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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后被迫基建养人鱼

22-30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问了几回不应,江盛不耐烦了。

“有了香皂我都不让云哥儿熏的,这儿的香太浓了不喜欢,你说的淡香没闻着, 莫不是我鼻子出了毛病,你闻闻。”

柔顺的布料划过鼻尖,除最开始羊奶皂的奶香外,还裹挟着江盛特有的香气,魏游屏息不敢深吸, 偏生有人无所觉靠过来, 连的他都沾染了江盛身上的味道。

软软绵绵,很好亲。

就像那几日一样。

有种想变尾巴的冲动。

因为身旁躺着魏游,他俩又同一个被窝,他怕被发现都好久没变漂亮尾巴了,一定是尾巴想大海了。

魏游沉默地下床,没有萦绕鼻尖的气味,他身上的燥热压下不少,略作思考后,他从柜子里翻出一床新被褥。

早先两人同床不同被,天气渐渐寒冷,第二日醒来魏游身上总会有一只紧贴的八爪怪挂在胸口,另一床被子成了摆设,索性同盖一床。反正江盛心大,他也不会心猿意马做其他事,两人均未觉不妥之处。

现在怕是不能了。

“你还挺贴心,知道给我加一层被子。入秋下雨越下越冷,我刚一个人在床上盖一床脚都冻住了。”

江盛说着主动往里挪了挪,摊开手准备帮着摊第二床被子,结果魏游只是简单地把被子放在床沿,替江盛捻紧被子后自己铺床躺进新被褥中。

“好端端的怎么分开睡了?两个人更暖和。”

魏游没有正面答:“你一个人睡脚冷再给你拿一床?”

“你身上暖,比被子管用。”

被子只能保暖,魏游一个大活人自然产热的,二选一选什么不需要犹豫。

“染了风寒,会传染给你。”魏游面不改色说谎。

江盛伸出一只手抓紧被子下的被褥,哦了一声,他没有怀疑,就是觉得魏游这个法西斯也有人道的时候,会为别人着想。

“生病十分难受,喉咙肿起来吞咽困难,不能吃美味的鱼了。”江盛一想到感冒就忍不住苦皱眉头,看着魏游颇有几分感同身受。

“你真惨。”他断定。

江南深秋不像北方单单体感冷起干褶,而是一种冻到骨头里的阴冷,特别是雨后,裹着被子都挡不住刺骨的寒意。

昨夜睡得晚,昏昏沉沉又做了些乱七八糟的梦,早晨醒来被褥内毫不意外多了只八爪鱼,温热的身体贴着他的半身,手臂圈着他的腰,头贴在他的胸口处,鼻息喷打下带起一阵养意。

魏游试着掰了几回无用,反而冷风入被。

应了那句话,真得了风寒。

“你昨日没睡好?”江盛好奇地紧盯魏游,他很少见魏游有黑眼圈,即使每回比他睡得晚但第二天依旧精神十足,果然生病了人比平时虚弱。

江盛看着看着整个人凑到他跟前,从远处看像是半趴在魏游身上,魏游张开手抵住滚圆的脑袋,一手推开。

“离我远点。”

