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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扮男·战国之质奴难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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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ww.youxs.org,不知不觉中,倒也渐渐摸出些门道,觉出这人似颇喜欢被?人轻抚发?顶。

是以, 她如今魇着了,反倒不敢再动弹一下。

不过,预想中的催折没有?到来。

两?人这样抱坐着,因着身形差距,影子投在墙上时,竟有?几分尊长抱着稚童安抚的意味。

见她眼中光景不对,他?只好试着顺着她后背一点点拍抚,掌下脊背瘦弱,尤其是那一捻不盈一握的腰肢,惑得人贪恋心乱。

正自愁困间,清歌骤止,怀中人明显的杏眸动了动,俄而就听的外头竹林里传来哭闹呵骂的响动。

哭闹声?凄厉极了,嬴无疾本是厌烦,想着让人去处理了,待见了赵姝目中动摇时,他?暗自看了她一会儿?,遂兵行险招,索性打横抱起人,径直就朝吵闹起处,带她去看热闹了。

也是巧,小轩窗才支开?半扇,外头唱戏似的热闹就跌到了他?两?个眼前来。

轩窗外十步,竹林朝着主楼的三岔路口,彩灯摇曳,花魁柳娘正同?一个匈奴客商起了龃龉。两?人一进一退,不知用匈奴语在对答什么。

但见那客商胖硕异常,油光满面的一张嘴里也不知在怒斥着什么,而柳娘身形虽高挑却是江南女子的瘦弱风流,两?人妍丑分明,瞧模样像是在争执一件事。

柳娘弱骨翩跹,看着是醉的厉害,对着个怒意正盛的壮汉,她却只笑着不惧,虽是步步退着,只一张嘴不饶人,连珠炮儿?似的用匈奴语呵骂着。

匈奴客商像是说不过她,终是卸下脸面,朝地上啐了口后,竟是暴怒着一脚蹬在对方心窝上,而后,他?身后数名匈奴仆从立刻曳着鞭子拥上前,几个男人挥着鞭子,就这么毫不手软地责打起一个女子来。

赵姝被?这场面震着,她被?柳娘的痛呼声?催醒,眼中渐渐恢复了神智。

老鸨儿?应声?而至,本是要立刻上前截住,救下这棵摇钱树的,却有?一布袋子银币被?掷在她脚下,揭开?袋子看过后,她遂撇撇嘴招呼着一众护院撤了去。

竹林岔路上,遂只剩下柳娘一个,由?着那伙人鞭子横飞,她唇边亦被?抽破了,淌着血沫却是仍在笑骂,神色里颇有?些痴狂浓醉的样儿?。

匈奴客商本是爱慕她许久,今日恰被?她醉后直言得罪,此时觉着责打没趣味,便忽然邪笑不屑着对从人说了句话。

有?旁观的龟奴听懂后嬉笑,只对左右说了句:“有?好戏瞧了,贵人恼了,要叫娘子出丑呢。”

当从人上前要当众剥柳娘的衣衫时,就见柳娘骤然一记哀呵,斥退了众人后,她竟借着酒意哈哈癫笑着,用越语说了句:“尔等?衣冠禽兽,不都是赤条条去么,脱就脱,老娘何用你们这起孙子动手。”

明明是最柔丽婉约的相貌,偏要说着最粗鄙不堪的言辞,不过她这一句说完,那匈奴客商却不满她洒脱,只一把挥开?随从上去又是一脚踢在她肩上。

赵姝眼中有?泪落下,这一脚彻底踏碎了她的逃避。男子本就占着力气大的便宜,在世间地位尊崇些也就罢了,何曾有?人还仗着这便宜欺辱责打女子的呢。

她为这场面恼恨醒转,周身一下子不再僵直,嬴无疾俯身觑着观察,便果然从她眼底瞥见恼恨不平。

他?一时卸了口气,亦有?些好笑。

眼见的她愈发?清明不平起来,他?漠然地望着竹林边就要被?剥衣的花魁,朝她腰间捻了把,贴着她耳侧:“连这等?事都稀奇,没见过么,是不是想去救她?”

赵姝不答,连看也不看他?一眼,伸手推开?他?就去穿鞋。

“你不会连这等?闲事也要管?”嬴无疾想起上回?在画舫的事,心头一怔,倒也暂时没有?制止她,只跟着她身后,曳了衣摆将人再次拉近了蛊惑道:“救这么个人也不难,你过来……”

鸦睫浓垂,碧眸敛起,男人本想说的是“过去亲他?一口”,轻薄话只到了嘴边,略微顿了下,还没说出来,就被?赵姝一巴掌挥开?衣摆。

她用力推了他?一把,纹丝不动。也不知怎的,许是外头场面实?在气人,赵姝不仅魇症好了,更是于恼怒中生了无畏大义,她分毫不怯,眸底冰冷厌恶地乜他?一眼,而后用她最快的动作从他?腰间‘唰’得一记抽出长剑。

这若是旁人,只怕是那只手还未触到剑柄前,就已经被?他?废了。可嬴无疾连退一步都不曾,被?她这副鬼附身的模样催动兴致,他?只是挑了下眉梢,直勾勾地望着她。

碧眸带笑,是鲜少有?的轻快有?趣的神色,这一笑在他?周身镀了层光似的,显得年轻又俏皮,那眉眼灵动多情,他?仿佛在说“救苦救难的侠士,你以为这处是邯郸么。”

赵姝拔了剑才觉出这铁器的沉重,她却只是嫌恶地翻他?一眼,而后勉强单手提剑,一言不发?地一脚踢开?门就快步出去了。

怒冲冲三两?步赶到竹林岔道,她拖着剑挡在了倒地的花魁身前,很快就被?一众彪悍壮实?的匈奴人围了起来。

她提不动剑,这么拖着时,反倒有?两?分侠士鄙睨率性的豪气来,原本围着柳娘踢打的几个仆从到底没携兵器,一时被?她唬着都住了手。

反是那匈奴客商眼前一亮,对她上下扫视着,还艰难地吐了句汉话来:“小姑娘什么来路,比剑,可以。”

说着话,客商手按着腰间弯刀,一双精明的眼觑着她右手,这客商是个用刀的好手,虽不通剑法,此时也几乎一眼就瞧出了她持剑手法的不对。

弯刀缓缓出鞘,他?心中基本已经认定此女剑术未必多好,只她无畏无惧的气势,非是常人能?有?,还是叫他?存了两?分谨慎。

他?是来此找乐子的,可不敢输给个女娃娃,传回?商队要叫人笑掉大牙。

匈奴客商心里转了数道弯,正要再探问交谈两?句,就听赵姝直白道:“我没学?过用剑,也不会摔跤,暗器什么的更不会,你不用拔刀了。”

这话铿锵傲气,声?调朗朗,众人一时都愣住,连被?她扶起身的花魁娘子也露出明显错愕的容色。

还是那客商先反应过来,他?吹了一记清亮口哨,收刀入鞘,眼底轻浮危险地抱臂看她,嗤声?反问:“还当是什么厉害人,小娘子,那你什么也不会,难道是要替身后那贱婢来讨好爷?”

柳娘即便大醉,也认出此女好像非是院中的,只以为她是老鸨儿?哪处新买来的傻丫头,该还是个清倌人的。她见惯了世间的恶,一时动容亦为她惊怕,遂晃着步子就要将人扯到自个儿?身后。

还未待柳娘动作,赵姝索性把剑一下插进地上,两?手交叠搁着,转头一如从前在邯郸意气,语调任性恣意,开?口直面那高壮客商,出言惊人:“尔母婢的,兄台,你是瞎了狗眼不曾,这位仙女姐姐曲音绕梁又生得那般好看,她若都是……咳咳……”

她语调平静地陈述,皮笑肉不笑,刻意掠过客商辱人的字眼,仿若是要出尽这数月以来的一切恶气,见对方果然被?自己噎住,她甚至还补道:“她若都是…咳,那兄台真该买面好些的铜镜,您回?家自个儿?好好照照镜子,或许就会发?现,哎呀,镜子里的人怎么没了,这这这,是何处来的山精妖怪呀!”

“小姑娘,你在找死。”赵姝已经竭力吐脏字了,却反倒将围观的众人逗笑了。她故作肃然的一张脸上憨然率真,那匈奴客商抱臂动怒,更多的却是对她的打量。

柳娘怎会瞧不出男人心思,她暗叹一声?,压下醉意试着做小伏低地将对方心思引过来,刻意魅惑道:“小孩家家不懂事,贵客莫恼,柳儿?这就褪衣。”

即便是入女闾五载,要当众褪衣亦是从未有?过的,这番话引来无数视线,连那匈奴客商也趣味盎然地转了视线。

可未等?柳娘解衣,就听赵姝爆发?式地呵道:“脱个屁啊!”

对着目色阴鸷的匈奴人,她双手勉力将宝剑从地缝里又拔出来,‘镗’得一声?丢破烂似地将那把剑丢去他?们脚下,不客气地斥道:“睁大你们的狗眼看看呀,就这点眼力,还敢来中土做行商。”

半丈长的铁剑被?弃在卵石泥地上,刀刃寒芒森森流淌,剑柄质朴沉雅却嵌着一枚天竺国进贡的血色玛瑙,听人说,在咸阳,只有?嬴姓子弟才能?用这等?规格的玛瑙,连公卿大夫都不好僭越的。

嬴无疾在暗处看毕这一场好戏,此刻望着落入尘泥的宝剑,碧眸阴冷染怒,略抬了下巴薄唇抿作一线,到底是化作一声?纵容轻笑。

第42章 金屋3

来北市的半数都是域外的异族人?, 大多都是没见过嬴姓子弟的族徽佩饰,可匈奴商人?走南闯北地贩货,此时狐疑地瞅了瞅地上宝剑上的玉石,也能认出绝非凡品。

对待艳帜远播的花魁, 这些客商敢刁难调戏, 可一旦事涉权贵, 那便是连触犯沾边的可能性都不愿有。

只是赵姝一袭浅青襦裙,双鬟芙颊眉目稚气,本就是个稚气娇憨的相貌, 被院子里的妆娘这么一打扮,再?朝这些异族男子跟前一站, 乍一看时, 浑便似个尚未及笄的小丫头。

被这么个貌美纤弱的小姑娘, 指着?鼻子无所顾忌地斥责, 她眼底的那种鄙睨一切的肆意目光, 叫对方实在是放不下脸面就那么退让。

“小姑娘,你是用何处唱戏的剑来糊弄老子?”匈奴客商眯着?眼, 不甘心地朝她迫过去。

山一样高?胖的身躯靠近了, 弯刀袖箭虎目里泛着?嗜血不满的光。他这么一过来,四周那几个匪气十足的仆从们亦都凶神?恶煞地一并围了过来。

听闻穿沙漠走隔壁的这些行商,一个个都不仅是会武的, 而且西行危机重重, 能经年走熟趟的, 不知手里沾过多少匪盗的血, 又有多少次同狼群野兽搏命。

这些人?, 又毕竟没有受过训练,动怒瞧人?时, 自不会掩藏杀意恶念,乌合亡命之徒,同官军的气韵行事迥然。

匈奴客商凶性毕露,赵姝哪里同这等人?打?过交道,这一时就被围得?震住。

然而说出去的话也不可能收回,她退一步,这些人?就进两步。眼看着?将人?围到参天的青竹下,退无可退。

花魁柳娘倒仗义,晃着?醉步要过来调节时,就被个从人?一巴掌扇倒去地上。

他们动作粗鲁分毫没有顾忌对方是女子,赵姝一时间惊颤无言,气弱模样落在对方眼里时,便愈发坐实了她是用那破剑诓人?的。

客商鹰似的爪子就要扣上她脖子,这一瞬里,赵姝脑子里一片空白,惊呼一记想也不想地高?呵道:“阿生!”

她几乎没有瞧清楚,就听见?身前的匈奴客商一记惨叫,他整个人?后仰着?飞起,捂着?胳膊被重重拍在青竹上。

镇纸和砚台落地,在几个仆从拔刀之前,便有两名暗卫身形鬼魅得?曳步猱身出来,一共七个人?,不过一个呼吸间,就将佩刀尽数缴了。

柳娘伏在地上看得?目瞪口呆,此刻她酒意已醒了大半,因?是知道这几个匈奴人?在行商中的身份,心中畏惧,她以为两个暗卫只是赵姝的普通侍从,正?要出言提醒之际,但听暗卫之一说了句:“呼延,你明日不是还要去典客府取通行文书吗?”

客商听的自己底细被曝,立刻明白过来,忙收敛一身戾气制止还要反抗的手下,他掩下眉睫,不见?了方才?的嗜血匪气换上了商贾*七*七*整*理的谦卑憨厚,几乎有些卑躬屈膝地捧起落在尘泥里的宝剑,正?要亲手递还过去时,赵姝却恰好?转头,扯着?柳娘的手就朝正?厅去了。

赎身的过程亦是做梦一样顺利,平日里同柳娘不对付的几个魁首远远围着?,暗笑窃语着?看赵姝同老鸨儿讲价。

先前魇着?时那人?说的话,她都听着?了,她心里头模模糊糊地猜出了些,故而将柳娘从客商处夺过后,知道有暗卫跟着?,她甚至都没有去小楼,而是摒着?一口气冷着?脸径直找到了老鸨儿。

越国大夫之女,却被负心郎抛至此地。

她今日,就是想和从前一样,肆无忌惮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赵姝素来能与飞禽走兽沟通,对人?的情绪念头,其实亦是十分敏慧。今夜嬴无疾到访,她虽尚不知为何,却也能觉出那夜的狂乱,或许是出于?某种误会。

她能觉出,这人?今夜过来,应该是来和解的。

既然失去的再?无可能回来,而她又从那人?眼底瞧清楚了自个儿的用途,那也没什么好?客气的了。

是以,讲价的时候,柳娘听的老鸨儿狮子大开口要了十两黄金的天价,正?以为自己到底是走不脱的时候,却听赵姝连还价都不曾,一口应下,还回过头对跟上的一个暗卫道:“记清楚了吧,去问李翁支钱莫忘了多要些,再?给这位姐姐寻一个安身的地方。”

正?厅前闹哄哄人?来人?往,曼舞觥筹,柳娘倚在连廊的雕花柱旁,等老鸨儿笑呵呵地奉上身契之际,因?着?实在来的太过容易,她恍若置身梦境,抖着?手接过身契,心神?震颤。

醉眼迷离地两步赶到喧闹处,就已然不见?了那袭清丽赤忱的少女身影.

