女不由自主地循着?那道声音，走向海边。

【好像……有人在呼救……】

黎绯停顿了脚步。

自从?穿成小美人鱼，她虽然不能说话?，听觉却比以前作为人类时更加敏锐。

所以如果有人溺水，呼救声系统听不见?，但或许她能够听见?。

少女向海边走去。

天色已?暗，景象看不分明，黎绯眯起眼睛，看见?了翻涌的波涛中，一个人影似的黑点若隐若现。

黎绯提起裙摆，海水没?过?了她的膝盖，她看清了，那里的确有一个溺水者！

黎绯当即倒抽一口气。

系统顿时警觉：【宿主冷静啊！】

少女低头看了一下没?信号的手机，又?估计了一下自己?走到有人区再折返的路程和时间?，最后退回了岸上。

系统松了一口气。

然而下一刻，黎绯就把手机放到了礁石上，脱掉了鞋子——她担心鞋子上的系带搭扣，会被海底的藻类植物勾缠到。

【等、等一下？！】

黎绯屏蔽了系统的声音。

【统子，我有数。】

现实中黎绯的粉丝都知道，他们的偶像非常喜欢大海。黎绯考取了AOW潜水资格证，度假时往往会飞到海岛潜水。

然而只有熟悉黎绯的家人知道，少女对于海的初印象可一点也不美好。

小时候，生?病的黎绯有一段时间?被送到了某座海岛休养，一天医护人员松懈没?看管得住，小女孩一个人跑到海边，被海浪卷走了，所幸遇到好心人救了起来。

救命恩人将?她送到医院后，便?不告而别了。

黎绯的家人想要找到这个救命恩人，给予报酬，却遍寻无果。

【所以后来，我学?了游泳，学?了潜水，就是想，如果有一天我遇到了溺水的人，我可以去救。】

这是她报答那位匿名恩人的方式。

少女在岸边做过?了热身准备，便?下了水。

被切断了联系的系统又?气又?急。

黎绯感受到了它的情绪，安抚道：【如果等会儿情况不对，我会游回来的。】

她心里是有数的。毕竟她去，是想救起一条生?命，而不是再搭上自己?的一条。

黎绯前段时间?还?做过?关于海洋的噩梦。

这又?是台风来临前的海域，她其实心里也十分惶恐不安。

然而少女甫一入水，便?感到前所未有的自由，像是回到了母亲的怀抱。

黎绯惊讶地发现，没?有戴潜水镜的她竟然可以在水下睁眼！

而且视野非常清晰！

幽暗的海底世界在黎绯眼里，泛着?荧荧的光亮。

海藻仿佛有灵性一样，在她游过?来的路上，纷纷避让。

游弋的鱼群经过?少女，有一尾脱离了队伍，慢慢晃了过?来，轻轻地贴了贴她的脸颊。

仿佛是在向她问好。

黎绯微微一怔。

她接受过?很多外国朋友的贴面礼，却还?从?来没?有接受过?一条鱼的贴面礼……？

不过?，眼下是救人要紧！

黎绯不敢再多停留，急忙向溺水者的方向游了过?去。

然而双腿适才向后蹬去，她就立刻发现了不对劲。

黎绯低头一看，惊住了。

如果不是在水下，她简直要倒抽一口凉气。

只见?她的腰部以下，不再是人类的双腿，而是拖曳着?一条粉色的鱼尾。

黎绯急忙重?新打开了和系统的联系。

【统子，你还?有多少隐藏的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面对宿主的兴师问罪，系统表示它是无辜的！这个它是真的不知道啊呜呜！

【大概或许可能这就是……小美人鱼吧。】

【宿主，你是穿成了小美人鱼呀！】

黎绯被委屈着?嘤嘤哭泣的系统吵得头疼。

可是她之前泡澡，在浴缸里也没?变出鱼尾啊。

系统想了想：【或许只有海水才有效？】

那么，海水是必要的触发条件么？

这个突如其来的转换，让黎绯十分不安。

不过?眼下却是不用紧张遇到危险了，因为对于小美人鱼来说，大海的确是她的家啊。

怪不得她一入海，就觉得那么自由和熟悉。

等一下？！

这些暂且搁置到一边，黎绯突然想到了一件更要命的事情！

《闪耀的你》官网上挂着?的，她的水下美人鱼表演视频，该不会其实就是她的原型状态吧？！

黎绯一边游着?，一边回忆女主参赛提交的demo。

在她的印象中，少女穿着?的是金色的鱼尾裙，而她的真实鱼尾是粉色的。

黎绯松了一口气，大抵确定了那只是裙子，而不是原主的原型。

如果小美人鱼真的使用了自己?的真身去录了那个视频，黎绯总归是忧虑留下了什么隐患。

少女游到了溺水者的身旁，对方很明显是个成年男人。

有点麻烦。

黎绯担心自己?的力气不够，却还?是咬牙试了试。

好在连海浪都在帮它的女儿。

小美人鱼顺利将?溺水的男人架起，在大海温柔的推波助澜下，并未花费多少气力，向岸边游去。

风平浪静之后，月光下的海面，恢复了一贯的温柔和恬静。

岸边，坐在礁石上的少女，周身宛如笼罩着?一层朦胧纱幔。

然而这美丽的少女却是哀愁的。

哎……

黎绯第一百零一次无声地叹气。

系统瑟瑟发抖：【宿主再等等，它应该能自动变回来的！】

如果小美人鱼用声音换回来的腿，只是一次性的，那也太不值得了！简直假冒伪劣产品！她要找巫师退货！

不过?，巫师在哪里呢？

黎绯思路一下有些卡壳。

虽然巫师男配不知道在哪里，但……此刻，黎绯的脚边，不对，鱼尾边，躺着?全书存在感最强的男人。

黎绯转头，看向了这个她千辛万苦救回来，如今陷入昏迷的男人。

尽管只见?过?一次面，但对漂亮男人脸盲的黎绯，却罕见?地记住了尹勋的面容。

片刻的沉默过?后，黎绯对系统慨叹。

【统子，你说的果然不错。】

【这是一个言情小说的世界。】

因为，她费尽力气救上来的，不是别人！

居然就是要和她虐身虐心、相爱相杀的男主！！

【我还?能一脚把他踹回海里吗？】

这自然是开玩笑，但黎绯的心情确实有几分复杂。

而且如今的少女也没?有了脚，她只能一尾巴将?他扇回到海里。

【所以，这个也是《泡沫》的原著剧情吗？】

她本来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毕竟，哪个智商健全的人类，会选择在台风即将?登陆的夜晚，跑到海边游泳？！

现在想想，也只有不科学?的原著剧情力量能够解释了。

黎绯事先?并不知道这段情节的存在，因为她拿到的是改编过?的电影剧本，在原著的基础上进行?过?删减。

那么这一段，大概就是剧本删减掉的部分。

然而黎绯却觉得这幕情景非常熟悉。

www.youxs.org：【那可不是太熟悉了么……这不就是《海的女儿》？！】

黎绯顿时犹如醍醐灌顶。

这个童话?故事可真是耳熟能详的经典了。

少女深吸了一口气。

【统啊，你知道么？】

【我小时候第一次读《海的女儿》的故事，看到小美人鱼救了王子，却在公主来了之后，躲到了礁石后面……】

【我就在想，如果我能够进入故事里面——那时候还?没?有“穿越”的概念，成为小美人鱼，在救了王子之后，我根本不会有那么多心理?活动，也不会那么温柔体贴地等待王子醒来、】

【我会直接一尾巴扇醒他。】

系统默了默，这的确符合宿主的一贯作风。

它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那宿主现在……】

黎绯现在还?是很想一尾巴扇醒这个霸道总裁。

但想到后果是更加的纠缠不清，她还?是忍下了。

黎绯晃荡着?www.youxs.org。

安徒生?为什么会创造出小美人鱼的角色呢？

有一个说法是，安徒生?☆仙☆女☆整☆理☆暗恋着?同为男性的友人爱德华。于是，在爱德华结婚后，安徒生?提笔写下了《海的女儿》，纪念这段感情。

这个猜测由于没?有印证，也难辨真伪。

【但的确，小美人鱼的悲剧根源，www.youxs.org……鱼尾，是隐喻的原罪。】

而现在，背负这份原罪的是她了。

黎绯自嘲地想。

不过?也无妨，她又?不会爱上这个世界里的某个人。

系统想劝它的宿主别立flag，然而出于考虑，机智的求生?本能让系统选择了闭麦。

鱼尾映照着?月光，闪闪发亮，如同一匹镶嵌着?宝石的华美绸缎。

但欣赏完毕后的黎绯，心中却还?是难免有些惆怅，

【这要等多久，才能变回来啊……】

黎绯嘟囔着?向系统抱怨。

月光下，坐在礁石上的少女，美得宛如一个镜花水月的梦境，然而那纤细的眉眼间?，却透着?苦恼。

少女的身下不是一双人类的腿，而是粉色的鱼尾。月色下波光粼粼的鱼尾，一晃一晃，拍打着?海水。

冰凉的海水溅到了男人苍白的脸庞上。

昏迷中的尹勋，眉尖蓦地一蹙，www.youxs.org。

第三十六章

当?尹勋醒来时, 第一眼看到的是雪白的天花板。

医院刺鼻的消毒水气味让男人俊挺的眉尖微微一蹙。

“您醒了呢。”

耳畔响起陌生的女声。

清澈的声线，在绵软的尾音处微微上扬, 透出一分恰到好处的惊讶与喜悦。

尹勋转过头，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陌生?的年轻女孩站在他的病床前。

他越过了她，径直看向另一个更熟悉的人：

“段寒？”

段寒是尹勋的特助。琳达卸任秘书一职后?，段寒顶替了她的位置。

刚刚从昏迷中醒来，尹勋的头有些疼，意识尚不清醒。

男人按了按额角：“怎么回事？”

尹勋冷淡的目光从钟亦烟的脸上掠过, 只轻轻一扫, 便转向了段寒。

从未受过如此忽视的少女, 唇边的笑容微微一僵。

钟亦烟生?得好，虽然不是具有冲击力的美貌, 却十分耐看, 又是亚洲审美中偏好的清纯温柔类型，从小?到大她都是被周围的人捧着的。

少女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紧了紧, 指甲微微陷进掌心?。

一旁的段寒闻言，随即躬身, 附在尹勋的耳边解释了一番事情经过。

昨天下午，尹勋和几个客户乘游艇出海，却遇见了罕见的风浪, 翻了船。救援人员赶到现场, 唯独找不见尹勋的身影。众人惊慌失措, 直到入夜, 段寒接到了医院的通知, 赶来这里。

“总之……”段寒硬着头皮得出结论，“您的脱险, 大概还要?感谢这位钟小?姐。”

段寒是参与了游艇翻船的后?续救援的，他深知昨晚的风浪有多大，这个年轻的女孩子几乎是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了尹勋，他由衷地?佩服她。

尹勋的目光这才投到了那?个陌生?女孩身上。

如愿以偿收获了关注的钟亦烟，嫣然一笑。

虽然被抬到了救命恩人的高度，年轻的女孩子态度却十分敞亮坦然，似乎并不打算挟恩以报。

哪怕她救助的对象看上去身份极其显赫。

钟亦烟的不卑不亢，段寒看在眼里，只觉得这位小?姐跟之前试图攀附尹先生?的那?些狂蜂浪蝶全都不一样?。

“只是举手之劳。”

少女低下头，撩起了脸庞的碎发，露出一截白皙的天鹅颈。

钟亦烟计算过，她这个姿态最好看，www.youxs.org，大抵只会觉得她分外纤细脆弱。

钟亦烟微微扬起唇角。

“您不必挂在心?上。”

《闪耀的你》录制后?台。

一公倒计时两天，彩排进行中。

舞台上，三角钢琴前，挽着发的小?姑娘正在试音。

黎绯站在台下，微笑着望着叶蕾。

叶行楷突然开?口：

“我的大哥，这一生?都过得顺风顺水。”

黎绯转过头，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叶行楷口中的大哥，应该就是叶蕾的父亲。他们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继承者们，自然顺利。

叶行楷旋即叹息一声。

“蕾蕾，是大哥唯一遇到的挫折。”

黎绯眉尖一蹙。

叶行楷看了她一眼，制止了她的质疑，先行解释道：

“蕾蕾的出生?对于他而?言，自然是最珍贵的礼物，但这里，”叶行楷摸了摸自己的左耳，“却是上帝开?了一个玩笑。”

而?更大的玩笑是，这个孩子尽管先天听力障碍，却从小?就表露出了对音乐极大的兴趣。

商人手里的钱并不都是干净的，叶霆之，就是叶蕾的父亲，常常怀疑是自己早年欠下的因果，报应到了小?女儿身上。

自此之后?，这个商场上雷厉风行的男人像是有了软肋，他分出了大半的精力投身于慈善事业。叶蕾出生?的第二年，叶霆之成立了关爱听障儿童的基金会。

“在这个世界披荆斩棘久了的大人，会默认那?些残酷的丛林法则存在即合理?。”

叶行楷认真地?望向少女。

“然而?任何一个麻木的成年人，在第一次见到他的孩子纯真的眼眸时，都会心?软，开?始祈祷这个糟糕的世界能够变得好一点。”

他们努力去做了，但仍然不够。

他们为?她遮风挡雨，却无法保护她一辈子。

“像你这样?的人太罕见了，我们不能寄希望于蕾蕾遇见的每一个人，都这样?对待她。所以有时候，我们想尽快让蕾蕾体会和认识到现实残酷的一面?。”

在他们尚且能够看顾的时候，让她去受一些伤，从而?建立应对机制。

黎绯听懂了他的意思?。

她看向舞台上穿着白纱裙的小?女孩，今天的叶蕾盘起了长?发，左耳的助听器和右耳的珍珠耳坠，仿佛没什么不同，只是一个装饰品。

她比她想象的要?勇敢。

少女莞尔。

黎绯回过头来，看向叶行楷，这个或许并不比小?姑娘勇敢多少的大人。

——所以，直到现在，你依然觉得，是我保护了蕾蕾的梦想吗？

叶行楷微微一怔，这是他上周感谢她时说过的话。

男人没忍住反问：

“难道不是吗？”