声音沙哑,比往日低了一个度,更有磁性,江盛的腿又开始痒了。

“你们人……娇生惯养的人底子就是差。”不像他们人鱼,酷爱冬泳不容易生病。

“据我所知,丞相府的哥儿均是娇生惯养的,怎么,丞相亏待你了?”魏游端起中药一口闷。

空气中残留苦涩的中药味,江盛挪动屁股远离魏游的位置,心生佩服,这么重味的药跟喝白开水似的,眉头都未皱一下。

“爹才不会亏待我。”亏待小哥儿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魏游不置可否。

秋雨下了一整夜第二日晨起便停了,青石路上留下几洼积水,又连出了两日太阳地面回干,魏游病来得快走的也快,这一日,两人乔装打扮出了门。

安海镇虽不是钱塘府城,但建有钱塘大港苏港,商街往来络绎,单说繁华,不比府城差。

魏游和江盛穿梭在人群中,摩肩接踵时不时被挤开,又是一窝蜂的人群从侧方涌出,魏游忽的察觉袖口微紧,衣袖被一双纤细的手紧紧攥住。

到底是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知道害怕。

“那是哪?”手上抓着人,心下安定的江盛指向人群流出的地方,问。

“许是戏班子唱完戏。”魏游也没见过,倒是一旁的刘和德插了话。

江盛兴趣全无,戏台咿咿呀呀一句话能唱上半天,讲得方言又听不懂,他性子急,听了昏昏沉沉只想睡觉。

“这位夫郎,可是要买冰糖葫芦?”

江盛抬起的手未放下,往右侧偏了偏,不远处的卖货郎见了以为他要买东西,笑着迎了上来。

哥儿与汉子不同,不仅体现在体格上,更有衣着打扮盘头发髻等,更直观的是额处殷红的孕痣,一目了然。

眼前两位手牵手明摆着是两口子,卖货郎靠近后看清两人袖口处的金丝线,笑容真诚三分:“新鲜的冰糖葫芦,今早刚做的,酸酸甜甜,可受哥儿女子喜爱了,这位小相公要来两串吗?”

“想吃?”

魏游还记得当初在京城路过的卖货郎,江盛盯了好久的冰糖葫芦,大概是喜欢的。

“来六串!你一串,我两串,刘管事一串,云哥儿一串,锦哥儿一串!”江盛移不开视线,一想到红润剔亮的冰糖葫芦一口咬下去,外甜里酸的,他就忍不住流下口水。

众人受宠若惊。

山楂做的糖葫芦五文钱一串,一串五个,算不得多值钱的东西,若只有平日近人的王君那云哥儿锦哥儿接了便接了,今日王爷也在,他们是万万不敢的,于是连忙推辞。

只有刘和德笑得和蔼:“多谢小主子。”在外他没有称呼王君,免去不必要的麻烦。

魏游见刘和德溺爱孩子似的掏钱,不禁反问:“你只有一张嘴,为什么要两串?”

“谁说我一下子要吃完,又不是夏天冰糖葫芦放的起,一串我现在吃,还有一串留了晚上吃。”还挺理所当然。

“你这贪的倒是清新脱俗。”

魏游转向声源,寻思怎么有人把他心底的话说出来了?

两个背着麻袋的汉子与他们擦肩而过,刚才那句话是矮个子汉子对高个子汉子说的,听口音是安海镇人,走远了还能辨出语句里的“谷子”“香皂”等词。

“他们好像在说安海镇粮行的事。”刘和德道。

“过去瞧瞧。”

东街粮行外围成一圈,闹哄哄的,先前魏游一行碰上的两个汉子位于人群最前端,与一位穿着粮行衣服的雇员起了争执。

“我认得你,你是陈家米行的伙计,前几日陈家米行因账目伪作偷税被罚,今个儿你就来大福粮行了。昨日我亲眼见着你收了别人五文钱,帮她换了香皂。”

“你胡说,我敢对天发誓,若收一分钱,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你没反驳换香皂一事。”

魏游等人刚来不知前因后果,等着他们说下去。

“出了什么事囔囔,不收米了?”魏游身旁两人眼睛不离粮行门口,嘴里却在说悄悄话。

“我们同一个村的,我认识这两位农户,是张家表兄弟,说是张大前几日卖了两石粮,后脚第二日粮行通知收两石可送一块肥皂,他家娘们卖的早心里头不舒服,撺掇着张大去陈家米行闹过,但无果。”

“那也只能自认倒霉,就像冬日里的下品白米,昨天每石八钱三分,明日可就八钱五分了,谁敢去闹,明个儿不卖给你了。”

“这哪里一样,陈家米行急着收粮,不想卖便不卖了呗,又饿不死,”与张家兄弟同村的那人继续说,“还没完呢,昨日大福粮行出了一新鲜的肥皂,叫什么香皂,五石谷子送一块。”

另一人不解挠腮:“大福粮行和张家兄弟有何关系,他不是卖给陈家米行了吗?”