赵姝亲眼见?了老鸨儿取来了柳娘的身契后,趁着?对方愣神?的空儿,她自知也是个朝不保夕的命数,遂连招呼都没去打?一个,转身就要朝再?回竹林深处的小楼去。

才?行至拐角处,就被另一名暗卫拦下,外头骤然起风,吹迷了她的眼,对方恭敬地一抱拳:“质子,主君在车中等您。”就引着?她从僻静和暖的小道里越过整座女闾,立在了后院一一处侧门?边。

门?外候着?辆不甚起眼的二?驾马车,檐角吊着?铜铃装饰却华丽,同一般来寻欢的商贾所乘无二?。

赵姝自然知道,车内是何人?。

天上雨丝渐落,春夜寒凉,侍从摆好?踏凳做了个请的动作,而她立在石街门?槛前,一张脸被女闾的红灯笼照着?,却是没来由的微微泛白,雨丝风片寒夜清冷,经了这一场闹腾,她神?智再?没半分魇,只是驻足立着?,怎么都迈不开这一步。

先前对着?几个作恶的匈奴人?,她凭着?一口愤懑浩然之气,由着?心意行事,却也知道,这一切,那人?身在暗处,却是该都看的一清二?楚。

借势的时候无畏,过了后,想着?或许要还时,她只挪不动步子。

春雨润物细密,落在头脸上亦是叫人?发冷。她正?抿着?唇枯立着?,马车的布帘叫人?一把?掀开了,嬴无疾一双眼先是冷厉扫来,待见?她杵在红灯笼下缩着?敛着?眉头也不敢抬时,他心口微漾,挑着?帘子就那么觑着?她瞧了会儿。

天幕闷雷滚过,本还是娟细的三两点雨丝顿时密集起来,帘子掀落,男人?高?大身影遮蔽了灯笼红绸的光晕,拢得?她眼前天地一时昏暗无光。

视线落在他腰间佩剑,刀柄的玛瑙石上尤沾着?可疑的尘泥,赵姝下意识地咬紧唇畔,浑不觉着?疼似的,只不愿仰头去瞧他。

耳边传来一声若有似无的叹,继而一只布满重茧的手掌覆上她手背,像是试探又似诱哄,有力骨节轻柔地环过她指节,嬴无疾没有说话,就这么牵着?她的手拉缓步到脚踏旁,又克制有礼地扶着?她的背同侍从一样的,将人?半推半托地送进了车驾里。

他躬身弯腰进去时,眼角视线落在女闾门?内的一袭衣角时,只是对着?将欲拔刀的暗卫看了眼制止,而后厚实布帘被放下,车驾朝城北的宅邸驶去.

轿厢颇窄,连小几都未置,只在条凳下方的铜炉里燃着?檀香,二?人?侧对而坐,隔了约莫一臂的距离。

北市街巷不好?走,不远的距离却也要二?刻,嬴无疾便用这些间隙阖目思?量,盘算着?二?月后攻赵的人?选。

因?是早已将行军线路勾画了数百遍,亦亲自暗访过好?几次,不过盏茶的功夫,听着?春雨连绵落在顶棚上淅淅沥沥的响动,他还是思?无所思?地睁开眼,也不知是否因?着?轿顶光线的橙暖昏暗,照在赵姝尚带着?雨丝的颊侧时,愈发显得?人?孱弱无依,他一双眼清泠泠的,泛过柔和氤氲的光。

从初时的淡扫,很快就成了一错不错地凝视。

二?八佳人?体似酥,虽是有些过于?瘦弱了,那风流纤袅的劲头却是从头淌到脚,处处寸寸无一不叫人?沉溺。

也不知是哪位妆娘的手笔,赵姝原本虽也尚算貌美标致,只是杏眸菱唇容貌更偏清正?纯澈,女装时甚至有些稚气,十七年来,不论怎么穿着?,从不会同个魅字沾边分毫。

可今日这身浅青襦裙,加上那薄施脂粉的娃娃脸,却叫她流露出一种独特的意蕴,清与妖并有,稚与媚相缠。

若放在那些国色艳姬里,乍一看时绝不算惹眼,可一旦灯下近处细观,就会觉着?这等模样,奇异变幻世?间难寻。

嬴无疾忽然有些明白,为何父君会痴迷合掌细腰,世?间有些事,还须得?亲身细品后,方知其中滋味。

原本还克制的眸色,渐渐地就在她腰侧加深起来。

今夜他这样借他的势,他或许该讨些利钱的,对着?倚窗假寐的袅娜身影,他咽下相询讨要的话,刚好?趁着?马车颠簸,凑近了些,就将人?一下揽抱过来。

在对方的惊呼声里,他动作强硬地还是将人?按坐在自个儿膝上,仅是一只胳膊略略使力,就将她圈抱搂住,感受着?女子周身的颤意,他一面伸手握上她腰,一面鬼使神?差地附耳哄慰:“这处路颠,就抱一会儿。”

抵着?男人?温热坚实的胸口,鼻息间檀木香愈浓,那夜被这人?死死覆压着?的记忆瞬间唤醒,赵姝本能地就要推他,先前想好?要同他谈的筹码事项顿时空白一片,杏眸圆睁着?已然有泪沁落。

短暂的颠簸过后,路面又平坦起来,而嬴无疾依旧没有放手,却是真?的如他所说的,没有丝毫逾矩地只是抱着?。

惊怕之中,赵姝忍下腹中恶心酸气,泪水被拭去后,她渐渐也回过味来,便迫着?自个儿缩在他肩头不动。

“你往后就不必易容换装了,我在城北有座私邸,离着?北市不远,是闹中取静的好?住所。夜深了,一会儿早些安置。”

他本意是要安抚,说这话时呼吸灼热,手掌虽不动,指腹却在她腰侧不自觉揉按。赵姝炸毛一般全身心都聚在他的动作上,就将那句‘安置’听岔了,只以为到地方就又要与他同寝了。

她知他的脾性,怕是避无可避,此刻就缩着?脑袋在他耳边可怜低语道:“我、我还、还疼着?呀,要养一、一个月的。”

这一句出口,男人?眸色骤然变深。

第43章 金屋4

颈项里细碎发丝蹭得有些痒, 男人垂了眉睫下颌靠在?她额角,眸中是?浓的化不开的念。

“何?用?等一个月……”掌下揉捏渐失分寸,隔着薄薄襦裙,粗粝指节丈量着那一捻腰肢。

他原本是真的对那夜的事悔过了, 是?不喜她的逃避惧怕, 心?里头缱绻眷恋, 倒是?真的没?想做什么,只是偏执地想要将人抱在?膝上,想要她习惯这等亲昵罢了。

想是?这么想的, 可那侵略蛮横的气势自也不假,又叫赵姝一句‘还疼着’的言辞误打误撞地激了, 他心?底里顷刻纠结狂乱, 轿内灯影昏暗, 小?楼湢浴里的场景便再一次在他脑海里复现。

暗无天光的砖石地上, 有她的泪与痛呼。

他回味思?量, 一半是?热血涌动,一半亦怜惜不适。

他知道自己同阿娘一样, 多少承袭了些疯病在?骨子里, 只也没?有料到,会在?那夜的误会里,用?自己曾最不屑的手段去压迫欺辱一个姑娘。

一些阴暗潮湿的画面, 伴随着血腥味, 即便只是?回忆, 他也觉着不适, 奇诡般得?倒像是?与她感同身受了。

可身体起了反应, 又是?食髓知味,他一面觉着怀中人颤得?可怜, 望着她如?云乌发后一段莹润颈项,出神间,掌下动作却?是?不客气。

赵姝早就硬着头皮忍了许久,她也算是?明白过来,对这人抵抗的无用?性,这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一点同她还?是?挺相似的,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如?今且得?忍让。

直到揽抱的意味变了,腰侧指节蠢蠢欲动地伸向衣带,她顿时受不得?,一股子酸气从腹中冲起,眸中起雾,她一把按住对方大手,惊惧地仰起脑袋急道:“真的好疼,现下就疼的厉害,一个月都未必够的。”

杏眸中水光莹莹,或是?太过惧怕不自觉地唇畔紧咬着,两道依稀齿痕。这副模样就同山间小?兽被猎人困住时的讨好乞求,赵姝以为会奏效,她素日看动物的时辰比看人的久,一到危及的时刻,下意识地也只会用?这种神色。

谁知这副讨好示弱的模样落在?男人眼里,就似枯柴衰草遇着了火星子,顷刻间将?周身热意点燃了,他压下一记深喘,决定不能错过了她这短暂的乖顺。

他一手轻轻托捧起她脸颊,拂过残泪后,两指试探地捻上她耳垂,羊乳糕片一般的软糯触感,叫他几欲发狂,可男人面上除了多了几丝红晕外,亦只是?温柔看她。

他垂下头,侧过脸同她额角相抵,唇角若即若离地在?她耳畔逡巡。

忽而轻笑着吹出一句低哑到极处的轻薄话来:“恁般疼么,回去我寻些药替你敷了。”

杏眸睁圆了,赵姝满以为是?自个儿听错了,待回过味来即刻气红了一张脸就要从他腿上跳下去时,后背一紧却?被男人骤然用?力压在?胸口,下颌被抬起,呼吸被夺。

光线昏昏的轿厢里,顿时就传来女子含糊慌乱的低泣声,听的外头赶车的暗卫也不由得?握紧了手下缰绳,他面无表情地控着缰,任由夜雨扑面。

很快,轿厢内的响动止了,一道威严沙哑的令声传出,暗卫朝后一瞧,见了车驾后跌撞相随的人后,不由得?脊背出了一层密汗。

也不知花魁柳娘是?何?时冒雨跟着的,他竟后知后觉地比主君发现的还?晚,正忐忑间,就听里头似心?情不差地又传了句话出来:“都赎了身了,去将?人遣走就是?。”

暗卫才松了口气要应命去处置时,车帘里陡然又探出一段少女葱白玉指。

赵姝远远得?斜倚着车框,唇角初俱是?殷红水色,她扒着布帘子半边身子都要掉出去似的,抿着唇不愿看他,嗓音微弱却?是?蛮横道:“我喜欢听她唱歌,外头雨大,姑娘家身子弱,你去请她上来。”

不自觉的,她还?是?用?着从前作男儿时的口气,不过因是?将?将?被欺负过,鬓发略微散乱着,嗓子也软,此般用?词也就属实有些违和。

暗卫自是?不会听她的,却?也没?有立刻去赶人,只是?扫了一眼后,立刻垂首候命。

嬴无疾能将?她送进女闾,自是?对其?中人物悉数了然,他背靠着另一侧没?有说?话,碧眸灼灼地望着对方,其?中有被打断的不满,更多的是?危险难耐的渴求。

四?月的夜雨委实寒凉,赵姝不敢瞧他,遂探头朝马车后头看去,但见柳娘溅了一身泥水,蹙着两弯月眉也不知是?跟了多久,又跌了多少回了。

赵姝记得?她是?饮了许多酒的,如?此大醉着淋雨实在?是?要人命的事,她遂抬头飞速觑了眼他的神色,在?瞥见他没?有明确的抗拒后,又极快地扯了下对方的衣袖,只轻道了声:“不是?说?我还?离不了秦国吗,我正缺个人作伴呢。”

言罢,她即刻跳下车,三步并做两步地朝那苦命女子奔过去,大雨中,赵姝牵过她的手,雨水打得?她眼睛都睁不太开,可她朝她笑,伸手为她抚去面上泥水,没?有承诺亦不问过去,只是?柔声笑着哄她:“美人你可是?醉了头晕呀,喝一碗我的醒酒汤就好了。”

今日赎身之事,对赵姝来或许就是?一时起意举手之劳,然而对困于女闾五载的柳娘来说?,却?不啻于再造之恩。老鸨儿多少市侩狡诈,那一张身契她从未想过能在?生?时盼来。

夜雨酒浓,其?实直到现在?,柳娘都还?有些没?转过念来。

十六岁那年她随情郎夜奔,却?被骗来咸阳,这么些年,早已将?身心?皆烂在?那腌臜地方。

今夜大醉,她晓得?那匈奴客商嗜杀,其?实是?存了求死的念头刻意去激怒那些人的。

可谁料到,转眼间不知从哪里冒出个古怪率真的小?姑娘,做梦似地替她赎了身,暗卫将?一包足够她安身立命的钱币塞到她怀里,宣布了她的自由身时,柳娘却?是?无措起来。

此身无归,春雨密,一如?她当年离家的雨夜,她却?不知该去哪里了。

浑噩混沌里,她一身弱骨竟就这么挣了命般地跟了上来。

匈奴人不识货,柳娘却?到底混迹女闾做了魁首多年,她想起了那剑柄上玛瑙石的来历,理智上知道王室子弟不适她这等人该招惹的,可她就是?想跟着。

原以为会被驱赶,却?在?脚力不继的时候,见先前那少女伞也不撑地就朝自己跑过来。

听的赵姝那一句温柔玩笑般的“美人你可要喝醒酒汤呀”,柳娘顿时心?疼若绞,经年麻木的一颗心?有了知觉般,她顿在?雨幕里,突然一把甩开赵姝的手,哀鸣一记后倾身拜倒,朝着浩浩汤汤的泥地里重重叩起首来。

赵姝被她的叩拜惊了,先是?愣了愣,而后竟莫名感同身受得?心?口酸疼,近瞧时,但觉着这花魁娘子连身姿也愈发同先王后相似,她是?个不善忍耐情绪的,先还?是?呆立着,忽而就在?雨幕中亦伏了下去,一下子扑到柳娘怀里,竟是?骤然大哭起来。

这倒把柳娘弄懵了,她犹豫着拍哄起怀中人,抬起一双醉眼正瞧见马车上跨下个眉目深邃一身寒气的俊逸郎君,只是?同来人对视了那么一眼,柳娘心?底清明,就有些猜的这二人的关系了。

……

在?赵姝的坚持下,最后还?是?三人同乘,见她一直缩靠在?那花魁身上,连一眼都不瞧自己,嬴无疾冷着脸,只是?嘱外头赶路的快些,路上倒是?也未再多说?什么。

两个女子浑身湿透地抱在?一处,俱是?冷的发颤,好在?城北的宅邸不远,又行了一刻多些也就到了。

一到地方,赵姝声若蚊蝇地道了句谢,也懒得?问是?何?处,挽着柳娘的胳膊就要一同去安置。

她立在?廊下正同侍女交代着醒酒汤的方子,背后就有一道身影拢过来,此间私宅比王孙府更为隐秘,嬴无疾眉目冷淡,连周遭仆从都懒得?觑一眼,趁她小?嘴叭叭地教侍女背独家药方的时候,突然便从身后托过她膝弯,极轻巧地就将?人横抱起来。

“姑娘且随我等来。”侍女将?柳娘拦下,皆在?廊下目不斜视地垂首。

嬴无疾抱着人转过回廊,他目色冷厉一路朝一所偏苑行去,沿途偶有侍从来往,亦都急急退开,连蓑衣竹伞亦不奉上,这些人明显是?训练过的,俱比王孙府上的一般侍从有眼力见的多。

雨势浩荡,赵姝被雨泼得?愈发睁不开眼,她挣过两下无用?后,见他不说?话,便心?慌意乱地只老实窝着。

嬴无疾足下生?风,盏茶的功夫就抱着人行至一所院墙颇高的偏苑里。

两个小?侍远远地见了人,赶忙退进屋子里布置。

待他们跨进屋时,墨绿方池中都已然放了一半的热水了。衣衫布巾子皆已齐备,她才被放下,就本能得?朝后退开。

‘吱嘎’一声响,两个侍从同时行礼,拉上屏风就撤了出去。

她满身雨水地立在?方池边,不好的记忆涌起,嗫喏着说?不出话,见对方转身亦朝外去后,以为他真的只是?好心?怕自己着凉,不由得?才彻底舒下口气。

她也怕着凉害病,略等了会儿,试了试水温后也不褪衣便忙忙入池。

才要解开发辫,谁料嬴无疾竟去而复返,她低呼一声抵靠上池壁,但听男人眸中带笑轻道:“跑的那么快,连热汤都能入了,还?骗本君说?疼么。”

