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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溺

90-96

京北与富西本就相距两个小时的车程,他临时改变计划,或许从来没有相信过重逢后温禧说过的话。

温良明带她离开得太快, 好像早就做好准备会有人跟随, 要尽全力将他们甩掉, 训练有素的司机拨开麦梗,飞快地行驶在田间小道上, 一路颠沛流离地越野。

他说的那些话就一定是真的吗?温禧在目不能视的时候,思考这个问题。

没有人这么好心会提前告知目的地, 倒像是故意留下陷阱, 他们想引蛇出洞,一网打尽, 对方会不会也抱着相同的想法。

而更像一个她熟悉的地方,富西。

他看见温禧,就好像看见曾经的时祺,当年他因为年龄被拒绝,却义无反顾地一次又一次找到岑池,说自己一定可以胜任这份工作。

岑池阅人无数,是可以分辨出来,他们身上是有共同点。

“你让他走了?”

他看见温禧独自一人,将烟掐灭,长长一叹,意味不明。

“岑警官,你不应该再说会让我反悔的名字。”

温禧笑了笑,偶尔与这位经验丰富的警探对话时,眼里也有狡黠。

温禧几乎用尽全力才将时祺从她身边赶走,那个借口有百分之三十的真心,她痛恨被他欺骗,自己却编了一个弥天大谎来瞒天过海。

知道得越少越好,她也如同时祺当年一样,站在抉择的分叉路口,最后做了跟他一模一样的决定。

他不会让她以身犯险,她又何尝不是一样,所以她索性就将他推远到安全的地方,远远离开这片喧嚣之地。

她要解开父亲死因背后的秘密,有必须要去做的事。

“我知道你不会。”

“没有回头路。”

“我知道。”

她微微一笑,好像年少时要去参加一场派对般轻松愉悦。

在来的路上,少年时的时祺是不是也一次又一次地走过这条路,有时阳光灿烂,有时阴云密布,不知道当时的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一次又一次汇报任务。

有时候岑池也不得不承认,她勇敢机敏,沉着冷静,跟她相比,没有人会是比她在这次专案行动中更恰当的人选。

“从前是我误会你了,”温禧自愿签署接收催眠的同意书。岑池陪同她进入办公室时,面对她的勇敢,真诚地跟她道歉。

额前蜿蜒的伤疤让这个中年壮汉显得狰狞,但他却是不惜用生命的代价捍卫整座城市安宁与和平的人。

他曾经误以为觉得她跟温良明同流合污,现在却骤然反转,甚至最重要的线索都是温禧来提供,根据她告知的线索,他们成功地在隋玉留下的遗物中找到密码箱,福利院的名册找到后,他们办案的速度瞬间增加了许多。

他们的动作还算及时,意外之喜,还找到了本市存活的受害者,唐金。

唐金名义上的丈夫是他的监护人,也是她的管教者。他一看见身着制服的警察,吓得腿都软了,再看见他们的名册,顿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们组织严密,结构严整,依靠此举敛财,也跟那些女孩用秘密沟通,在富家名流身边撒下一张巨大的情报暗网。

这是温良明最后能全身而退逃亡国外的重要原因。

这只看不见的手自二十年前开始活跃在商界,掌握全局。近年来,随着警方办案水平与能力的提升,人口买卖被严厉打击,他们很难再找到新的“货源”,也越来越难寻到可乘之机。福利院也渐渐落败,不再培训新的棋子。

很难想象,二十一世纪竟然还有这样水深火热的地狱。

“其实你已经做得够好了,”

岑池看见她毫不犹豫地在同意书上签字,叮嘱她将注意事项再读得清楚一点。温禧的目光不以为意地扫过那些可能造成的伤害那几行触目惊心的红字。

他的潜台词是,她根本不需要做这么多。

“没事的,我见过那些女孩,倘若能尽我所能为他们做一些事,我都会很开心。”

温禧说。

她见过唐金,见过她羞涩地表达音乐的热爱,也见过她病症发作时的癫狂;见过隋玉,见过她因出人头地不择手段,最后却良心未泯,将重要的证据交付到自己的手中。

也见过受害者程春菊,见过她和蔼善良,也见过她因疾病而痴傻,甚至当初董富明的女儿都让她扼腕叹息。每一个普通的家庭,每一位普通的女性,他们不是名册里一个无关紧要的符号,也不是可供利用的工具。

岑池听见她的话倍感欣慰。

可她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也在福利院的名册上。

“你想起来之后,有可能接下来的时光都会在痛苦当中。”

他从来不会对一个与案件有关的人说这么多话,可现在也动了恻隐之心。

“我希望能找到杀死我亲人的凶手,尽快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惩罚。”温禧明朗地笑了笑,连着杏眼也弯弯的:“可是我却忘记了最重要的事。”

时祺以为她忘记了深夜那段不堪的记忆,她却在他熟睡时看见他脚下的伤口,在瞬间想起了一切。

在他离开的日子里,她反而记起越来越多碎落的片段,索性现在就逼自己一把,找出真相。

身边的催眠师听见他们的谈话,想起今早送到办公室的那份报告,眼神有点遗憾,落在容貌昳丽的女子脸上。

“如果催眠过程中感觉到有任何不适,请尽快叫停。”

他遵守职业道德,告知每一个患者。

温禧点了点头。

催眠疗法时格外痛苦,温禧重新进入那个让自己极度恐惧的环境,强迫自己不要抗拒,睁大双眼,一声一声的钝响从耳后的神经处传来,她进入记忆里女孩的身体里,试图看清死不瞑目的尸首后面站着的是谁。

飞血四溅,他却从模糊的血肉中抬起来,伴随着催眠师急促地呼唤她的名字,温禧躺在床上尖声惊叫,在一秒钟回到现实。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我就可以看见他的脸了。”

温禧心有余悸,却万分遗憾。

“小姐,我只知道再差一点,你就没命了。”

蓝色口罩的上方是一双无奈的眼睛。他做这行很久,很少见到催眠状态这么差还要继续的病人。

强扭的瓜不甜。

“你看看自己的手心。”

温禧闻言低头,她的指甲嵌入掌心肉里,指甲是人体除了牙齿之外最锋利的武器,现在扎在自己的手上,鲜血淋漓,她竟然一点都没有感觉到疼。

温禧的精神状态岌岌可危。

虽然她说时祺对自己心狠,其实她自己也没有差到哪里去。

“没事,我们再来。”

最后她终于将那段记忆想起来,付出的代价不言而喻。

在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湿透的发里,她听见心情轻松不少的催眠师问她:“刚刚你一直在说一个名字,时祺?是这个名字吧,顺颂时祺的那个时祺。”

“这是你潜意识里设置的安全词吧,每次说到他的时候,你的意识就会稳定很多。”

她怔住,眼角的余泪终于潸然滑落。

第92章 真凶

“你在哪里?人我给你带来了。”

空旷的大厅里, 温良明嘶哑的嗓音在四处乱转,温禧长期训练的听觉格外敏锐,学会根据声音来判断方位。

彼在陈旧的声音与此刻听见的声音重叠, 交织成诡异的平衡, 温禧感觉自己身体里的血液完全凝固,在瞬间冷冻成冰。

他的嗓音因年岁渐老略显粗哑, 说话时的音调却一模一样。

是那个人。

“温兄,别来无恙啊。”