“听我说完,张大家的好巧不巧前日到大福粮行卖了六石粮,又比送香皂的事早一天。”

“两次都没赶上,这运气哟……”

“所以啊,”那人歇了一口气,“闷亏吞了也就吞了,结果偏偏这时候他见着有人问大福粮行能否把先前两石米换一块肥皂的事通融一下,再背一袋来,还了两块肥皂,换成一块香皂。”

“怎的,我被绕晕了,你说的啥?”

“就是那人原先卖了六石粮,得了三块肥皂,如今有新香皂了,她想再加一石粮,把原先的两块没用过的肥皂还给店家,换取一块香皂。”

这么一解释,对方听懂了:“大福粮行同意了?”

“同意了。”

听到这,魏游不由蹙眉。陈富曾和他说过这个问题,只不过当初两人一致认为不能换,否则乱了套,做不好得有人闹事,铺子伙计不可能不知道。

如今是怎么回事?

因为人手不够从陈家米行调过来的陈三现在冷汗直流。

当初那位来换香皂的大娘好不可怜,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活像是不给换今个儿就吊死在大福粮行门口,掌柜的不在,他又怕事情闹大,本想着对方送来的两块肥皂是未使用过的,换了也就换了,息事宁人,却不曾想被人见着了。

闹得人尽皆知。

张家兄弟见伙计心虚,不依不饶,反而更大声:“所以凭什么不给我们换?”

大福粮行本就是安海镇的好地段,再加上与肥皂粮食相关,一出事吸引了许多路人,人员混杂,不明就里的跟风人云亦云。

肥皂热度高,安海镇这几日茶余饭后聊的都是肥皂,因为肥皂新奇效果好,得百姓喜欢,且肥皂只能通过卖谷子渠道获得,物以稀为贵,大伙一皂难求,生怕明天又改了说法,说肥皂没了。

前段时间因为涨价疯狂卖粮,如今舍不得再卖的那批人自然心里不快活,肥皂的新鲜劲过去,又出了香香的肥皂,大家当然想要最好的。

人不患寡而患不均。

本来就是大福粮行做了先例,别人能换他们怎么就不能换了。

不占理。

人群七嘴八舌,甚至有阴谋论说大娘的事杜撰,指不定是那伙计的亲戚呢。

陈富恰巧在大福粮行核对今日账目,见外头有人闹事,赶紧出去调和:“各位父老乡亲稍安勿躁,你们当中不少人知道陈家米行规矩,肥皂的规矩定了从没破例换过。”

去过陈家米行的都点点头。

但张大家的,叫喊得更大声了,什么“我家婆娘因为这件事气得病倒了,找大夫看花了二两银子,如今躺在床上,娃们无人照顾,可怜”云云。

同情弱者是人类的天性。

本来听了那伙计说的事还觉得对方也不容易,等闹事人说的更凄惨,他们又开始同情闹事者了。

倒是魏游身旁那位桃花村的村民鄙夷:“亏得我还同情他没得肥皂,那张大娘我今早出门还见着了,吃了三张大饼,拿着鸡毛掸子中气十足教训家里头那些个混小子呢,哪里病恹恹。”

江盛皱眉:“那你怎的不站出来把事情真相告诉大家。”

“我站出来又有何好处?”那人以为是新来的路人,也不转头,“同一个村的,惹了一身腥,我家以后日子能好过?”

