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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夜来顾见春

楔子 半桥,啼血,玉生烟

他缓缓走近,脚步沉稳,气息内敛。

一阵风起。

她心念一动。

来人身形高大,穿着粗布黑袍,背上负一破布匣子,约摸三四尺。

那就是啼血剑么?

而这“玉生烟”……

少女有些不解,但不论是什么,将人擒来问问便知。

她向来如此直接了当。

血腥味越来越浓郁。

十丈之外,啼血客停下脚步,目光骤然向她的方向射来。

“不好!”她心底一惊。

就在她几乎以为自己的方位暴露之时——

“叮——”

一声不合时宜的弦音响起,有如清风徐来,水波荡漾。

霎时间,连这血腥的杀气都冲淡了些。

蝉鸣止,鸟雀散,幽林一片窸窣。

啼血客顿时抖开包裹,拔出长剑。

啼血面世!

月夜蒙上血雾,红光漫天,杀意锋锐。

啼血客如同一匹豺狼,握着剑柄,绷直身体,管它来者是谁,便要一剑封喉。

“何人?”

啼血客开口,冰冷而沙哑。

对方不为所动,抚弦奏上几声阳关调。

“呵呵,莫老鬼,老朋友都不认得啦?”

暗处传来一中年男人明朗的笑声,却不露面——这声音若有若无,若远若近,非是习武之人不可辨其方位。

树上的少女暗叫不好,此人功力深厚,就连自己也找不出他的位置。

今夜怕是难成事......

然而眼前局势可由不得她,兼之她还未曾弄清楚这“玉生烟”究竟为何物,便决定继续潜在暗处观望。黄金书屋

只见那啼血客握着宝剑,脸上看不出情绪,沉沉开口道

“不知哪位朋友,倒是死了没死?”

少女了然——他此刻接话,便是有心想要引那人出声,暴露他的所在。

对方倒也无惧,又是一阵笑声,缥缈虚幻。

“哈哈哈,拜你所赐,没死成......但也不算活着。”

他虽是在笑,语气却十分怨毒。

显然,二人有仇。

少女屏息思忖,想着应对之策——既然有仇,那便等他二人厮斗一番,自己好坐收这渔翁之利。

啼血客闻言,也是笑笑

“老子当谁装神弄鬼,原来是你这小贼。”

未及少女反应,他猛地暴起,提着剑冲向驿站西北角——那里只有寥寥几棵树,空旷平整,任谁都不会怀疑,有人能藏于此处。

而此刻,啼血锋至,不容置喙。

只听“铮——”的一声,似是锐物相击,啼血客一个激退,凌空避开三根钢钉。钢钉失势,簌簌钉在树干上。

那啼血客方一落地,却又是脚上发力,离开原处——少女定睛一看,他闪身避开之处,钉上几根钢钉。

这一次,钢钉却钉住了他的衣角——若是慢了分毫,就得招呼到他身上。

煞是惊险,少女自问,自己没有这等眼力见。若是对上这暗处的男人,恐怕也要落个不得好死。

只不过么,比起自己出手,她更愿意看着两虎相争,顺带着观摩一二。

她平素最是痴迷剑艺,此地清风徐徐,月色皎然,恐怕只差个雅座茶壶,倒是让她看得津津有味。两人皆是高手,那啼血客显然胜在出剑快,只不过正逢受伤,喘息频频,那暗处之人却是没那么深厚的功力,不过胜在敌明我暗,以暗器相迫,却叫那啼血客近不得他的身......

未及那啼血客喘息片刻,数枚钢钉又接踵而至。一时之间,随着古琴“铮铮——”而动,钢钉应声而发,地上尘土四散。

观这啼血客分身闪避,抽剑格挡之间,捂着下腹,略显力不从心。

“莫老鬼啊莫老鬼,你可知我等这一天已是等了十余载!你可让我好找!”

那男人弹着琴,曲调清雅,说话却是颇为疯魔。

“哈哈哈哈......今日就让你尝尝我这丧目之痛!”

暗处飞来两道钢钉,正冲那啼血客双目而来。少女哑然,若是中了,这啼血客恐怕要带着脑髓一道魂飞天外。

只不过啼血客哪里是好相与的?抬起宝剑,这钢钉便被弹到一边,钉在泥土之间。

少女暗自点头,看来这啼血客面露颓态,却还是游刃有余,胜败未定。不过听那暗处之人所言,竟是个瞎子?