少女轻轻摇了摇头。

——才不是我保护了她的梦想。

这时，试完音的小?姑娘看见了台下的黎绯，起身向她的姐姐招手。

黎绯也抬起手，摇了摇，回应了小?姑娘。

——蕾蕾的梦想不需要?被任何人保护。

少女望着这位星光娱乐的大股东，眼神诚恳而?坚定。

——因为?，蕾蕾是被梦想保护的孩子。

叶行楷怔了怔。

他刚想说什么，一个工作?人员匆匆赶了过来，拍了拍黎绯的肩膀，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叶行楷认出这个年轻的女孩是李博文身边的小?助理?。

赵瑜有些顾忌地?看了叶行楷一眼，拉着黎绯的衣袖，压低了声音：

“阿黎。”

赵瑜长?得可?爱，吃东西时像一只小?仓鼠，黎绯和尹薇平日里时不时投喂她，所以她们关系还不错，彼此的称呼也比较亲近些。

“李PD叫你过去一趟。”

叶行楷微微蹙眉，想要?陪同黎绯一起去，却被少女阻止了。

——和蕾蕾一样?，您总不会以为?，您可?以为?我遮挡每一次的风雨吧？

上周抽卡后?的夜晚，他为?她挡了一次李博文的怒火，黎绯记在心?里。

叶行楷顿住了。

少女笑了笑，眼神里闪着狡黠的光。

——别忘了，一直以来，我也是，被自己的梦想保护着的。

所以，她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

黎绯一个人跟着赵瑜离开?了。

路上，系统蓦地?发问，语气里有些担忧。

【昨天，我们就那?样?把男主留在了沙滩上，真的不要?紧么？】

黎绯惊讶于系统居然这么关心?男主。

其实系统本来并不关心?这个虐文男主，但它查过了海德格尔的来历，却发现一切的矛头指向了尹勋。

系统向宿主掩下了这一件事，所以目前为?止，黎绯仍然以为?海德格尔是系统带回来的。

【嗯……不会有事吧？】

黎绯沉吟。

昨晚，她把尹勋救上来之后?，给他做了溺水急救和心?肺复苏，确认了他气管没有堵塞，呼吸正常。她没有多余的衣物，却也把他安置在了干燥避风处，尽量保暖。

双腿恢复之后?，黎绯跑到了有信号的地?方，拜托路人拨打了120。

最重要?的是——

【别忘了，我离开?的时候可?是遇到了女配。】

虽然没有读过这段原著剧情，但是作?者的逻辑链总该有始有终，她既然安排了女配在这里出场，应该就是过来带走男主的。

正主来了，那?她合该退场。

关于这个女配的人选，黎绯其实也有些奇怪。

她原本以为?这段剧情里，充当?《海的女儿》公主未婚妻角色的，应该是男主的白月光初恋才对。

但考虑到林笑珊如今远在LA，出现在这里的可?能性确实太低。

黎绯回忆了一下，白月光归来的剧情发生?在林笑珊的富豪丈夫破产之后?。息影的林笑珊背负了债务，不得不和昔日的贵妇生?活告别，回国重启事业。

钟亦烟这个角色，在电影剧本中查无此人，黎绯对她知之甚少。说实话，这个女配换成徐念梦，她都还多少有点心?理?准备。

不过也没关系，黎绯心?想，毕竟她并不打算走原著的感情线。

“是你救了我么？”

随着这声发问的尾音落下，病房中的温度陡然降低下来。

钟亦烟终于获得了尹勋的正眼相看。

然而?在男人冰冷的审视目光中，她的心?却一寸寸地?冷了下去。

少女低眉，神色有些受伤。

一旁的段寒看见美丽少女身陷窘迫境地?，心?里有些不落忍，努力缓和气氛：“尹总，是这位小?姐送你到了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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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亦烟深吸一口气。

她构思?好了滴水不漏的措辞，正欲开?口，却被尹勋拦截了下来。

“我不喜欢玩言语漏洞的游戏，那?并不有趣。”

尹勋直直地?望向她。

“钟小?姐只需要?说清楚，是你，从海里把我救起来的么？”

在陷入昏迷之前，他脑海中最后?的记忆是深蓝的海洋。尹勋擅长?潜水和游泳，却也无法和风暴来临前的大海争个高下。他那?时候以为?，他的生?命会就此结束在这片海里。

钟亦烟还想再挣扎一下：“其实是我……”

在这里放弃，就意味着她折腾了一晚上，功亏一篑。

尹勋垂下眼睫：

“那?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找到我的时候，我是在水里，还是在岸上？”

钟亦烟顿时明?白了此路不通。

她需要?转变，换一个方向。

少女细眉一扬，眼神里尽是清冷孤傲的倔强：

“我不知道为?什么，尹先生?对我的敌意这么大。您或许以为?，我救您是为?了钱财名利，可?我根本不是这样?的人！”

钟亦烟的语气有些气急，仿佛被泼了一盆脏水，轻柔空灵的嗓音也变得尖利刺耳起来。

她直接拎起了包。

“就算躺在那?里的，不是您，是一只小?猫，我也会去救的！”

说完，钟亦烟转身欲走。

段寒下意识去拦住她，身后?却传来了男人冷静的声线：

“所以，你找到我的时候，我的确是在岸上的。”

不然，她用?的也不会是“躺在那?里”这个形容。

钟亦烟的身影一僵。

“我并没有怀疑那?个人救我是别有用?心?。”

在尹勋的记忆里，他努力游了一段，然而?距离岸边，却仍然有些遥远，因此，寄希望于海浪把他送到沙滩上的可?能性也不大。

“毕竟，从岸上看过去，大概真的连我是人还是猫，都分不清吧。”

男人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冷淡的声线到了最后?，不自觉的有些柔和。

“不过，钟小?姐也的确‘救’了我。”

但这种救，与她先前在言语和行为?中向他们暗示的，显然不是同一种级别。

尹勋看了一眼他的助理?。

段寒接收到尹勋的眼神示意，心?领神会地?打开?手拿包，取出一张空白支票，夹着钢笔，www.youxs.org。

“等等！”

钟亦烟忍不住叫了出来，这跟她想象的一点也不一样?！

“我又不是为?了钱……”

尹勋瞥了她一眼。

只是淡淡的一眼，愤懑的钟亦烟却像是突然被扼住了咽喉，一下熄了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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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寒顿悟了，既然钟小?姐不要?钱，那?么他家老板也不是会上赶着用?支票侮辱她的人。

钟亦烟觉得此时此刻自己站在这里，就像一个笑话一样?。从来没有人这么对过她！就算是呼风唤雨说一不二的钟意也不能！

以她被钟意惯出来的骄纵脾气，现在是该立刻摔门走人的。

然而?钟亦烟的脚步完全被这个男人的目光定在了原地?。

她忍不住去看他，细细描摹他的眉眼，这个极尽了造物主偏爱的幸运之人。

他经历了一场可?怕的风暴，遭遇了生?命危险，才刚刚从昏迷中醒来，面?色苍白，却无损他的英俊。

相反，穿着病号服的尹勋，比平日更添了几分剔透的脆弱感和人间的烟火气，仿佛高贵的神祇自云端走下，凡人因此可?以亲近他。

在她的计划中，这是最适合趁虚而?入的时机。

他完全打破了她的计划，甚至击碎了她的骄傲。然而?这一刻望着他，怒火攻心?的少女，眼神却情不自禁地?透出些许迷恋。

钟亦烟悲哀地?意识到，即使被他一再打了脸，她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尹勋的确是迷人的。

尹勋将支票和钢笔搁到一旁。

说实话，他并不在意她救他是为?了什么。

不过，尹勋确实有另一件在意的事情。

“在找到我之前，钟小?姐来的时候，有遇见什么人么？”

第三十七章

李博文的办公室外。

自从黎绯进去之后, 赵瑜一直徘徊在门口，焦虑不安地来回踱步。

似乎想到了什么, 年轻的小助理一咬牙，索性将脸贴上?了门，竖起了耳朵。

奈何隔音效果太好，听不分明。

哐当！

一阵茶盏落地碎裂声后，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赵瑜反应不及，差点扑倒在地。

“哎呀！”

黎绯眼疾手快扶住了赵瑜的胳膊, 稳住了她。

“呼, 好险！”

受了惊吓的小姑娘喘了一口气?, www.youxs.org。

黎绯不动声色地掩上?了身后的门。

——还好吗？

经过多日的相处，赵瑜已经掌握了一些简单的手语。面对黎绯投来的关切眼神, 赵瑜心中一暖, 鼻尖却一酸。

“结束啦？”

赵瑜的目光在神色平静的少?女身上?打了一转，仔仔细细观察了一遍, 确认黎绯全须全尾毫发无损。

仿佛李博文不是她的老板，而?是什么择人而?噬的洪水猛兽一般。

“李PD没有为?难你吧？”

唔, 这个?，怎么说呢……

黎绯微微侧首，有些为?难, 不知道是该摇头还是该点头。

见状, 赵瑜露出一脸“果然如此?”的神情。

黎绯却蓦地笑了。

——不用担心我。

相反, 黎绯觉得赵瑜可能更需要担心她的老板的心脏。

——那?个?, 药你准备了吗？

赵瑜愣了愣, 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别的没有，速效救心丸管够！”

说完, 小姑娘打开随身的背包，从一堆花花绿绿的零食中，翻出了几盒药。

“上?一期抽卡结束后，我还拜托了在日本的小姐妹代购了药妆店的护心丸呢！”

看着赵瑜一手护心丸一手巧克力，眉飞色舞的模样，黎绯有些忍俊不禁。

“哎，我和你说……”

然而?，赵瑜的话才开了个?头，办公室内便传出李博文的一声暴喝：

“赵瑜！”

小姑娘吓得浑身一抖，背包里的薯片都?掉了出来。

“到！”

赵瑜下意识地应了一声，整个?一个?上?课开小差被老师抓包点名的小学生?。

黎绯弯腰捡起了地上?的那?袋薯片，塞回到赵瑜的背包里，安慰地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

老板召唤，赵瑜只能苦着脸打开了门，探进一个?小脑袋：

“PD，您叫我呀？”

一门之隔，李博文尚未发作，里头先传出了谢宇含着笑意的揶揄：

“博文啊，不要对年轻人大呼小叫的，和我们这些中年人不一样，你威胁不了他们的。而?且，他们受了委屈，可是真的会辞职不干的喔。”

哪能呢，赵瑜腹诽，虽然身上?没有房贷车贷，但?她这个?月的花呗还欠着呢。

这一边的黎绯，则听出了谢宇话里有话的含沙射影，笑了笑。

赵瑜躬身进了办公室，关上?门的时候，突然又拉住了黎绯。

——加油啊。

小姑娘生?涩地打着手语。

黎绯怔了怔。

半晌，站在原地的少?女，摊开了手心，上?面躺着一块巧克力，是赵瑜刚才悄悄塞给她的。

【味道还不错。】

黎绯拆了巧克力包装，送进了嘴里。

丝滑犹如绸缎般的甜，入口即化。

少?女像一只享受的猫咪，微微眯起了眼。

【回去之后可以告诉薇薇，她投喂了这么久只进不出的小仓鼠，终于?学会反哺了。】

系统并不在意那?个?年轻的小助理，它发现了更重要的人物?。

【宿主，你看那?边，是“公主”女配！】

【你的九点钟方向！】

黎绯按照系统的指示望了过去。

隔着一楼大厅的透明落地窗，黎绯看见了对面的街边，正从一辆迈巴赫上?下来的钟亦烟。

用“公主”指代她，是因为?钟亦烟恰好在小美人鱼海边救男主的那?出戏中，扮演了《海的女儿》中那?位公主的角色。

将晚未晚时分，天空飘起了雨点。

未等钟亦烟走进雨幕中，迈巴赫的副驾上?便下来了一名西装革履的青年，极为?绅士地撑起了伞，将公主殿下一路护送到了室内。

然而?被尽心服务的少?女，却没有向段寒道谢或告别，只径直走了过来，仿佛失魂落魄。

黎绯感慨，之前怎么一直没有注意到，这位的脾气?原来也挺公主的。

两?人擦肩而?过时，黎绯无意间瞥见了，钟亦烟的眼角泛着一圈薄红，我见犹怜。

那?一双漂亮的杏眼也哭成了核桃眼。

黎绯微讶。

【怎么回事，男主还把女配弄哭了吗？】

依照《海的女儿》的套路来讲，此?时男主拿到的不应该是一见钟情的剧本吗？

黎绯的脚步稍一停顿，与此?同时，钟亦烟也驻足了下来。

似是才看见了黎绯一样，钟亦烟倏忽凝神端详了少?女片刻。唇角勾起略带嘲讽的轻蔑弧度。

黎绯微微蹙眉，对方如同打量物?件的目光，让她感到被冒犯的不适。

钟亦烟却在此?时收回了视线，转而?嫣然一笑。

“你应该接到李PD的通知了吧？”

她屈尊纡贵地伸出了手。

“那?么，合作愉快。”

黎绯没有回握，她的视线从眼前白皙的指尖一路上?移，到了少?女的脸庞上?。

在这样的审视下，www.youxs.org。

黎绯静静地望着钟亦烟，将之前令她不适的打量，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

【统子，】黎绯心里微微一动，像是突然发现了一件新奇的事情，【其?实?，女配和男主还有些相似。】

【你说，他们这种人，伸出手前，是不是都?笃定自己不会被拒绝，所以才摆出这样居高临下的姿态？】

系统哪敢说话。

其?实?托了Alexander的福，尹勋在黎绯的眼里，还不算太?讨厌。

黎绯不喜欢傲慢的人类，却很难去讨厌一只高傲的猫咪。

只不过，男主的自信她尚且能够理解几分。

但?钟亦烟凭什么以为?，她会接下和她的“合作”？凭李博文的面子吗？

钟亦烟口中的“合作”，正是李博文方才找她谈话的内容。

李博文要求在《Sound of Silence》的开头，加入一段竖琴。

演奏者，钟亦烟。

“很短的一段，就几个?音，不会造成什么影响，竖琴的音色又是那?么的温柔，和亦烟一样，不具备攻击性，www.youxs.org……”