“可这人分明是讹钱啊,是不对的。”

“太天真了,”村民讥笑地转过头,对上魏游的眼睛,怔愣半晌,又上下打量他们一行人的衣着,最后定格在江盛身上,“这位小夫郎不知村中的弯弯绕绕,如若我今日站出来,我一家老小明日同那位伙计一样孤立无援,没人喜欢告状的人。”

江盛还想说什么,被魏游一把带进怀里,宽阔的胸膛带着温热的松香气,江盛瞬时失了声。

“让让,让让。”

后头身穿官服腰配大刀的人硬挤到前头,撞得人仰马翻,看衣着大概是衙门的捕头。几位官差站在人群中默默关注粮行的事,周围见着这阵势都不敢随意出声。

大约是这头聚集太多人,过来瞧瞧。

怀里的人不自在地扭动,魏游又闻到了那股浓郁的味道,他收回视线低下头,昨日他特意问了云哥儿江盛用的香料,就是沉香,香皂用的也是最天然的羊奶皂,www.youxs.org。

古怪的是,除了他以外,问了其他人没人能闻到江盛身上浓郁的香气,要不是身体反应做不得假,他真怀疑自己嗅觉出毛病了。

“你想闷死我……”江盛扑腾着手臂。

魏游松开揽肩的手,让人待在另一侧避免碰撞,等他站稳,魏游转头看向陈富。

“陈三的情况大家想必已经清楚,他自知违反了大福粮行的规矩,谅在情有可原,罚三个月的工钱免了,”陈三是陈家米行的老伙计了,陈富其实不忍心,但比起米行的利益,一个长工又显得不重要,“即日起你不用再来了。”

“多谢陈当家。”陈三偷偷抹了一把眼泪,当即谢过陈富,这事是他处理不当,不扣工钱已经不错了,日后怎么过还是回去再细细琢磨。

路人不禁唏嘘一声。

这回又同情陈三了。

陈富处理完店铺的事,转过头看向闹事的张大,温言道:“大夫可说还需多少两银子治好?”

还有钱能拿?

陈大收起哀嚎,眼底的喜悦不似作假:“十两,大夫说治好需得抓一个月的药。”

陈富冷哼:“你家媳妇是哪个大户人家出身,比花还娇贵?”

围观的路人仔细一想,一块香皂气得花十二两银子看病,明摆着当他们傻子啊。

再说,这人不是来换香皂的吗?怎么要起钱来了。

不对劲。

“哎,陈当家,我家婆娘心脏不好气不得,”陈大脑子直,被人问什么就接着话说下去,反而陈二接过话,“咱也就想换一块香皂,见着香皂兴许大嫂心里郁气就散了,自然无需再掏钱看大夫。”

那倒是能接受。

一块香皂和十两银子,那还是换香皂划算,而且又不是不给粮,只不过通融一下而已。

不少路人这样想到。

原来当初那句贪是这么个意思。

魏游嗤笑一声,今天这事讹钱是表面,他们真正的目的可不在此。

“你笑什么啊?”江盛本来思考着剩下的两颗糖葫芦现在吃还是看完热闹吃,听到魏游的笑声,忍不住歪头询问。

雪白的脸蛋微微鼓起,而糖葫芦串上的山楂少了一颗,魏游隔着白嫩的皮肤点在脸颊凸起的山楂上,说:“问你个问题。”

魏游很少问他问题,江盛站直身体,表情严肃:“你说。”

还挺可爱。

“假如今日陈富说他答应给人换,明日又来一位农户说家里头的媳妇夫郎因为换不到香皂病了,你说该不该换?”

不远处其中一位捕头注意到这问题侧头看向他们的方向,被察觉的王府护卫不动声色挡住视线。

江盛整张脸皱起:“换也不是,不换也不是。”

“有一就有二。”

樱红的唇瓣上沾有黏泞的汤水,江盛下意识伸出舌尖舔了一下,魏游挪开视线看向人群前头的陈富:“我再问你一个问题。”

江盛小脸更认真了。

“假如换了,你对这家米铺的印象如何?”