第44章 金屋5

好在她是没有褪衣就下水的, 此刻听了男人的话,赵姝抵着池壁愕然仰头,天幕恰有一道惊雷滚过?,莹蓝电光乍然照在他侧面, 仿若幽冥鬼火衬得他犹如来索命的罗刹。

许是室内烛火不够亮的关系, 赵姝被这?道电光晃过?眼, 嬴无?疾的面目又恰被珠帘上头的风帘飘起挡了,电光逝去?,她便只能瞧见一个高大的影子边解外衫边朝自己走来。

一时之间, 她骇得话也答不出半句,即便知道逃不过?, 也依旧拼了力气脱兔一样从汤池里攀出去?, 而后手脚并用地只想着离这人远一些。

在她身后的人影顿了下。

从汤池里出来的少女仍是穿着那件浅青收腰的襦裙, 本就是有些偏窄的式样, 经热汤泡透了, 裙摆衣袖皆是牢牢贴在了身子上。

经了数月的颠沛波折,本是把没甚看头的消瘦弱骨, 可为?这?湿衣一勾时, 却是妖娆流转,丰盈有度。

再看底下那一双冒着热气的赤足,亦不过?六七寸长短, 却是圆胖可爱恍若未及笄的小女郎。

此间湢浴设在一层, 出口只有一扇窄门, 正?被他挡着, 见她没头没脑地径自朝内室逃去?, 嬴无?疾呼吸再促,对着她湿淋淋的背影, 他甚至暗骂了句什么,简直要怀疑吃了全部钟情蛊的人是他自个儿了。

她的不情愿明明白白地摆着,可他又从未能从哪个人身上获得如此大的满足与意?趣。

一个没有实?权的傻东西罢了,他又在纠结些什么。

近来攻楚收尾,又要秘密备军与燕国争夺邯郸,衡原君亦是愈发地流连酒色诸事皆不管,老秦王则年事高了,不可能一直亲力亲为?地操劳国事。如今变革攻伐,朝野诸事皆要待他定夺。

人都是有极限的,他该给自己找点乐子。

他满腹灼热呼吸愈促,便只是顿了一瞬,脚下生风地就跟了上去?。

还?不待赵姝跌撞着跨过?门槛,她腰间一紧腿下被一双手箍起,就被他用抱稚童的姿势抗抱了起来。

“别怕,绝不会再弄疼你。”

灼热气息喷在耳际,男人虽用力压制着她,只是手上力气克制着,甚至于还?能腾出只手,在她反抗挣脱的间隙,朝她背上拍抚两下,他虽脚下不停,动作间倒是极近温柔。

可是下一刻,他托抱着人跨进内室,将人压在檀木云纹的冰凉圈椅上,只说了句:“穿着湿衣上塌不好。”两下里,就将她外衫裙裾撕了个干净。

就剩了最里头一件藕荷色小衣,肩头一痛,他挥手将她湿漉漉的脑袋压住,觉着最多是个牙印约莫连血也未出。

耳边有慌乱低泣传来,嬴无?疾蓦的心口一梗,遂停了手,就着这?么个姿势托着人就朝塌上去?了。

帷幔放下隔绝了外头本就不甚亮的光线,赵姝被他轻放在早已?铺设好的厚实?萱软的被褥里。

她慌乱探手想要寻物什反抗,随手一摸时竟就在褥子里触到两个铜质的汤婆子,摸着微微发烫温度正?好,应该是侍从在半个时辰前就料理安置好的。

她素来畏寒,从前在赵国,无?论入宫游猎外宿,除了盛夏节气外,亦都会着人在午歇夜寝前,朝被子里塞两个汤婆子。

只是自平城被围后,困饿里守了四十余日?,提心吊胆苦守,www.youxs.org,连睡个安稳觉都是奢侈。后来入秦为?质,这?等待遇便更是不可能了。

泡过?热汤又褪了湿衣,塌间的和暖倒是让她怔了刹,就是这?么个停歇,指尖才够到铜制的汤婆子,床幔再动,嬴无?疾就已?然褪了外衫亦跟着上了塌。

她被一把扯过?去?被他覆压住。

昏昧融暖的光线照进来,在二人相?对着的面容上扫出各异的光影。

他强自压下翻涌腾起的念,近在咫尺的一双眼里,眸色氤氲波澜,星点黯淡灯火映照近来,让这?双眼仿若盛了天上星河。

异族的血统在这?样昏暗斑驳的光影里,愈发显得迫人耀目。

然而这?样好看的一双眼睛,此刻却亦是蕴满了情热之际的掠夺,猛兽一样危险无?定。

他虽还?没做什么,可周身受制,赵姝不再是未经世事的姑娘家,对于接下去?会发生的事,她已?经是了然于心。

男人指节抚上她耳垂,热意?涌动的沉沉身躯为?她驱走最后一丝凉意?。可她身子暖和了,一颗心却酸涩冰寒,亲吻果然是逐渐变了意?味,她右手捏紧了铜炉首耳,估量着将这?人敲晕的力道。

这?汤婆子里还?有热炭,虽被打磨得圆润平缓,只那分量也足以将人砸晕了。

她习了这?么多年医理,也是最清楚人的要害穴位在何处。

可是,当?她觉出身上人似乎是在苦苦隐忍,灼热的吻亦没有越过?下颌一步,甚至于抚弄她耳垂的手还?在替她整饰鬓发……

本就没有十足把握,她指尖犹豫颤动。

天知道,堂堂赵国太子,廉老将军的爱徒,连平城血战都见过?了,可她实?则连只鸡都没杀过?。

污糟事自有人替她做了,她的手,从来只会救人,又哪里会杀生害命。

脑子里天人交战还?未完,手中一空,嬴无?疾早已?发觉她的异动,此刻腾起些身,一把将两个汤婆子都丢去?了床尾。

赵姝被他瞧得心虚,又忽然想到,若是真在这?儿不小心敲死了此人,恐怕她连这?不知名府邸的门都未必有把握走的出去?。

没了趁手的器物,也想明白自个儿的境遇,她认命般得扭过?头,不敢去?瞧他神色,小心又讨好地最后争辩了句:“平日?生活……我、我是无?碍,可也没好透呀,呜呜,至少还?有半月……才能大好,我又没有骗你……”

因是认命了,她语调纷乱畏惧,以为?他是全然听不进的,末了也没存了逃避的希望,说理的话断续,竟是抽噎着哀哭了起来,她侧着脸,因怕他恼会愈发加倍地来折腾,遂忍着惧怕哀意?,连声气都不大敢多出。

帐中没了动静,就只余她一人小兽般的无?声落泪。

良久,耳边似闻一记叹息。

一只温热微汗的大掌掰过?她的脸,气闷般地说了声:“今夜……不动你。”

她睁大水雾弥漫的杏眸,不敢置信地看向?他,为?这?陡降的赦免和温柔拭泪的长指,雾朦朦的视线凝聚在他脸上。

动情隐忍,让他眼下两颧都泛着微微的霞红。

脑子里不由得闪过?个愕然的念头——这?人动情难耐的模样可怜又俊美,近看时,便已?然压过?了她平生所?见。

热烈与阴翳,羞涩与强势,这?些相?反的情态皆被揉碎了又黏合在他一人身上。她忽然不合时宜地想,野调杂诗里,那位逾墙引诱少女的仲子,或许就得是他这?般模样,才可得手的吧。

若不论当?下是个什么场面,赵姝几乎就要看呆过?去?。

掩下眉睫,她颤着手想要推开他。

嬴无?疾竟翻身放开她,以为?他是发了善心要走,下一刻,被子兜头罩过?来,她被他侧躺着拥住,压在心口处。

他抱的极紧,两个人没有分毫空隙地贴着,赵姝动弹不得,嬴无?疾也未再有多余的动作。

她想要抬头去?瞧一眼亦不能,脑袋被他按着,脸颊贴着这?人肌理分明的坚实?胸膛,近到连心跳声都清晰起来。

正?惶惑间,耳边传来一声呓语般叹息:“不动你,不过?…”

十指勾缠着相?扣,常年握剑搭弓的一道道重茧擦过?她葱白五指,又在她柔软指腹间,缱绻温柔地来回?捻动。

她倏然睁大眼,想要抬头问?他,却仍被对方制着脑袋,而相?扣着的手被拉着朝某处探去?。

顷刻间,她一张脸红得滴血。

夜色渐浓,春雨如注。

渐渐的,惊惧慌乱从她眉睫间散去?,困累交加里,她窝在他怀间,一颗心亦随着那些喘动砰砰乱跳起来。

……

薄阳初照,五更天还?未过?完,嬴无?疾听的门扉上有韵律的叩响声,便小心放开怀里抱了一夜的人,用最快的速度蹬了鞋袜,又回?头朝塌间看了眼,替她掖了下被子后,才快步朝外间去?。

原来是楚西新得之地置郡县之事,雍国夫人荐了好几位郡守过?去?。

楚西豪族甚多,他早就想好了,一旦战胜得地,便暂以芈融的名义去?统御,他毕竟是如今楚王嫡子,名正?言顺,届时他只需以行郡县的方式,遣几位心腹随芈融去?任郡县的官长,过?上十余年功夫,情形自会大不一样。

可若郡守皆用雍国夫人荐的,他这?一仗的苦心就都该白费了。

“备快马,本君要去?见一见芈融。”嬴无?疾望了眼在雨里奔走了一夜的暗卫,话音虽沉,听着心情尚不糟,见暗卫领命要去?时,他破天荒地又补了句:“换旁人去?吧,你速去?西苑替本君抱只兔子过?来,今日?你暂歇一日?。”

暗卫在雨中木着脸怔了片刻,才领命飞身而去?。片刻后,天光在雨幕里亮起大半,牵马过?来的侍从,就瞧见主君抱着只肥硕的灰色大兔子,将屏门扯开一条线,兔子一落地,嗅了两下后,便挤着毛茸茸的胖身子从门缝里遛进了屋内。

第45章 金屋6

说来也怪, 赵姝已经数月没?有睡过安稳觉,可?昨夜嗅着这人身上的檀木气息,再睁眼时?,都已是日上三竿了。

她是被脸畔毛茸茸的?蹭动弄醒的?, 塌上哪里?还有那人的?踪迹, 反倒是分?别了半月之?久的大野兔蹲在另一边枕头上, 眨巴着黑黝黝的圆眼瞧着她。

细听了下屋内确是无人后,赵姝立刻咧开笑将兔子抱起来狠狠亲了两口?,她跨步下塌, 才刚支开半边窗扇,外头春阳混着檐上残雨滴洒近来, 门外就传来脚步声。

窗扇‘嘭’得撞阖起来, 她抱着兔子险些从脚踏上跌下去。

“姑娘万安, 奴婢小茹伺候您洗漱。”

来人是个生相甜美的?豆蔻少女, 依稀同从前邯郸府上的?侍女有几分?相似, 连语调言辞都是赵地风貌,模样亦是赵姝从前挑人时?, 惯爱用的?类型。

看着小丫头替她高高支起窗扇, 现出一院雨后的?繁茂春晖,而后进来请安的?侍女们各个皆是赵地口?音,赵姝不由得轻问:“这?是什?么时?辰了?”

她原是想问你们主君去了哪儿, 话到?嘴边只又咽了回去, 她揉着兔子耳朵, 看侍女们去床塌边收拾时?, 不由得局促不安起来。

“巳正?了呢, 姑娘早膳还未用,想是饿了吧。”小茹年岁不大却惯会看人脸色, 她以用膳为名,引着赵姝去了外间早已放了热水的?湢浴,无人处,小丫头停步将一圈围屏两下里?拉好,转头恭敬又道:“她们会去外头备膳食,姑娘可?要先行沐浴,奴婢外头候着。”

赵姝昨夜才刚洗过,后来她记得那人用布巾子清理时?,亦是与她净过手的?,是以她根本不需要再重?新沐浴一回。

她腹中饥饿,也觉着为了沐不沐浴的?事再同侍女解释也着实尴尬,一时?便里?在池岸边踌躇。

好在小茹真个是机灵的?,她原是要被留在昌明?宫服侍衡原君的?,机缘巧合地被成少府赏识救下。

因着在昌明?宫耳濡目染,是以这?丫头虽不过十四岁年纪,对男女床笫之?事,却是颇为了然的?。

此刻,小茹只用眼风一扫,就看出了赵姝的?想法。方才进屋的?时?候,她早就留意到?了塌上的?痕迹,此刻心中只略纳罕了一瞬,便想通了这?两人昨夜里?的?事迹。

小丫头不由得惊叹,主君是妻妾全无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竟能让正?当盛年的?儿郎相拥一夜而不去动她呢?