在音乐上?完全外?行的李制作人，是这样对黎绯解释的。

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要求，黎绯十分茫然。

一番交流后，黎绯总算弄清了他们的设想。

竖琴弹哪几个?音，其?实?根本不重要。

真正重要的是人，必须让钟亦烟弹着竖琴仙女式登场。

竖琴在这里，比起一个?乐器的司职，更多是作为?一个?装饰品。好比西方油画里那?些头顶光环、展开羽翼的小天使，手里总是弹拨着一把竖琴。

黎绯当即一口回绝了李博文的痴心妄想。

少?女笑眯眯地向李大制作人表示，竖琴的加入的确是很棒的主意。

在李博文笑了之后，黎绯才又告诉他，不需要麻烦钟亦烟，她自己来就可以。

李博文先是干笑着好声气?规劝，见黎绯是认真的，便沉下脸色，问她到底是十项全能，www.youxs.org？

黎绯都?不是。

其?实?也是亏了黎绯家里的成长氛围，姑姑因为?忙于?当空中飞人，常年不着家，在他们家族的小型交响乐团中，黎绯顶替过几回姑姑的竖琴位置。

虽然不精，但?在李博文他们的计划中，这段竖琴原也就是装点，重点是突出演奏者的造型。

黎绯读大学的时候，小组作业经常会遇到想要搭乘顺风车的同学。但?饶是见惯这类操作的她，仍然气?笑了，

他李博文想塞皇族进来，至少?表现出一点诚意，第一天就进组吧？最后一天晚上?临时加个?人划水，还要放到开头第一个?出场，拉其?余人作配，脸，未免有些太?大了。

黎绯之前还想过是不是节目组的剧本里，有她和钟亦烟的友情线，所以才做出这样的安排，钟亦烟本人或许根本不知情。

眼下看来，钟亦烟远远没有那?么无辜。

此?时此?刻，空旷的大厅中央，因为?少?女的不予理会，钟亦烟伸出的手尴尬地僵持在半空中。

“阿黎，你这样不太?礼貌吧？”

余光瞥见段寒尚未离开，钟亦烟笑得温柔，收回的手，指节却不自觉紧了紧。

再过24小时就是一公了，黎绯不想在这里和钟亦烟纠缠，浪费时间，打完一句话的手语便转身要离开。

黎绯以为?她的拒绝之意已经表露得足够明确，对方却仍不打算善罢甘休的样子。

“阿黎，我看不懂手语呢，”钟亦烟眼神晦暗，“所以可以请你写下来，好好解释一下么？”

黎绯眉尖一蹙，身后却传来了青年清亮的声音：

“钟小姐，黎小姐的意思?是，你可能需要再去和李制作人交洽一下。”

段寒的目光，在两?个?对峙的年轻女孩之间来回兜了一圈。

他走过来，站到了黎绯的身旁，向钟亦烟作了一个?请的姿势。

钟亦烟深吸一口气?，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并肩而?立的两?个?人。

受了委屈的女孩咬着唇，一跺脚，踩着高跟鞋往李博文的办公室方向扬长而?去。

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踢踢踏踏的声响逐渐远去。

黎绯回转过来，看向这个?帮她解围的陌生?青年。

——谢谢你。

她有些犹疑，这个?世界手语的普及度竟然这么高么。

黎绯不知道的是，琳达走后，在尹勋的一长串备选人名单中，段寒就是凭借着会手语这一项，脱颖而?出的。

“不、不用谢！”

青年眼神亮闪闪的，工作时有条不紊的总裁特助，此?时却语无伦次起来。

“我其?实?是黎小姐的粉丝！那?个?，我……能不能要一个?签名？”段寒掏出一个?精巧的牛皮笔记本，“签在这里就可以了！”

黎绯接过笔记本，翻开，却发现这是一本署名段寒的……工作笔记？

盯了抬头的“尹总观察日记”片刻，黎绯败下阵来。

这应该算是工作笔记吧。看来，青年和那?天那?位漂亮干练的女秘书一样，是霸总的助理啊。

段寒却没有注意到少?女的迟疑，在一旁径自搓搓手，快乐地询问道：“我可不可以拥有一个?To签？”

黎绯爽快地签下“To段寒”，稍稍想了想，她给他祝福语留的是，“祝工作顺利”。

啊，不过，这位助理的工作日常就是观察总裁么？

黎绯有些怀疑人生?。尹勋……他知道这个?笔记的存在吗？

少?女心情微妙地把签完名的笔记本递还给青年。

追星成功的段寒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宛如一只被挠了肚皮的小狗崽崽。

“明天的一公请加油！”

就算明晚尹总要他加班，他也会偷偷摸鱼准时蹲直播的！

黎绯默了默，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看见了一只正在疯狂摇尾巴的天使金毛。

错觉吧。

一定是她太?久没有撸到毛绒绒的缘故。

“不过，”段寒有些好奇，“刚刚钟小姐说的合作，又是什么呢？”

“是一公的特别安排吗？”

黎绯摇了摇头。

“那?，可以稍微透露一下，是有和尹……薇的合作吗？”

提到尹薇的名字时，段寒的语气?略微一顿。

尹勋的保密工作做的极好。因为?父母意外?的前车之鉴阴影，加上?www.youxs.org，尹勋极其?注重对唯一家人的保护。

段寒也是就任这个?职位之后才了解到，尹薇就是自家老板的亲妹妹。

“我保证不说出去！”

黎绯点了点头，这其?实?并不是什么秘密。

段寒在内心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回去之后可以和家里那?个?磕冰糖雪梨的小鬼炫耀了。

这是他们童话党的胜利！

2020年7月18日，16：00。

距离《闪耀的你》第一次公演即第一场淘汰赛直播开始，倒计时四?小时。

后台。

黎绯几乎是一进入化妆室，就察觉到了氛围有些不对。

少?女环视一周，目光淡淡一扫，那?些抱着团窃窃私语的选手们随即低下头去，不敢与黎绯直接对视。

为?了防止衣料摩擦破坏妆容，选手是先换好衣服再进行上?妆的。

化妆师Alice看到黎绯和昨晚彩排时风格截然不同的着装，细眉顿时一皱。

她低头询问黎绯：“那?妆面还是维持昨天的……”

Alice的话头打了个?结，显而?易见，根本没办法按照原本定下的妆面来化呀！

“我们依照现在的造型风格，来调整妆容么？”

黎绯摇了摇头。

这套裙子内有玄机，适应了现在的风格，就无法匹配后面转换的风格。索性放弃那?些浓墨重彩，返璞归真。

——简单打个?底就好。

最朴素本真的模样，反而?可以和多种不同的风格搭配。

Alice欲言又止，这是几近素颜了，在舞台上?完全没有优势，虽然说少?女生?得极美，但?……

规劝的话到了嘴边，却对上?镜子中少?女姣好的脸庞时，尽数咽了回去。

从业多年，在美人云集的娱乐圈，Alice自以为?培养了一定的免疫力，没想到居然在一个?新人的面前败下阵来。

世间最巧的手，来自造人的那?位神祇。

再高超的化妆技术，也无法越过先天的底子。

Alice叹息，有些人天生?吃这一碗饭。

黎绯倒没有考虑那?么多，她只是单纯地想，既然命题是“我”，那?么素颜，其?实?或许更贴近一些主旨。

化完妆，黎绯去找尹薇。

然而?在走廊拐角处，不经意间回头的黎绯，却意外?捉到了一个?缀在身后的小尾巴。

黎绯望着面前欲言又止的韩桃，有些困惑。

小姑娘憋红了一张俏生?生?的脸，倒真像个?熟透的桃子：

“那?个?，我就是，想和你说一声，不要在意她们。”

黎绯一头雾水。

韩桃急了：“虽然她们抱团孤立你，但?是……”

哎……？

黎绯怔了怔。

虽然她确实?觉得哪里有些奇怪，但?是，她这一周以来忙成了陀螺，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孤立？

不好意思?，她根本没感觉到啊。

后知后觉的黎绯没忍住向系统确认。

【统子，我被孤立了吗？】

系统沉默了，它看得分明，却也没跟宿主提及。因为?它的宿主，是不会在意这种东西的。

果不其?然，如今经过韩桃的提醒，黎绯恍然大悟，却也无所谓。这种小学生?的把戏，她们愿意玩就玩吧。

韩桃其?实?此?刻心中是负疚的，她觉得自己就像是背叛了姐姐们，来跟老师打小报告的那?种讨人厌的学生?。

然而?黎绯毕竟帮过她。

看着黎绯一副平静的神态，韩桃咬了咬唇，又觉得还是有必要告诉她一些事情。

“大家都?传开了，阿黎你拒绝了李PD的提议，是因为?容不下亦烟……”

黎绯一怔。

身后传来一道清朗的女声。

“哦呀，那?她可真厉害。”

逆着光的尹薇，踩着马丁靴走过来。

见了少?女骑士般的装扮，黎绯无声地朝尹薇比了一个?口型：

超帅的！

尹薇有些无奈，抬起手中的玫瑰花冠，轻柔地戴在了少?女盘好的编发上?。

节目组克扣了她的公主的造型，她可不允许。

黎绯对系统感叹：

【哇，薇薇是魔术师吗？】

她其?实?觉得简简单单就很好，但?是尽管这里没有镜子看不到效果，黎绯也能从韩桃惊艳的眼神中感觉到，这样搭配的效果是出彩的。

尹薇调整了一下花冠的位置，细细确认了一番，没有哪处的边角卡到黎绯哪根发丝后，才放下了手。

尹薇看了一眼韩桃，对黎绯说：

“李博文找你不过是昨晚的事情，还是私下里的谈话，结果今天就传得人尽皆知？”

而?且，传出来的还是另一个?版本。

某个?始作俑者倒是完全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了呀。

韩桃呐呐无言。即使粗线条的她，也从对话中听出了不同寻常的意味。

事实?上?，尽管她和黎绯的接触很少?，仅有上?周节目开始前的那?一小段，但?韩桃直觉，少?女和传言中的，一点也不一样。

“小天使加油！”

“一公加油，一切顺利！”

“阿黎最棒了，别紧张喔。”

…………

和选手们的画风迥异，尹薇和黎绯一路走过来，遇到的工作人员，都?是笑着对她们说加油的。

黎绯也笑着一一回应感谢。

关上?门后，黎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转过身，见尹薇正欲开口，黎绯先抢了白，右手食指抵住左手掌心，比了一个?止的手势。

——不要再说加油了。

她这两?天听到最多的，就是加油二字。

看到黎绯一副“承受不来”的神情，尹薇勾了勾唇。

“加油不好么？”

挺好的，但?是……

黎绯叹了一口气?。

——这么多的加油，会让我联想到，嗯……

少?女的手一顿，预感手语无法表达，拿出速写本，刷刷写下了一句话。

尹薇过去一看，读了出来：

“我们巫术般地彼此?祝愿，以便向命运讨好。”

这是荣格《精神分析与灵魂治疗》中的句子。

“巫术般地彼此?祝愿”，用以形容黎绯这一路走过来的情景，倒也十分贴切。

尹薇蓦地扑哧笑出了声。

两?个?女孩子相视一笑。

黎绯不喜欢“向命运讨好”，她更喜欢去创造新的命运。

“喂喂，你们在说什么丧气?话。”

尤然推开门进来，皱着眉头的少?年只听到了尹薇读出的那?一句话。

“打起精神啊，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请了假……”

GM的队长江城是难以糊弄的性格，尤然软磨硬泡才求了沈宸皓给他打掩护。虽说《闪耀的你》节目一出来，自然就要露馅，但?尤然一开始打的，就是先斩后奏的主意。

现在还没上?场，他就听见这两?个?在这里背着他说什么“讨好命运”的丧气?话，啧啧。

尤然有些烦闷，然而?在看见黎绯今晚的造型后，别扭的小情绪全部烟消云散。

头戴玫瑰花冠的少?女，一头蜷曲卷发高高盘起，却还留了两?绺，在脸颊两?侧打着卷儿，仿佛那?头顶的玫瑰花，便是从她的乌发中盛开出的一般。

一袭希腊风的白色长裙，衬得少?女一身雪白肌肤泛着珍珠似的温润光泽，设计简洁，拖曳坠地，宛如爱琴海中诞生?的维纳斯女神。

尤然咳嗽一声，眼睛不知道该看向哪里，索性偏过脸去掩饰泛红的双颊。

“噢噢，弟弟害羞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跟方以航学的，尹薇从不放过任何一个?揶揄尤然的机会。

“谁、谁是弟弟了，都?说要叫哥哥了！可恶！”

然而?自称哥哥的少?年却是无论如何也拿不出年长者的气?势。

尤然故意嫌弃地挑刺：

“话说你这个?裙子，料子未免也太?厚了一点吧！虽然场地开了空调，舞台又有干冰，总归热不到你就是了……”

尤然止了声，把后半句的“但?是不闷么”咽了回去，这话说出来就好像他在关心她一样。

黎绯也有些无奈。

其?实?她还是有些热的。

尤然只看见了外?面的一层，谁能想到，她里面其?实?还有一层呢？

至于?料子为?什么这么厚，那?是因为?外?面的裙子是白色的，不厚一些，里面那?件的黑色会透出来。

直到昨晚彩排，他们设计的舞台中，也只有大提琴的“换琴”，没有黎绯的“换装”。为?什么现在多出这么个?环节，真的还得感谢钟亦烟。

为?了堵住李博文的嘴，黎绯主动揽过了竖琴的司职。当时也是考虑不周，只想过了自己弹奏没问题，临睡前黎绯才突然想到，服装造型的搭配，也是一个?问题。

她总不可能穿着一身朋克少?女的打扮去站到竖琴边上?。

黎绯叹气?。眼下这是她和尹薇折中讨论出的主意，两?边各退一步。

所以，热就热一些吧。

21：30，《闪耀的你》第三期，第一次公演舞台，直播进行中。

节目播出已经一个?半小时，官网在线观看人数却不减反增，越来越多的观众涌了进来，为?的是他们等待一周的，抽中【歌曲】牌的哑巴选手的表演。

李博文深谙观众心理，直接把黎绯安排到了压轴上?场。

他控制不了选手的抽卡结果，还控制不了选手的出场顺序么？

黎绯和尹薇在台下候场，叶蕾和尤然是从另一个?入口上?场，和她们不在一起。

现在台上?表演的是钟亦烟。

同样抽到【歌曲】卡牌的钟亦烟，演唱了一首改编版的《心音》。

这首歌是当年红遍大街小巷的电视剧《人鱼之泪》的片尾曲，黎绯知道大概剧情，就是另一种版本的《海的女儿》。

《泡沫》作为?一本娱乐圈题材的小说，自然少?不了戏中戏。《人鱼之泪》这部电视剧就是《泡沫》的戏中戏，和《泡沫》这本书殊途同归，《人鱼之泪》讲述的也是美人鱼女主的悲剧爱情的故事。出演女主角的，是当年初出茅庐有着玉女之称的林笑珊。