江盛迟疑:“挺、挺好的?”

“农家不这样想,粮食是农家根本,一家米铺子如果没有坚守规矩,大家对这家粮行会印象不佳,今日一个规矩明日一个规矩不稳定,农家难以产生信任。等肥皂的热头过去了,开肥皂铺单卖肥皂,人们去肥皂铺直接买肥皂,就不来大福粮行卖粮了。”

江盛似懂非懂。

陈富却同他想法相同,他到底是从小跟父亲跑南走北的,这种事情碰到过不少,不是他们缺乏良心,而是有时候有良心做不成生意。

“香皂的事已经说清了,是陈三私做主张,大福粮行的规矩不会变,”陈富不慌不忙一件一件来,处理完陈三的事情,着手张大的事,“陈大你说家里的婆娘卧病在床,看大夫抓药花了二两银子,你说说找的哪位大夫看。”

张大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他婆娘气急攻心的事当然是杜撰的,他哪里凭空找一个郎中来作证?

陈富见状心里稳了,面色更加不善:“你可知阻人生意,闹事讹钱是要挨板子的,今个儿为了洗刷大福粮行的名声,你且跟我走一趟吧。”

什么!

怎的闹到官府去了!

百姓怕官不是说说,一听要见官,本就心虚的张大吓得脸一白,全交代了:“不是的,是是是有人给了我家小兄弟十两银子,说是……”

“张大!”

“官差来了!”

前一句是张二厉声喊的,后一句是围观的人见官差上前忍不住惊呼出声。

拥堵的人群让开一条道,比起看热闹,真正的官差来了他们心里也慌,平时偷鸡摸狗的人早在心里忏悔了千百遍,可别是来抓他的啊!

张大见着官差更是吓得差点失禁,最后受不住刺激晕了过去。

走在最前头的老捕头用脚提了提张大,吩咐身侧的一人:“把他带走,好好审一审。”

罪有应得。

众人听到这话,都觉得自己尘埃落定。

陈富却攥紧手心,心底一沉。

张大的事他说见官是吓唬人的,反而眼前这位看似铁面无私的捕头,他前几日见过,不是什么值得纪念的好场面。

即便是大商户又如何,到了别的地就是当官的最大。陈富收起心思,眉眼恭敬道:“几位大人今日前来有何事?”

总捕头从腰间取出令牌,秉公办事:“衙门办事,查封大福粮行。”

预感成真。

陈富捏紧拳头,脸上笑容不变:“大福粮行犯了何事?”

困惑的不仅是陈富,还是一群未散去的百姓。

查封大福粮行?

犯错的是张大,不是大福粮行啊。

围观的路人更加莫名其妙的,先前驼粮卖米的人缓缓放下后背的篓子,倒扣在地上成为一个天然的凳子,然后一屁股坐上去,边揉捏泛酸的肩膀边听总捕头说话。

“有人报官,你们附送的肥皂森*晚*整*理中添有石灰,是否是真事?”

陈富问:“可有不妥?”

“有人用你家肥皂烧伤了手。”

总捕头的话如春雷震耳,那位悠闲坐在篓子上的农户吓得跳起来掀翻了篓子,人群中躁动越发明显。

肥皂中有石灰?

他们大部分人可都换了肥皂的!

“你家换了吗?”

“我家换了三块肥皂,一块香皂。”

“退钱,我不想要肥皂了,把粮食还给我们,我不换了。”

“肥皂这等新奇物怎么可能白送,我当初就说不对劲,看吧,果然有问题。”

一群马后炮弄得人心惶惶,魏游身侧的便装护卫悄悄将他们围在中间,暗自戒备。

大福粮行门前剑拔弩张,别人可以慌,但陈富不行:“肥皂乃清洁之物不会灼烧,且怕别人仿制,我粮行送出的肥皂均刻有印记,大人可确定导致报案人烧伤的肥皂出自我粮铺?”