一定是喜爱珍惜到?骨子里?了吧。

听说这?姑娘是同花魁柳娘一起从女闾里*七*七*整*理?出来的?。

相貌确是不错,只那双干净透彻的?杏眼,藏不住一点心事,一瞧就是个没?心机的?,像没?入过世?般纯澈,这?样人,看着怎么都不像是能在女闾里?活下来的?。

小茹不禁想到?自?个儿被献给衡原君那一夜,君上那一夜服了丹药发了狂一样,倘或不是她忍羞含痛地应对得好,只怕一条小命不保,早赴了黄泉。

单论?相貌,这?位姐姐也没?比她好多少,还真是各人有各命。

这?么想着,她脸上分?毫不显。

“都是奴婢疏忽。”小茹心思一转,笑着福了一福,顺势当先一步跨出屏门转了话头,“姑娘先去八角亭里?用两块点心垫垫肚子,院子里?的?花开了许多呢,奴婢催人去备午膳。”

这?一句就解了赵姝的?尴尬,跟着小茹拐过道回廊,才发现这?所三进的?院落竟是依山而建的?。

顺着斜廊拾阶而上,不远处的?坡顶竟是一间用琉璃扇围的?八角亭,坡地上绿草如茵,花香阵阵。

亭中陈设一应俱全,熏炉里?火炭融融,琉璃扇透着天光,北窗大开着也不觉冷,能遥遥望见府外的?湖光山色,野趣盎然又隐秘幽静。

赵姝起的?仓促,仅在中衣外头套了件宽松的?雅白寝服,散着头发,此刻,她倚在亭中一张仿山岳拱形的?奇异食案边,眼底有动容,更多的?则是出神怀念。

琉璃八角亭,山岳型食案。

不正?是仿三年前她在邯郸西郊,最爱去的?一所行宫,坡上风貌自?是有些异处,可?亭中博古架的?布置几乎如出一辙。

即便是图纸,这?等营造布置,也至少得要二三月才成。

她没?有去想为何他会有那所行宫的?图纸,却想到?了,她入秦不过四月,原来那人竟觊觎了她这?么久么,在她还是男身的?时?候,或许在她还被罚作牵马奴的?时?候,这?一处就开始改建了吧。

凭栏靠坐,她拂拭连纹饰都相类的?窗栏,不由得恍然松懈。

对着满坡野趣香草,饮一口?小茹端上的?热浆,赵姝阖眼仰靠上山岳型食案翘起的?奇峰,暖阳照在眉睫上,她忽然有种大梦一场的?错觉,深深吸了口?气,好像睁开眼,就又能回到?昔日肆意胡为的?日子,而这?大半年,都不过是一场虚幻噩梦。

她这?泰然怅怀的?模样自?也是落在小茹眼里?,小丫头暗自?留意,这?等气度作派可?非是女闾里?的?能养出来的?,或许,此女,会是她像夫人邀功翻身的?一个契机。

正?暗自?猜度着,不妨窗边人突然回头,赵姝朝她一笑:“小妹妹,孤……额,我一见你就觉着面善,心生欢喜呀……”赵姝吃饱后,想着该要讨些苜宿喂兔子了,风光甚好,她下意识地就拿出从前那一套,去同面前的?小丫头打趣套近乎。

小茹被她逗笑,心里?又狐疑起此女来历,她躬身又福了福:“姑娘是贵人,可?莫折煞奴婢了,主君嘱过我等,府里?有专饲珍禽的?院落,奴婢原就要领您去的?呢。”

……

就这?么在城北这?处私邸住了半个月,那人都未再白里?日现过身,反倒是每日夜里?,赵姝在睡梦中会觉着塌上暖和许多,一直到?小茹说漏了嘴,她才后知后觉地晓得,原来王孙疾近来宵衣旰食,却会在三更后过来与她同歇。

起初发觉这?事后,她夜里?就会留神惊醒。

也是怪,除了头一回在暗夜里?被他拥住时?,睁着眼不敢动弹,再往后,见对方也并未做什?么,而是每一回都小心地挪开兔子,挤进被窝里?后很快酣眠。

不过两三日,她亦见怪不怪,心里?分?明?是还存了惧意的?,可?只要醒时?听着这?人的?绵长呼吸,就好像从前她赖在兄长处宴饮闹腾,笙歌觥筹累了,只要一窝进兄长怀里?,就能安然睡个好觉。

有一回守岁,台上百戏都没?停,她就睡倒在兄长腿上,结果连特地请来的?莲鹤舞和变脸大戏都没?能看完。那一回醒来后,她在兄长屋里?翻找了一圈,也当面直问过他,最后发现,他身上的?确是没?有携安神香的?。

这?么多年来,兄长待她忽冷忽热的?,只是一挨了他就觉心安易眠这?一点从未变过。

一样的?情况复现,她便是心中疑惑,也只当是这?二人轮廓身形接近,旁的?也再琢磨不出个缘由来。

在这?所私邸,虽则一步一景,还有专饲珍禽奇兽的?苑囿可?供消磨,然而时?日久了她也觉着闷,白日里?先只是同柳娘说话缠玩,听她说到?身世?过往,还平白哭了两回.

五月初的?一日,天光和暖。

她闲闷着实在无聊,便偷偷去了小茹从未领她去过的?南苑。

一墙之?隔,赵姝在花架下,见到?了王孙疾那位死而复生的?生母胡姬。胡姬身旁的?老仆帕丽斯也在。

帕丽斯年老眼尖,认出了赵姝后,抄起扫帚就要去打她,彼时?院里?头没?旁人,老者?追打她时?便将赵如晦是胡姬长子的?事也说了,激愤中口?齿而十分?清楚。

赵姝初时?只当她也染了疯病,只是不服地解释自?己从未令人放过火。

她不善同人争执,眼看着就要被帕丽斯的?扫帚拍在头上,谁料胡姬突然从花架下起身,竟是一把拉过她掩在身后,用一串她听不懂的?异族话呵止了老仆。

胡姬转过身来,高鼻深目打着两条垂腰的?花白发辫,绿瞳雪肤,时?光仿佛在她身上停留住一般,若说王孙疾容止皎然,同其生母较起来,才发现,至多只是遗传了一半都不到?。

赵姝以前就惊叹过此女容貌,只是碍于对方汉话不同当时?疯病正?厉害,那时?候也没?有特意去接触。

此刻,亲耳从帕丽斯嘴里?听得,当年有人假借她的?名义要处死这?对主仆,又听得兄长竟同王孙疾是异父兄弟,她一时?神思恍惚,对着花架下胡姬的?容貌,看呆了过去。

“哪里?来的?好看姑娘?”妇人扑朔着瞳色极浅的?眸子,竟是不识得她了,碧眸里?是毫不掩饰的?喜爱,“我叫奇贾曼,你叫什?么名姓呢?”

见她抿唇犹豫,胡姬丢下手里?侍弄的?葡萄藤,拍了拍手上的?尘土,径直上前拉过赵姝的?手,又将‘奇贾曼’三个字的?发音缓缓重?复了两遍。

老仆帕丽斯见她笑吟吟的?,汉话虽磕绊,眼底竟却是一派清明?,不由得偷偷抹泪,朝着赵姝使了个眼色。

即便不是对着她们,赵姝也不会傻到?去说真名。

“奇、贾曼?”她笑着试着模仿她们的?音调,融暖日阳影影绰绰地打在眼前妇人深邃却温柔的?面庞上,赵姝只觉脑子里?一片糊涂,即时?闪过一串药材的?名字,什?么鸡血藤、狮头参、牛筋草一类,着实说不出口?。

胡姬含笑一错不错地瞧着她,她亦仰头好奇纠结地同她对望,赵姝毕竟心智健全,如此近距离地惊叹过对方容貌后,她遂脱口?道:“奇贾曼,我姓计,名长乐。”

报上自?己十余年前的?封号后,就见前一刻还神智清明?的?妇人喃喃地念叨起来,听起来似是在说‘长乐……无忧’,一双碧色眼底,有癫狂渐渐显露。

听说有些疯子是会伤人的?,赵姝心底有些发怵,还没?推开人,就被妇人一把抱住。奇贾曼身形高挑,一手制住她脑袋,另一手按在她肩头。

瞧着是风姿绰约的?瘦弱妇人,气力却大。这?等受制于人的?感觉实在不好,莫说赵姝惊慌,就连一旁的?帕丽斯也以为胡姬要发病,急的?上前就要来分?开两人。

可?不等她们动作,妇人骤然涕泣如雨,一面用异族话不停地诉说着什?么,她按着赵姝的?脑袋不停地揉按拍抚,像是对孩童一样。

即便言语不同,音调里?的?隐忍悲绝,让赵姝不再反抗。

三年前,她第一回 见这?妇人,就猜度着她命数不大好。如今也终于是理清了前因后果。

原来奇贾曼就是多年前国师季越赠予衡原君的?姬妾之?一,而她在入秦之?前,曾为季越诞下一子,后来此子又被送与赵王为义子,即是她唤了十余年兄长的?人。

世?事巧合起来,就是这?般奇诡。

赵姝本就是个极易动情,又改不了怜贫惜弱的?性子,尤其是妇人小孩一哭,她就也想跟着哭一哭,虽然知道有些丢脸,可?是这?毛病她大概这?辈子都改不掉了吧。

好在妇人哭了会儿,就似有些心口?绞痛,被帕丽斯唤人送进去歇息了。

帕丽斯留下赵姝,摒退侍从。

老仆已是古稀之?年,有些鹰钩鼻相貌阴沉,她沉默着从头到?脚打量赵姝,过了好一会儿,突然说了句:“公子仁善,不该会害我们,是你身边的?人。”

“什?么?”也不知她为何态度骤转,赵姝愣愣地立在葡萄架下,有些事虽则不愿去深想,可?当她对视上帕丽斯老迈浑浊的?一双眼时?,一股子寒气莫名地就从脚底窜了上来。

帕丽斯却懒得同她多说,做了个送客的?动作后,就赶忙跟进了屋去。到?了屋内,便果然见到?一地狼藉,而胡姬奇贾曼正?坐在碎裂的?瓷片边,一面用锋利的?瓷片在臂间割开一道道血色蜿蜒的?口?子,一面尤喃喃地用异族话不停地重?复着什?么。

帕丽斯自?然能听懂。

她在说的?是,‘长乐无忧,娘亲不敢想着叫你长乐,只盼着你能少些苦痛就很好。’

乱世?里?女子最难,奇贾曼的?三个孩子里?,她最心疼的?就是小女儿嬴无忧,当年生产时?又差点殒命,是以在汉语里?的?‘长乐’、‘无忧’二名里?择选了许久。

见她呓语自?伤,帕丽斯跌撞着冲上前,夺下瓷片哽着将人抱住,对她道:“曼奴,你忘了吗,公主殿下早就转世?了,再说眉眼身量,刚才外头来的?那个,没?半点相似。”

……

跟着小茹到?苑囿时?,牧人又恭谦地带她看了三只新来的?狍子,都是刚断奶的?小崽子,赵姝蹲下身任由它们在脚边蹭着,习惯性地嗅了嗅这?三只的?气味,眼中却是从未有过的?深沉。

方才帕丽斯学?着她的?口?吻复述的?令,的?确是她对亲信说话的?口?气。

可?她绝没?有叫人去害胡姬。

依稀听闻邯郸有变,却有人在这?时?候让胡姬出现,叫王孙疾误会,或许这?计谋粗陋到?最后连她都能识破,可?若非王孙疾对她有欲,那么,等这?误会解开的?时?候,只怕她早没?了命。

身为赵国废太子,有人要她死,并不奇怪。

可?暗处那人,也许,就是她从前身边最熟稔信任的?人。

狍子舐过她掌心,赵姝晃晃脑袋将小家伙举过头顶,痴迷地瞧着它四只粉嫩柔软的?蹄垫。

反正?她大概也活不过三十,想不透的?世?事,管他作甚。

就这?么在苑囿里?消磨完白日剩下的?时?辰,薄暮四合之?际,小茹喜气洋洋地跑过来禀报,说是戚英过来了。

赵姝已经快有近一月没?见戚英了,听她这?么说时?,当即一步并作三步,飞也似地朝正?厅里?过去。她实在是担心英英,也觉着上回舅父没?能将她带走,自?己心里?就总是存着根刺。

可?等她见了戚英,小姑娘紫衣华服,梳着高髻,身后跟着三个婆子六个女侍,口?称她为‘戚长使’。

赵姝才朝她一笑,戚英就突然开口?道:“阿姊,我是来辞行的?,再有几日就要去楚西了。”

她口?齿流利异常,赵姝只愣了下,反问:“英英,你为什?么要去楚西?”

戚英哀怜语塞地瞧了她一眼,遣退侍从后,她起身走到?赵姝跟前蹲下,语调冰凉地陈述:“公子融封了西川侯,建都蓉城,我已有孕,现如今得了长使的?位分?。阿姊,周使不是予了你缯地吗,怎么外头的?消息,你分?毫都不晓得呢?”

这?一段话里?内容太多,恍若没?有间歇的?浪涛一次次将她淹没?。

赵姝将人拉起来,神思昏昏间,反手去搭对方的?脉,得到?确证后:“你说话不磕绊了?!是公子融治好的??”她不知该怎么问有孕的?事。

戚英挑眉嗤笑,抽开手突然直截了当道:“阿姊,我确是寤生,口?吃却从来都是装的?,如今倒也不必了。”

“就知道你会是这?副表情,怎么,赵王当年杀了公主府上下,阿姊以为,若非我有这?毛病王上可?真会因你的?求情饶了我?哦,还有,阿姊,听说你被王孙疾送去女闾了,咸阳女闾和赵国的?是不是不一样,你觉着,从前是谁在替你安排?”

赵姝不敢置信地望着她,想要插话都不能。戚英描了眉亦画了眼,是从未有过的?富贵艳丽,她一连串话说完,也没?去多瞧赵姝,只故作鄙夷地打量这?处彩画雕梁的?花厅,旋身紫袖浮动。

四下无人,昔日温吞的?小丫头陡然拔高声调:“堂堂宗周嫡系,混到?这?等仰人鼻息的?地步也够能载入史册了,跟你这?一场,也算我命舛倒霉……”

经年情分?,都叫这?一句击破。

赵姝醒过神,一下将她拉转至身前,抖着手触上她分?明?哀蹙的?秀眉,没?有多问一句,她眸色颤动,正?色看进她眼底,急切忧惶,只顾着劝她:“英英,芈融非是良配,他还不如我呢,你、你不要说那些乱七八糟的?,容我想想,还不要紧的?……”

她语调破碎地说着,刚想说王孙疾应该能帮她的?,却被戚英窥破般甩袖挥开。

“女子嫁人即是第二回 投胎,阿姊不必自?作多情了,我才有孕就封长使,芈融又好男风不近女色,将来入楚,七子、八子、良人、美人……”戚英报一个位份,脚下不停地朝门边走,她背着身子忍下泪,最后含笑回头说了句:“阿姊,你何日能睁眼瞧一瞧这?世?事,但愿将来使节互通,你不要叫我来助你。”

“我不许你走!”赵姝终是哭出声来,她扑过去想留住人,却一跤摔在地上,“英英,是我错了,我不知道你一直…这?么辛苦,都是我不好,我早应该同你去洛邑的?,对不起……”

暮色打在廊下,衬着戚英纤弱的?背影莫名威严无情:“阿姊,我若是你,就只信王孙疾,保重?。”

……

这?一夜沐浴晚膳都毕了,直到?躺在塌上,服侍的?人都退了,赵姝睁着眼望着花样繁复的?纱帐,忽然蜷起身一口?咬上自?己胳膊。

蜀道难,莫说公子融非是良配,即便英英真的?能在蓉城宫廷母凭子贵,缯国在北,她们这?一辈子,恐怕也未必得见了。

十余年贪玩享乐一幕幕在眼前浮现,她确是荒唐避世?,可?她也从未告诉过英英,自?己吃了国师季越的?药,做了父王的?药人,大抵是活不过而立的?。

她只是想活的?轻松一些。

她从未想过,赵国有一日会落败到?此等地步。

她即便浑噩,也一直盘算着,廿岁上下,必要给英英择一个世?间难得的?良婿。

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呢,她以为那一夜公子融救了戚英,以为他是个好男风的?,谁能想到?那混账竟敢欺负英英。

入秦以来,受辱难过,她都只当浮华一梦,累了就叹苦厄便哭,却从未有哪一刻,会像现下这?般痛恶憎厌自?个儿,泪多到?喘息不得。

她丝毫没?介意戚英骗自?己的?事,只想着蜀道难,而缯地远,又宫闱深深,陪了她一世?的?人,此生都未必再见的?到?了。

臂间血珠子冒出的?时?候,赵姝到?底畏痛,遂无可?奈何地松了口?,只是将身子愈发蜷得紧了,齿关亦要咬碎般地发狠。

她要见秦王,对了,她要去面见秦王,缯地不是多工匠么,她要像那些纵横家一样,直面秦王,无论?如何,得去缯地占个位子,到?时?候好向芈融讨人。

忽然间,室内灯烛次第燃遍。

她哽了声忍下哭,听得有侍从鱼贯来去的?脚步声,周身都紧绷起来,竖着耳朵细听。

直到?一人在帐外沉声问她:“为何不吃晚膳,戌时?都未过,怎么就睡了?”