“爸爸,这是谁?我害怕, 我不想呆在这里了。”

温禧依然记得要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尽职尽责地装作恐惧。

或许说, 她的恐惧本身是由内而外的,急促的心跳,颤抖的指尖, 根本不需要假装。

但现在温良明明显没有心思再去理会她的状态,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眼前突然出现的男声。

“你出来, 我们开诚布公地好好谈一谈。“

温良明放大声音, 声音像一只闯入静室的蝙蝠, 四处乱窜。

但那个声音的主人却显然没有将温良明说的话放在心上,依旧按照自己的思路说话。

“没想到这个小丫头被你养得这么大了。”阴暗的后台里传来男人说话的声音, 伴随着话音,他的指尖在琴键上即兴游走,钢琴也回馈以阵阵连贯又优美的旋律,却让人毛骨悚然。

钢琴是慕江K238, 是几乎二十年前最好的那一款, 眼前人的名字呼之欲出。

但她依然不敢去猜。

他大部分时候的击键力度都很均匀,有力, 几乎挑不出任何的错处。但每段旋律中都有一些音符虚浮无力,让聆听者不够尽兴,总觉得好像差了点意思。

她能听出演奏之人拼命地想把这首曲子演奏好,却依然力不从心,偏偏这几个音却出了差错。

可这是为什么呢?温禧在电光火石间拼命思考其中缘由。

“这张脸,真的长得跟她爸爸当年一模一样。”

男人感叹。

“只可惜胆子小了点。”

“你闭嘴。”温良明见他守护数年的秘密被陡然揭穿,低吼一声表示不满,却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在无声的空气里一次无能狂怒。

“她还不知道。”

黑绸遮住了她的眼睛,也让她需要掩饰的地方少了一半。

“倘若他当初愿意跟我合作,可惜”男人丝毫没有理会他的话,但自己的话也才说了一半:“算了,不提这么悲伤的话题,久别重逢,我弹首曲子给你听,当作见面礼吧。”

“行了,跟你时叔叔客气什么。找个位置坐吧。”好像变魔术似的,整座剧场的灯被骤然点亮。

“可是我看不见。”

温禧指了指自己眼上的黑绸,茫然无措地向四周张望。

严丝合缝的黑绸让她彻底无法视物,但此刻她却意外感知到一丝光源,于是将目光朝向那个方向。

就在下一刻,千万束的光朝着她的方向而来。

光源太强,强烈到温禧遮着眼,也几乎没有办法忽略它的存在。

像直视日光,眼前是一片亮丽的橙红。

“竟然对你的女儿这么狠心。”男人好像终于看清了她眼睛上覆盖的黑绸:“啧,她这么听你的话愿意来到这里,你竟然这样对她。”

“解了吧。”

温禧抬手,使了七层的力,将缠在耳后的结解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废弃剧场,只剩下前排一行观众席,他们正站在观众席上。

现在她站在追光灯的中央。

“我说话算话,她现在是你的了。”

“算了,我现在对女人早就没什么兴趣了。”时智勇听见她说的话不以为意,轻蔑地笑了一声:“也不像阿明那个老家伙,为了玩,将自己的事业全都折进去,连自己都赔上了。”

时祺虽然将他送进监狱,但时智勇当时与温、董合作,他们罪恶的版图已成气候,自有金蝉脱壳的办法,也不着急去找他。

将来这一天总会到来。

他依然衣食无忧,逍遥法外,只有女学生不堪舆论的负累,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但时祺还是将他苦心经营的人前名毁了,让他无法走到留在身后教学,依然挣得盆满钵满。“小姑娘,你感觉这台钢琴怎么样?”

突如其来的考验。

“不确定的话,我再弹两首曲子给你听一听看。”

钢琴重新流淌出动听的旋律,温禧却根本无心聆听。

“要用自己的耳朵去听喔。”

“你再听听这两首曲子,告诉我有什么不一样?”

他微笑着说话,却令人窒息。

室内的灯光又在一瞬间暗了下来。

温禧认真地回答。其实他只把同一首曲子重复弹了两遍,力度、节奏与情感也几乎相同。

只有刚刚那个尽力弥补的破绽。

演奏这首曲子的第二遍,便完全没有那种不适的感觉。

这是台被他改造过的钢琴,虽然贴着二十多年前的商标,但却安装上了最新的自动演奏系统。

“可惜啊,要是当初钢琴的自动演奏技术能够这么普及。我又怎么会走到现在这一步。”时智勇摸着下巴感慨。

他的手指受过伤。

温禧感觉自己的头皮开始发紧,好像逐渐揭开事情的一角真相。

她诚实地说了自己的发现,说话的每个字都在努力稳住声线。

“不错,很有悟性,是个好苗子。”

迎面从暗处里走出来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胸袋里还插着一只玫瑰花,自诩优雅,虽然岁月为两鬓添了霜华,却依然能看见面上英俊的轮廓。

骤然见到陌生人,温禧警觉的阈值在瞬间提高。

“我就是喜欢诚实的人。”

他终于愿意从幕后走到台前。

侧写师根据温禧的口述绘制了几十张记忆中凶手的画像,在数据库中对比后,最相似的是时祺的脸。

可时祺二十多年前还是个孩子,跟成年人长相丝毫不符。

倏然,他们意会到另一个方向。

时智勇。

这座废旧的教堂是他亲手装修的,被他改造成一个偌大的舞台,是他最引以为傲的杰作。

舞台背后有一尊圣母像,慈悲地怜悯他,望向世人。

温良明看见他与温禧交谈,有些不耐烦,再次在他开口前打断他:“我按照约定将人带来了,你也要兑现你的承诺。”

温禧并不在意温良明有什么把柄留在时智勇眼里,但看见他惊慌失措的模样,就在心里想那份证据到底是什么。

“我有什么东西可以要挟你。没有。”

时智勇爽朗地笑。

“你不是说,当时那份证据你留下了吗?”

时智勇从自己的口袋抽出丝绸的帕子,擦了擦琴键,又放在旁边,动作优雅而缓慢,似乎在故意惹温良明不快。

温良明的面孔显得有些狰狞,没想到自己英明一世,竟在这里狠狠被合作伙伴摆了一道:“你明明说,等我将严奕的女儿交到你手上,你就”

可惜没有白纸黑字,可惜空口无凭。

当初托着他照料严奕的女儿,发现她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也能作为时智勇的把柄。

“说什么?温兄,没想到我们感情这么好,还能让你冒着巨大的风险回国一趟,替我料理后事。”

时智勇却显得心情很好的样子,双手抱臂,不紧不慢地将他想说的话讲完。

“时智勇,”温良明瞬间勃然大怒,一个箭步就冲上前,跳起来就拽住他衣服的领子:“你最好给我说清楚。”

温禧安静地留在一旁目睹这场闹剧,却未料异变陡生。

“否则我不会”他的声音像是用巨力拉破的风箱,一阵尖锐的闷响,温良明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他怎么了,爸爸怎么了?”