总捕头仔细打量这位大福粮行的陈当家,眯起眼:“依你的意思,肥皂一事有人诬陷?”

虚假,伪善。

这便是陈富莫名讨厌这位总捕头的原因,明明对方的话均是公事公办的模样,但配以神情莫名让人心头不舒服。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百姓心里迷糊皱眉,几个敏锐的察觉不对,总捕头与身后几位捕头对视一眼:“肥皂目前只流传在粮行间,你说的事等回了衙门报给县令再说。在未彻查前,你们粮行收购粮食送肥皂一事且要停一停,等衙门查清肥皂作坊之事再行通知。”

陈富懒得装了:“我等并非肥皂作坊的当家,恐怕无法做主。”

总捕头不知想到了什么,语气好了些。

“既然陈大当家非肥皂作坊的主子,我们自然不好随意抓人,但清者自清,”衙门总捕头话锋一转,“正好我手里有衙门的调查令牌,不若告知肥皂作坊当家人姓甚名谁,我们好依照法令派人‘请’他去衙门走一趟。”

话说到了这个地步,不走一趟不行。

陈富心底一沉,这些人怕是同抓陈石那批一伙的,破钱消灾的法子是没办法了,他心中凝重,准备找人去通知瑞安王,抬眼却意外发现人群中魏游朝他点了点头,顿时松了一口气。

“你当真要抓肥皂作坊主人?”

他询问时多了一份从容,总捕头心头一动。

陈富直直看向人群。

莫非肥皂作坊主人也在人群中?总捕头顺着他的视线往人群某处看去,眉头微皱。

一袭蓝墨色祥云长袍与身旁身穿粗布麻衣后背麻袋的围观者严格区分,细细看去,那衣襟和袖口处镶绣着金丝云纹,腰间挂有一块品质极佳的白玉,乌黑的秀发虽简单的盘起,却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贵气。

总捕头见过不少养尊处优的贵公子,这位给他的感觉不像寻常富家子,更像是见着审案时面无表情的县令,叫人不敢直视。

这人很是脸生啊。

总捕头压下心头的不安,强硬道:“只是请肥皂作坊的当家去衙门聊上几句,若真是有人诬陷,衙门自当有所定夺,还人一个清白。”

听着大言不惭的话,陈富现在只想笑。

于是众目睽睽下,他真的大笑出声,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亲眼见着与他面对面的总捕头铁黑了脸,通体畅快。

他娘的,原来有靠山是这种感觉!!!

假如他是个哥儿定要嫁给王……咳咳咳,想远了。

“你如此要求,”陈富憋屈到现在,笑完后看总捕头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个傻逼,“可以亲自问问那位主子他愿不愿意。”

“人在哪?”总捕头沉声问,眼睛却看向魏游。

心脏猛地一颤。

陈富没理会他,从粮行门口往人群中走,围堵的人纷纷让开路,他一路畅通无阻走到魏游跟前,忽的下跪行跪拜大礼:“草民叩见王爷!”

一时间,鸦雀无声。

资历最老的人经历过的是非最多,也是最快反应过来的人,总捕头在刘和德慢悠悠亮出瑞安王令牌时,便知这是真的。

“草民叩见王爷!”

“草民叩见王爷!”

有了官府总捕头带头,粮行前除王府带来的一众人外,其余均跪拜触地,无一人站立。

尤其魏游身旁先前与江盛搭过话,说他无比天真的人,更是跪的无比真诚,比跪祖宗菩萨保佑还认真。

这可是王爷!

活生生的王爷!活王爷!他亲眼见到王爷了!还骂了王爷的人!