不得不说，钟亦烟选了一首很适合她的歌。

《心音》演唱的整体难度中等偏低，不需要太?多的专业技巧，不仅掩盖了钟亦烟在唱功上?的瑕疵，而?且更重要的是，这首歌具备极好的群众情感基础。

其?实?钟亦烟的歌声，并不算是情感充沛的类型，但?《人鱼之泪》自带虐心剧情，她还没有唱完，台下已经有观众在抹眼泪了。

唯一的败笔，便是临近结尾处，钟亦烟加了一段原创的改编。

那?段歌词的拉胯程度，是黎绯这个?没看过《人鱼之泪》的路人，听了都?要皱眉头的地步。

在被飞行嘉宾谭月提问时，钟亦烟自信地答道，这是她自己的理解，也是她对命题的诠释。

众所周知，一公的命题是“我”，既然钟亦烟说这段改编，是她对她自己的诠释，那?么评委导师即便再想点评一二，也不敢指教了。

毕竟，在场没有人敢说，他们比钟亦烟本人更了解她自己吧。

一公和初评级不同，选手表演结束后，评委并不会当场打分，而?是统一延后一起公布结果，但?黎绯看了弹幕的公屏，钟亦烟这一首歌，观众人气?值是很高的。

她的声音的确空灵至极，符合人们对于?小美人鱼的一贯想象。

【如果人鱼有歌声，大概就是烟烟这样的吧。】

然而?黎绯此?刻，却无比庆幸昨晚和李博文对峙时，没松口让钟亦烟上?场。

竖琴弹两?下其?实?不影响，但?如果钟亦烟在开场，再加唱几句词，后面整首歌都?要直接跟着跑偏了。

“她选了这首歌啊。”

命题可是“我”诶，尹薇摸了摸下巴。

“她是觉得，她和《人鱼之泪》女主很相像，非常有共鸣吗？”

闻言，系统暗自腹诽，这女配可算了吧，就算放在《人鱼之泪》里，钟亦烟也是那?个?www.youxs.org，别碰瓷小美人鱼女主了吧。

黎绯没有回答尹薇的问题，反而?悄悄去握住了她的手。

——你很紧张吗？

尹薇平时根本不会关注别人，现在怕是因为?紧张在转移注意力。

尹薇叹息一声。

“被你发现了啊。”

之前尹薇自己上?台表演时，都?没有眼下这么紧张。

尹薇抽中的是【表演】卡牌，属于?最早上?场的那?一组，表演不是尹薇擅长的领域，多亏这一周除了乐队，黎绯也帮尹薇反复排了好几遍她的表演。

最后尹薇表演完毕，连江淮都?夸了她的演技。

然而?，这一刻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尹薇七上?八下的心跳，渐渐趋于?稳定。

黎绯身上?有种力量，不自觉就会被她感染。

这么近的距离，尹薇望着黎绯，眼神专注。

诚然，少?女生?得极美，但?最初吸引尹薇的，却不只是浅薄的漂亮。

尹薇的语声有些飘忽。

“一开始……”

什么？

黎绯怔了怔。

尹薇坚定地回握了她的手。

“一开始，是因为?弗吉尼亚。”

但?弗吉尼亚只能拉近她们的初始距离，这个?世界上?喜欢并阅读弗吉尼亚的人那?么多，并不是任何一个?跳出来，尹薇都?会想要牵住她的手，和她并肩的。

“但?是后来，是因为?你，只因为?你。”

尹薇轻轻一笑。

“看着你的时候，我时常会觉得，好像无论多么遥远的地方，想象之中无法企及的地方，只要和你在一起，就都?可以抵达。”

那?么还等什么？

黎绯莞尔，扣住了尹薇的手腕，比了一个?口型：

走吧！

少?女们携手登上?舞台，另一边的叶蕾和尤然也到位了。

接下来的音乐会证明一切。

今夜，是属于?她，属于?他们，属于?《Sound of Silence》的舞台！

第三十八章

倒数第?二个选手钟亦烟下场后, 舞台上方的灯光缓缓收束，四周渐渐暗了下来。

监控数据的工作人员却屏住了呼吸, 更加严阵以待，目不转睛地?盯着。蓝光屏上，收视率的曲线陡然蹿升了一截，抵达今晚以来的尖峰。

幽暗的悬浮光线中，客串报幕主持人的方以航压低了声线，嗓音低沉：

“接下来欢迎黎绯和她的朋友们。”

“带来原创曲目《Sound of Silence》，寂静之声。”

【小天使好棒！】

【原创也不一定是黎绯的原创啊, 不是说她用了方PD给出?的S牌特权吗】

【是啊, 说不定是导师辛苦拖飞机】

【有句讲句，我好喜欢这首歌的名字】

奇妙的是, “寂静之声”歌名的尾音落下, 原本有些躁动的观众席，也在一瞬间沉静了下来。

舞台两侧, 荧蓝色的流动光，从评委导师席, 向左右观众席，一一掠过，映着众人各异的神?色, 尽数将这一轴生动的浮世绘, 半明半昧收拢于其中。

舞台之上, 光影走马灯般缤纷轮转。人影幢幢, 却看不分明。最显眼的是高台中央, 那道半弯月牙似的剪影。

阒静的幽寂中，背光的少女素手轻抬, 滑奏出?一段自然音阶。

如同清晨薄雾凝结出?的第?一滴露水，坠落于碧翠色的嫩叶芽尖。

温婉柔美的拨弦声丝丝入扣。人们这才?反应过来，少女怀抱的那弯“月亮”，原来是一架竖琴。

天幕上下的排光依次亮起，屏幕开?始滚动一行行介绍。

【《Sound of Silence》（原创）】

【作曲：黎绯】

【念白作词：（智利）巴勃鲁·聂鲁达】

【竖琴/大提琴：黎绯】

【念白/贝斯/和声：尹薇】

【钢琴/和声：叶蕾（13岁）】

【架子鼓/和声：Yuri】

直播弹幕同步刷新：

【黎绯怎么?还雇佣了童工2333】

【钢琴贝斯大提琴架子鼓……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配置】

【哇哦，又?是一个Yuri！和尤然同名诶！不知道这位鼓手是小哥哥还是小姐姐】

Yuri是常见?的俄文男子名，但因为很多日韩女爱豆使用，所以尤然公开?自己的英文名时，遭到了很多打趣。

【楼上别到处带尤然出?场，小心给哥哥招黑】

【勿cue谢谢，顶流空降还是作配？除非李博文脑子烧糊涂了！】

【李博文有没?有发烧不知道，但如果这个Yuri真是尤然，节目组的经费怕是要在这一期全部烧光hhhhh】

弹幕里为一闪而过的鼓手名字打架了不过半刻，戛然而止。

【和声编写：黎绯】

【竖琴编写：黎绯】

【钢琴编写：黎绯】

【大提琴编写：黎绯】

【架子鼓编写：黎绯】

【Program：黎绯】

【混音：黎绯】

一连串的【黎绯】刷屏过，原先一秒钟能够刷过去数十上百条的弹幕，硬生生静了好几秒。

【特别鸣谢：方以航】

报幕滚动最后一行结束，弹幕才?又?冒了头。

【之前质疑黎绯小天使“原创”纯度的那位，你还在吗】

【方PD一对一肯定给了不少建议，但是睁大眼睛看看这份司职表】

【还是第?一次看见?航哥的名字出?现在特别鸣谢里诶】

方以航作为导师，其他?的创作环节只要他?参与了，司职栏是需要并?列署名的。现在却只放在“特别鸣谢”中，说明方以航真的仅仅给出?了一些建议，并?未干预这首歌的创作过程。

所有的质疑与轻蔑，在这份司职表前，只能乖乖闭嘴接受打脸。

【震惊！妈妈，我出?息了！我搞到了一个全能创作小天才?】

【这么?看下来，阿黎完全包办了一整首歌啊】

【话说钟亦烟刚刚那首《心音》，版权费就花了三十万】

【相?比之下，女儿，你也太给李博文省钱了吧！】

【小天使：没?有人能从我手里薅到羊毛】

竖琴独奏完一段，舞台后方的鼓风机运作，配合干冰，观众感受到了微凉的风迎面?吹拂而来，隐隐凝结着水珠。

扫向观众席的镜头，诚实地?记录并?定格了现场观众微讶的神?情。

【真情实感地?嫉妒现场的小伙伴们了！】

【超值票价！】

随着这阵风，program里收录的海浪潮汐开?启了一片新的音乐视野。

观众席交头接耳，压低的讨论?声夹杂着惊喜：

“我没?听错吧，是海浪的声音！”

“感觉像真的来到了海边一样。”

因为耳畔的波涛之声，鼓风机人工制造出?的风，也似乎变成了透明的蔚蓝色，混着一丝大海的咸意。

海浪一层层涌动，钢琴从弱拍渐起，加入了其中，平静的波面?荡漾开?柔和的涟漪。

舞台上方最后一排的顶光亮起，照亮了坐于高台上弹竖琴的少女。

黎绯侧对镜头，露出?半张皎洁如月的脸庞，素白指尖跳跃的，仿佛不止音符，还有轻盈的月光。

聚光灯下，少女头戴的玫瑰花冠，宛如镀上了一层天使的光环，美得令人不忍呼吸。唯恐气?息太重，惊扰了这副如梦似幻的画面?。

弹幕静止了片刻。

须臾后，黎绯正好收完最后一个音，转过脸来，对着镜头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弹幕顿时变成了阿伟乱葬岗。

少女缓缓起身?，一袭白色丝绸的希腊式长裙委地?，流云般倾泻。

【awsl，这是什么?仙女下凡式出?场！】

【妈妈，我真的看到了天使】

【这句话说了无数遍，只有这次最应景：您下凡辛苦了！】

【呼吸不过来了，李博文的速效救心丸还有吗？麻烦也给我来一瓶】

直播的弹幕炸开?了喧嚣的烟花。

舞台上，黎绯提着裙摆，自至高处走了下来。

与长裙一同倾泻的，还有少女那头海藻般的如瀑长发，微微蜷曲的发尾俏皮地?打着卷儿，垂落在纤细精致的锁骨上，白皙如玉的肌肤，几乎要开?出?www.youxs.org。

再浓重的舞台妆容，在这样强烈的灯光下也会被吃掉大半。而少女的脸庞本就只有一层轻薄的底妆，接近素颜，却无损她的美丽，相?反，更有一种清新自然的剔透。

【命题是“我”，所以直接素颜了吗，妹妹未免也太实诚了一点】

【那也是因为颜值能打啊！！】

【呜呜，小天使皮肤也太好了吧，高清镜头下这么?近距离居然也没?有瑕疵】

黎绯一步步走下台阶。

舞台上方的顶灯同步，从后向前一排排亮起，星星点起小灯笼，温柔照亮少女脚下的路。

【谢谢，阿黎踩的不是地?，是我的心啊呜呜呜】

【这个台阶是仙女下凡的登云梯吧】

评委席上，大魔王眸光动了动：“这个舞美灯光的设计很用心。”

薛冰眉梢一扬，语气?无不得意：“阿黎自己设计的！”

她觉得开?头的司职表还不够全面?，应该把舞美灯光服装造型也加进去！

方以航微微偏转过头，轻轻咳嗽一声。薛冰的样子，实在很像对邻居炫耀自家小孩的家长，就差没?把“夸！都给我夸！”写在脸上了。

舞台上，黎绯的脚步甫一落下，便触发了地?面?的显示屏的感应。

一块一块显示屏组成的台阶面?亮了起来，深蓝浅蓝的海浪，一层接着一层翻涌，少女就踩在洁白的浪花之上。

一片惊叹赞美声中，一条仿佛与主题无关的弹幕飘了过去。

【传说中，爱与美的女神?维纳斯诞生于爱琴海上】

被这条弹幕启发，许多人由此想到了意大利画家波提切利的那副名画《维纳斯的诞生》。

钢琴的乐声和背景的潮音交织。

走动之间，少女的裙摆无风而动，莲花般荡漾，纤细的脚踝若隐若现。

【风的神?祇吹响她的礼赞，将新生的维纳斯送到海一端的彼岸】

干冰释放出?薄荷白的烟雾缭绕。

台阶的脚灯，映出?素白裙摆周边，蔷薇荆棘的细致暗纹，铂金色的藤蔓一路向上延伸枝叶，统一收束进少女盈盈不堪一握的腰际。

【春的神?祇降下她的祝福，给新生的维纳斯披上缀满鲜花的衣】

在美第?奇宫廷御用诗人波利齐阿诺撰写的长诗中，接受诸神?祝福的维纳斯，最终踏上了森林女神?的大地?。而少女的彼岸，则是一片漆黑静默的舞台中央。

少女缓缓步入浓墨般的黑暗之中。

和黎绯来时一样，舞台上方的顶灯同步，从后向前一排排应声熄灭。

下一刻，舞台右侧柔光灯亮起。

斯坦威三角钢琴前，坐着全然沉浸于演奏的叶蕾。小姑娘穿着白色荷叶边连衣裙，右耳佩戴的珍珠耳坠闪着温润的光泽。

【诶！这是被小天使拐回家的小天使吗！】

【小姑娘的技术很娴熟喔】

【是上周刚结束的水晶杯青少年钢琴大赛的全国?第?二名吧，我弟弟也有参加】

导师席末端，江淮沉吟了片刻，撑着下颌：“这个开?头，视觉上是享受的盛宴，听觉上也很舒服。”

点评的内容是夸奖，但语气?却十分平淡。

【啊，江神?的语气?，好像透着点失望是怎么?回事？】

【感官上确实惊艳，但好像缺少了一种打动人心的东西?】

【+1，没?有《风中玫瑰》弗吉尼亚那么?震撼了】

【江神?是因为小弗吉尼亚才?续了这一期的约吧，期待值太高，所以要求也相?应提高了】

【虽然爱女儿，可是老父亲仍然是严格的呀】

【这才?刚开?场呢，按照循序渐进的原则，大家稍安勿躁吧】

江淮轻微的失望显而易见?，反倒是这一期原定的飞行嘉宾谭月，在《天籁之音》这档音乐综艺中以严苛著称的导师，在纸上记录的笔尖一顿，垂下了眼睑：

“再听一听吧。”

傅绍安的指尖微动，这就是他?在点评她的初评级所说的，过盛的容颜带来的负累。

但他?相?信她，是可以处理好的。

在《风中玫瑰》的表演中，她用直击灵魂的演技，冲淡了美貌的冲击力。人们对她角色的印象，远远超越了她本人的外表。

——那么?这一次，你要怎么?做呢？

大魔王全神?贯注地?凝望着少女。

——人类都是浅薄的视觉动物，你要让他?们尽可能地?忽略掉你漂亮的脸庞，而将注意力集中在你手中的音乐上。

最后一排顶灯的光芒湮灭。

黎绯彻底隐没?于黑暗之中。

摇臂摄像机转移镜头，观众的注意力集中到了叶蕾身?上。

小姑娘年纪虽轻，在这么?大的舞台上，却可以坦然自如地?接受万众瞩目，丝毫不露怯。

VIP席的叶行楷却知道，蕾蕾心思敏感纤细，是最容易害羞的孩子。她坦然置身?的，不是宏大的舞台，更不是众人的目光，而是她的音乐。她被音乐包围着，所以不会害怕，所以一往无前，无往而不胜。

他?突然懂得了，昨晚彩排时，黎绯对他?说的那一句，“蕾蕾是被梦想保护的孩子”。

——那么?你呢？

叶行楷情不自禁地?望向了少女消失的地?方。

他?记得，她说过，一直以来，她也是被自己的梦想保护着的。

趁着叶蕾的钢琴给她打掩护，黎绯在这段间歇里，迅速摘去了头上的玫瑰花冠，解开?了领口的暗扣，一片式的连衣裙，径直滑落坠地?。

尽管收音设备极好，但这一点布料摩擦的细微窸窣声，几乎听不见?。只有佩戴着耳返的傅绍安，神?色微微一动。

在所有人都望向舞台右侧那架三角钢琴的时刻，大魔王看向了舞台中央那片浓墨般的黑暗，唇角蓦然一勾。

舞台整体漆黑一片，只有右侧的三角钢琴，笼罩着一圈柔光。

在现场左边的观众脖子累得快酸了的时候，黑暗中，忽然响起了西?班牙语的女声念白：

“Me gustas cuando callas y estás como distante.”