温禧手足无措。

“没事的,我就是觉得他太吵,想让他睡一会而已。”时智勇将食指举在唇边,露出一个精心设计的微笑。

心狠手辣。

“就是可能永远也醒不过来了。”时智勇打着哈欠,满不在乎地说这件事。

温良明也有叱咤风云,协助他运转,精挑细选地为他选择合适的琴童,被榨干了最后一点价值,将她带到这里来。

他就倒在温禧的眼前,眼神涣散,似乎还带着未消的怒气,难以置信现在发生的一切。

温良明的整个人生就此落幕。她却没有再听见声音。

“现在我们可以好好地聊一聊了。”时智勇依然站在舞台之上,好整以暇地看着温禧的方向。

他居高临下,明显不是一个愿意平等沟通的状态。

“我多么希望有人愿意来看我的演出啊,可是一直都没有人来。”时智勇苍老的声音,话语间透着浓浓的遗憾,

“看见这个,会愿意跟我聊一聊吗?”

他将深红的幕布掀开,巨大的墙后有贴着密密麻麻的照片。

每张照片的主人都是时褀。

她想起当初时祺说过,他是极致的心理变态。他能毫不犹豫地鞭打自己的幼子和发妻,也能将朝夕相处多年的合作伙伴见血封喉。

她能做到最好的事,就是不要忤逆他,遵守他的每一步指令,再见机行事。

“你需要我做什么?”

温禧问。

她几乎从内心开始发起颤来,贝齿紧咬着唇。

“别着急。”

时智勇反而耐得住性子,跟温禧说:“我们先聊聊天。”

舞台的中央有一台三角钢琴,他就在中间的琴凳缓缓坐下,隔着一具尸体说要愉快地跟她一起聊天。

“好久不见。”

“时祺是不是跟你说过一些什么关于我的话,毕竟,不要根据他人之言就轻易地判断一个还没认识的人。”

他对着她伸起两根手指,优雅地晃了晃。

“没有。”

她在他面前做不到游刃有余。

“不过他现在应该力不从心了吧。”

“我已经送了他一份大礼。”

他贪恋地婆娑着每一个琴键,好像将自己所有的生命都倾注在上面。

他们在暗中收买隋夜这样的亡命之徒,来构筑整个组织的有生力量,生意做大时如日中天,几乎覆盖了所有商界权贵的命脉。

现在一切分崩离析,他也要再赌一赌最后的胜算。

“他毁了我的名声,我也要如数奉还。”

“这么多年,也只有他还配得上跟我争锋。”

看见他病态的独角戏,温禧闭口不言。

“你就留在这里当我的听众吧,我还有很多好听的曲子,这些年都还没有给人弹过,”

时智勇从舞台缓缓走下,用睥睨众生的目光,站在温禧面前:“我那个好儿子不是最喜欢逞强装英雄吗,就让他看看,他能不能救得了你吧?”

第93章 魔王

话音未落, 便有一阵凉风穿过礼堂,将壁灯上的水晶灯吹得碰撞在一处,哗哗作响。

温禧好像惊弓之鸟, 杏眼下意识地警惕地环视四周后, 又情不自禁地深呼吸,心理暗示自己要保持镇静。

她太紧张了, 每根神经都紧绷着,像是刚调整过的新琴弦,既不能在时智勇面前露怯, 面露惧色。

“孩子, 你在害怕我吗?可我是你爸爸最好的朋友。”

时智勇对她抬起嘴角, 好像理智回转,想努力装出和善的神色。

“如果不是与他争执,我的手依然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艺术品。”他举起手, 将五指放在明亮的镁光灯中,光透过五指的缝隙抵达温禧的眼里。温禧清晰地看见他右手的小拇指处少了一截, 霎时心像被一柄破剑刺穿。

原来这就是事情的真相。

原来这就是他不惜将严奕杀害分尸的原因。

“可他竟然一走了之。”

时智勇的语气变得怨毒, 像是毒蛇剧毒的利牙, 但时智勇的说辞究竟有几分可信,温禧没有办法判断。

他恨透了严奕, 在音乐学院学习时,他们曾是同窗,当初意外得知他秘密的时候想要揭穿他,刚正不阿的模样让他觉得格外恶心。

“当时我看见过你。”

时智勇若有所思。

他放大的脸庞凑到温禧面前, 她下意识地便想往后退。

他们在现场找到被严奕拼命藏起来的温禧, 正在商议要如何处理这个棘手的麻烦时,小姑娘先因为巨大刺激而陷入昏迷。

“你应该感谢你的养父, 如果不是他,我未必会让你活着。”

等醒来时,她便一概不知,不仅忘了父母的姓名,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温良明爱财恋权,并不想滥杀无辜,想起自己同龄的女儿,一时恻隐便将她的命留了下来。

“你现在恢复记忆啦。”时智勇语气笃定。

“只要你有权有势,杀一个人不是易如反掌的事?”回忆往昔,时智勇还说得津津有味,他记得自己悬赏,就是隋夜先揭了榜,说自己的兄弟已经几天没有吃过饱饭。

“你疯了。”

“可我是艺术家,我注定是个疯子。”

时智勇对疯这个评价似乎很满意,围着她打量,好像伺机而动的饿狼,忽而了然一笑,突然出手。

温禧猝不及防,后撤几步。

“温良明这个蠢货没有发现,但我肯定能发现得了。”

温禧穿了件长的薄款风衣,时智勇压着她的手,搜出那个她试图隐藏的秘密。

他将收获的物品扔在地上,用脚掌慢慢地碾碎。袖珍的通讯器滴滴两声,红灯闪烁两下,就没了声响。

现在的温禧孤立无援,像在海洋中的一座独岛。

“小姑娘果然长大了,只是还不擅长说谎。”

他边说话,边掏出手帕擦了擦自己的指尖,仿佛觉得空气里任何一粒尘埃都会玷污自己完美无瑕的艺术品。

然而,他的左手小拇指断了指节,却像盘根错节的树瘤,丑陋不堪,好像是对他最大的讽刺与侮辱。

“我怎么回报你这个小小的礼物呢,”他眼珠一转,陷入思考:“有了,来说一说你的亲生父亲吧。”

“在死前的最后一刻,他依然在哀求我放过你,所以我也遵从了他的遗愿。”

温禧在这一刻陡然愣在原地,像被无数的箭簇盯在心脏上,连呼吸多一瞬都是痛苦。

时智勇将真相施舍给她。

越是听见时智勇说起从前的事,她的心就如坠冰窟,那段记忆在脑海中鲜活。

她知道自己厌恶红色,原来从三岁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时祺在失乐园受伤,只是将她潜意识中的恐惧激发出来。

“我们都知道,只有死人才能够最好地保守秘密。”

时智勇用食指放在自己的唇间,暗示她保守这个秘密。

“好孩子,到这儿来。”

她上台,心中无限悲凉,经过温良明的尸体。温良明无声无息地躺在地上,空洞的眼神凝望着天花板,仿佛明白让养女拯救自己已不现实,而是无声地渴望上苍垂怜。

但他坏事做绝,已无人会回应他的呼唤。

严奕事发之后,温良明与他做交易,他将温禧带回家中,当作养女长大,作为掣肘时智勇的工具。

温良明白白忙活了一场,供他驱使,最后才知道那个秘密是猴子捞月,他根本毫不知情。

所以在董富明调律时听到温禧名字的那一刻,明白了是自己的合作伙伴留下的那个孤女,而不单单是因为她家道中落,所以对她心生歹念。

一切都连通了起来。

“我们现在就开始演奏第一首曲子,好吗?”