就凭两人亲密无间的样,他就算下大狱抽筋扒皮都是轻的,王爷千万别回头寻他麻烦。

魏游不知他心里所想,也不在意,许久后,总捕头听见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起来吧。”

陈富一把鼻涕一把泪,魏游有些嫌弃地撇开脸,打量那位满脸胡茬的国字脸捕快,面相确实一脸正义,剃了胡子大概与现代人民警察的模样相似。

第一眼看上去很有欺骗性。

“你找本王?”魏游的语气很平静,让人一时听不出情绪。

总捕头右眼突突的跳,总觉得这位传说中的瑞安王不似传闻中的纨绔,反而像是半醒的雄狮,窥探着他的所有行动,让人触及他的视线就莫名心惊肉跳。

“敢问肥皂作坊的主人是……?”没了面对陈富时的气势,周围人都体会到总捕头的小心翼翼,并感同身受。

“是本王,”魏游没有卖关子,颇为不耐,“怎么,县令找本王有事?”

没人察觉魏游话术的转变,总捕头却敏锐感知到了,他的身份在王爷眼中不够看,不仅是他,甚至于县令,都无法入这位大人物的眼。

不知县令知不知道肥皂出自瑞安王之手。

大抵是不知道的,否则怎敢派他们来闹事。

总捕头心惊胆颤,连话都是挤出来的:“无事,应当是弄错了。”

魏游手上摆弄着玉佩,看似随意,实则冷意凛然:“你们大费周章无非是想请肥皂作坊背后之人去县衙喝茶,如今茶备好了,人不敢请了?”

“怕是有误会。”捕头硬着头皮道。

“误会?本王还是随你们走一趟吧,污了衙门的名声,县令怪罪你们。”

云淡风轻的话最让人害怕。

几个捕头吓得腿软差点跪地求饶,好歹是衙门的人,最后还是面子让他们咬牙坚持,只不过先前是强硬要求押人走,现在是恳请王爷留下,死活不愿带回去。

“毕竟是本王做的肥皂,里头还真加了石灰粉,如若烧伤了人可就不好了。本来呢,这肥皂啊,就是本王在海船上见船工洗澡不便弄出的一个小玩意儿,见钱塘的人愿意帮本王集粮赈灾,心里觉着江南的人善良质朴,嘱托粮行送的。”

魏游说着说着,话锋一转:“不过……总有那么几个人见不得本王好,爱做些手脚。在场的人中大多用过本王弄的小玩意儿,到底伤不伤手心里头难道不清楚吗?平日看热闹多动动脑子,别一腔热血喂了狗,充当别人的马前卒而不自知。”

百姓低着头连连称是。

特别是先前起头那位“早知道”的,总觉得脖子凉凉的,后颈吹风。

“本王也不是非得去衙门,相信县令会查个水落石出的,”魏游的话让总捕头松了一口气,“但是。”

回落的心又提起。

“陈家被查封的铺子,希望陆大人在本王离开钱塘前的这两日,给本王一个交代。”

总捕头连连称是。

这话坐实了陈家米行与魏游的关系,陈家遭祸是受他牵连,他出面是应该的。

陈富听后老眼纵横,近期为陈家米行的事担惊受怕,心力交瘁,怕回东岭后再无出头之日,有了瑞安王这话,心里踏实了。

这事只是打了某些人的脸,终究无法解决真正的祸端。

魏游在钱塘待了八天,不管粮收多少,过两天差不多该启程前往东岭了,不过在此之前,陈家的事必须有个清算,魏游回到城郊庄子后把泛舟游湖的事交代下去。

后日大概是个好天气。

“魏游,你今天好酷啊!王霸之气散开八米八,我以前怎么都没发现。”等着下人帮他们上热水的时间,江盛趴在案桌前仰视魏游,眼神崇拜。

圆溜的水帘中满满映着他的影子,魏游眸子微动。

酷?

米?

可不是大荆词。

他一分神,手下的毛笔细微抖动,“静”这一字歪了笔画,修补不能,被魏游涂掉重新写过。

江盛没注意到自己语言的漏洞,在魏游身侧蹦蹦跳跳,回忆起今天一众人下跪时的壮观景象,还有那位屁都不敢放的捕头,笑弯了眼角。

“没想到你也挺正义的。”

和他一样诶!

