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离歌

“是不是很差劲……”她转而问到。

肖子缨就这样开始了，她这些曲子其实算不上多，只是比原来要长一些。她现在开始尝试三分钟左右的编曲了，这对她而言其实是不小的挑战。

第一首弹完，她的手已经有些发抖。她看着台下那个神色凝重的前辈，竟是一句话也不敢问。

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捋清了这段曲子的问题，沈未明开口了：“一会儿一起说还是现在说？”

她的眉头还没有舒展，看起来还在工作状态。肖子缨难以回答这个死亡问题，她不知道自己选后者的话，一会儿还有没有勇气弹完剩下两首。

“没，我看今天不算太冷，出来散散步，”宋见秋的目光在肖子缨脸上扫了一圈，又落在沈未明脸上，“不着急，你们继续就好。”

她说着就要转身，沈未明叫住她：“那个……那我……”

“我一会儿还回来，嗯，差不多走到广场我就回来。”

宋见秋这句话让沈未明安心下来，她点点头道：“好，回来再说吧。”

宋见秋离开了，她其实想听听沈未明打鼓的，又或者，只是坐在一旁听听沈未明“上课”也可以。可她进去的一瞬间，清晰地感受到里面两人的某种氛围被她打破了，为了不影响她们，她还是先一步离开了。

本没想散步的，今天其实也算不上“不太冷”，可她还是向着广场走去。她走得很慢，人们三三两两在她身边走过，都是些年轻人，这会儿似乎要离开这条街回大学去了。

在广场站了一会儿她便开始往回走，路上的人比来时少了很多。她的手早已冰凉，却还是固执地不肯放在口袋里。她不知道自己在和什么抗争，她总是在抗争。

马上就走到酒吧了，她停下来，静静地看着那扇落地窗。霓虹灯光已经熄灭，酒吧里的灯光透过这扇窗落在外面。她就停在这里，里面的人看不到她，她单方面地等待着那个女孩离开。

差不多刚刚站定，她的手机便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沈老板”。她接起来，仍注视着那扇窗。

“走到哪儿了？”沈未明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我去迎一下你吧。”

“小孩走了？”

“嗯，走了，刚走。”

宋见秋迈开步子。

“所以你到哪儿了？这么晚了……别去人少的地方。”沈未明的声音，有些愧疚似的。

“好。”说完，宋见秋推开门，举着手机的手臂垂在身侧。

沈未明还在鼓前坐着，看到门前的人不禁有些惊讶。她挂了电话，三两步跑下来。

宋见秋也走进来，坐在吧台边：“还有热水吗？”

“有，有。”沈未明进了吧台，拿杯子接了杯热水。

宋见秋脱了羽绒服坐下，她环着玻璃杯，腾腾的热气冒出来。沈未明和她相对而坐，竟不知如何开口。她没想到今晚宋见秋会出来，这让她后面的指导都有些分神。她曾以为自己一旦沉浸在音乐里就无人可以打扰，没想到，宋见秋只是过来打个招呼，她就已经乱了心绪。

静默中，还是她先开了口：“其实……本来没想去散步是吗？”

宋见秋垂着眸看水，半晌“嗯”了一声。

接着，她叹了口气，缓缓道：“我确实没计划要出门，出来了，又担心影响你们——希望我没影响到你们。”

影响到了，沈未明在心里说，但怪只怪我太容易被你扰乱的心。

“我以后不留在这了好吗？”

“不必，”宋见秋摇摇头，“今天算是意外，我没搞清自己为什么要出门，以后不会了。”

她不知道何为思念，她只觉得心里莫名其妙空空的，想要填补、想要让自己回归掌控、想要脱离这种空乏，本能驱使着她出来见一见沈未明。但她其实并不能理解，怎么会刚刚分别就开始思念？如果是这样，人不就成为感情的俘虏，完全被情感控制了吗？

她受不了这种感觉，她有些永远无法放弃的东西，那些——或许早已说不清那是什么——深埋于她的血肉，就算不刻意去想，也会时刻影响着她。

现在她已经见到她的爱人，已经坐在她对面，却还是心空。好像刚才的缝隙一下子撕裂，变成一个无底洞。

沈未明走出来了，她坐在宋见秋身旁，牵起她的手，冰冷的触感让她的心战栗一声。

宋见秋任由她牵，任由她发现真相，有种缴械的感觉。

“宋见秋，你不会被改变的，谁都不能改变你，我也不能。”沈未明说了一句很没有着落的话，宋见秋没能理解，但她又好像理解了一些，咚咚的敲击声叩响她的心门。

“感情带来的冲动都是一时的，很短暂，说明不了什么。而且，你很快也会学会对待它们了，学会之后，感性也可以听凭理智调遣。”