他花了毕生的心血创作的死亡组曲,终于在此刻找到第一个观众。时智勇继续传达自己的理念。

“没有人明白,我对音乐的追求是至高无上的。”

他跌跌撞撞地重新走向舞台。

“傲慢、嫉妒、愤怒、懒惰、贪婪、暴食和□□,我用七宗罪写人性之恶,这才是应该被音乐歌颂的生命的真谛。”

他在黑白键上摆出优雅的手型。

“现在从第一首开始吧。”

与此同时,在温禧不知道的角落,一段视频在网上广为流传,引起音乐界的震动。

因为意外视频的矛头直指国际钢琴家时祺,说他假弹,经纪人魏越义愤填膺,已经开始筹备召开新闻发布会的时候,当事人却已经不知所踪。

这是一个很小的伎俩。

只需要演奏之人在高清镜头下重新将曲子演奏一遍就可以,谣言便能不攻自破,魏越却找不到他,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而此时时祺的人却不知所踪。

因为他一脚踹开大门,双眼像在血中浸过,比起优雅的在钢琴上演奏的时智勇更像是杀人凶手。

“小满。”

时祺箭步,用最快的速度将她全身上下扫视一遍,确认她没有受伤,将她揽在身后。

“你还好吗?”

他轻声说。

“这是我邀请来听我演奏的客人,怎么会让她受伤?”

时智勇不屑一顾,却无人理会他说的话。

“原来我的演技这么差。”

温禧说,笑中带泪。

见到他的一刻,她就立刻明白。她给他设局,他故意顺从温禧的意思决裂,然后又跟着线索,早在警方找到这里时就先发现端倪,现在终于派上用场。

他不得不来,不能不来。

他们没有时间叙旧,更没有时间伤怀,因为面前站着一个随时可能会引爆的炸弹。

“时祺,你太吵了。”

他小时候就觉得他吵,婴孩响亮的哭声影响他练琴与创作,所以粗暴地将他关在暗室里,等他彻底安静时再放他出来。

“他们都在门口。我来是通知你出去认罪。”

时祺说话时,漆黑的眼里凌厉,语气冷冽,脸若冰霜。

他们已经做好完全的准备,甚至有狙击手透过彩窗,空气中有血线,将瞄准器对准他。

“我教你教得很差吗?”

时智勇冷笑着,问时祺:“把我送进警局一次还不够,还要来第二次?”

“世界上没有任何事比我的名声更重要,”时智勇停下自己弹琴的动作:”你偏偏要毁坏我最重要的东西。”

“小祺,我就知道你会找到这里,我们聊聊天。”

他好像一个戴着面具的人,惺惺作态,此刻又顺利进入一个慈父的角色里,让时祺觉得难受。

“你看,我一直很关注你的成长,不想打扰你的生活。”

他指着身后密密麻麻的照片当作证据:“父子没有隔夜仇,我们好好聊聊。”

“你不是我爸爸。我的父亲多年起就已经死了。”

他义正言辞。

“我看过你演奏的视频,你现在用的不也是我当初教你的乐理知识,承认吧,你摆脱不了我的影响。”

时智勇的话他无从反驳,但音乐是纯净的,知识也是宝贵的,只会有人用他来作恶,还在此刻强词夺理。

他成长在不堪的家庭之下,所幸他有一位和善真诚的母亲,用尽自己的所能在羽翼之下,为他守护下一片干净之地。

“凡事何必要在乎过程,只要结局来得完美就够了。”时智勇满不在乎地说。

他鞭打时祺,只是为了让他更快成才,何错之有呢?

“现在世间能留存下我的音乐,这就足够了。我编写的乐曲依然是大家学习钢琴的启蒙教材,不是吗?”

他反问道。

“还有,我最引以为傲的儿子,你不是我留给这个世界上最让人着迷的艺术品吗?”

时智勇说,每个字都触在他的雷区之上。

“我的遗物。”

“不如我为你指一条明路,主动投案自首。”

时祺漆黑的眼深邃似千年寒潭。这场父子对峙,来得更晚了些。

“我本来就没打算挣扎,只想在这里完成我最后一次谢幕演出。”时智勇平缓地说:“好久没有举办钢琴演奏会了。”

“唉,没想到你这么狠心,连最后一个愿望都不能让我实现。”

温禧微微使力,在仓促间拽了一下时祺的衣角,暗示他事情的走向有些不妙。

“但我现在改主意了,我藏了一场通往新生的烟花在这里,所有的人都会在这里给我陪葬。”

第94章 终局

“炸弹。”

“这里有炸弹。”

温禧故意叫嚷起来, 凄楚的音色像黑色羽毛的乌鸦,拼命将玻璃彩窗撞翻,将信息传递到另一片天空。

闻言, 连场外缩减包围圈训练有素的刑警都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对这件事根本一无所知, 应急的几个方案也用不上。难怪时智勇在时祺闯入时却显得如此淡然,后来得知已被警察包围时也不以为意。

什么坦白从宽, 抗拒从严,他早就做好抉择,要玉石俱焚。

所以当时祺进来时, 时智勇没有像他们预判的那样, 像其他嫌疑犯一般病急乱投医, 挟持温禧作人质让他们放自己一条生路。

他自信他们已经逃不出他炸弹的范围。他原本也就没有想过要活着离开这里。

时智勇站的位置也很巧妙,既能躲过狙击的位置,并且不停地来回踱步, 让他们根本没有办法瞄准。

那个不知所踪的引爆器就像无形的枪支,随时随地顶着他们的头颅, 制约着他们的一言一行。

“你制服他有几分把握?”耳机的电流声里传来岑池的声音。

时祺扬起手臂, 对窗外反射的那块玻璃, 将攥成拳的手掌松开。

五成,一半对一半。

“不要过来。”

他的潜台词。

时祺进来时, 觉得自己对上时智勇最有胜算,现在发现已经不能用人的思维去揣度时智勇此时此刻心里在想什么。

像他自己说的,他是疯子,人命如草芥, 反社会人格的疯子是没有行事逻辑的。

“配合他, 答应他的所有要求。我们马上去找拆弹组过来。“

连岑池沉稳的声音都显得有些焦急。

时祺控制着自己点头的幅度。

“原本我设置的引爆时间是二十三分钟,本来正好足够我将这首组曲演奏完。”时智勇说:“然后在最后一个高潮的和弦里掀起生命的礼花“

“现在我没有心情了, 换种方式吧。”

“让我想想,换种什么方式呢?”