食案就安在塌前不远处,烛火共月色融暖,临窗摆着羹馔十余道。

听得侍从像是退远了,她喉间呜咽两记,哽着声翻身下塌,也顾不得只穿了雅白绢薄的?寝衣,赤足朝食案走去,一面问:“王孙,可?有酒?”

第46章 金屋7

孟仲交替的时节, 便是白日里太阳底下觉着热,咸阳城一入了夜,再熄了地龙,就几乎与冬夜没多?大差别。

嬴无?疾整军忙碌了半月, 也唯有今夜里才?能稍歇, 赶在戌末前回来。一踏进这处殿阁, 小茹只三言两语就将这些天的事项说清了。

侍从安放了十余道羹馔退下。

他才?刚跨进内室的门槛,就听见她索酒,且又是赤足踏在了冰寒的地面上。

即便此处内室铺设的非是砖石而是檀木, 他眉角动了动,诸多?纷繁事迹散尽, 脑子里只晃过一个?念头来。——得记得唤人弄两块波斯毯来铺地才?好。

念头甫一动就又放下, 他抬眸肃穆看她。

赵姝这些日?子脸上稍稍丰润了些, 依稀能瞧出昔年的光彩来, 只是, 此刻她小脸紧皱,眼?皮儿掀也不掀地垂着, 眼?眶一圈都红红的, 除非是瞎子,才?看不出她刚刚哭过。

似乎是还想要掩饰,她赤着足跨步行至桌案前, 还是不瞧来人, 连箸也不执, 直接上手抓过一大只烤的喷香流油的鸭腿, 狠狠一口咬下, 塞得两颊滚圆,油腥子滴滴答答得淌进领口胸前的衣襟里。

嬴无?疾皱眉, 移目去瞧她赤足。他知道她因何烦闷,只是此番是她身?边那小丫头自个?儿要攀高枝跟去,他一则不好多?管闲事,二则也不至于为了这等事去夺了融弟有孕的姬妾。

要知道,对于芈融来说,往后未必还能同人诞育子嗣的。

如今诸国动荡,出征在即,嬴无?疾自问不想缠进这等理不清的儿女私情里去。

不出意外的话,今秋之前,他会扶公?子殊在邯郸继位,此法?名正言顺可不需大战,统摄赵国后,再用数年的功夫渗透,再置为秦之郡县。

这等迂回的法?子亦是建立在公?子殊意外聚合的民?心上头的,世事波诡最需应变,此法?嬴无?疾只同老秦王一人秘谈商定?,亦让祖父亲口允其?储君之位。

想着要稳赵国又不伤国本,则赵姝就得做数年傀儡,嬴无?疾心里掠过一丝烦闷,再瞧她这副失措颓唐的样儿。

一时语调冰冷道:“饮酒伤身?,你往后不会稍有不快,遇着点针尖大的事儿就饮,是要学?赵戬作昏君么?”

赵姝被他责斥般的语气一激,鼓着嘴就要辩驳,想说自己?何曾多?饮过酒,又听他说‘针尖大点事’,自己?话也说不清楚,一口气堵着,遂将那只鸭腿朝铜盆里一丢,边嚼着发现一时咽不尽。

她满手是油,又无?法?马上反驳他,无?可如何之间,遂再管不得什么,微张着塞满鸭肉的小嘴,扬声又落起泪来。

嬴无?疾眸色不动地觑着她,而后他将人按着坐好,快步出去朝候在外头的人吩咐了句。

片刻后,他提着个?鹤首的方壶回来,赵姝打着哭嗝正在擦手,见他提着个?酒壶过来,她心口一动,垂首翁声翁气地嘟囔了句:“你不是骂我,骂完再来陪着吃晚膳,有什么意思……”

人非草木,误会解开了,即便赵姝见他仍有些不自在,可这么些时日?,她也能觉出这人的照拂回护。

她是个?不善遮掩说谎的,此刻难受得迷糊了,她就知道连英英都不要她,瞧不起她了,又哪里还有心思去管嬴无?疾的想法?。

下一句‘你要待我好来赔罪,又何必总是出言讥讽。’还没说出口时,因着心思全在脸上,嬴无?疾就似被针刺了般,也不知怎的,就是不愿让她继续说下去。

他哼笑着将铜壶重重掷在案头,截断她的话道:“桂花酿,旁的没了,喝你的吧,当心甜得齁死。”他挥袍坐下,执箸吃一碗面?片,心里暗想,吃醉了也好,吃醉了才?好行事。

被这一记重响差点骇没了神魂,连哭腔都被吓跑了的赵姝偷偷翻了个?白眼?,觉着脚下有鞋履被踢过来,她也懒得穿,踏在鞋履上顿了顿,脚下暖和了,一股子悲酸顿时再涌,她遂起身?抱过鹤首壶,也不问对方饮不饮,仰头就灌了起来。

桂花酿许多?人喝不醉,倒是比果?酪还要甜上三分。铜壶不大,赵姝又恰觉着口渴,这甘甜碰上腹内苦涩,遂抱着铜壶直接含着鹤首,一气儿饮下小半壶去。

她不胜酒力,即便是小孩儿也能偶尔饮一两口玩儿的甜酒,这么一气儿下去,便有温热适泰的酒意绵延开来,冲得那些苦恼无?奈的世事略略有了消解去处。

她心里难受,眼?见身?侧人安静吃面?,莫名就觉着他这副勤政深沉的样儿碍眼?起来,她再次蹬开鞋履,两脚收起,竟如鸟雀一般蹲在了圆凳上。

嬴无?疾侧目,他还没吃饱却停了箸,他望着她仰首饮酒的模样,依稀有模糊的旧日?光影袭来。

这是她经年的癖好,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分明做赵公?子的时候也未曾被如何拘束,可她就是厌烦同公?卿大臣周旋,她爱去列国周游,私下无?人处,偏就爱鸟雀样蹲着用膳。

他曾经见过一回,印象里,她斥退了所有侍从,亦是这般蹲在案前饮酒,哭着骂些他听不懂的话,说什么将来要改了‘同姓不婚’的周礼。

那时候,她男装散发,在他眼?里,是另一个?世界的人,怪异自在,荒唐无?稽。

而如今,仲春夜浓,桂花香混着窗外不知名的各色香气,一缕酒液顺着她下颌滚入领口隐匿去不知名的归所。

弱不胜衣,皓腕如捻。她散着发拢住半边清瘦的肩,蹲立若要翱翔的雀,肆意豪饮又如天宫顽童,虽则窝囊无?能到叫人发指的地步,倒也叫人觉出些许至情至性的堪怜可爱来。

嬴无?疾略舐过犬齿,转过头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碧眸间渐渐蕴起热意。

他还未及动作,谁料赵姝偏过头来,对着他打了个?酒嗝,似是一眼?看穿了他,她红着脸一脸颓唐地同他对视。

放了鹤壶,她极快地错开眼?,视线扫过他腰间嵌玉鎏金的革带,犹豫着又朝桌案上的十余道菜看了遍,最后还是抓过肉最多?的鸭腿啃了起来。

冰肌玉骨,油腻菜香,这吃相颇为诡异。她混不在意地啃着,见对方起身?时,忙趁着口齿含糊,抢在他前头壮胆般地说:“等我吃饱……用、用手可以,旁的……你且找别人去。”

这十余日?,她虽在梦里,有些事也不是完全没知觉。

清醒时断不敢说的话,此时便一下将嬴无?疾都噎住。

比起床笫之事,他发现自己?或许更喜欢拥着她安心同眠。

绮念散去,俊逸深刻的眉目抽动着皱了皱,嬴无?疾清咳了记,听她如此没有避忌地戳破这档事,他反倒有些不自在起来,转过头沉默地去夹了筷春笋。

还没送入口中,赵姝蹲在凳上,伸长?了胳膊越过他,朝最远的圆盏里夹了只肉丸子,见他没回应,就不依不饶地摇着脑袋自语:“不应该呀,你日?日?吃素,哪里来那许多?精神。”

男子荤食用的少,于敦伦之事则常要兴致缺缺。

这是医书上通常的记载。

她不仅在医书上读过,接触动物多?了,偶尔不小心也会遇见,那档子事,也的确是草食的远比不过肉食的。

难道医书载录有误?

关乎医理,说着话,赵姝嚼了口鲜咸的肉丸子,甚至转头上下打量起身?侧人来,见他皱眉吃着春笋,一脸的难吃隐忍,她神思又立刻游移,脱口认真比较:“王孙,比起奇贾曼,你生的不算好看。”

“瞳色深了些,肤质更不能比,还有哦,你有颗犬齿不齐整,可惜可惜……啊!”

嬴无?疾忍无?可忍,气笑着将人一把搂了过去,醉颜酡红杏眸圆圆的,赵姝尤自夹着没吃完的肉丸子,控诉惊诧地仰首瞧他。

无?辜又怯懦,却只没了半月前的悚然颤栗。

身?体仿佛是有了记忆,鼻息间肉香混着檀木的气味,她用一只油乎乎的手抵在他肌理坚实的胸前,慌张里更多?的则是肆无?忌惮。

她若不应,他还真不好做什么。

怀中身?躯绵软微温,嬴无?疾忽然勾唇,从她惑人的醉颜间移开眼?,也不知怎的,困厄的热意同恶念交织,他望着她手里的肉丸子,哼笑着问:“听闻狍子肉质鲜美,与一般猪羊肉迥异,昨儿有一只不听话的偷跑出苑囿,本君就命人宰了,味道果?然鲜美么?”

他以目示意,瞧着她箸上还剩下的半枚。碧眸无?波,神色间一派淡然诚恳。

好像,真的只是在关心,狍子的肉味。

赵姝酒意正酣,闻言砸吧了两下嘴。

她坐在他膝头,顺着他的视线,醉眼?朦胧地又瞧了眼?筷子上的半枚肉丸。

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举箸的腕子颤动起来,而后她低呼一声将手里的物什丢去案上,嘴里发出极低极骇人的呜咽。

那几只狍子,她好端端养了半月,已经是能听懂一些简单的人言指令,每回她去的时候,它们都会乖顺亲昵地围着她打转。

她胃中泛酸,一口呕出大半酒肉去地上,转头毫不犹豫地挥掌就要同他拼命。

却被他一把扼上腕子,分毫也动弹不得。

无?力感夹杂怒气裂痛,她两手皆被他轻巧捉住,遂只得哽着喉紧要唇畔呜呜哭了起来。

一面?哭,一面?还时不时干呕两下。

涕泪交集着,有些淌过唇角,她却连拭一下亦不能够。

“别动。”嬴无?疾自不想被她挠破面?皮,又要随时防备着她干呕,几乎立刻就后悔起这个?玩笑,他随手抽过条巾帕,朝她半红的小鼻子上拧了把,嫌恶却温柔道:“骗你的,我说什么你都信么,也不先去苑囿里看看。”

一句话不可能立时将胃里心口的不适消解,赵姝又饮得半醉,她想着这一年来的不称意,泪眼?婆娑地侧眸看他。

近在咫尺的人,容颜英挺,正无?奈沉痛地望着她。胡奴所生的卑贱庶子,如今却一副俯视鄙夷地看着她。

泪落得停不住。

嬴无?疾缄默思量,绮念早不见了踪迹,他眼?底除了鄙夷外,更多?的是自己?都为察觉到的无?措疼惜,他一手仍捉着她,另一手替她拧完鼻子后,又捧着脸两下拭泪。

他拭泪的手法?看似粗糙迅速,实则连她面?皮都不会蹭疼一分。

掌心五指的重茧若即若离地划过面?颊,留下细微温热的触觉,无?端叫人觉着心安。

赵姝隔着雾气怔住。

两侧面?颊的泪被揩去,又落下,他拭泪的速度总是比她落泪的速度要慢。

珠串似得纷纷滚落,他实在受不得,索性就松开她,两手左右各捧住她脸,斜睨着撇嘴,仰头叹了口气,一双碧眸终是正色近瞧她,竭力挤出了个?哄慰的笑,嗓音沉沉地低声问:“缯侯上一世本该是河神吧?这一世来历劫投胎的,否则……你是水做的不成?,哪里来这许多?泪?”

本是编排的话,可他说着说着,语调愈发温柔哑然,唇边的笑亦愈发暖起来,眉宇间尤带了分隐忍的忧虑,碧眸里全部都是眼?前人,便显的一张胡汉杂糅的孤傲面?容,竟透出罕见的脆弱来,甚至叫人觉着,依稀有了两分奇贾曼的风华国色。

在他眼?底,赵姝看清了一个?小小的自己?,唇上传来浅啄,听他耳边轻哄:“不许再哭。”

她回神,油乎乎的左手按上他肩头,突然没头没脑地发问:“八角亭的布置,至少要两个?月是吧,是你着人去邯郸特意查访的?”

嬴无?疾错开眼?,长?眉展平:“是成?戊恰巧经过邯郸。”

她捏了块新?的巾帕擤了下鼻子:“那苑囿里每日?新?来的野物呢?哦,还有屋子里拉来的好几车医书。”

嬴无?疾容色冷淡随口应了句:“近来宫内赏赐多?,医书和禽畜这类,本君都没兴趣。”

赵姝不满,扁着嘴不停息地追问:“那……英英呢,她说原本是要直接入楚的,又是谁特意将她请来?”

说起戚英,她声调闷闷的,隐约竟含了些撒娇嗔痴的意味。

他心头微动,无?法?应对,依旧避开她的视线:“你有话就直说,问这些作甚。”

下一刻,男人泛青的颌角被一只油乎乎小手捏住。

因他的屡屡退避,赵姝借了醉意,竟然伸*七*七*整*理手捏着他下巴将人转向自己?,这动作轻薄无?状,由她作来,倒也并不违和,是天生的纨绔公?子作派。

嬴无?疾抬手就能挥开她,却没有反抗,他略有些失神地狐疑望她。

甜酒后劲更大,她面?上泪痕阑珊,芙颊飞霞,眼?底里是笃定?嗔意。

她又毫无?形象地打了个?酒嗝:“王孙,我最后问你一件事呀。”

嬴无?疾微眯了眸,没有答话只定?定?地看着她。

赵姝顶着一张乱糟糟油乎乎的脸,忽而莞尔一笑,檀口微启朗声道:“阿生,你喜欢我,从三年前到而今,你喜欢我,一直都没变过,是也不是?”

第47章 金屋8

她?醉语含嗔, 七分玩笑调侃里带了三分认真。

嬴无疾瞳眸一缩,而后面无表情定定地看着她?,因了下颌被制,他微昂着头, 碧眸冰寒一片, 神色间是昏暗无定。

饶是她?半醉着, 也?在?他这等视线里,心虚忐忑起来,尤其是望见他肩头脸上的油渍, 她?捏着对方的小手亦是渐有松脱的迹象。

就在?她?想打退堂鼓之际,腕子一把?被握紧了,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是也不是, 如此明显的事, 你?真的不知?”