是这样……宋见秋心中的阴霾一点点扫去，她被拥入一个怀抱。

“你不用改变，也不用纠结，你的正确也是我的正确，我会和你一起的，肯定会。”

会和你一起抗争，直到你离开的那天。

世人会像你设想的那样评价你，他们会觉得你无牵无挂、高节清风，不会有人知道你曾屈尊有过一段感情，不会有人知道你情难自禁独步寒夜，不会……

这是沈未明的决心，她希望自己并非是个闯入禁区的破坏者，而是一个融入这里的同盟。

“别纠结了。”沈未明松开她，看着她的眼睛。

宋见秋同样静静地看着她，似乎在消化这些理论。片刻，她忽然开口道：“你很了解我，有时候我自己都不懂。”

沈未明没想到自己能“获此殊荣”，她还没想好说什么，宋见秋便再一次开口：“刚才我很郁闷，现在……我不知道，但我还是觉得空落落的。”

她想要解决问题，对于这种没来由的情绪，她想请教一下，应该怎么做？

“我过来找你，大概就是想解决这种心情，但为什么没解决呢？”

“啊？啊……”

沈未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的确了解宋见秋，但也还没到了解她每个想法的程度。可她品出宋见秋话里的意思了，宋见秋确确实实是想她了，她为这个结论而有些幸福。

“嗯？”宋见秋催促她给出答案。

“我不知道啊，我真不知道，”沈未明如实道，“我一般这种时候就会赖叽叽地抱着你……”

为了解答宋见秋的问题，她把自己也和盘托出了。宋见秋挑了挑眉，她想到好几个沈未明忽然抱住她的瞬间，此刻竟也有了答案。

她没说什么，只是盯着沈未明看。

“起来。”她忽然说。

沈未明乖乖站起来。

宋见秋却没有动作了，好像一直在犹豫。她熬得沈未明有些心焦，于是先一步弯下腰来，准备给她一个紧紧的拥抱。

她心里响起那伟大的理论，“拥抱能排解一切烦恼”。她张开双臂，却一下被宋见秋拽下去了。

不是拥抱，是接吻。

宋见秋心里没有那伟大理论，她想填上心里的空洞，另外、竟然，她还想给这个惹她心乱的人一些惩罚。

这对沈未明而言太过突然，她慌忙迎接这个吻，宋见秋来势汹汹，她竟有些喘不上气。可她舍不得叫停，她弓着身子努力迎接，还要承受那人时不时露出的尖牙。

很久，宋见秋终于肯放开她。她扶着宋见秋的肩膀，宋见秋环着她的腰肢。

“够了吗……还空落落吗？”她好想听一听宋见秋的心跳，这颗从来冷漠、从来冰凉的心，为她空一拍是什么样子？

她的手抬起来，却不敢贴上去，又不尴不尬地放下了。

宋见秋避而不答：“外面是不是能看到？”

“早都没人了……”

宋见秋四处看了看，最终落在那扇帘子那儿：“去里面。”

沈未明小声道：“里面有点乱……”

“……”宋见秋想了想，起身道，“那还是走吧，回家吧。我好多了，很管用。”

“别——”沈未明拦住她，牵着她到了帘子里。

里面并不像她说的一样乱，乱的东西都在柜子里塞着，表面看还算得上整洁。

然而刚才的气氛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她们面对面站在这昏暗的房间里，莫名生出一种郑重其事的感觉。一旦郑重其事，或许就已经结束。

想到这里，沈未明有些认命地笑了笑。

“笑什么？”宋见秋问。

“你能看见我笑？”

“能，”宋见秋补充道，“我背光。”

光是从外面透进来的，沈未明看不见宋见秋的表情。

“哦……”

沉默了。

“有人夸过你的眼睛吗？”宋见秋这么问，很真诚，却也很突然。因为此刻沈未明的眼睛实在漂亮，外面的光在她眼睛里一开一阖，让她觉得像是自己收藏的宝石。

“没……”沈未明不知道该不该撒谎，模棱两可道，“有……”

“嗯？这有什么难答？”

“前任……”

空气一下静止了，对于宋见秋的反应，沈未明既期待又紧张。她小心抬着眼看她，不用说，宋见秋表面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哦？她怎么夸？”