“我们做个交易,我留在这里陪你,你放她走。”

关心则乱,时祺脱口而出。

选择将最后的底牌摊在明面上,时智勇微笑着说:“为什么?你知道的,给我一个做这笔交易的理由。”

他的话说得虽然随意,但脸上的神情却很紧绷,分明防备到了极致。

但偌大一个礼堂,根本不知道他提前埋伏,将炸弹藏在何处。

他们只能慢慢地从时智勇的话中套出线索。

他还愿意说话,说明他还有所求。

“你能跟他们沟通,最好叫他们都滚远点。”时智勇狡猾,反侦察能力极强,很快就察觉到时祺的异样:“否则我立刻按下引爆的开关,你们一个都别想活。”

他们甚至不能确定炸弹的方位,再加上拆弹,半个小时远远不够。

“我开新闻发布会说你是我最敬重的恩师,将钢琴演奏会的每一站都邀请你作嘉宾,为你洗脱冤屈。”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每一个字,恨不得能将此时此刻。

温禧垂下头,不愿看见他为自己屈服。

“早就告诉过你了,人最好不要有软肋。”时智勇话中自大狂妄:“从前是你妈妈,现在又要重蹈覆辙。”

时祺攥拳,强忍着回忆被掀开伴生的钻心疼痛。

“看来我的儿子是真的爱你,竟然能为你违心退让到这种地步。”时智勇抚掌大笑:“既然这样。”

他却话锋一转。

“时智勇!”

“小姑娘。”

“你过来吧。”

他对温禧招招手,她的眼神平静而坚定,跟着他向舞台上走,走向必死的命运。

起初进门时,时祺看见温良明的尸体,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伸手去捂温禧的眼睛,却突然意识到她早在现场就目睹这一刻。

她很坚强,她从来就不软弱过。

她上台后,发现三角钢琴的内部几乎被掏到中空,密密麻麻的引线,替代了一半琴弦。

这台钢琴让她煞费苦心。

这件事让温禧感到震惊,又让她有心中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原来在这里。

这就是她当初听见音色不对劲的根源所在。

“我把炸弹的位置都告诉你们了,还不算有诚意吗?”

时智勇动作缓缓,按照之前的规划将温禧的十指与弦束在一起,白净柔软的手指,现在却触目惊心地缠上胶带与引线。

“记得不要松手,松手后炸弹就会即刻引爆。”

他友情叮嘱自己的人质。

她没有反抗,沉默地遵从。时祺一瞬不瞬地盯住他的每个动作,眼睁睁地看着温禧的命运都维系在钢琴上。

他们眼神对视,时祺将眼里的情绪整理得很好,温禧也是,她在千钧一发时还在细致观察,然后与他传递信息。

她用眼神说,她看见了,时智勇的身上没有引爆器。

狙击手可以放心开枪。

他们还有同生共死的这一刻。

让温禧命悬一线以后,时智勇似乎尝到了甜头,更不满足。

“我设计了一个钢琴游戏,当我按下开关的那个瞬间,每个键都会有不同的惊喜,有的键弹到会增加十秒时间,有的键弹到会缩减五秒时间,时祺,这么好玩的游戏,当然是交给我的儿子第一个玩。”

他走上舞台时,每一步都格外沉重。

时智勇便在变本加厉:“让爸爸看看你最近钢琴学的有没有长进。”

“你可要谨慎选择,弹奏的每一个音,都有可能会要了她的命噢。哈哈哈哈哈。”他放声大笑,笑声戛然而止。

“我洗耳恭听。”

“游戏就从你弹下第一个音开始。”

时祺将双手放在琴键上的那一刻起,他就与温禧命运相连。

“时祺,”

沉寂三秒以后。

“你是世界上最好的钢琴家,我相信你。”

她仰起头,嘴角微挑,恰好有光从彩色的玻璃窗前透进来,闪闪发光,照亮那双看向时祺的眼睛。

就像她第一次在琴房看见时祺,以为他是熠熠生辉的光源体,殊不知自己也沐浴在阳光之下。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温禧忽然明白,她对他早就拥有无条件的信任了。

既然有生的希望,那便值得赌一下。

一曲终了,计时器上的数字增增减减,最后多了十秒。

“看来我运气不算太差。”

时祺的额角沁出的冷汗,英俊的脸苍白如纸,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手,避开时智勇饶有兴致的目光。

“你满意了?”

下一秒钟。

时智勇得意忘形,被埋伏的狙击手击中,额头上一个巨大的血洞,鲜血汩汩,生命力瞬间被抽出。

他仰面朝天地倒了下去,摔起厚厚的一阵尘埃,与曾经的好兄弟共赴黄泉。

所有的一切烟消云散,成为身后名。

时智勇虽然死了,但危机依然没有解除。防爆警察全副武装接管现场的时候,时祺依然不愿意后撤到安全线以外。

“随他去吧。”

连岑池看见他的模样,都不再坚持。

“小满,这次不要再将我推开了,好吗?”

他漆黑的眼中有笑,仿佛死亡即使在此刻降临,他也能平静地甘之如饴。

他原本就有相当严重的自毁倾向,如果没有她在,他大概多年之前就活成行尸走肉,更遑论走至如今,找到心中热爱的方向。

温禧便用力地点点头,一滴泪从脸庞上滑落。

不止时智勇疯了,他们可能也疯了。

时智勇给他留了一个棘手的难题。她猜测,他定然会将引爆的琴键放在经常会触碰到的中音区,而避开鲜少涉及的一头一尾。

按照刚才时祺演奏的规律来判断,应当也是如此。

钢琴里的炸弹精巧且足量,时智勇难得地在这件事上没有信口开河,直接引爆,夷平这座礼堂没有半点问题。

专家对炸弹内部结构了如指掌,对钢琴本身却一筹莫展。

八十八根弦,有八十八种引发死亡的方式,却不知道究竟是哪根炸弹的引线都跟琴键相连。

“不用担心,世界上最优秀的调律师在这里呢。”时祺宽慰专家,用相同的褒奖回敬她先前的夸赞。

他们视线相碰,笑意也浅浅撞了个满怀。

仿佛宾客盈门时的默契回眸,而不是命悬一线时的苦中作乐。

温禧的专业知识在此刻又发挥了用场。他们都用所有的尝试将一切了如指掌。

她在脑海里千回百转,知道时智勇弹过这台钢琴,必然创作的曲子能避开某个特定的音区。

于是温禧仔细回忆着时智勇在演奏时弹奏的所有琴键,在脑海里模拟出钢琴内部的结构图,添上琴弦穿针引线,用最快的速度排除掉所有的可能。

再加上刚刚时祺试验过的琴键。

不对,不对,不对。

有了。

她拽出最关键的那根。

拆到最后,还剩下两个键。

“试一试?”