下一刻, 指尖传来湿热, 她?睁大了眼,看疯子一般, 就这么眼睁睁瞧着他将自己油乎乎的两根指头囫囵吞了。

也?不是没有过这等经历。

她?只是不愿想起, 那一夜在?昌明宫的荒凉殿宇里,当时这人中了渭阳公主本要下给她?的欢药,诸般苦挨费劲气力, 只是没有动她?。

那一夜, 是她?第一回 同他如此贴近。

事后, 亦曾如现下这般。

她?醉意?朦胧地神游天外, 指节陡然传来啃噬的微疼, 男人抬眸,眉梢上扬深绿瞳眸带笑时, 竟是出奇的妖冶狂悖。

他不再在?意?她?手上的油污,揽着人朝怀里重重压了记。

觉出他身上的变化,赵姝忍着惧意?,刻意?作出见惯了的表情,从他口中救下被咬的小手,指尖顺势朝他唇下一抹。

一时间,色泽靡丽,若挂着晨露的新荷。

他的唇全然承袭了生母的模样,薄而若菱花形状,不笑时是凉薄冷酷,若一旦真心笑起来,则是多?情柔和,使?人心安又如沐三春之晖。

这一处,也?是最像兄长之处。

“我不是问你?这等喜欢。”赵姝小脸肃穆地挪开些身,“我是问……”

“问什么,喜欢也?还分门类不成?”他将热气吹拂过她?耳后,手上只是规矩地抱着,颇有耐性。

被他抱着坐在?膝头,侧身倚着他心口,她?只着中衣,便能将他身上热度一一感受,室内三盏落地铜灯烛火明亮,墙上映着二人相偎的影子。

原本的羞氖紧张顷刻没了踪迹,醉中看着那个小心揽抱自个儿的影子,这一幕,光影交织无端静谧,好像永恒。

她?在?心底悄唤一声‘兄长’,卸下心防,脑袋忽然就歪靠上男人肩上,青丝铺洒着罩落他半边背脊。

她?实在?是不会组织言语,只得细声细气地假设:“倘或……我是说假如啊。”

嬴无疾已然擦净了二人手脸,此刻项侧被青丝拂得作痒,肩头又被她?亲昵得歪靠着,他一颗心不由得大动起来,五指穿行在?那缎子似的墨黑发?丝间,呼吸很?快又急促热切起来。

他心不在?焉地‘嗯’了声,想着或许该直接去女闾讨些堪用的法子,他毕竟是个血气方刚的儿郎,这么忍下去总不是法子。

正这么想着,耳边却听的句:“倘若你?去宫中净了身,是不是还会喜欢我,就同采秠采嵩还有成少府那样的。”

嬴无疾眉角一抽,带了些怒气:“为何你?今夜执着问这个,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见身上人不答,他欸叹一记,依旧不去正面?回应她?,反倒是一只手暧昧地捏住她?赤足,轻声与?她?解惑:“还有,净身之人,只是没有子嗣,是何人告诉你?的,他们不能……”

最末两字还未说出口,怀中人赫然抻手要从他胸前挣开,动作间惹得他邪火更甚,下意?识地就将人捉牢,手上亦是失了分寸。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堂堂秦王孙,就连答一句都不敢,你?弄疼我了!”

她?挣脱了,一下跳到地上退开,揉了下腕子,抱起还剩不多?桂花酿的铜壶,晃着身一不小心又踏进先前呕吐的污糟里。

一只赤足带着污秽‘哐’得一声踏上圆凳,铜壶被架在?腿上,她?嘻嘻笑了笑,悲喜莫辨,抱壶再饮一大口,就这么个浮浪子弟的姿势,突然怒吼道:“唧唧歪歪,你?倒是回答啊!”

声调不自觉换作伪调,即便是未曾改装,也?叫他一下子忆起,她?落魄入质当日,不怕死地与?王叔对峙的气势。

那时候她?竟敢当众掷碎玉冠,大言不惭地说什么,若要以十万骨血为阶,便妄作了天潢贵胄。

多?少亡国之君奴颜婢膝,小心翼翼只求一身苟活,她?真的不怕死么?

心头被重锤击了般,嬴无疾两步上前,沉默了瞬后,他微俯下身看进她?执拗泛红眼底。

“本君确是心悦……于你?。”他语调平和,听来似若古井无波,陈述:“可你?我不能嫁娶,亦不会有婚书聘资。”

无媒苟合么,赵姝在?心底暗骂了句,不过她?对婚娶之事原就不在?乎,她?费尽心思迂回着得了答复,半是真的趁着醉意?,另一半则是还幻想着要将戚英留下。

“世?俗虚礼本君许不了你?,然我也?不会负你?欺你?。”

就等着他这句话,赵姝架着腿又小酌了口,唇边酒液擦都不擦,她?忽然郑重道:“我要面?见秦王。”

嬴无疾挑眉,眼底清明:“做什么?”

“你?引荐即可,不必管我。”她?晃荡了下铜壶,贪杯还要饮时,却被他倾身抗了起来。

她?是喝三四杯就要醉的人,此刻俯在?他肩头,只觉着天旋地转的,连推拒的动作都没了,还在?嘀咕着‘要面?见秦王’。

被他放到塌上的时候,为这阵颠簸,她?头晕目眩的再次泛酸气,嬴无疾见状蹙眉,竟是伸手制着让她?趴在?自己腿上,长指用力点上她?胃经穴道。

她?腹中顿时翻江倒海一般,强撑不过片刻,就哗啦啦一阵将酒液肉糜尽数吐了个干净。

前后吐了两次,内室里狼狈污糟一片,气息实在?有些不好。饶是她?现下一副任君采撷的不设防样儿,嬴无疾动念已久,额间都出了层薄汗,也?实在?不好同她?就这么睡下。

他只好沉住气,唤了侍从进屋收拾,抱着人朝另一间不常去的暖阁快步过去。

一路上,赵姝觉着头晕得没先前厉害了,遂在?他怀里糊里糊涂地嘟囔,一会儿说芈融是西川侯,她?也?是缯侯,能有多?大不同。一会儿又问他究竟喜欢她?何处。

絮絮叨叨,显然是彻底没了条理。

她?被压在?另一处有些凉意?的卧榻上时,迷蒙里瞧见他一双眼动情赤红,似乎在?扯自己衣带,吻落下来,她?纤手软软地抵在?二人中间,脸上神色突然忧虑凄楚:“王孙,六月里你?就要加冠,可已定?下哪国女子?”

诸国贵族即便晚婚,加冠之年亦是下聘之期,尤其是储君,素来是没有廿岁未联姻娶亲的道理。

聘书虽还未寄,同齐国的会盟是基本定?下了的,就待以平叛名义入赵后等一个结果。依老?秦王的意?见,除了季越在?燕国的势力,合该娶下燕女,或许更利于巩固北方,好过与?强齐联姻只搏一个虚名有用。

嬴无疾气息不稳,想了想后,却是开口编了个谎:“还未定?,祖父在?一日,还不需联姻巩固,等上三五年,未尝不可。”

第48章 金屋9

三更夜冷, 红绡帐底,榻间除了男人渐平的喘外,便再没了旁的动静。

赵姝先前吐过,酒意早就散尽, 她瞧着横抱在身?前的胳膊, 面上红晕未褪, 眼?底亦从畏惧转作狐疑动容。

依旧是没能成事的。

她记得方才,这?人难耐沁汗的模样,却在她的抗拒里, 终是叹息着到她耳边哄慰,甚至含糊着说了句‘抱歉’的话。

原来他心里也记挂后悔, 那?一夜的不该。

虽则女子?第一回 确是珍贵, 亦是无论如?何也挽回不得的, 可赵姝也清楚, 按着常理, 母国败落,那?些?入质他国的质女, 有几个能?得遇良人善终的呢。

如?今缯地?还不过一纸空文, 她的意愿想法,他分明无需顾忌。

身?前的胳膊收紧了,背后人喘息平复, 忽而埋首到她颈项里有些?沉迷般地?深深吸了口:“还在想联姻的事, 手?可还疼?”

他嗓音里带着餍足后的沙哑, 说着话又摸索着去握她的手?, 一根根抚过而后指节扣紧。

有感他动作间的亲昵缱绻, 赵姝心底震颤疑惑,又因后半句话里的调侃戏弄, 她面颊发热,遂鹌鹑似的只是没答话。

他扣着她肩头,将人转了过去。

灼灼目光带着不怀好意的笑,落在她身?上,也不叫人讨厌。

才为他做过那?等事,又是在呼吸都能?相融的距离里,七饿群似耳儿贰伍九意四其搜集此文发布,欢迎加入在他有如?实质的目光里,赵姝嗅着榻间的交织气息,一颗心竟遏制不住得砰砰乱跳起来。

先前叫她问开了点破了,他反倒是没了忌讳踟躇。

他是不假掩饰的,在表露喜爱了。

他说心悦于她。

十七年来,赵姝身?居高位又作男装,被贵女舞娘表白的经?验倒是不少,除此之外,无人敢来惹她的。

诗篇里读过的‘心悦相思’,她从?来不懂。这?世间何来许多为一个情字连生死也不顾的人。她只知道?要缠着兄长,兄长博古通今医者仁心又常会带她去看新鲜好玩的物事,在她眼?里,遍邯郸的儿郎不是纨绔就是残暴,没一个能?同赵如?晦相比的。

她本是想好了,等自己继位,就将内政民生皆交由兄长来管,一世都不联姻,若是寒毒真的没个解法,待她身?故之日,就传位于他。

对着自小缠大的赵如?晦,她撒娇撒痴、嬉闹眷恋,却好像,从?未有过那?等心乱的感觉。

“不舒服么,桂花酿也受不住,往后不许饮了。”误以为她还醉着难受,嬴无疾伸手?就要去捧起她的脸查看。

也不知在心虚什么,赵姝总觉着会被他瞧出心思耻笑,立刻翻手?回握住他的手?,人亦朝他胸前靠了靠,避免视线交错。

“你是真的吃素。”酒意余韵里,她摸到他拇指指甲的凹陷,翻过男人的手?挡在二人中间,一板一眼?道?:“医书载过辟谷食素的事,未必都对。以前邯郸医署有位老?医女,不沾荤腥,她有两?个指甲,也是崎岖凹凸,比你严重。”

她特意将他的手?举到光亮里,侧看时,便果然见的拇指指甲尤似丘陵起伏,还遍布着湖水纹的裂痕,平日不会有人注意,灯下细观,就叫人觉着有种说不出的古怪难受来,恰如?灵魂被捆缚扭曲的不甘模样。

“人本是杂食,你这?样有多久了?”她拿出与人诊脉问病时的态度,听的头顶传来句“三年多了。”

她心头一跳,这?时间点也太凑巧,不会又是同她有关系吧?遂不安追问他因何如?此。

头顶没了声息,沉默许久后,嬴无疾还是开口将三年前被郑姬陷害之事说了出来。

也是快有四年了,郑姬那?时是昌明宫最风头无两?的宠姬,而嬴无疾彼时还只是个在弩箭营安分制械的无爵无名之辈。那?时候公?子?融待嬴无忧真心,凭了他的照拂,日子?也还过得去。

他当年亦只有十六岁,若无祖父的赏识,原本怕是连去弩箭营的资格都没有。勤勤恳恳地?学兵法制军械,研读列国典籍史册,那?时的他,一心只想靠自己的军功,将来将母亲妹妹接出来,安稳平淡过一生。

可谁曾想,就为了衡原君一句“光看相貌,奇贾曼倒是将郑儿都比过了。”郑姬恼怒怀恨,遂趁着秦王西谒祖庙的半月,罗织罪名,将奇贾曼在赵国女闾的事挖了出来,诬告他兄妹二人非是衡原君亲生。

冒作王族子?弟,按律当处汤镬之刑。

郑姬从?律典里翻出这?一条,本意自是要嬴无疾的命。

雍国夫人作壁上观,遣人去敲打?胡姬,也不知为何,向来偏疼女儿无忧的胡姬,竟亲口认了无忧才是与人私通所生。

一番陈述,他语调漠然平淡,讲到施刑当日,自个儿亲手?射杀胞妹,晚间又被郑姬遣人喂下胞妹血肉揉成的丸子?……

赵姝陡然叫起来:“别再说了!”她一手?捂住他的嘴。

他用词寥寥直白铺陈,却仿佛让三年前的刑场一幕在她眼?前演绎复现。

打?断声实在有些?尖锐,她皱紧酸涩的眼?眶,想着再说些?什么来周转缓和,抬起脑袋,便对上一双幽深似没有悲喜的碧眸。

瞧见她神色后,他略又近了些?,晦暗眼?底恰好被帐外灯火照着,刹那?间就生动起来。

灯火透过纱帐是殷红,照在他碧色瞳眸间,交织成一种妖诡却惑人的色泽,他眼?角稍掩,朝下望她,便有光晕流转生辉。

赵姝盈泪看得愣住,脑子?里莫名想到一种叫山鬼的精怪。

“后来郑姬失了宠,本君命人将她置于酒瓮,用匕首一寸寸剔肉,又用最好的药吊着,我每日夜里去一回,取一瓢烈酒浇进瓮里,再请庖厨……”

说这?话时,他眼?中狠厉凝起,也才三年的时间,仍旧走不出那?一段惨烈。

他不愿要她的同情,便由着性子?故意来吓她。赵姝这?回是真的被骇到,可她没有再捂他的嘴,反是一头扎进他胸前,一手?绕到他后背,主动拥紧了人。

虽然听的脊背泛寒,可她头一回对这?人起了心疼。嬴无疾亦止了话,眼?中狠厉散去,顿了片刻后,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而是忽然说:“五十日后,秦国会以平叛名义?入赵,届时齐国亦会陈兵燕赵边地?助势。”

赵国如?今内乱,赵王被囚,各地?大夫封君亦没有真心拥护赵戬的,皆是在观望。暂居燕国的国师季越已然改回赵姓,号称王族旁支。

现下秦人有质子?殊,而赵越倚靠燕国。从?兵力上来论,秦要趁此吞赵并非难事,可他们算过,至少要死伤兵卒廿万,另兵车战马粮草,约莫要废举国二年征缴所得。

而秦人才刚拿下楚西之地?,大战过后若复举兵劳师,有动摇国本之危。

是以嬴无疾才决意,只以重兵相胁,而他这?些?日子?除了整军外,亦遣人仿着赵姝的口吻笔迹联络了邯郸的好几位老?臣。

听得又要开战,赵姝纠结忧惶。

“倘或顺利,今岁芒种前,你便是赵国新君。”他语出惊人,见她小脸上惊异茫然,也没再多解释,男人忽然失笑松口道?,“对了,明日融弟会来辞行,你亲自问他,还是要本君替你讨人?”

这?话的意思,竟是愿为她将戚英留下了!