瞎子弹琴,也是能耐。

啼血客擦了擦嘴,平地啐了一口“柳小贼,你便是瞎了,也还好好活着,怎的不想想被你糟蹋的那些姑娘,已经死了十几年!就是再投胎,如今也能嫁人了!”

那柳姓男子倒也不与他争辩,以为无力反抗,便抱着琴从暗处走出来。

少女定睛一看,震了一震。

只见这男子一身青色衣袍方士帽,端的是个儒雅清和的打扮,可面上却平白多了一条血疤,正长在他双目上,如同一条血蜈蚣,攀爬延伸到脑后。细看之下,连同那耳朵也是被削去了尖。

——想来是一种极其锋利强悍的剑气所致,一剑见血,却不知为何,伤及头颅却未能致死。

倒是命大。

男人恨恨地走上前“莫老鬼,她们死便死了,与你何干!”

看着对方因伤重而站立不稳,他又是诡秘一笑“哼哼,这蚀寒骨的滋味不好受吧?加上我这潇湘怨......啧啧,是不是浑身功力阻塞,空有绝学却使不出呢?”

少女凝眉,这她倒是略知一二。

这蚀寒骨,乃是西夷的无心魔教传入中州的一种剧毒——相传无心教前任教主锦瑟,爱上了中州剑客李缘君。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李缘君乃正派翘楚,不愿与魔教为伍。

锦瑟教主因爱生恨,以雪莲子为引,混以十余种大漠毒物,炼就“蚀寒蛊”。中蛊者真气凝滞,痛不欲生,却又被雪莲子强行吊着一口气,求死不得,颇为阴损。她趁其不备,向其下毒。后神医常不易以倒行逆施之法,终于替李大侠解了这蛊毒。

谁知锦瑟听闻此事,却再次潜入中州,以自身骨血制成奇毒“蚀寒骨”。非习武之人,则沾之即死。而有功底之人,却非消磨自身功力不可对抗。即便如此,中毒者也会在短短数十日之间枯竭而死。

一代大侠李缘君,最终还是死于此毒——

而常不易余生也是钻研解毒之法,过劳而亡。

后来无心教即被中州视为毒瘤,二者频频相争,势同水火。

一桩恩怨,牵扯到两方势力,当真令人唏嘘。

不过么......按理说,这“蚀寒骨”应是天下独一,随着锦瑟的死亡而销声匿迹才是......如今居然重出江湖......

怕是来者不善。

而这“潇湘怨”......

她觉得很是耳熟。正暗自思索,那边却见啼血客点住了胸前几处大穴,防毒素扩散。

他兀自坐下,也不顾自己空门大露,朝对方说道

“柳小贼!若是往昔,便是再削上你一千剑,也难解老子心头之恨!可如今......”他讥笑一声,“就算老子身不能动,脚不能行,杵在这儿让你杀,你也没那个狗胆!”

男人闻言,狐疑地望向四周。迫于对方淫威,他不由后退半步,心生警惕。

“你待如何?”

啼血客哼了一声“今日你布下埋伏在这等老子,怕是也知道玉生烟的事了。”

少女听到“玉生烟”几个字,立刻凝神细细听他们说的话。

他挑了挑眉“哈哈哈!大仇得报,再得武林至宝,岂不美哉!”

只听啼血客不屑地笑笑“若非老子中了‘蚀寒骨’,轮得着你来伤老子?!不过是败坏姑娘名声的下贱小贼罢了!”

一语中的,这人平生最恨“小贼”二字,对方却张口闭口不离“小贼”。

他恼羞成怒,长指一拨,在啼血客身上又添几处血窟窿。这回啼血客便只能用剑撑着身子,才不至于倒下。

少女暗暗惊奇——

这啼血客倒是个傻的,都这光景了,还要逞口舌之快!

不过拜他所赐,少女终于想起,潇湘怨,柳小贼......这不就是十多年前在沧州各处犯下采花案的采花贼,柳书生吗?!

传闻柳书生面若桃花,男生女相,便是女子也想亲近一二。柳书生专挑正经人家的小姐,先乔装教书先生,以礼相待。后夜闯闺阁,玷污其身,坏其名声。此人轻功伪装都是极好,屡屡作案,官差却抓他不着。一时之间,沧城但凡出落女儿的,便是人人自危。后来不知怎的,他忽然在一夜之间销声匿迹......距此已过了十余载,如今看来,是被啼血客找上了。

——这啼血客倒也不似传闻中的那般嗜杀无情。

少女暗自揣测,果然...传言不可轻信。

只是他身负重伤,又遇上仇家,定然是凶多吉少......倒是可惜了这古道侠肠之人。

只听那莫老鬼咳了几声,呸了几口血。

“呵!实话告诉你吧,今日你非但杀不了老子,还得保着老子不死!”