“试一试。”

他的手覆盖在她的手背上。

“你们走,我来剪这根弦。”

时祺对排爆警察下逐客令。那人想起岑池临走时减少伤亡的嘱咐,不再坚持,寻好掩体退开。

他们剪断最后一个跟引线相连的琴弦,一切都没有发生。

云边夕阳慷慨地洒下最后一缕天光,留给劫后余生的恋人相依相偎。

第95章 初恋

◎“错了,是她愿意坠落,降临在我的世界。”◎

爆炸的风险排除之后, 警方就彻底接管现场,为他们做好一切后续的扫尾工作,也彻底拔除了这个犯罪组织。

与此同时, 新闻也在实时转播这个恶性案件的进展。

南江电视台派来的调查记者叫孙眉。倘若温禧认出她,就会发现这个短发圆脸的女孩格外熟悉。在他们困在室内与真凶斗智斗勇, 争分夺秒的时候, 她穿着防弹衣站在场外,沉着冷静地梳理了整个事件的经过,赢得观众的好评。

此是后话。

劫后余生,温禧与时祺互相搀扶离开现场。

他们所幸毫发无伤, 只有温禧出现了一点意外。

她经历的心理创伤太大,一到达安全的环境里,便神思恍惚, 就立刻昏倒过去,失去意识。

时祺的反应跟她一样迅速,意识到她不对劲的瞬间,用怀抱将她接住, 因重力单膝跪地,也先护住她的头, 不让她有丝毫磕碰的可能。

救护车鸣笛将她送到医院, 他送她到医院, 失魂落魄, 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比走廊里的日光灯还要惨淡。

温禧整整昏迷了七天七夜。

他找她时借助了母家的力量, 任慕也倾尽全力, 慷慨解囊, 医疗上也是如此。

他在医院的病床前守着温禧, 强撑着疲惫,精神高度紧张,片刻都不敢离开。

医生却无法解释她迟迟不睡醒的原因,说她是太疲惫,身体并无大碍,只要让她睡够了便自然会醒来,让家属不用过分担心。

在经过医生允许的情况下,将她转运到南江的医院。

时祺每天吃住都在医院,一刻都不愿意假手他人。陆斯怡也赶到医院来探望她,魏越有紧急事情找他,干脆连开会都借了医院的会议室。

她很少看见时祺外露自己的情绪,沉着冷静成为他性格中显著的一部分,很少有事情会在他脸上掀起波澜。

这样的他,在她面前却一次又一次地大起大落,从山巅到谷底。

她成了唯一的例外。

“睡了这么久,倒真的要变成睡美人了。”看见她安静的睡颜,时祺轻声呢喃。

温禧肤色白皙,露出衣服外的手腕感觉都清瘦一节,不盈一握。

时祺情不自禁地俯下身,轻轻地吻在她的额角,这么一吻,竟发现温禧的蝴蝶般的长睫微微颤动。

等他惊喜地往后撤开时,温禧的眼便缓缓睁开,环顾四周。

他扶起她,她的神色却不像是看见爱人。

“现在是什么时候?”温禧对他说,圆杏眼中有明显的疑惑。“你是谁,我认识你吗?”

时祺的心瞬间沉入谷底,眼神便黯淡下去。

完了,最坏的情况出现了。

温禧不记得他。

他漆黑的眼平静得像深海,内里却压抑着的痛苦却在咆哮,像翻涌的浪潮,极力掩饰,那些苦仍然渗出来,滔天覆地。

他回到观澜庭帮温禧收拾些日常换洗的衣服,才看见她藏的日记本。

她初见时说谎,说从来没有关注过他在国外的任何消息,那本日记却不会说谎,他翻开扉页,看见自己哪怕有一点消息,都被她打印下来,用剪报的形式保存在纸页上。

强拆的时候她想要自己好好收拾一遍,大概就是不想让他发现这件事吧。

时褀在想念他时慢慢婆娑过泛黄的纸页,感受那些无声的爱。

“你没事就好。”

他连声音都颤抖,克制住想抚上她脸庞的愿,手缩在身侧。

“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时祺不着急说明他的身份,反而关心她的身体情况。

“噢,原来我们的大钢琴家也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是她一言打破沉默。她刚刚清醒,但她向来不擅长说谎,情绪也绷不了几秒钟。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她因为说谎而脸颊染上红晕,乌黑的长发因为初醒有些散乱,却理直气壮地捉弄他。”你都骗我这么多次,也得允许我欺负你一次。“

温禧本想将戏演得再真一些,看见他怔忡的神色却倏然心软,准备将实情相告。

惊喜像是点燃后久未喷发的礼花,现在于心夜中悄然绽放。

“小骗子。”

时祺想,手又悬在半空之中,却又想起她初醒,不知道要拿她怎么办才好。

有那么一刻,他是真的在打算温禧将他忘记了以后该怎么办,甚至在想怎么取信于她,让她愿意放下戒心,相信自己是她的昔日恋人。

最多不过用不合适的身份相伴,陪伴便是最长情的箴言,时间足够会解释一切。

时祺用力地回抱她,用劲大得恨不得能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化成自己骨血的一部分。

他们冰释前嫌,或者说,他们一如既往。

时祺陪她休息好了之后,才风尘仆仆地赶去处理自己的事情,又耽搁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岑池也从百忙之中抽时间来探望过温禧,送来一些鲜花与水果,顺便跟他们汇报案件的调查进度,邀请了好几次,开玩笑地说俩人有破案的天赋,要不要考虑转行。

他才明白时智勇所说的要毁了他是什么意思,这也是给他留下的定时炸弹。

“清者自清。”

时祺是这么对魏越说的。

假弹的谣言亟待解决,他任由舆论发酵,令人惊奇的是,一时网上的意见吵得不可开交。

反而在网上发声的是南江大学的学生,他们挺身而出,说见过时祺在琴行里亲自演奏,弹得毫不逊色。

还分享了一段视频作为证据。

她刚刚清醒,时祺商量起事都避开她,不想让她再心神不宁,为他的事再劳心劳力。

温禧不甘示弱,旁敲侧击地继续打听,终于在大嘴巴魏越那里打开一个口子,知道了他现在正在面临的危机。

“我们需要找到固定的证据,同时也追溯这段视频的来源。现在各种科技手段都很丰富,有可能明明不是你做的事,也可以用AI换脸的形式算在你身上。”

“就凭借有些来源于网络上意义不明的片段,是不可能将一个人完全定罪。”

终于某天下午,她再也按耐不住,在他们谈话时插进来。温禧用最短的时间将思绪整理清楚,说得条理清晰,逻辑缜密。

不到数秒的时间,她便已经开始为时祺规划好一系列的解决方案。“我可以与你出现在新闻发布会上,与外界证明你的钢琴没有被做过手脚。“

钢琴结构这件事,没有人能比调律师更有发言权

“小满,别操心了。”

时祺强迫她去休息,用两指从瓷盘中夹起一块糕点,眼中笑意悠悠,将温禧的嘴封上。

“吃块糕点吧。”

她的嘴被塞满,说话含糊不清,却仍然不甘放弃,还想再努力说点话。

“说好了,不要跟我有秘密。”

虽然含混,时祺却能听出她想表达的意思。

等魏越识相地走开之后,他才继续对温禧将事情说下去。

“但小满,你有没有想过,这可能真的是我呢?”