沈未明隐隐感觉自己要完了，自是不敢回答这个问题。

“说话。”宋见秋道。

“她……她夸……”沈未明只犹豫了一秒，便果断摆出可怜的姿态求饶，“我错了我不该提她，饶我一次，求你，我保证乖乖——唔……”

没等她说完，宋见秋揽过她的腰，续上了刚才的吻。沈未明的欲擒故纵达到了目的，却还是演得像是没预料到，假装难耐地承受着宋见秋的吻。

其实她甘之如饴，也期待已久。她仔细品尝着宋见秋对她的占有欲，热烈的吻中，她感受到血液的奔涌、脉搏的跳动。紧接着，她再一次涌起未了的欲望——宋见秋的心跳是什么样子？

或许她已经失去了理智，她撩开宋见秋毛衣的下摆，悄无声息地伸手进去。她触碰到宋见秋的腰肢，紧接着往上。渐入佳境，一切正好，她触碰到那柔软，宋见秋随之一阵战栗。

这阵战栗让沈未明清醒过来，她后知后觉自己的冒犯和逾越。她伸出手来，甚至想要拉开距离，想要道歉。她和宋见秋分开了，她的脸颊已经热得不成样子，她微微张口欲言又止，却被宋见秋再次拽了回去。

和她想得不一样，宋见秋并不想叫停，她没想到她心里并不是空洞而是陷阱，是会越填越深不可测的东西。

她牵着沈未明的手腕伸进自己的毛衣，接吻、吞咽，堪堪完整的话语落在耳边：“没关系。”

没关系。

“我就说还是戴个墨镜吧，”沈未明再一次提出她的方案，“我戴上墨镜，你不就看不见我眼睛了？”

“还是别，感觉更恐怖了。”

沈未明点点头，她完全没意识到，这一刻她的神色又变得严肃起来。

宋见秋推门进去的时候，里面两人正在合奏。她有些惊讶，沈未明竟是担当鼓手的角色。

肖子缨如今已经大四了，学业上很是清闲，便总是跑来酒吧，请教之余还常常帮着当服务员。为了报答沈未明，肖子缨的母亲之前托人来送礼，被她如数拒绝。肖子缨想要报恩却没有头绪，也就只能在这里分担一下。

沈未明颇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开始吧？早开始早结束。”

一小段演奏结束，沈未明收了鼓棒：“说了几遍了，不要卡那个拍，你要么就跳过去要么就当它没有接着弹，你得相信鼓。”

她的语气颇为严厉，因为这段已经合了几遍，她转向肖子缨，继续道：“早就告诉你——”

一转头她就看到门前站着的宋见秋，要说的话停在这里，她马上就起身想要走过来。宋见秋抬手把她制止了：“你们继续就好。”

“别紧张。”开始之前，沈未明一如既往，笑着送她这句话。

“好……”肖子缨怀里抱着贝斯，忍不住说到，“一会儿你要是也这副表情就好了。”

说不清从哪天开始，也说不清是什么契机，总之，沈未明真的成了肖子缨的“师傅”。有关贝斯的问题，只要肖子缨问了她就会悉心解答，有时酒吧打烊了还专门留下来给她“开小灶”，虽然她每次都会说上几句不情不愿的话，但也真算得上是倾囊相授。

“嗯？”沈未明挑了挑眉，宽解般笑了两声，“没，你别这么紧绷。你又不是一直荒废着，现在天天练怎么会越来越差劲？”

肖子缨分不清自己有没有松一口气，但她好像没那么紧张了：“先弹完吧。”

她了解沈未明的能力，这人就算一口气听十首，估计也能在听完之后一首一首地开始剖解。

肖子缨这会儿也转了过来，抱着贝斯看着门口的人。

“没什么事吧？”沈未明站在鼓前，问到。

对于自己的特长、对于自己与学业无关的梦想，她总是战战兢兢，害怕受到打击却又害怕没有评价。孤独仰望梦想的人总是受尽嘲讽，就算如此，她仍怀着一颗可怜的赤子之心，期待着沈未明的每一次点头。

这天，她又在打烊后留了下来，所幸是周内，也算不上太晚。她写了些新曲子，在这天一并给沈未明展示。

沈未明听她弹琴的时候总是紧锁眉头，这没办法，这对她而言并不是随便听了段音乐，而是要认真做出评价和修改意见。这可苦了肖子缨，她自诩是个不怯场的人，在沈未明的这种目光下也免不了一阵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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