柳书生皱了皱眉,顿时明白过来——此地只他二人,追兵将至,若是将他杀了,那这盗宝之名可要自个儿来背了——

他自诩轻功不错,却也不敢说能全然避开魔教的追杀。

他霎时间飞身上前,一把揪住对方衣领,怒喝一声

“拿来!”

啼血客仰天大笑,说道“柳小贼,你动动你那贼脑,这宝贝,老子会放在身上?!”

柳书生一时气急,竟是杀也不得,丢也不得。

至宝虽好,却忌独占。

他厌倦了东躲西藏,如今不能手刃仇人,也没问出宝物下落,便恨不得将目光化作毒钉,让对方被钉个对穿。

可他也明白,以对方的脾气,怕是再扎百来个血窟窿也不会开口。

远处飞鸟簌簌惊起。

不好!有人来了!

他略一思索,果断提气离去。

谁知“叮——”的一声,莫三思捂着伤口,提起宝剑,挡住他的去路。

“小贼,老子准你走了么?!”

“莫三思,你想死吗?!”柳书生暴怒而起。

“哼,老子命也长不了,就留你做个伴吧!”

啼血客说着,也是狠厉出剑。

远处人影攒动,追兵将至!

柳书生本是处处躲避,此时见有人来了,顿时心急,竟再度抚琴,钢钉飞舞,招招毒辣。

啼血客虽是强弩之末,但毕竟名剑在手,啼血剑芒红光愈盛,怕是饮了主人的血,杀性渐起。

眼见着他手握啼血,就要逼近,那柳书生眼见近战不敌,眼珠一转,故意暴露胸前空门,以区区木琴格挡,右手却背过身去,做了些小动作。

啼血客自是老练,直直朝他胸前刺去,谁知就在柳书生右手伸出,他自以为要成事的一瞬,啼血剑剑锋一转,当空削下!

霎时间,一只握着毒钉的断手落在地上。

柳书生来不及感知疼痛,便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残肢从手肘分离出去,下一瞬,他痛得哀嚎阵阵,再也控制不住身形,从空中跌落。

而莫三思怎会放过如此机会,啼血剑从上而下,一招白鹤凌空,对着下方的柳书生劈头刺来,眼看避无可避。

千钧一发之际——

“留神!”

一声娇呵响起。

莫三思何其老辣,心领神会,将头一偏——

一道寒芒擦过他的耳侧。

是根钢钉!

这柳书生倒真是阴毒,在舌尖藏了根钉子,只等他落下一瞬暴射,避无可避。

趁着这莫三思愣神之际,柳书生得空,飞身离去,却也无法再追。

少女从树上轻盈跃下,冲莫三思抱了抱拳。

”前辈。”

啼血嗜血,却也妨主。

握着这样一把剑的人,注定得不到善终。

这让她想起了豺狼撕扯猎物的气息。

显然,对方很强,至少在杀人这方面经验充足。漂泊数载,她也曾遇到过难缠的角色,但这一次,她意识到自己没有完全的胜算。

她注视着驿站,如同在等待恋人,或是一场久别重逢。

而这个人,却能与之相伴二十余年,这超过了它以往的任何一位主人。

对一个握剑的人来说,没有完全的胜算是很危险的——这意味着只要有一点失误,剑客都会把命搭进去。

她有些疑惑,琢磨出这次任务的不对劲来。

她是十恶司嗔刃,掌情报,善杀。

剑名,啼血。

血色凄切,一如它的命运,怀才不遇,心生怨怼。

冷月凄清,愁云惨淡,少女如霜。

一阵风吹过,却隐隐有些血腥味。

废弃的驿站因这不速之客生出些躁动。

少女瞳孔微缩。

惯常,他们会将玉简挂在小筑的风铃上,风铃叮咚,便是任务到来。而这次,玉简被钉在庭中老槐上。力道蛮横,入木三分。她闻讯赶来,再追来人已是不见。玉简只有半边,上面沾染了血迹,依稀可见“半桥啼血玉生烟”七个字。

——便是这无缘山,半桥驿,啼血客。

来了。

她正在等一个人。

据说是一个很强的人,手中握着剑谱排行第七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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