黑夜里时祺的眼很亮,仿佛在期待她的回答。

“我都说了,你是世界上最好的钢琴家,我相信你。”

温禧说。

于是他将故事遗失的最后一块拼图,细致地为温禧补充完整,为她梳理了最后一点疑惑:“当初时智勇之所以不择手段地训练我,就是因为发现我的天赋,让我在后台配合他假弹。”

当初科技手段不够发达,他演奏会上的钢琴都是特殊制造,在前台假装按键,让时祺在后台模仿他演奏。

他借着福利院筛选出一批又一批的琴童,却远不如自己的儿子称心如意。时智勇拔苗助长,训练出最好的替代品。时祺也因此度过几年暗无天日的假弹,直到时智勇功成名就,不再需要亲自示范。

当初这个秘密被严奕调律时戳破,让时智勇对他痛下杀手。但这到底是一个报复的借口还是确有其事,已经被埋葬在岁月中了。

同样地,时智勇究竟为何手指受伤已不得而知。

“我会承认这件事。”

最后他们还是决定现场召开新闻发布会,现场亲自揭开这个秘密,开放名额,有眼尖的媒体发现跟时祺并肩而行的女子,坐在第一排,是温禧。

有心人便找出她的真实身份,纷纷感叹温家养女好命,即使落魄后还能攀上高枝。

他带着温禧一起出现在新闻发布会的现场,他有底气,能视奏第一时间看到的琴谱,众人纷纷折服,

温禧的出现是现场的小插曲,问答环节有记者尖锐地提问,问她是谁。

面对无数好奇的目光,时祺抢先取过话筒,深情地凝望她,然后解释:“错了,是她愿意坠落,降临在我的世界。”

这句话掷地有声,像是勾缠记忆的毛针,将那些初遇时漫长的因缘际会又勾出来。

她在最黯淡、最痛苦、最沉重的时光里,做了时祺窗边最亮的那轮月亮。

他们好像就是为彼此而生,就连从事的职业都一拍即合,天生便是来做对方的最好搭档。

与之同时宣布的,还有时祺国际钢琴演奏会巡回的消息。

她得知了亲生父亲严奕的骸骨葬在何处,他们前去祭扫,遇见一身黑衣的楚槐序,跟两人交谈,询问两个人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时祺正好在筹备国际巡回的演奏会。

“倘若你愿意的话,要不要一起去维也纳看一看?”

他这么问。

在分开的那段时间里,她是真的考虑过要离开南江,重新开始一段新的生活。现在她却舍不得走了。

后来,她却在别人口中听到很多他爱她的证据。

“现在我想用我的眼睛亲自看一看。”

【作者有话说】

终于都交代清楚了aaa大概还有一两章就正文完结了,真的很感谢大家的支持和陪伴555

第96章 度假

◎流连在她抿起的唇角,仿佛那里酝酿着最甜的蜜糖。◎

奥地利的维也纳是音乐之都, 是所有音乐学习者与工作者都梦寐以求的殿堂。

等他们将国内所有的事情都交接完毕,来到维也纳,已是深秋。

飞机在维也纳国际机场降落时, 温禧才初醒,她摘下眼罩, 望着窗外陌生的景象, 脑海里的思绪仍在九霄云外的浮云里打滚,丈量时间后,恍然间已经踏上异国的土地。

“怎么了?”

身侧的舱位先响起一个低哑的声音,喉间还含着淡淡的倦意, 却分外关注她的情绪。

“到了。”

他们对视,视线里像被晨曦晕染,有暖意。

起初时, 温禧儿时也经常乘坐国际航班出国,不开心时便由管家陪着,奢侈品门店的常客,逛逛买买。

踏入新环境, 连时间也是崭新的,缓了几天, 温禧才将自己从颠倒时差的拯救出来。

“Sean果真抱得美人归。”

来接机的是闻鹤, 他一与温禧打照面, 就若有所思, 然后这么调侃时祺说, 宋朝薇不冷不热, 却也跟在旁边, 对温禧点头致意。

他们听闻了国内的事件, 准备给两位接风洗尘, 说不醉不归,将所有的一切都归零,然后重新开始。

这件事从楚槐序那里传出的消息。楚槐序跟他们一个航班,同时到的维也纳,他现在知道温禧是故人之女,便将她当作亲生女儿对待,小心翼翼,好像撕开旧报纸里的黄油面包,弥补那份她生命中消失已久的亲情。

温禧虽然失去了很多,但与此同时,也收获了更多的爱,

原本这趟旅行就是为了放松,她也不急不缓。任家富有,当初时祺来读书,当然不方便住宿舍,就在当地直接购置了别墅。

她走过他来时的路,印象最深刻的还是他的学校。

“进去看看,1103,他的专属琴房。”

专属琴房是国立音乐学院给优秀学生的荣誉,琴房门口有小小的金色铭牌,镶嵌着时祺的名字,即使毕业后也依然作为装饰物保留。

Sean Shi

整个琴房的空间并不大,玻璃窗外正好有一株高大的云杉。他曾在这里,看着树由绿变黄,有亘久不变的姿势见证过四时之景。

钢琴凹陷的琴键见证了他曾经有多用功,也见证了一代又一代音乐生的努力。

他练琴时像苦行僧,手指落在琴键上,好像寻到所有的寄托。晚上琴房关闭,他就在黑夜里点燃蜡烛演奏,像在燃烧自己的生命,被同系的同学笑称他是来自中国的肖邦。

“你那时候练琴都在想什么?”

这时候风吹树动,他额前的发也随着摇摆。时祺罕见地沉默了几秒钟,温禧以为他要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答案。

“在想你。”

简单朴素,但她的心弦又被倏然扣动。

“知道了。”

温禧捧着他的脸,认真地回应他:“现在我就在你眼前啊。”

现在是梦寐以求的事。

大概是他连做梦都不敢肖想的事。

“我感觉我在做梦。”时祺将她的手,握着她的手在脸颊上使力,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他对这种自我伤害式的验证十分擅长。

“你干嘛。”

温禧吓得立刻将手收回。

“不太相信是真的。”

他垂眼,却没遮住在嘴角的笑。

“现在呢?”

“相信了。”

他指尖上有她的体温,连冰凉的琴键都变得温暖。时祺在弹每个音的时候,都在想着那位从深渊中将他拯救出来的女孩的模样。她的笑意,她的泪水,将充沛的情感抒发在琴键上。

除此之外,他还送给她许多意外的惊喜。

市政府牵头,与时祺共同合作,将之前收藏在博物馆里的所有钢琴都展出,作为陈列品。让人眼花缭乱。

“你对Sean有多有钱还一无所知吧。”

他留出时间给温系参观,闻鹤在旁边添油加醋。

“Sean的这座博物馆,对任何音乐爱好者都是降维打击。”闻鹤看见温禧眼中涌动的泪花,便知道时祺的计划顺利进行,抓紧时间就悄无声息地走开。

时祺在维也纳的郊区有一栋别墅。被他改建成钢琴博物馆,收集音乐史上的的珍贵钢琴。

温禧来到这里,便一切都以时祺为主,虽说是去散心,但温禧却很认真地扮演好专职钢琴调律师这个角色。

他每次排练完,她都要认认真真地将钢琴内外检查一遍,才肯罢休。

从前与时祺合作的乐团习惯了他的事无巨细,合作时哪怕声部晚进了半秒都能被他精准捕捉。剧院的调律师也没少被他反复折磨,没想到这次来的调律小姐愈加吹毛求疵,连时祺的话都肯不听。

“这个项链就摘了吧。”临上台时,温禧皱眉,看见他衬衫中那个闪着光的琴弦项链:“交给我来保管,我看着都疼。”

她想起上次假意分手时他受伤的事,想起来心口就像有巨石碾着,隐隐作痛。

“好。”

他温和地回答她。

温禧是行动派,立刻踮起脚,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想将那条项链的锁扣解开,近看动作有些暧昧。

她在这里,且一直都会陪伴他。他不再用这么极端的方式提醒自己她的存在。

“怎么了?”