漆黑的屏幕上渐渐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碎光，宛如流动着的银河，托举着对应中文翻译的诗句：

【我喜欢你是寂静的，好像你已远去。】

啪地?一声，舞台中央，一道光柱打了下来。

身?穿黑色丝绸衬衫的尹薇，系着同色的丝绸眼罩，独自坐在一把椅子上，脊背挺直，带着被束缚的拘谨意味，双手则平静置于膝上。

“Y estás como quejándote， mariposa en arrullo.”

尹薇压低了的嗓音，有些迷惘的喑哑。

【你听起来像在悲叹，一只如鸽悲鸣的蝴蝶。】

西?班牙语被称作“和上帝对话的语言”，在这一刻听来，更接近神?的意味。

“哦？”评委席上，江淮微微调整了坐姿，“这里有一个视角转换。”

参与了歌曲创作的方以航颔首：“是旁观视角切入，补充主观叙述的‘我’。”

“完成得很漂亮。”

高中语文经常不及格的方PD心想，黎绯的语文成绩一定很好。

“Y me oyes desde lejos，”

【你从远处听见?我，】

蒙着眼睛，独坐于黑暗的尹薇径自伸出?了手，而当她抬起手臂，观众才?发现，尹薇是抓握着一把琴弓的。

她似乎想追逐着什么?遥不可及的存在。

是诗中那个寂静的“你”吗？

被束缚的少女抬起的手臂，注定徒劳无功地?垂落下来。

“y mi voz no te alcanza：”

【我的声音无法触及你：】

西?语念白最后的尾音落下，琴弓也即将触及地?面?的刹那，在尹薇的身?后，一只素白的手自黑暗中探了过来，抽开?了少女眼罩的系带。

背景乐的潮汐音中，倏忽响起飞鸟的振翅声。

深色丝绸眼罩从尹薇的眼前滑落。

久违的光明让尹薇不自觉瞳孔一缩，眼角溢出?一点生理性的泪液。

海平面?之上，被自由放飞白鸽，展翅扑簌飞过辽阔的碧空。

悬停于半空中的那只手，则放到了尹薇的肩上，像是无声的安抚。

宛如凝着霜雪的那截皓白手腕，落着几片深红浅红的玫瑰花瓣，和之前黎绯出?场时头戴的玫瑰花冠一模一样。

这只手的主人，身?份不言而喻。

【今天才?突然发现，我原来是手控】

【手控属性觉醒+1】

此时，另一道光柱打下，人们见?到了尹薇的侧边，一袭红裙的黎绯，和她的大提琴。

这一刻，舞台的两道光柱汇聚在一起，融合成一个光圈扩散。

两个少女相?互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默契一笑。

尹薇递出?了琴弓，轻声念完这个段落的最后一句：

“déjame que me calle con el silencio tuyo.”

【让我在你的沉默中安静无声。】

黎绯接过琴弓，拉响海德格尔。

大提琴起第?一个音时，舞台地?面?瞬间被切割成了截然不同的两个部分，一半是海水，一半是星空。

泾渭分明，却又?www.youxs.org。

天旋地?转，是奔涌着的浩瀚无垠。

www.youxs.org，于温柔的寂静之中迸发出?嘹亮。

【这个转场也太绝了吧！】

【我磕爆童话！！！】

【这次真的搞到真的了！】

舞台后方的屏幕变成了流星雨坠落。

上方的灯光绞碎，星星点点洒落，整个舞台，犹如漂浮徜徉于银河系之中。

那么?少女就是宇宙中的孤独星球。

尹薇像是回到一个礼拜前，决定一公的抽卡命运之夜落幕后，她和黎绯在露台上喝着气?泡酒，仰望星空。

明明没?有酒，音乐却令人沉醉，听众微醺。

舞台上的两个女孩子，璀璨耀眼，如同冥王星和她的守护卫星卡戎。

评委席上，薛冰惊艳赞叹：“这个舞台，完全可以做成MV了喔。”

她转过头问专业人士：“这算是把歌曲的MV搬到了舞台上？”

“专业人士”方以航压力倍增。

他?轻轻咳嗽了两声，说实话，他?想象中的舞台效果会很好，却没?料到，会这样好。

黎绯和其他?选手不一样，她不仅做了音乐，可能是完美主义者的属性，导致她在各个方面?都尽量亲力亲为面?面?俱到。

“是她的美学。”

灯光映照在傅绍安深沉的眸底，摇曳着宛如璀璨星光。

“她在这个舞台中，融合了她自己的美学。”

名为黎绯的美学。

观众席上，段寒有些紧张。

昨天他?追星成功，见?到了偶像还拿到了To签，本来想好了，今天就算老板要加班，他?也要偷偷摸鱼准时蹲点直播。

没?想到，尹总傍晚时直接带他?出?了个外勤。

段寒心中哀嚎，等下了车，才?发现尹勋带他?出?的“外勤”竟然是《闪耀的你》录制现场！

最开?始司职表出?来时，段寒为追到了全能型创作天才?偶像感到骄傲，后来回过味来，又?止不住地?担忧。

大提琴这么?深沉的乐器，怎么?www.youxs.org？

这是大部分人的第?一反应。

黎绯没?有声音，如果连她的乐器都不是主角，那么?怎么?能说这首歌是她“唱”的？

然而此刻，钢琴的声音并?没?有强势地?盖过大提琴，相?反，钢琴温柔地?托举着大提琴，盘旋着上升，以防止愈来愈激烈的音符，像烟花般坠落。

舞台上的红裙少女，拉动大提琴时宛如一朵玫瑰绽放，一旁的钢琴支持着她，甘为绿叶。

“不太一样了。”

江淮放下了一直撑着下颌的手。

从大提琴出?现起，笼罩在黎绯身?上的，那种如隔云端的面?纱感就消失了。

之前的少女，的确很美，然而只是在印证着所有人心里既有的印象，很好很很美丽很“小天使”，因为造型和舞美的缘故，比想象更美，是惊艳的，但这种惊艳，也只是对固有印象的加深，观众眼里的那个“黎绯”依然只有外表那浅淡的一层。

江淮喃喃低语：“现在是要向内推进了么?……”

最先传出?黎绯要拉大提琴时，有些人猜测过她的水平了了，虽然不至于速成，但总归没?有那么?能够拿得出?手，否则在黎绯的选手简历上也不会完全查无此项了。

说实话，江淮并?不是很懂古典乐，但在乐声奏起之前，他?已经确认了，黎绯决不是赶鸭子上架选的大提琴，因为他?感受到了，黎绯和大提琴之间存在的磁场。

【小天使的大提琴看起来有些年纪了】

【像是上个世纪的古董】

然而年轻的少女和古老的大提琴构成的画面?，却丝毫没?有违和感，仿佛他?们注定在一起。

黎绯第?一次看见?海德格尔时，就知道它和她之前拥有的那些练习琴一点也不一样。它不是流水线制造的商品工艺品，它是真正拥有灵魂的艺术品。

这一点，在它的不驯服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一开?始，黎绯是无法驾驭海德格尔的。在遇见?有灵魂的琴之前，学琴的人常常会误以为，只要拿起琴弓，就能够征服任何一把琴。

在她和海德格尔成为伙伴之前，黎绯经历了一段漫长的磨合时光，这不是一场单方面?的驯服，而是双向的打磨。

是的，海德格尔也打磨了黎绯。

黎绯并?非哑巴，却也不爱说话，从很小的时候起，大提琴就是她的一个表达方式，以及情感的出?口。她有着迥异于外表的桀骜个性，而那些刺骨到以至于有时候会误伤黎绯自己的棱角，在日复一日的琴声中，终被海德格尔润物细无声地?予以化解。

海德格尔于她，亦师亦友。

宇宙☆仙☆女☆整☆理☆的星辰之间，存在着奇妙的磁场和引力。

人和人之间，同样如此。但江淮第?一次，在乐手与她的乐器之间，感受到这种冥冥之中的联结感。

江淮清楚，在场的观众，大部分和他?一样，未必是古典乐的受众，但如果她的大提琴能够将他?们拉到同一频率，进入到同一个世界，那么?不需要浅显直率的歌词，www.youxs.org。

最终效果或许会比有歌词更能直击灵魂。

直白是文字的优势，同样在某些时刻也会成为劣势。

被误会是表达者的宿命。

对于同一句歌词，不同的听众会产生不同的理解偏差，但旋律不会。留白给以充分的想象，每个人都是根据自己的想象去填补空白，“偏差”正好会成为另一种美丽的误会。

之前钟亦烟唱完《心音》，江淮因为并?不了解原版，所以没?有特别的感受，但他?捕捉到了谭月的皱眉，大抵是不认同钟亦烟改编歌词的方向。

钟亦烟的“我”，是强行将《心音》歌唱的女主人公，嫁接到了自己的身?上。

那么?，黎绯她的“我”呢？

傅绍安闭上眼，即便作为外行，也能听出?音乐中，属于“自我”的部分。

当他?闭上眼，去想黎绯，脑海里浮现出?的，是一个温柔恬静的美丽少女，然而，此时的音乐却告诉他?，不是这样。

一直保持沉默的人内心未必是表里如一的安静。

就像大海，表面?的风平浪静之下，往往酝酿着最深邃的旋涡。

傅绍安叹气?，他?原来，也落入了一重窠臼。

一个多世纪之前，尚未割去自己右耳的画家提笔，给他?亲爱的弟弟提奥写信：“在我们的心底，有一团燃烧的火，可是没?有人用它取暖；而路过的人，只看得见?烟囱里冒出?的一缕薄烟，并?不予理会。”

“Como todas las cosas están llenas de mi alma，”

【如同所有的事物充满了我的灵魂，】

这一刻，尹薇坐在黎绯的对面?，她同她近在咫尺，却又?像隔了一道银河的遥远距离。

“emerges de las cosas， llena del alma mia.”

【你从所有的事物中浮现，充满了我的灵魂。】

叶蕾在给这一段的大提琴伴奏时，心情其实也是澎湃而多变的。

小孩子不懂得成年人的复杂，却也能够感觉到，这是她的姐姐内心更深的一面?，www.youxs.org，不轻易显露的一面?。

program里收录的海浪声渐渐平息，然而少女的琴声，却在听众，尤其是她的粉丝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小天使”“小美人鱼”“小弗吉尼亚”这些，都是跟随者黎绯的称号，寄予了粉丝的无限爱意。

爱意，以及想象。

爱是想象的注脚。

——如果你爱着的偶像，褪去外表的那个“我”，向你展示更真实的那个“我”。

——那么?，你还会爱她吗？

舞台的左前方，尤然坐在架子鼓后，他?的四周是一片黑暗，却让这个总是活在聚光灯下的少年感觉到安全。

他?抬头，这个角度恰好可以看见?直播的弹幕屏。

尤然没?有错过，【鼓手/和声：Yuri】出?现时，弹幕里他?的粉丝的认亲狂欢，尽管大家都认为那只是和他?撞了英文名的一个陌生人。

能够被爱是幸福的，也是幸运的。然而当被爱成为你的事业后，又?是另一回事了。粉丝爱的，是商业包装营造出?的假象。

尤然所在的男团走的是养成系的路子，他?出?道已经快十年，他?不禁去想，如果今天，拿到“我”这个命题的人是他?，他?要怎么?作答？

是按照公司给他?定的人设，还是……那个真实的尤然？

少年握着鼓棒的手指不自觉紧了紧，又?很快松开?。

尤然唇角漾起一抹苦笑。

即便他?想选择后者，可问题是，他?还能找到那个真实的自己吗？

江淮和谭月给了这些选手一次自我介绍的机会，而这个少女却兵行了一招险棋。

尤然忍不住想，因为是素人，不知道游戏规则，所以无知者无畏吗？

“Mariposa de sueo， te pareces a mi alma，”

【你像我的灵魂，一只梦的蝴蝶，】

尹薇凝望着她的蝴蝶，用吟唱的方式念诵这首情诗。

1880年六月的某一天，梵高在书信中继续写道：“人们必须守护内心的火，须得稳当着点，耐心等待，有谁走来，挨近它坐下——大概会停下来吧？多么?着急。”

不像竖琴自带女神?气?质，大提琴的演奏姿势其实并?没?有那么?优雅。

黎绯的双腿分开?，将海德格尔夹在双腿之间，她的演奏风格和杜普雷有些相?像，都是偏硬一些的，并?不十分柔和。

模糊了性别的边界，甚至模糊了人与物的边界。

大提琴的琴颈贴着少女纤细的脖颈，她正和她的大提琴同一频率呼吸，在外人看来，几乎要融为一体。

尹薇的念白至末尾，更像是一声叹息。

“y te pareces a la palabra melancolia.”