“你…此话当真?”赵姝惊得无以复加,欣喜之色漾起,她甚至开心地?去摸了下对方脑袋,早将面见秦王的事抛诸脑后,也一时未及深想什么赵国叛乱的乱局,已经?在想着明日的事,她绞着手?指傻笑着讨好,大言不惭:“有王孙撑腰,我自个儿问他讨人。”

英英的话每一句都似针一样戳在她心口,想来她荒废虚度了这?么些?年,除了父祖的荫蔽,也确是没有为她作长远计。

励精图治是来不及了,索性如?今有个秦王孙喜欢她,她明日必要亲自质问公?子?融那?混账,也好叫英英瞧瞧,她虽失势,也不会任她被混账欺负。

一时间云开雾散,她笑意掩不住,简直连半夜都待不住,只想着跳下榻去见戚英。

正?打?算言谢时,耳边鬓发被人轻拢,檀木气又浓,男人凑近了贴上她额角,热气呵来,是他口中春笋的气味,便听他蛊惑哄问:“若是人留下了,明儿夜里…你总该让我称意一回,可不许再推。”

这?语调转换太快,赵姝险些?叫口水呛死,咳了两?下后,她把心一横,绷着小脸极快地?含糊了句:“我别无所求,做成此事,一切好说。”

瞧着她紧抿殷红的檀口,嬴无疾呼吸骤快,才释过的欲乍起,他真想立刻咬住她的唇,却只能?替她拍背顺气。怀中人清澈杏眸染上羞涩闪躲,赵姝自小是重诺的性子?,这?一刻,他忽然就觉着,为了这?点乐趣,多费些?神也算不得什么。

二人相拥,一夜酣眠,竟都是无梦。

第49章 初夏密会

第?二日, 已?是西川侯的芈融果然来辞行。只是赵姝没能将人留下。

戚英只用了一句:“留下陪你一同仰人鼻息,还有我?腹中的孩子,是生下来母子分离,还会直接打了呢?”

如兜头一盆冷水, 浇的她哑口无言。

启程的时候, 赵姝瞧着公子融小心翼翼的搀扶她, 也算是彻底没?了留人的理由。

因知这一去怕是此生未必得见,车驾从王孙府驶向咸阳官道时,她忽然想起还有十来日就是戚英十五岁的生辰, 一时间心头大恸,翻身上马就要去追。

王孙府的亲卫只认她是赵国质子, 横着刀戟就要去拦, 却被?嬴无疾挥退了。

四月末的天, 咸阳官道繁花茂柳, 朦朦时雨亦阻不?了愈发灿烂鲜嫩的春景。赵姝纵马一路跟上高阔华丽的车驾, 勒缰缓行着,从脚腕上解下带了十七年的彩色绦绳。

“英英!是我?无用保不?住乳娘, 害你这许多年活得这样累。”春雨虽不?大, 却细密若针,淋得赵姝有些睁不?开眼,她骑在马上, 握着彩绦唯恐里头人听不?进在雨中提高音调, “还有十二日就到五月, 到你的生辰。你年岁那般小, 头一回?生产最是凶险, 务必要记得切莫贪食!胎象稳时,就不?要理那些庸医, 一定要多多动?弹行路……”

她一面抹泪,一面絮絮说着,无暇顾忌四周随行僚属的打量。

四驾的车马突然停了,轿帘哗得被?掀开,下来的却不?是戚英,而是芈融。

不?过才两月不?见,少年似又?抽长了些,有小宦立刻举伞来侍奉。已?是西川侯的公子融桃花眼倨傲阴冷地盯着她,他虽是与几?位郡守同去,神情里亦是与从前大不?一样。他虽贪慕过赵姝,也断断受不?了,她这么一路当众朝自个?儿的姬妾诉情献殷勤。

赵姝急忙跨马下来,瞥一眼那美貌小宦,一颗心当即疼得皱成一团,也只得踏着污泥走上前,将彩绦递过去,她对芈融说:“这个?能?护她平安,英英年岁太小,望你千万留神她生产……”

话音未完,腕子被?人重重捏了一转,她痛呼一记,手指却脱力松开,彩绦掉进了泥水里。

下一刻,芈融不?屑地笑了笑,亦是当着众僚属的面朝她道:“质子这般舍不?得族妹,何不?索性与本侯一道入楚,反正护送的都是秦军将士,请姑母去说一声,应当就能?成行。”

听他这么说,赵姝有一瞬间的失神,她垂头竟真的考虑起来。芈融诧异之余,亦生出几?分心痒来,正要上前再去轻薄,轿帘又?被?揽起,露出戚英一张不?快冷漠的圆脸。

“融哥,我?身子不?适,可赶不?得一日路,再耽搁天黑前能?到官驿吗?”

芈融似十分在意她,闻言也未再等?赵姝的答复,他甚至还遣小宦将彩绦捡起收好,只是在临上车前最后回?头有些不?舍地望了眼赵姝,留了句实话:“质子还是先顾好自个?儿,毕竟本侯入楚后是有实权的,她在我?这儿,怎么都比跟着你好。”

从头到尾,除了收下那条绦子,戚英都未再同她多说过一句。

车驾远去,赵姝独自牵马立着,任细雨泼洒,她就这么伫立在官道边,望着护送的大军愈行愈远,直到成了一些渺远不?真实的黑点。

她心境沉重,没?有再哭,藏在易容后的脸上现出少有的苍凉。即便是到了这几?乎等?同诀别的境地,她也还是没?有将作药人的事告诉戚英。

等?车驾护军彻底消失在阴沉天幕,她甚至释然般地叹了口气?,头上油纸伞撑来,她仰头微红着眼望向来人。

也不?知怎么了,忽然就苦笑着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其实她走了也好,将来倒不?用亲眼瞧着我?死。‘祸兮福之所倚’,王孙,你说是也不?是?”

嬴无疾原还在为昌明宫私换了入楚郡守的事思虑,听她这么一句,他愕然紧握了伞柄反问:“近日寒毒也未发作,季越的药……”

“没?有解药。”她侧首在雨中仰视他,氤氲眼底是满不?在乎的凄冷,语意残酷:“你给的药我?吃了,没?用,国师早说过,我?作药人最长活不?过三十,他制的毒,这世间没?有解药。”

做药人的下场,当年大国师亲口对她讲清了,亦是她自个?儿的抉择。

若一个?人自小就知道活不?过而立,那么,或许这般眼底冰寒的公子殊,才是她的本来面目。

言罢,她抬脚从他伞底迈出。

细雨靡靡,沾衣欲湿。衣袂发顶俱被?雨丝浸透,纤弱背影似云蔼渐远,有一种乘云欲去的错觉,好像已?非尘世人。

嬴无疾没?有说话,他指节无意识地捏紧,青色经?脉隐现。

他忽然弃伞,上前一步握上她胳膊,将人一下托抱上马背后死死抱住,赵姝起先还挣动?两下,问他发的什?么疯,而后赤骥扬蹄竟是拐道偏开城门,泥水飞溅铁蹄铮铮,用她从未见过的速度朝城东蹦跃驰去。

不?过大半个?时辰后,她才发现,赤骥不?过是绕了一条城外无人的荒凉官道,更?快地到了城北的私邸。

下马后的头一件事,嬴无疾便吩咐人备汤沐浴。从始至终,他都没?再多与她说一个?字。

直到两人衣发透湿地立在热气?腾腾的汤池前,赵姝想起昨夜的话,一时才有些紧张地开了口:“事情没?做成,你不?会就来讨账吧?”

嬴无疾却难得没?有辩驳,他甚至亲自为她拉好了折屏,背过身:“我?去西苑更?衣,二刻后过来用膳。你身上的毒……一定有解。”

高大的影子映在折屏上,显得有些寥落,说完这句,那影子一转,便从湢浴中消匿。

没?入温热池水,赵姝心中隐约有酸闷漾出,毕竟,除了兄长外,他是这世上第?二个?说要为她寻药解毒之人。

掬一捧热水撕下易容,她正一圈圈拂水玩,外头突然传来急促脚步,影子出现的时候,她心下一惊,下意识得贴向池壁作出护卫动?作。

嬴无疾去而复返,湿衣也未换,止步在折屏前:“解药既是假的,三月时,难道你没?发病么?”他记得她说过,寒毒需每三月定期服一回?解药的,之前一直以为她的毒解了,便根本没?再多留意。

都说秦王孙是泰山崩于?前亦沉稳的性子,他这样急切来问,好像是生恐她随时都要毒发身亡似的。

是怕去了邯郸,却没?了臣服各地封君的傀儡吧。

怕他直接闯进来,赵姝想了想也觉着没?什?么好隐瞒的,索性就将寒毒之事清楚明白地告诉他算了。

此毒三月一副的药方十余年没?变过,除了义兄赵如晦手里有一份外,在邯郸医署的秘阁里亦有一份,只是炼制的份量难掌控,是以她一直吃的都是国师季越亲自炼的。

她抬眼瞧了下那处驻足的影子,犹豫了番,为怕他直接将大国师抓来,最后又?补道:“不?过兄长上月已?经?会炼解药了,我?手上还有三颗,他说这两月里再整理下,会将炼药份量火候细节都写下来给我?的。”

“晋阳君赵如晦?”嬴无疾虽不?喜那位异父长兄,只是皱着眉头答道:“好,听闻他医术了得……我?出府一趟,今夜里,你一人好好歇着。”.

入赵的事宜整整提早了二十日,定在了秦王孙加冠的六月初三日。

立储的诏令尽皆备好,只待秦人入赵之日,就会递送洛邑昭告列国。

赵姝在城北的私邸被?半藏半禁锢般又?过了半月,到了离加冠日前十日,五月末的一天。

天气?渐热,她刚从奇贾曼的住处回?来,正有些无聊地趴在苑囿的树下看新送来的两只毛色漂亮的猴子,小茹突然过来,递了盏甜羹给她。

初夏时节,她亦不?能?冷食,甜羹触手还烫着,她刚要说撤了去,就在铜盏与托座的夹缝里抽出片绢帛来。

四下无人,唯有满园的动?物。

展开一指长半寸宽的绢,她唇畔上扬,人亦呼啦一下从树下立起,是兄长的字迹。

这是小茹第?二回?与他们递信,赵姝只知她是昌明宫出来的,其中缘由也没?有深究,她只是想在入赵前再见一回?他。

绢上说北郊的桃林尽数开了,邀她在那处相见。赵姝正愁闷如何才能?出去时,小茹过来收盏,连问也不?问,小姑娘一面收拾,一面低笑着就随口道:“今夜主君回?来用膳,姑娘不?必提旁的,但作出不?思饮食,再说一句想念洛邑桃林的话就好。”

“绢上说明日酉初,若是错过了呢?”赵姝疑惑,近来赵如晦在昌明宫的事不?知怎的也传到了她耳朵里,随军入赵前,她是非要见他一回?的。

小茹只是又?嘱她切莫多言,便当场用火折子烧了绢帛。

近来嬴无疾对她的态度冷了许多,赵姝忐忑地等?到夜膳时分,她本就没?有多少胃口,才试着说起洛邑的桃林,哪知对方只略一思量,竟就允了,还说明儿他要清点粮草,就安排小茹柳娘陪着一道去就是。

如斯顺利,几?乎让赵姝差点言辞露馅。

陪着她吃过饭,男人离去前甚至还弯腰摸了下她脑袋,语带歉意地将一张药方搁在案上:“这是三月一副的方子,待攻入邯郸,我?会再遣人去寻解药。”.

彤云千里,北郊桃华灼灼,还有成片不?知名的碧草野花,初夏光景,俱是开至荼蘼灿烂。

走至一处近乎与人齐肩高的花海时,野径横斜生香,一行白鹭飞过红霞遍染的天际,柳娘与几?个?侍女正抬头惊叹,花海里便陡然晃过一道影子,赵姝胳膊一紧,因着事先有准备,她没?有发一声,就被?那人带着跃下坡地,避到了一棵庭盖如云的老树后头。

“小晦哥哥!”她没?有多问什?么,只一头扎进对方怀里,不?肯松手,“你应知秦赵又?要开战了吧,你一个?人留着会不?会……”

她正想告诉他,外祖的死士前两日偷偷潜入北市,已?然联系过她。

却被?赵如晦拍了拍背打断道:“小乐,我?不?能?久待,接下来我?说的每一个?字,你都得记着。”

雍国夫人有孕,往秦军里安插人的事儿,他都没?有细说,赵如晦只是拿出一个?拇指大的新月坠子,嘱她进邯郸后交到一位将军手里。

“小乐,你只按往常一样吃喝安睡,照我?的话去做,不?必在王孙面前掩饰。不?过,我?与国师的关系,万不?可叫他知晓。”

他絮絮说了有炷香光景,连天上的彤云都似暗了些,赵姝时而点头,是个?仔细听着的模样。

只是,万没?想到,素来不?通朝事的赵姝听完了,犹豫着捏着手里的新月坠子,突然朝他问:“鹬蚌相争,大国师根本不?会从燕国出兵对吗,你们是不?是要借秦人扫平叛乱,然后在邯郸宫变?”

赵如晦变色,问她是何处听来的,赵姝收好坠子皱着小脸:“父王跟我?说过,他年轻时就是这般继位的,我?只是瞎猜。那兄长……你们会不?会……要秦军主将的命?”

尽管换了个?委婉说辞,可赵如晦还是明白她在问的是何人,他心中冷笑面上和煦:“我?与他毕竟同出一母,届时会扣他为质。”

赵姝‘嗯’了记,而后又?牵了他衣袖急道:“父王当年有母亲相助,你却不?同,若是棋差一着……”她不?敢深想,曳着袖摆握上他手,试探着劝:“不?行,不?行的!秦王孙年少老城,若是,若是一旦,兄长,你还是……”

吞吐再三,对着他,即便只是可能?的猜测,她依然说不?出不?吉恶语。

温热手掌抚上脸颊,赵如晦褐色眼瞳颤动?,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细看,他笑着接过她的话,眸中压抑不?舍一瞬即散:“其实你一直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小乐,解药的事我?已?有了眉目,只是没?有告诉他,等?这一场尘埃落定,兄长若能?替你延命,你我?相守可好,你可会嫌我??”

她唇畔颤动?,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七*七*整*理的话,刚要回?应,就听的远处一声鹧鸪叫,手上一空,就听小茹从坡上分花拂柳地快步跑来:“姑娘捉个?野兔子也跑的忒快了,主君亲自过来接您了呢。”

她心下一惊,转头对上嬴无疾染着霞色的碧眸,而身后人,早已?在花海里消失无踪。

第50章 出逃1

她原本以为自个儿是天生不善撒谎的那一类人?, 可是当她转身瞧见?来人?时,竟能无师自通地做出一副漠然中又似嗔怨的表情,低垂了眉睫好似只是不愿叫他瞧见这等矛盾纠结的心绪。

落英纷纷扬扬地飘落,但只朝她望了一眼, 那股子萦绕多日的闷痛就再次袭上心头?, 嬴无疾两?步走下山坡, 伸手小心地拈去她发顶数片嫩叶花蕊。

“苑囿里养的还不够多?么,想要什么叫管事去寻来便是。”

少女杏藕罗裙弱骨风流,而他则武服革带腰佩长剑。

她仰首撞进他关切温柔的碧眸, 头?顶一树冠盖般灼灼正浓的桃蕊,天际暮霭揉碎彤云, 依稀可见?远处山间人?家?炊烟。

炊烟渺远, 袅袅腾腾, 为这北郊艳丽到虚妄的野地, 更增了分人?世的真实温馨。

这景象画卷一般静谧美?好, 让她不由得眼眶一点点泛酸皱起。

见?她依旧迁怒般得不理会自己,嬴无疾终是也起了分不耐, 就要去揽她腰再?问时, 却被?赵姝甩手?打开。

非是厌恶,那力道更像是在打情骂俏。

只是她眼波流转,神韵里没?有女儿家?的娇俏, 倒是不自觉带出分浮浪子弟的轻薄。

这等逢场作戏的公子哥作派, 便到如今, 亦是深刻烙印在她骨子里。

明明是形貌昳丽的少女, 动作间却甩不脱儿郎风骨, 瞧起来就有些唱戏般得违和可笑。

或许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

她忽然踮起脚伸长手?去他脸上捏了下,在对方惊愕木然里, 开腔道:“用你管吗,我就是不喜欢闷在府里嘛。”

她转头?要走,却被?他一手?牵过:“后头?几日,你若出府带两?个暗卫就可,不必来报我,咸阳附近多?看看,此去赵国,或许你十年内都不会再?回来了。”

二人?背影映着夕阳山色,这一幕尽数落在了蛰伏在后的赵如晦眼里,他瞳眸清冷,攥紧的掌心里却有鲜血慢慢溢出.