“小满,你将我的护身符摘走了。” 时祺与她提条件,趁势将她的腰环住,“可以再给我换一个新的吗?”

时祺的暗示意味明显,视线朝下,流连在她抿起的唇角,仿佛那里酝酿着最甜的蜜糖。

她便像往日一样,拽着他的领带,光明正大地就吻了上去。

后来酒红色的幕布拉开,她的心上人优雅地坐在那里,耳尖的薄红甚至还未褪去。

她坐在池座的第一排,亲眼见证着时祺站上属于自己的舞台,心情又与南江看见他时大不相同,她再也不是籍籍无名的大多数,而是与她共享此刻荣光的伴侣。

她由衷地为他骄傲。

时祺回归舞台,这场演出格外成功。

随着演出的完美落幕,温禧也跟钢琴家先生摊牌自己此行的另一个重要目的。

她来到维也纳,另有一个任务。

“我要陪你,但我也是带着任务来的。”

温禧眼里含着笑意,卖了个关子。

“你啊。”

他看见志在必得的温禧,之前的担忧都跟着烟消云散。

她有一颗强韧的心脏,事件结束,便立刻便将自己的状态切换过来,投入到紧张的工作当中。

她提前让楚槐序替自己对接好调律的培训班,准备抓紧这个机会,好好汲取所有的知识养分。

更何况国际钢琴调律大赛近期定好将在维也纳举行,这是调律行业最高规格的奖项,她既然人在此,更不能错过。

她担心时祺自己的身体状况,不肯答应,就先斩后奏,撒撒娇,时祺便答应了她的请求,让她用原本计划好用来观光的时间来学习。

自从温禧报名了培训班之后,就全身心地投入到此处。她早出晚归,连时祺都戏称说根本见不到她的人。他反倒闲下来,与好友聚会时,温禧总是缺席。闻鹤便调侃他们的关系。

他每次提起她,无奈又甜蜜地笑,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时祺找不到她,但她在学习遇到瓶颈时,也会喜欢上街闲逛。

临近圣诞,维也纳的市政广场上布置起了圣诞集市。温禧在市政广场上看圣诞树的点灯仪式,隆重又盛大。

欢声笑语里,孩童们睁大湛蓝的眼睛,从装扮成圣诞老人的演员口袋里选择自己喜欢的礼物。

广场上的人流量也骤然增大,摩肩接踵。

“姐姐,这只花送给你。”从街道的另一边,金发碧眼的卖花小女孩走到她跟前,用德语称赞她,嗓音甜甜糯糯,递来一只香槟玫瑰。

花瓣上还有新鲜的露珠,香槟玫瑰?原来维也纳也流行这种花吗?

她弯下腰,欣喜地接过小女孩送的花,轻声道谢。

温禧目送着小女孩一蹦一跳地离去,想将鲜艳的玫瑰放进手包里,反手却发现口袋里空空如也,发现自己的钱包都不翼而飞了。

幸好手机还在,她着急地打电话给时祺。

“怎么办,我就一眼没有看到她,现在要流落街头了。”

都怪她的警惕性太低。

“小满,不要着急。”

温禧在下一个街区的红绿灯就见到时祺,身形修长,英挺的眉眼因笑变得柔和。他无论放在何处都是一样地出挑,即使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让人一眼就可以找到。

“你回个头,我就在这里。”

“你既然跟在我身后,为什么不提醒我,东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温禧看见他笑着,心中忿忿。

“我也没有想到我分神的一秒钟,你就上当了。”

时祺将手伸进温禧的背包里,取出分毫未动的护照与现金。

“它一直在这里,只是你没有注意到,就像我一样。”

很巧妙的障眼法。

“你跟她说了什么?”

“我说那里有个我喜欢的姑娘,但她不愿意搭理我已经很久了,能不能用这个小小的魔术,将她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时祺的话有神奇的魔力,很快就将她心上的褶皱熨平。

温禧顺着视线看去,果真在人群里看见小姑娘狡黠的眼睛,得意地冲她摇摇小手。

圣诞彩灯倒映在时祺沉静的眼里,他目无旁人,勾勒出完整的人影轮廓,都属于她。

人来人往的圣诞市集中,他将事先准备好的围巾在温禧的颈上一圈一圈地缠好,最后灵巧地打了个结,将她装扮得好像圣诞礼物。

“作为帮你找回丢失物品的报酬,能不能请小满百忙之中抽出十分钟的时间给我?”

【作者有话说】

本来这章就应该正文完结的,但还是很舍不得555,不出意外的话是下一章。

维也纳没有国立音乐学院,纯属虚构。

温良明现在连一个眼神都懒得分给她, 时刻注意着窗外可能发生的一切, 还极其敷衍地安慰了她两句。

“这位调律的客人比较特别,不怕,爸爸在你身边呢。”

荒郊野岭,那些树影在她被覆盖上黑绸的眼前飞快地略过,投下一片浮动的光。它们中间,有的旁逸斜出,甚至刮在挡风玻璃上,哗哗作响。

温良明老僧入定,压低黑色鸭舌帽的司机亦是充耳不闻。

雕花铁门缓缓后退, 温良明撩开黑帘,里面是骤然降临的黑暗,与无边无际的虚空。

她将珍贵的最后一眼瞥向窗外, 看见空无一人的十字路口上的街景,判断出现在正在进入京北市区的快速通道上。

正值五月,这些碧绿的树让她想起在市局身边巍峨苍翠的松柏,回忆倒退到最后一次她与岑池见面的那一天。

岑池在约定的最后一秒,焦躁不安地在警局门口踱步,直到听见高跟鞋叩地的声音,悬着的心才缓缓地放了下来。

温禧乌黑的长发微卷,耳后别着的深海珍珠发卡饱满而圆润,穿着杏色的小洋装,出现在他的眼前。

“爸爸“

温禧进入自己女儿的角色,流露出不情愿的情绪, 一双恐惧的杏眼泫然欲泣。

第91章 幕后

相当不妙。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同样没有看穿她的身份,所以还以父女相称,慷慨地留给她自由活动的空间。

温禧就在仓促间试图在乡野间留下那些跟岑池学过的信号,告知自己一切平安,希望他们一路尾随,不要打草惊蛇。

她为她的角色焕然一新,继续尽职尽责地扮演温良明心中的幼稚千金。

在最后一秒,他们相视一笑。

坏了,她猛然意识到,这里根本不是通往京北市区的道路。

但具体的颜色, 温禧已经感知不到,

因为在到达目的地之前,温良明就派人将她全身上下都搜查一遍, 还谨慎地取出一根黑绸,要求她立刻绑在自己的眼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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