【你如同忧郁这个字。】

“忧郁”二字出?现在中文翻译的屏幕上时，之前解说《维纳斯的诞生》的弹幕主，久违地?又?发了一条弹幕，被熟悉他?的人一眼捕捉到。

【一个冷知识，在波提切利的设定里，维纳斯是带着惆怅与忧郁降临人间的】

蔚蓝爱琴海上，新生的女神?，代表世间一切的美，维纳斯自出?生起，就是“完成时”的状态，她的一切都是美的，暗合画家所在时代流行的新柏拉图主义思潮。

然而油画上，画家细腻笔触精心描绘出?的美丽脸庞，却是惆怅的。沐浴着众神?的祝福与恩泽，站立在贝壳上的维纳斯，流露出?茕茕独立的寂寥与忧郁。

人们看见?了完美的女神?，没?有人，甚至没?有神?，能够看见?尽善尽美的维纳斯的内心。

那么?少女美丽温柔的平静表面?下，究竟裹藏着什么?样的一个灵魂？

在这里，钢琴悄然退场，留给舞台的，是大提琴的独奏环节。

也是从这里开?始，谭月停止了在笔记本上的记录，她突然发现，她没?有办法集中于技术层面?的分析了。

诚然，少女的琴技高超，要不是之前方以航私下透露过，黎绯是时隔多年再重新捡起的大提琴，光听她今晚的演奏，根本听不出?一丝生涩。

谭月觉得自己和被轻易带着跑的普通听众不一样，她得始终立足于一个专业人士的角度，保持冷静才?行。

她的确做到了，哪怕program里面?收录的音效如此繁杂，谭月也比任何人都冷静，一一分析，条条理顺，但当钢琴退场，舞台只剩下一把大提琴时，谭月却做不到了。

她依然全神?贯注，但注意力集中的点却不再只是单纯的技艺，或是停留于音乐的表层。

与此同时，原本弹幕里，关于黎绯的大提琴水平讨论?得热火朝天，各大音乐学院优秀毕业生不请自来，甚至有人把黎绯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和角度拿出?来分析对比，但从大提琴的独奏开?始，这些弹幕就渐渐销声匿迹了。监控数据的工作人员甚至怀疑弹幕功能出?了bug，上报给了后台程序员，反馈却是一切正常。

谭月作为出?题人之一，初衷只是想给低人气?的选手全面?展示自己的机会，实际上，这一刻，才?是她第?一次，对这个命题，真正感了兴趣。

这群年轻的小朋友们都很聪明，知道如何珍惜和利用好这个机会，展现自己最美最好最强的一面?。

起初，谭月以为黎绯也是一样。这个年轻的孩子技术很好，难得的是她也拥有与之相?匹配的审美。审美是很重要的。谭月一直坚持这一点。

在《闪耀的你》的舞台上，少女能够将所有人带去看一场华丽的烟火秀，做到这一步，足够了。

接下来的事……

谭月叹了一口气?。

大抵是吃力不讨好。

谭月承认自己带有偏见?，在来参加节目之前，她总是觉得，在选秀中稳坐人气?第?一的选手，对外的形象上或多或少有些设计的成分在里面?，不那么?真。

她定下这个命题，是寄希望于，也许能有那么?一两个不那么?聪明的笨小孩，去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因为笨拙的真诚，也是很动人的。结果让她失望，却也在意料之中，不算太失望。

谭月没?想到的是，这群孩子之中，看上去最聪明的那个，却选择了这一条崎岖的曲径。

黎绯喜欢热烈的夏天，也喜欢夏日祭的烟火大会。

烟花燃起，在夜空中绽放，绚烂之后便是急速的坠落，像极了盛极而衰的命运诅咒。

但黎绯不相?信。

现实中，她是即将登顶，接近“完成时”状态的偶像，但，登顶之后又?是什么?？系统没?有告诉她，经纪人也没?有，倒是黑粉，日复一日地?预言着黎绯下坡路的未来，重复着盛极而衰的诅咒。

黎绯深谙粉丝的心理，她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获得喜爱，也知道怎样的人设，符合市场的需求。

她手里握有百分百会赢的千种人设，亦或者，更聪明一点，从没?有声音的“小美人鱼”出?发，量身?定制出?一个完美人设。

但是她要去赌，她选择了同命运对赌，选择了急流勇退，也逆流而上。

既然要介绍自己，那就给他?们看一看，她最初也最真的样子吧。

黎绯作为抽中了卵巢彩票的那一小撮幸运儿，来到这个世界上，她有优渥的家世，然而命运给这个出?生大礼包附赠的价格却太过高昂。

如果黎绯的性格真如同她的人设一样温和，是无法活到今天的。

当她还是一个小女孩，在来到世界最初的那些年，就从未停止过和病魔的抗争，同死神?争夺自己进入倒计时的生命。

在医生向父母建议温和疗法时，从护士姐姐的对话里知道温和疗法等同于消极抵抗的小姑娘，开?始极力劝说父母。如果不是她的坚持，很可能在系统出?现之前，这个世界上就已经没?有黎绯了。

对待热爱的事物也是一样，从小学习芭蕾的她，在腿伤时打封闭针也要上舞台，连指导黎绯的老师都觉得这孩子对自己太狠。所以当公司准备硬塞给她一个，娱乐圈推崇的不争不抢、人淡如菊的人设时，黎绯拒绝了。她不是不可以演，但她想保持一些最基本的真诚。

命运实在爱同她开?玩笑。

而当系统出?现，小女孩夭折的结局出?现转机时，原本中的家世彩票却变成了负面?buff。十四岁之前，黎绯打心底里排斥虚伪的家人，过了十四岁，在失去之后，虚伪下的真心才?渐渐浮出?水面?，却已不可再得，包括那个小型的家庭交响乐团，都成了她为数不多的美好回忆。

但不管是什么?时候，黎绯的身?边永远围着人群，永远不缺少注视的目光。

围着她的人们，看见?的是春天般的温暖美好。

然而重来一世的黎绯决定，亲手打碎这个幻境。

大提琴的争鸣，警示着人们，少女的内心住着一场凛冽的寒冬。

舞台上，一袭红裙的少女以燃烧生命的力度拉着琴弓，像在切割大提琴，也像在切割自我。

乐章抵达最激昂的音符时，几乎无限接近于星空的存在。

评委席上，江淮摘下了眼镜，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闭着眼睛的傅绍安也睁开?了眼。

他?看见?了浩瀚星空。

不是舞台上这个人造的星空，而是真正的，那片星空。

那片星空其实与天文学无关。

他?知道，她做到了。

就像音乐真正直击人心的力量，也与专业的乐理无关。

不懂星象天文，终其一生也未必能领会半分宇宙奥秘，但这并?不影响人在仰望星空时，感受到的那种震撼力度。

同为这个星球上的生灵，这几乎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观众这些习惯于听流行歌的耳朵，也许听不懂古典，却不影响心的感受。古典音乐能正向促进植物的光合作用及生长，人怎么?也比植物更敏感一些。

大提琴强烈而激昂的乐声，是不屈是抗争，所有人提起心脏，陪她一起跨过那个最寒冷的冬夜。

每个人的生命里都有一场雪，或早或晚，或轻或重。

她用音乐将原本各扫门?前雪的人一起集合到同一个严冬，所有人围着火炉烤雪。

有人看见?了落在自己家屋顶的雪，也有人看见?了落在亲密之人头顶的雪，有人什么?都没?看见?，只看见?了舞台上的少女，和她生命里的雪。

有人被安抚，有人被宽慰，有人被纯粹地?打动和感染。

到这一步，傅绍安觉得，她已经成功了。

他?是演员，演过芸芸众生，他?的外壳无比坚硬，伪装更是剥了一层又?一层。

能够打动观众的表演，就是成功的表演。

傅绍安习惯于将舞台称作“表演”，尽管黎绯今天展现的是抽中【歌曲】的舞台，但在他?看来，不过是一场音乐性质的表演。

男人的手掌抚向了胸膛左侧，那里，心跳的频率有些异常。

傅绍安不愿承认，他?是害怕了。

这不是演员的恐惧，这是任何一个成年人的恐惧。社会身?份赋予的枷锁，让每一位成年人，即便在最亲密的人面?前，也不敢轻易剖白自我。

——可以了，就在这里停下吧。

同样无法平静下来的，还有站在摄像机后面?，掌舵整个节目组的总导演谢宇。江淮是他?的老朋友，一开?始还是冲着他?的情面?才?来这个节目的呢。这个中年男人有些疲惫地?想，如果他?是江淮，现在怕是已经后悔出?这个题目了。

黎绯的琴声将所有人拉到了那个频率之上，她做到了，她是成功的。

成功到连他?这个局外人，都上了她的这趟车。然而这一刻，少女举起“自我”的镜子，从音乐中照见?自己的谢宇，却想提前跳车了。

可是他?是导演，他?总不能在一个小姑娘的琴声中落荒而逃。

“Sound of Silence……”

谢宇咀嚼着这个名字。

他?早该知道的，寂静之中的声音，总是蕴藏着堪比核能的，最爆裂能量的。

尤然难以形容这段独奏给他?带来的震撼。

哪怕排练时听过无数遍，这一刻在舞台上震撼依旧，甚至更甚。

作为偶像，他?时刻谨记着展示自己漂亮的一面?，而将个性中不为人知的晦涩部分，永远埋葬。

工业时代的商品是这样的。

但艺术不是。

艺术给人的震撼，从普世客观的角度，其实并?不一定是“享受”的。它可以是不漂亮，不舒服的，像海的旋涡，星空的云团，给人的震撼混合着一种恐惧的战栗。

钟亦烟的《心音》，为什么?让黎绯一个从未看过《人鱼之泪》的人，都察觉出?了违和，是因为钟亦烟自作聪明地?用改编，填补了原作的残缺，相?当于强行续上了维纳斯的断臂。

但钟亦烟的失败，在于《心音》本身?是一首不完美的完美之歌。

而在《Sound of Silence》中，黎绯完全可以演奏一碧万顷的晴空海，粉饰太平，也轻松落得宾主尽欢。

但她没?有。

在这段独奏里，少女不仅展示了葳蕤繁茂的枝叶，也将深埋于大地?的那些盘根错节，一同拔起，置于日光之下。

——那是真正的，她自己。

——是“我”，真实的“我”，不漂亮的“我”。

这并?不是美丽温柔的东西?。

它很沉重，沉重到让人本能地?产生抗拒。

它是压抑的，沉沉的音符，变成浸了水的棉花，www.youxs.org，闷闷的难受。

它是激烈的，让人心脏砰砰跳，难以承受，想要挣脱，却又?欲罢不能。

那是深埋于地?底的，阴暗的，斗争的，矛盾的东西?。

命题是“我”，黎绯没?有规避“自我”的另一面?。

那是月亮的背面?。

这是她的极尽诚意。

面?对少女捧出?的一颗赤诚之心，江淮久久地?沉默了。

他?这半生演过各式各样的角色，他?深知观众的心理。有些角色观众哪怕设身?处地?代入，感同身?受地?同悲同喜，也未必喜欢。有的是真的不喜欢，有的则是，不敢喜欢。

www.youxs.org，一见?心喜，爱不释手，因为永远不会被棱角伤到。

你打动了他?们，但他?们却未必会喜欢这样的你。

江淮深知，从利益权衡上来计算，这是一场豪赌。

他?不认为她会赢，却也希望她不输。

每个人的生命里都有一场雪。

只是黎绯的，来得格外早和冷。

人生最初接触的色彩，往往会成为终身?性格的底色。黎绯后来的人生中，有海德格尔，有李昂，有系统，还有爱着她的粉丝们。

很大程度上，她被这些温柔的爱意安抚了，但仍然有一些坚硬而冰冷的棱角保留了下来，倔强地?旁逸斜出?着，她注定无法成为一块温暖圆润的鹅卵石了，她是一块嶙峋的怪石。

但黎绯用大提琴讲述这些时，口吻却没?有自怜，恰恰相?反，她为此骄傲。

是，它不好看，冰冷又?坚硬，一不小心有被冻伤或刺痛的危险，大概和他?www.youxs.org。

但这也是她爱着的珍惜着的，并?且一直引以为傲的，她的“自我”。

虚伪的假面?戴久了，面?具也会成为皮肤的一部分，再也摘不下来。

黎绯不想遭受肌肤撕裂的痛苦，最重要的是，她并?不觉得真实的那一面?是羞于见?人的。

——所以我将“我”，全都拿出?来给你们看了。

——你们看了，再决定要不要喜欢我。

在奏响最高音的刹那，黎绯没?来由地?，仿佛嗅见?了清淡疏冷的雪松木气?息。

她终于意识到了一点，原来并?非敝帚自珍，她其实或许比尹勋更骄傲自负。

因为在黎绯的内心深处，实际上是将那些深埋地?底的部分，也划归到了美的范畴之内，甚至是，美的根源。

所有生命都喜欢温暖馥郁的美好春天，谁会喜欢萧瑟凄厉的凛冽冬日呢？

少女自嘲一笑。

她站在普世审美的对立面?，却还要固执己见?地?向全世界宣扬她信仰的美学。

——无凄厉，不绮丽。

大提琴凄厉着的那些不美好，其实都是她爱着的珍惜着的，为此骄傲并?深深感谢的，命运赋予她的绮丽。

第三十九章

舞台上, 淡淡月白色的光圈中，一黑一红两个少女对坐着。

尹薇继续她的吟唱, 如同王尔德的夜莺，在吟唱月光下的玫瑰。

“Déjame que te hable también con tu silencio

claro como una lámpara， simple como un anillo.”

【并?且让我借你的沉默与你说话，

你的沉默明亮如灯，简单如指环。】

黎绯的手腕扣着一截原先戴在头上的玫瑰花冠，随着拉琴的动作，鲜红的花瓣扑簌簌地坠落。

今夜月明无星, 这个没有声?音的少女?是最璀璨的星。

黎绯借助这首歌, 与所有人进?行对话。

Sound of Silence, 便是她的声?音。

舞台右侧的灯光悄然亮起，却?再也没有人去注意坐在那里?的鼓手是谁。

少年拿起鼓棒, 察觉到这一点, 肩头陡然一松，仿佛卸去了诸多压力。

尤然二十一岁, 出道十年，第一次在舞台上感到这样的轻松与自由。

他侧耳倾听着大提琴, 仿佛置身?星系之间，不可?控制地被一种玄妙的磁场吸引。

“Eres como la noche， callada y constelada.”