秦王孙言出必行,后头?一连五日,赵姝果然都能在咸阳内外出入自由。

五月廿七这日,她带着幕笠入了北市一家?食肆雅间,与外祖派来的死士接洽,收下了对方给的勘验文书。

出逃入周的计划,就定在秦王孙的加冠礼兼誓师会上。

那日桃林回去,冷静下来的赵姝独自深想了一整夜。

这一回,她选择不信兄长的说辞。

入赵平叛这样的大事,又事涉秦燕齐赵四国,一旦再?多?一方势力突然宫变,那绝非是纸上谈兵的筹谋笃定,即便是再?有经验的老将,在这等生死存殁的对决里,又有何?人?能料定结局。

一旦事败,怕就要死无全尸之?地。

想到那人?对待仇敌的手?段,她就禁不住得浑身悚然。

她承担不起将事情办砸的后果,也打心底里觉着兄长的权势欲求该收一收了,她不想他牵涉在这四国的勾斗里。

是以,在隐瞒了一切的情况下,赵姝偷偷接洽了周人?。

原本死士得了周王的令,是要护卫她一道出关的,可她以中毒相胁,告诉他们只有晋阳君赵如晦才有制出解药的可能。

经她好一番言辞恳切地逼迫辩论,死士头?目才终于点头?,将勘验文书及出关线路直接交了赵姝保管,届时誓师那日,她先自混出咸阳,秦人?入赵要以她作傀儡,必然就会急迫去追,到时候,死士头?目会趁乱直接将兄长带出。

赵姝同他们商定,无论是用何?种手?段将人?带出,不伤性命即可.

到了六月初三一早,天还没?亮透,嬴无疾就穿着储君的玄色衮服,束起了发?特意过来与她又叮嘱了几句,大军会在午时出发?,到时候他们会直接在军中相见?。

赵姝假作还没?睡醒的样子,随口?应了两?声?,听着来人?彻底走远后,她一骨碌从?榻上翻坐起身,竟是连男装都已穿好了。

她两?下贴好易容,闲庭信步般地走到奇贾曼的院落。恰好柳娘同帕丽斯起的早,亦在外间整装,同她们招呼一声?,她快步就进了内室。

她们是一并要去赵国的,赵姝问着这一点,行前?才特意来一回,以防赵如晦真的没?能走成。

她将新月坠子塞到奇贾曼手?里,嘱她不要对任何?人?说起,叫她若在邯郸见?了长子,便将这坠子交了他。若是没?见?着时,就收了自个儿带着玩儿。

因是这一去,这一世都未必归的。苑囿里的动物们包括那只大野兔,她都托了医署里一位心善靠谱的耆老,那位耆老比老秦王的辈分还高些,是她上回与芈嫣治腰疾时结缘,虽早已淡出宫闱纷争,倘或王孙疾真的被?困邯郸,覆巢之?下势必无有完卵,那位耆老届时也可顺势收了它们。

一切料理妥当,天幕微明,想着咸阳西畔祖庙里的第一重的祭天礼也该上演了,她两?袖空空,状似无意地闲逛苑囿,便见?小茹果然急匆匆地过来传话,见?了她松了口?气道:“姑娘倒正巧不必换装,渭阳公主着人?传令了,非要您现下过去,说要与您践行呢。”

状似苦恼地踌躇了番,赵姝甩袖无奈:“不碍事,我去一趟不会耽搁。”

她最后眷恋地摸了摸趴在脚边的兔子,这一去,就再?没?回来。

……

三个时辰后,距离午时出征仅有半个时辰不到了。

赵姝失踪的消息,最先传到了昌明宫,大乙跪在自家?主上跟前?,在对方温煦的视线里,依旧坚持:“国师料事如神,那竖子绝不堪用,刺客已在路上,主君您也该记着大业……”

话未说完,一道寒芒划过,鲜血喷洒,大乙捂着喉咙不敢置信地指着对方,张着嘴时已然说不出一字来。

“阿丑,你出来收拾了。”赵如晦起身,面不改色地越过地上抽动的人?,对梁上一个独眼的女子轻唤,“传书出去,将函谷关内外的暗线都启用了,小乐还不能死。”

名唤阿丑的少女自梁上跃下,她似是比她的主子还要淡漠无情,只是点了点头?,没?有一句废话地回道:“主君去见?芈夫人?,阿丑在东偏门备马候您。”

二刻后,雍国夫人?芈嫣禁了女儿渭阳的足,而偏门外骏马二骑绝尘朝东驰去.

彼时,赵姝自脚店换了一身灰扑扑的村妇裙衫出来,正要准备过潼关。

与死士约好的是函谷关,说是有人?接应,可她偏要在先前?岔路时朝北去黄河,便到了与函谷关相距百里外的潼关。

潼关外人?烟稀少,虽多?盗匪,却也有许多?列国官军管不到的地方。只需顺着黄河东去,没?有意外的话,五六日里,她就能到洛邑的西城门了。当面见?了外祖,即便周洛式微,只要还是天下共主,就一切好说。

不是不信那些死士,只是她在王孙疾身边,耳濡目染了太多?阴谋阳谋。

路还是自己走最稳妥,她腰跨宝剑,又作村妇装扮,瞧着是身无长物的模样,一路心惊胆战奔袭三百里,想来出了潼关,就该无事了。

验过出关文书,上头?写的是行商采买,虽则守关士卒依然对她报以古怪探究的目光,但终也是无惊无险的过了。

……

又困又累,两?腿也磨得生疼,一过了潼关,赵姝就开始思虑兄长的境遇,天色擦黑的时候,四野荒芜,依稀好像还能听着鬼哭狼嚎的未知声?响。

她从?前?虽喜游历诸国,也都是由兄长或是戚英带卫戍陪着,何?尝这样一个人?走过荒野夜路。

腰间的宝剑只是个空架子,若要叫她在荒山野岭的小店投宿,那是决计不敢的。马儿也累了,遂一面行路一面忧虑,瞧见?远处市镇灯火时,便几乎是得救般地纵马过去。

黄河南岸的小地方,即便是夏日里天色暗得晚,长河日暮,连晚膳都没?过的时辰,灰扑扑的街面上,稀稀拉拉得已然没?多?少行人?了。

商户下市得早,日暮残影,几户沿街的人?家?尚无灯火,暑气亦掩不住这处边镇的萧索。

也不知怎的,到了这处,被?街边几个下市的商贩无意得瞟几眼,赵姝心里头?莫名得就是不安起来。

迎面过来个赶牛车的独眼老汉,她佩剑牵马,两?人?擦身而过之?时,那股子不安便愈发?浓重起来。

她蓬头?垢面,没?显眼的行囊,身上佩剑,马背上亦跨了弓箭。

按理说,不该是容易被?人?惦记的。

许是离着咸阳远了,一直悬在头?顶的利剑卸了,在这个陌生荒凉的边镇,她形单影只,平生头?一回要靠自个儿了,难免总有些不适应。

她没?有寻人?问路,只是抿着唇,故作冷厉沉稳地缓步行路。

好在没?行多?远,就在镇子中心寻着处能够过夜的食肆。

这食肆大堂灯火通明,竟一共有三层,虽无几个客,布置得倒是难得像样。

鼻息间甚至还燃有驱蚊茅草的清香,迎面过来个店小二,是个包着个浅蓝色兜帽的少年,比采秠采嵩大不了多?少,笑吟吟的,一双眼真诚热忱。

少年牵过马缰,隔了一臂的距离,客套而有礼地问了句:“这位侠女姐姐,敢问您是打尖还是住店呢?”

赵姝故作漠然地瞧了眼对方,近瞧时,见?他不过是个十四五的年纪,心里头?倒是安然下来。

为免招摇,赵姝只要了间普通的客房,跟着小二安置了马,觉着腹内饥饿,遂向他问菜。

要了一肉一菜一碗面片后,少年擦过喂马的手?,恭立到她身后半臂远,提醒道:“厅堂里都是些粗人?,姐姐要的羹菜,是就在底下吃,还是一会儿,小的给您送上去?”

原本就要迈步去前?厅的赵姝止步,这少年说话有礼又陈恳,倒是还会来主动提醒,她心里一暖,遂终是偏过脸,朝对方感激地浅笑了记:“那就劳烦了。”

少年一愣,在她回身后,打量的目光便在她周身和长剑上转悠。

在伙计的指引下,赵姝一路去了三层最末的一间客房,一路劳顿,险之?又险地避过关隘秦军的盘查,她绷紧的神智才终是缓和过来。

放了布包长剑,才随手?抹了把面,想要再?净手?时,却发?现屋子里只有一小盆凉水。

她实在是太久没?有好生洗过一个澡了。

正犹豫间,黑漆的油木门就被?人?叩响了。

她立时取剑问了句。

外头?人?答:“客官,送热水的。”

是方才那个店小二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喘。

她放了剑开门,见?对方果然提着两?个冒着热气的硕大木桶,似乎是力竭的模样,她忙让开路。

就要开口?时,那少年竟一个踉跄,左手?那只大木桶眼看着就要拿不稳,赵姝想也不想地,立刻就上去帮他。

谁料对方被?泼出的热水滑了,在她来接时,左手?尽数脱力,将近半人?高的木桶就全落到了赵姝手?上。

她从?未扎实练过基本功,又如何?接的稳这突然而来的水桶。

‘嘭’得一声?,她身形摇晃,勉强拎了一瞬,木桶坠地,才好容易保住了大半桶水。

“你可无事?”她溅了满身的水,眉角一滴划过眼尾,兵荒马乱里,却是下意识回头?就要扶人?,语气里不无忧心。

那店小二坐倒在地上,极快地朝她脸上飞掠一眼,而后连连告罪,一脸自责心痛地去查看那木桶:“唉!裂了一条小口?子,渗水倒不厉害,今夜里我偷偷补一补便是,姐姐可万莫告诉掌柜的。”

赵姝见?他半跪在木桶前?,背影狼狈焦急。

思量再?三,她还是发?了话:“这一个要多?少银钱?”

少年错愕抬头?,眼里空空茫茫,哪里还有半点先前?的热忱。

赵姝只以为他真的在乎这只桶,倒没?注意对方神色变化,只是斟酌着同他说:“你可知洛邑如何?走吗?”见?少年木愣愣点头?,她遂一脸认真:“你一会儿画张行路图,连着吃食送来,我的马赶路太累,你须得画最近的路,我出……二百个刀币,如何??”

即便是赵姝走过许多?地方,对寻常人?家?物件的估价也还是不准的。

“姐姐心善,不用那么多?,洛邑小的倒真的去过回,您给三十刀币就好。”少年忽然垂眸笑了记,他语气有些怪,似感激又似慨叹,倒是如实说出了木桶的市价,“小的这就下去画,您点的炙肉做法复杂,二刻后,我一并都同您送来,您先歇着,莫忘了锁门。”

说罢,店小二垂着头?就替她阖拢了门扇。

听着里头?倒水响动,门扇背后,少年卸下笑,若有所思地抖了抖沾湿的袖子,露出的胳膊上,一道狰狞扭曲的旧伤蜿蜒而入。

他在心里想,自己不仅没?去过洛邑,更是从?未见?过如此……

纯善好骗的美?人?。

他甚至对那几百刀币没?了兴趣。

……

他?轻唤了两?声?, 见对方只是睁大眼没有?反应, 男人心中忐忑,于是只好松了桎梏,一手细致地去为她拂开?面上凌乱的发?。

赵姝也不躲, 远处歌声?咿呀, 她就这么坐在他?腿上, 任由?他?理着乱发?, 骇然万分地等?着稍后那无法抗拒的催折。

她就是从那一年开?始缠着兄长,因为寒毒,她身量抽长的慢,一直到十二?岁葵水来前,只要逮着机会,就会要兄长来哄睡。

“我会想法子治好你的病。”

被他捏着颊仰靠在肩上, 散乱发?丝覆面,赵姝被?吓破了心魂,她撼不动他?,便只好齿关咬紧了, 兀自沉溺在幻境里, 不愿醒来直面。

兰台那夜的一幕幕复又在眼前重现。她清楚地记得, 当时她反抗得越是厉害,催折磨难便也来得愈发?狂猛。

是什么人在对她承诺。

“你醒一醒,莫怕。”

这声?线低沉好听,一如少时寒毒发?作,兄长陪伴忧心。

他记得阿娘从沸腾的汤镬里将无忧的尸身捞出, 被?烫的两?只胳膊红肿泛白, 阿娘疯了的前一刻, 亦是这样齿关作响说不出话。

自然赵姝的样子并未到阿娘当时的程度, 可他?捏着人的长指还是禁不住抖了两?下,曾经最惨烈悲剧的往事被?勾起。

第41章 金屋2

而花魁咿呀渺远的温柔调子也应景,于是乎,他?就那么一只手在她脊背间上下顺着,而他?另一只手就在她发?顶小心轻慰着。

室内一豆昏暗,两?道人影相拥偎贴着,瞧起来,无尽缱绻温柔。

赵姝眼中有?泪坠下,鼻息里传来好闻的檀木香气,她忽略了身下人的革带武服,迷蒙间只觉着好似又回?到了五岁那年,是初做药人的那一年,她思念母亲又被?寒毒折磨,多少次从睡梦里哭醒,每一回?都是兄长来抱着她安抚。十二?岁的少年,身上俱是好闻的药草味。

“攻赵的决议已经通过,就在两?个月后。”嬴无疾踌躇良久,到底是附耳过去,试着唤醒她,“公子殊,你可知,赵人如今怎样议论你么?”

可他?料错了,赵姝素来不关切国事,如何会为这等?事醒转呢。

在周遭渐渐喧闹起来的丝竹声?里,嬴无疾表面上沉静,实?则是有?些手足无措地抱着她。

只听得她上下齿关寒战的碰撞声?, 指节只死死地攥紧了自个儿胸前衣襟,睁大了泛红的杏眸,并未再做分毫推拒。

这副模样, 哪里是要寻死,分明是惊恐过了头, 嬴无疾不由?得想起三年前他娘亲得知胞妹死讯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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