【你就像黑夜, 拥有寂寞与群星。】

舞台中央, 少女?的脚下一半是星空, 一半是海洋, 星河流转, 波谲云诡，内心的混沌和矛盾在此相互碰撞, 又彼此交融。

绵延不断的音符从大提琴的四根琴弦上缓缓流淌而出，织就一片闪闪发光的银河乐章，构成她的宇宙。

名为“黎绯”的宇宙。

“这是她的歌。”

评委席上，方以航蓦地开?口。

这并?非在重复一个浅显的事实?。

傅绍安听懂了方以航话里?的另一层含义。

这是一首，真正属于黎绯的歌，唱的就是少女?本人。

如果不是已经署名寂静之声?，这首歌也可?以叫作黎绯。

表面的寂静之下，是无垠的星辰与浩瀚的海洋。

“Tu silencio es de estrella， tan lejano y sencillo.”

【你的沉默就是星星的沉默，遥远而明亮。】

像是回应着这份“遥远而明亮”，鼓点在此时加入，精准却?不机械，带着灵动感，如同星星，照亮大提琴的海面，哀而不伤。

激昂沉郁的琴声?渐趋柔和，仿佛一只温柔的手，将听众们攥得紧紧的心脏捧起，熨帖细致地抚平褶皱。

如果说此前的琴声?是一季严寒冬日，那么鼓点就是凛冬深雪里?，复苏春天的种子。

凛冬终将过?去，春天即将到来。

GM男团公寓，一楼客厅没有开?灯，只有电视屏幕幽幽的蓝光映照着青年俊美的脸庞。

尽管镜头只给了鼓手一个模糊的远景，沈宸皓还是一眼认出了他的弟弟。

尤然是GM中年纪最小也最受宠的小王子，然而少年到了舞台上，却?变成了气?场全开?、一呼百应的国王。作为人气?仅次于队长江城的年轻偶像，尤然的标志性?出场台词就是——

“欢迎来到尤然的场合。”

青年轻笑着低声?呢喃，说出这里?本该有的一句台词。

沈宸皓望着几乎沦为背景的少年，轻声?叹息，他没有回头，径自开?口问了一句：

“这真是，根本不像尤然，对吧？”

江城不知何时站到了沈宸皓的背后，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

尤然是怎么样的脾气?呢，即使给他们打鼓的时候，都要将架子鼓移动到舞台前方，他总是不甘心被挡住的。

然而现在的少年，却?甘愿成为模糊的一个远景，舞台的一块背景板。沈宸皓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怎么会这样呢？”

沈宸皓此刻若是回头，就会发现自家队长脸上的神?色是难得的认真。

江城凝眸，注视着舞台上的少女?。

“……不是他的场合。”

沈宸皓一愣：“哎？”

江城垂下眼睑：

“是她的场合。”

就算尤然开?口，说出的台词也只会是，欢迎来到那个少女?的场合。

“他”与“她”的同音误会，让沈宸皓听了个一头雾水。

丢下这句棱模两可?的话后，江城便转身?走了，徒留沈宸皓一个人坐在沙发上陷入怀疑之中。

【你们不觉得……】

视频直播中，先前为鼓手英文名发声?的尤然粉丝，蓦地发觉那个一闪而过?的背影，像极了自家哥哥。

但?这念头和那道背影一样，只是在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因为眼里?心里?，只剩下了舞台上的少女?，和她的寂静之声?。

她的手指按向了删除键，将原本打到一半的弹幕，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

没有人想破坏这份宁和静谧。

整个舞台仿佛成了一片荡漾着深蓝浅蓝浮光的宇宙。

沙发上的沈宸皓调整了坐姿，微微前倾，撑着下颌注视着屏幕。

茶几上，一只玻璃高脚杯放了下来。

沈宸皓艰难地分出一缕余光，是去而复返的江城，带着两杯薄荷莫吉托。

“你倒是会享受。”

沈宸皓轻笑，和江城碰了杯，玻璃高脚杯发出清脆的叮铃之声?，配合电视背景音的蓝调爵士乐，有点迷幻的味道。

大提琴加上爵士鼓，若有似无的慵懒人声?穿插其中，音乐如同仲春的风，摇曳着馝馞花香，令人沉醉。

“这么温柔啊……”

大提琴竟然可?以这么温柔。

沈宸皓微微眯起眼，一时之间分不清，是醉了这杯加了冰的莫吉托，还是醉了这一支寂静的歌。

奏出装饰音时，舞台中央的少女?抬起眼睑，不经意间撞入了镜头。

沈宸皓的心尖像是被一根羽毛拂过?。

耳畔的音乐是风，的确是风，令人沉醉，却?始终捉摸不透。

而演奏出这样音乐的少女?，则拥有一双更加捉摸不透的眼眸。她的眼神?，像是在专注地看着你，眼里?没有其他任何，只有你一个人，但?同时，又像是根本没有看你，而是看向一个遥远的地方，那完全是另一个世界。

怔了片刻，沈宸皓适才回过?神?来。

青年咋舌：这位比尤然还会蛊啊。

“Me gustas cuando callas porque estás como ausente.”

【我喜欢你是寂静的，仿佛你消失了一样，】

在琴声?最深沉的部分，略微喑哑的女?声?响起，成为大提琴的呼吸。

参与过?这首歌创作的方以航，不禁在内心叫绝，叹服黎绯真的将人声?纯然用作了一种器乐。

在《Sound of Silence》乐队配置中，并?没有主唱，人声?设置的意义是伴唱，也仅仅是伴唱，丝毫没有喧宾夺主。

只有黎绯和她的大提琴，才是这一支乐队的核心，也是这个音乐宇宙的核心。

少女?的琴弓拉着大提琴，同样也触动着听众的心弦，连带着西班牙语的女?声?吟唱都透着唱诗的味道。Program里?的萨克斯在这一句托举着人声?，而大提琴的琴声?则托举着这一刻聆听音乐的漂泊灵魂，仿佛从此有枝可?依。

尹薇唱着消失的词句，心里?也怅然若失，她是吟唱者，却?不是造梦人。

因为那梦境本身?，抱着大提琴的少女?就像是真的要消失了一般，融于风中。

江城垂在膝上的手动了动。

指尖打着鼓点的节拍，青年闭上了眼睛，脑海里?却?挥之不去那个少女?的身?影。

沉浸在音乐之中，灵魂轻飘飘地浮了起来，江城想起自己第一次浮潜时的感受，仿佛周身?浸在了一片微凉的海水中，指尖击打节奏间，指缝中若有似无穿过?了风。

像她一样。

调酒的间歇他去查了少女?的资料，也知道了这首歌的主题是写她自己。

这首歌是成功的，江城心想，因为很切合主题。

沈宸皓则灵光一现，突然惊觉道：

“念白唱的这个‘你’，该不会指的就是这个大提琴手吧？”

……你竟然才发现么？

江城无言，睁开?了眼，蓦地移向了沙发的另一边，坐得离沈宸皓远了一些?。

黎绯执弓拉奏大提琴最晦涩的一段，到达琵音时，海藻似的卷发随风飘扬。

另一边的尹薇，声?线倏忽低了下去：

“Distante y dolorosa como si hubieras muerto.”

【遥远且哀伤，仿佛你已经死?去。】

台下，特别VIP席位上的男人，蓦地停止了手指弹奏空气?的动作。

尹勋确认这是他第一次看少女?拉大提琴的样子，这同时也是，他第一次听见海德格尔的歌声?。

但?他却?在她的身?上感到了一种似曾相识的熟稔。

Déjà vu。

尹勋微微恍惚。

在弗洛伊德的理论中，Déjà vu来自于潜意识的矛盾冲突。

尹勋心中不由一动，回忆起十天前，他和少女?的初次相遇……不，“相遇”太温和，或许说，初次“交锋”更合适，的确是充满矛盾与冲突的。

男人凝神?看了少女?片刻，最终给这种似曾相识找到了合理的归因。

黎绯拉琴是非常杜普雷的姿势。

通常为了便于控制，大提琴手在运弓发力时往往会有所保留，可?黎绯的演奏却?不遗余力，仿佛燃烧生命。

她的琴声?尽管热烈，却?不会烧灼他人。充满力量的同时，少女?的状态完全是挥洒自如的。力量与缓和，这一组看似对立的矛盾，在黎绯富有柔韧性?的右手中，达成了调和的一致。

类似风格的演奏尹勋也见过?，驾驭不住会滑向天平的另一端。然而在少女?的身?上，是看不到那种用力过?度的勉强感的。她和她的大提琴纯然一体，这不是任何一方的拉锯战，而是……他们原本就应该在一起。

如同大卫杜夫之于杜普雷。

尹勋轻轻叹了一口气?。他原本以为，他可?以留海德格尔更久一些?。

年前，尹勋从一场拍卖会上拍下这把大提琴，取名为海德格尔。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它，那位德国哲学家的名字就自动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他虽然拥有了它几年，但?他感觉得到，这把拥有灵魂的大提琴，一直在等?待它真正的主人。

其实?并?不是没有把大提琴和她一起留下的办法。

尹勋心念一动，随即否决。

他可?以挽留任何人，用金钱，用感情，威逼利诱，强取豪夺，百种手段一起用上。

但?如果她是一阵风呢？

——你要如何去挽留一阵风。

尹勋眉尖微微一蹙。

旁边的段寒还以为是自己影响到了老板，顿时夹紧尾巴收敛了起来。

殊不知这个从不迷茫的男人，此刻正陷入了这种罕见而飘忽的情绪之中。

技巧上最难的一段完美地翻了篇，黎绯下意识想要转过?头，转到一半，笑意却?凝固在了唇角。

正如同杜普雷在演奏中，偶尔会转头看一眼钢琴伴奏的巴伦博伊姆。黎绯也有一样的小习惯。

十几岁的黎绯每当拉出了很难的音，常常忍不住转头看一眼身?后的李昂，带着一些?或炫耀或得意的小情绪，回应她的是少年永远温柔包容的微笑。

这一切在二十岁的生日后戛然而止。

但?与之相关的小习惯却?依然留在了黎绯身?上。

黎绯不禁苦笑了一下，继而扬起一个更明亮的笑容，挥弓拉奏出漂亮的装饰音。

“Una palabra entonces， una sonrisa bastan.”

【彼时，一个字，一个微笑，已经足够。】

这句念白后，黎绯和尹薇相视一笑，她没有看向两边的叶蕾和尤然，却?也知道他们已经准备好了。

上台之前薇薇对她说，好像在她身?边，无论多高的地方都可?以到达。

虽然此时此刻李昂的缺席很可?惜，但?黎绯相信，有着同一个目标的孩子们，即使短暂地分别了，也终将在高处相逢。

结束完演奏，少女?站起了身?，高高扬起琴弓。

全场观众在此沸腾，为她鼓掌。

欢呼声?潮水般向舞台涌去，然而舞台中央的少女?，却?并?没有打算就此谢幕。

黎绯嘴角一勾，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

这个笑容也是少女?留下的最后定格画面。

下一刻，啪地一声?，所有的灯光骤然熄灭，现场台上台下漆黑一片。

“怎么了？”

“灯光出故障了吗？”

“舞台事故吗？！工作人员呢？”

现场观众有些?惊慌。

但?在工作人员有条不紊的指引下，众人还是尽量保持镇定，坐在了原来的座位上，只彼此交头接耳。

评委席上的五位导师也有点迷茫。除了已知剧本的方以航，傅绍安是最镇静淡定的一个。

大魔王按兵不动，心知接下来就是那次直播中这几个人对他藏起来的“秘密武器”了。

黑暗中，静静响起尹薇的念白：

“Y estoy alegre， alegre de que no sea cierto.”

熟悉的女?声?虽有些?慵懒，却?无疑给不安的众人，吃了一颗定心丸。

念白结束，之前仿佛故障一般黑了屏的屏幕，也恢复了工作。

然而这一次，却?不再是此前那样缓缓地浮现出一行淡白色的文字。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闪着光的光标，接着宛如背后有一个机器人操控一般，伴随着键盘敲打的卡顿机械声?，屏幕上，一个字接着一个字，打出了对应的中文翻译。

【而我会觉得幸福，因为那不是真的。】

——如果之前都不是“真的”。

——那么，所谓的真相究竟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若是归结到歌曲的主题，其实?就是，那个少女?真正的样子究竟是……？

所有人的心中浮现出了一个共同的疑问。

舞台上，四个少年少女?在黑暗中彼此交换了眼神?。

尹薇站起身?，从椅子的背后拿起了她的贝斯。尤然一边祈祷着黎绯没有夜盲症，一边朝舞台中央的方向比了一个OK的手势。

叶蕾的位置距离他们最远，但?随即，响起的钢琴声?传达出小姑娘已经准备就绪的信号。

这是他们约定好的暗号，一方面也是为了安抚观众，以及……形成过?渡的勾连。

黑暗中，黎绯低头吻了吻大提琴的琴颈。

暂且告别海德格尔，少女?手里?换成了一把电子大提琴，确认效果器连接。

噬甜是人的本性?，苦味的东西总是令人下意识想要蹙眉。

甜美可?爱的糖果人人都爱，可?谁让，她偏偏是一块可?可?含量超标的黑巧克力。

她是巧克力，就不想顶着漂亮的玻璃糖纸，去欺骗别人。

不过?黎绯倒也不会一直喂粉丝吃苦涩的东西。

在黑暗包裹的舞台之上，少女?悄然莞尔一笑。

——毕竟她这一颗巧克力，可?是酒心的呀。

第四十章

舞台灯光急剧变化。

音乐上?, 架子鼓打?头阵，却不?再?是真鼓, 而是切换成了轻迷幻风的电子鼓。

鼓手?完全背对舞台，只留给观众一个后背。

灯光打?到少年身上?，银白色夹克闪着铮亮的光，和他的鼓点一起，将现场观众带入了赛博朋克的未来幻想次元。

“哇！”

薛冰捧着脸星星眼，完全抛弃了导师的架子。

“鼓手?好帅！”

只有一个背影还能看出?帅？

方以航心中腹诽。

然而当他转头去看那个无时无刻不?在散发魅力的少年，又不?得不?暗暗服气, 不?愧是尤然, “人间蛊手?”这个称号并非浪得虚名。

【这是要?做什么？从?蓝调爵士变成迷幻摇滚么】

不?止现场观众窃窃私语, 直播弹幕里也?炸开了讨论，恨不?得通过屏幕魂穿现场。

架子鼓加花过门, 犹如一个响亮的信号弹, 啪嗒，舞台上?方一排排聚光灯同时打?开。

视野骤然大亮, 习惯黑暗的眼睛适应不?了突如其?来的光明，众人纷纷下意识闭上?了眼, 或是伸手?去挡。

等再?次睁开眼时，便见到了舞台中央，一黑一红的两个少女, 背靠背对弹着贝斯和……

【大提琴？？？】

【怎么只剩琴弦了？！】

【这个是电子大提琴啦】

【电子大提琴长得这么炫酷的吗】

“换成了电子大提琴呀。”

薛冰眉梢一挑, 露出?惊喜的神情?。

“还是连接了效果器的电子大提琴。”

谭月补充了一句, 眼带笑意, 望着台上?完全把大提琴玩成了贝斯的少女。

玩还是年轻的小?朋友会玩。

乐曲进入一个小?www.youxs.org, 舞台四周喷出?冷焰火，配合背景program里的海浪声, 观众仿佛置身于一场海上?暗夜的华丽烟火秀。

在摇曳的灯光下，音乐浪潮席卷而来，所有人的心也?跟着一同跳跃起来，成为翻滚波涛中的一个浪花。

背板的大屏幕一字一顿打?出?一句话，配合机械电子音报幕：

【欢迎来到属于“我”的嘉年华】

黎绯的电子大提琴接了效果器，等同于第二把电贝斯，叠加尤然的架子鼓一同律动。

“啊，”方以航动了动，按捺住起身的冲动“这段混了Funk Music的元素。”

从?单一的和弦上?，延展开一整个绚丽世界。

弹幕也?很快发现了强烈律动感背后的秘密。

【awsl双贝斯同台！】

【不?过，这样?还能算是大提琴吗？真不?是贝斯？】

【楼上?莫非不?知道，大提琴其?实是贝斯的爸爸？】

【我不?关心谁是谁的爸爸，但是我想叫黎绯一声爸爸】

【一首歌融合了完全不?同的三种风格，爱了爱了】

【谢邀，人已经跳起来蹦迪了哈哈哈哈哈，这句弹幕是我家猫踩出?来发的】

只学古典，连流行都很少接触的叶蕾从?来没有这样?弹过钢琴。

这也?是第一次，在这样?……小?姑娘搜肠刮肚，只在脑海里的词汇库中找出?一个“缤纷”，这也?是她第一次在这样?缤纷的灯光下，弹奏钢琴。

叶蕾从?前很羡慕那些演奏时摇头晃脑、全情?投入的同学，她虽然也?很投入，但是身体却总是绷着，这是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

但这一刻，她放纵自我，全身心地投入到音乐之中。

与其?说是她在释放音乐，不?如说，是她被音乐释放了自由。

旋律从?三角钢琴的黑白琴键上?奔涌流淌。

不?仅如此，一开始黎绯弹奏竖琴时的那个高台，连接最下舞台的台阶也?设计成了黑白的琴键，现在则变成了一阶阶霓虹色的灯柱，光芒随着音乐而变幻跳跃。

琴键台阶霓虹变幻的节奏，恰好合上?钢琴的乐谱。

一时之间，整个舞台成了少女的游乐园，但她似乎并不?满足于此。

舞台上?方缓缓降下一个可伸缩的镜面反射球。俨然成了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迪斯科舞厅。

【炸了炸了！】

【awslawslawsl】

【脸滚键盘表达激动的心情?呜呜呜】

黎绯调整了一下肩带，将电子大提琴像吉他那样?，反背在了身后。

少女在台上?小?小?地跳了一段迪斯科。

这一次，不?只直播节目的线上?观众纷纷在屏幕之前起了身，现场的观众们也?坐不?住了。

观众席和舞台隔着一段距离，正好有一片不?小?的空地，此时被借用成了舞池。

不?管是学生还是白领，在这个礼拜六的晚上?，尽数挣脱工作日的束缚，陌生的人们相聚于此，跟着音乐一起舞动。

黎绯望着台下，在一张张神采飞扬的陌生笑脸里，在一个个略显生涩的肢体动作中，看到了那个在西班牙度假的热烈夏天，偶然闯入当地人热舞的队伍中，不?知所措，却被拉着一起跳起来的自己。

拉着她跳弗朗明戈的明艳少女告诉她，这里所有人其?实彼此间都不?认识，一起跳舞只是因为当时的街角露天咖啡店，正好放了一首适合跳舞的歌

黎绯很开心，很骄傲。她做出?的音乐拥有的感染力，足以把陌生的人们汇聚到一块儿?，一起跳舞。

少女遥遥向架子鼓后的少年投去视线，那一眼，丝毫不?掩饰得意之色。

尤然抬起眼睑时，恰好对上?黎绯的目光，他几乎是一瞬间就懂了她的意思。

之前他们讨论舞台感染力时，尤然以架子鼓在一些学校被放到了表演系的大类里为例，佐证摇滚乐的现场情?绪，大多都有乐手?的表演成分在里面。

尤然看过她的初评级表演，他的本意是想让，少女适当在舞台之中发挥她精湛的演技。不?想却遭到了黎绯的否定。

少女认真地注视他，反问道。

——怎么能够是演出?来的呢？

舞台上?的那个人必须是百分百投入真实情?绪，音乐本身是最好的镜子，听众在里面得听见真实的东西，才会有情?感上?的反射。

光靠演，是演不?出?来的。

黎绯讲了她之前在南欧小?镇奇遇般的经历，尤然一下子想象出?了那个情?境，只是亚洲人的情?感普遍来得更加含蓄内敛，要?达到那种效果，会更难。

然而她做到了。

年轻的鼓手?望向台下，那里俨然成了另一片海洋，充满了快乐而自由的气息。

连西装革履的青年都站了起来……啊，再?仔细一看，这位居然随身带着laptop，所以是周六也?加班么？

什么行业公司啊，卷成了这样?。

一瞬间，少年内心不?禁为社畜鞠了一把同情?的泪。

段寒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鼓手?打?上?“社畜”标签，快乐地在这个加班的周六晚上?，当着老板的面蹦起了迪。

只有尹勋，依然安静地坐在镜面反射球旋转摇曳的灯光中，神色淡淡，唇角却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温柔笑意。

舞台两侧再?度释放焰火，背后的大屏幕炸开了一句话的烟花。

【一起跳舞一起玩吧！】

看到这行风格明显转变的字幕，评委席上?的江淮愣了愣，想起上?一句字幕。

——欢迎来到属于“我”的嘉年华。

江淮环视四周，少女已然将这个演播厅变成了露天音乐节的蹦迪现场，他看到的不?再?是面目模糊的陌生人，而是一个个随着音乐摇摆的自由灵魂。

原来这个“我”，不?仅是指黎绯，这个乐队，这一首歌，同样?也?是指，在座所有观众。

所有听到这一首歌的人们，都真正地释放自我，从?社会赋予的那个“我”的枷锁里挣脱出?来，加入到这一场属于真“我”的嘉年华。

江淮微微晃神。

然而下一刻，谭月伸出?的手?，不?仅将他从?思绪中拉了出?来，还把江淮整个人都从?座位上?拉了起来。

“来吧，一起跳舞吧。”

镜头从?观众席扫到评委席……评委席空无一人，导师们都纷纷起了身，加入到了舞蹈。

薛冰女团出?身，跟着音乐律动自然不?在话下，对面的方以航倒也?没有太拖后腿。而某位大魔王的肢体不?协调，却是暴露个彻底。

【哥，别跳了，我家猫都比你跳得好】

【别打?击孩子的自信心啊！我看上?一段那个赛博朋克风的鼓手?出?场时，就该让傅PD上?台去伴舞】

【附议！看大魔王这个卡顿的舞，比我们学校选课时的教?务系统还卡，整个一机器人啊！PS：古老机器人，非人工智能】

【之前影帝影后合作，跳交际舞的情?节傅绍安据说踩了林笑珊很多脚，原来真不?是故意的哈哈哈哈哈】

【笑死，林影后的粉丝在吗？当初还说傅哥暗恋，故意出?错是想引起你家正主注意，打?脸不?】

舞台下，音乐引起的舞蹈反应，已经出?现了以一带十的现象。从?观众到导师，无一幸免，连成一片。

“别蹦了，别蹦了！”

李博文按了按额角，青筋跟他的心跳一起，随着音乐蹦迪。

然而制作人的呼喊转瞬淹没在了震天响的乐声中，甚至连李博文的小?助理?都叛变了。仓鼠赵瑜，难得和偷吃她零食的郑桦冰释前嫌，两个快乐的社畜围绕着老板蹦跳了起来。

李博文深呼吸一口气，退出?了这两个傻子的包围圈，结果一回头，却看到了谢宇脚下的手?工皮鞋，都在不?自觉地踩着音乐的节拍。

台下的气氛反过来蔓延到了台上?。

黎绯背着她的大提琴，一边拉着琴弓，一边蹦跳着跑到了舞台的另一边。

架子鼓后的少年，半张脸被掩盖在了黑色的口罩之下。

尤然抬头看了黎绯一眼，有些无奈。

然而桃花眼垂下时，却又不?经意地透出?了些许纵容的宠溺意味。

【卧槽，是尤然！！】

【尤然啊姐妹们！怎么没人！】

【知道了，知道了，都忙着蹦迪呢】

【顶流这鼓打?得挺好啊，李博文经费爆炸了】

【为了庆祝爆炸的经费，虽然不?在现场，但大家都燥起来啊】

现场的观众也?有注意到了鼓手?的真实身份，引发了小?小?的骚动，很快淹没在了音乐中。

粉丝认出?了他，却也?不?在乎了。至多分神一秒，“哇哦”惊呼一声，然后转眼便继续投入音乐的怀抱包围，更high了。

黎绯眨了一下眼。

那双亮晶晶的眼眸，经过多日的相处，和少女已经有了默契的尤然看懂了，这是“我来找你玩”的意思。

少年也?眨了一下眼。

——怎么玩？

尤然是真的不?知道，这并不?是排练时预演过的场景。

少女狡黠一笑。

尤然在敲电子鼓，黎绯的手?则伸向了真鼓的鼓面。

她单手?弹拨着电子大提琴的琴弦，间或拍了拍鼓，即兴配合击打?一段节奏。

侧身站立的少女，姣好的脸庞半逆着舞台的光。

这不?仅是，她的自我。

她也?想在这首歌的尾声里，让所有一同聆听这首歌的人也?找到那个丢失的自我，一起蹦，一起嗨起来，尽情?释放。

如果此时有人问方以航，在黎绯的这首歌里听到了什么。

方以航会告诉他，他听到了野心。

这个柔弱的少女有炸裂全场的野心。

她的音乐或许能够成为，一些人平凡生活里的一剂强心药。

方以航回忆起，高中逃课的时候，和他相熟的地下乐队主唱，曾经在抽完一支烟后，对他感叹：

“我们还要?地下很多年。”

天真的他问为什么。

“音乐这个东西是很好的，却不?是必需品。”

方以航当下不?明白，直到很多年后，自己成为了歌手?，走出?地下，走到大众视野范围内，再?回过头来看这句话时，却顿悟了。

可这样?说的话，按照马斯洛的理?论，艺术都不?是必需品。

然而如果将生活比作一碗汤，没有盐的汤，依旧可以补充营养，但是却令人难以下咽。

方以航以为，“我”是一个命题作文，以此为题做出?来的音乐，戴着镣铐跳舞，尽善尽美，也?不?过是在南瓜浓汤上?做装饰的一点薄荷叶。

但黎绯交出?的答卷却是出?人意料的惊艳。

在《Sound of Silence》中，人们看见了一个寂静少女并不?寂静的内心，就算被打?动，陪她体验完春夏秋冬的人生，终其?一生，也?不?过是个看客。

然而到了最后，她把所有看客都拉下了马，对照着自己，很多人在里面看见那个“我”，不?是任何人眼里的“我”，不?是社会要?求成为的“我”。

是最真实，也?最复杂，或许拿出?来不?被喜欢甚至不?被接受，所以只能一直压抑着，等待有一天也?可以放到日光之下，却又不?敢的，那个“我”啊。

她以大提琴旋律触动心弦，让所有人看一看真实的她，拿出?心底里最深勇气的人，在最后自然也?可以给予听众勇气。

——至少这一首歌的时间，给你们，做自己。

“我觉得，她已经……完全突破了这个命题。”

“你说什么？”薛冰问他，“我刚才没听清。”

方以航笑着摇了摇头，表示那不?重要?。

薛冰凑过来，看样?子还想再?问个究竟。

方以航一字一顿地冲她喊道：

“听音乐吧！”

尹薇露出了笑容：“我也是。”

遇见合拍的?小伙伴实在需要缘分，她在英国?读书?的?时候也组过?校园乐队，一个学期还没结束就解散了。

——大家都会喜欢你的?。

类似的?话, Ryan听了无数遍，每一场演出结束后，他都会听到台下的?观众高呼他的?名字。

“谢谢, 我玩得很开心。”

方以?航当即表示：“可以?, 我做主, 你带走吧。”

他之前激动时, 也做过?直接跳下舞台, 和观众互动的?傻事?。但?是第一次, 在一张白纸的?面前, Ryan闹了个红脸。

黎绯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酣畅淋漓的?体验了。

全身心地投入后, 她的?琴弓并不由她的?手控制，完全是音乐带着她走, 旋律整个“飞”了出去，但?她的?心中却并没有不安与惶惑。

说完，这个彩虹色爆炸头的大男孩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

“因为真的?开心，很久没有遇到这样合拍的?新朋友了。”

第三十一章

他的?个人魅力和他的?音乐特质是相辅相成的?, 这个西?班牙混血的?男孩仿佛天生带有快乐因子, 看他打鼓，就算是对?音乐一窍不通的?路人, 在Ryan的?鼓点里，身体也会不由自主地跟着律动起来?。

——我真的?很喜欢你。

黎绯举起了她的?速写本。

黎绯之前评价林栋粤的?鼓时，把做乐队比作?开车，技术不佳的?鼓手会造成车祸。但?是Ryan不是开车，他是开了一架直升飞机，随着气流横冲直撞，乘客在颠簸之下，却不会担心坠落的?可能，只想放肆地大喊大叫大笑。

越拉越欢快，黎绯仿佛回?到了某一个在欧洲度假的?热烈夏天。

Ryan拍了拍方以?航的?肩。

即兴结束，鼓手Ryan和贝斯手尹薇击了一个掌。

“哎, 今天这个鼓棒，我可以带走留作纪念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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