江盛嘴里喋喋不休,肉眼可见兴奋极了,他的两只手臂靠在桌案上支撑着半身,宽松的长袍因为他的动作微微扯动,后领子处衣物弓起弧度,从魏游的角度看,正好能看清他白皙的细颈及领口浅处露出的雪肌。

香气更浓了。

对他的影响也越发强烈。

木桶经过门栏时发出一声轻响,魏游眼皮半垂:“浴水送来了,你先去吧。”

隔着屏风传出哗啦啦的水声,平时无所觉,今日总觉得口干舌燥,魏游端起放置在手边的茶杯,发现里面水已经空了。

他吞咽了一口口水,燥意消不下去,反而被拍打的水声吸引了注意,屏风内某人哼着奇怪的调子,同那日海边的一样,听不出口音。

江盛穿着里衣回到床上,嘶哈着说:“太冷了,泡水里暖和,出来后一下子冻死鱼。”

魏游搁下笔,等床上没了动静才进入屏风后,原本打算唤人来换水,却被水中一道粼粼的光线吸引了注意。

走到木桶边,周围还残留着江盛身上的味道,他放缓呼吸让自己清醒,手指轻轻拂动水面,却见那道细碎的光亮隐匿在水下。

修长的手指在木桶边缘犹豫地点了点,片刻后他弯起袖子,带着一丝没来由的虚心探入木桶,水温温凉凉,无端想起白日里碰触的小脸。

魏游手指微顿,深吸一口气后专注手下动作,木桶看似浅实则深,等手掌碰到桶底实处,水面已经没过他的臂膀。

他沿着木桶底板细细摸索,稍稍片刻,一块硬物碰上了他的指尖。

魏游攥起指尖,把硬物拿了出来,细细端详。

半晌后,室内响起他的疑惑沉吟:

“鳞片?”

第 23 章

木桶内掉落的鳞片大约手心大, 纯净的半透明水蓝色鳞片触感冰凉而薄滑,在光线照耀下鳞片边缘透亮反光,不禁联想丁达尔效应下的碧水蓝天。

美的一眼难忘。

江盛的东西?

莫非是在津沽海边捡到的宝贝?

什么鱼的鱼鳞这么大还是半透明的蓝色?

魏游用干净的毛巾擦干水分, 越过屏风走到距离床榻一步之遥处停住步伐。

江盛指尖纠缠细线, 眼睛发直成斗鸡眼, 恶狠狠穿针引线, 不像是刺绣像是电视剧里的容嬷嬷给人扎针。

等针头穿过面拔出,出声不容易惊到对方,魏游才把手里的鳞片递过去:“木桶里有一块鱼鳞。”

鱼鳞?

江盛竖起耳朵,鱼鳞对鱼来说绝对是敏感词。

他抬起清透的眸子,愣了一瞬, 落在魏游手心里淡蓝色的鱼鳞上, 半透明淡蓝色的鱼鳞面流光浮动,这种特殊的鳞片——

一看就是人鱼情朝期褪下的旧麟。

求偶用的!

因为怕鱼鳞从掌心滑落, 魏游的手指微微收拢护着,江盛掠过鱼鳞落在魏游脸上,平日里没仔细瞧,魏游长卷睫毛下镌刻着一双古潭深邃的眸,看向鱼鳞时深情专注, 就像是透过鱼鳞注视他的挚爱。

明明魏游身上已经打上他的标记了!

一想到有别的人鱼送魏游鱼鳞,江盛倏的腾起万般怒意,一掌拍过去:“魏游你居然背着我养别的鱼!”

蓝色鳞片如断线风筝被高高抛起又□□撞在桌角,叮的一声掉落地面,魏游没有转身去管, 而是垂眸注视着仰望他的人。

往日弯弯的月牙眼被通红的眼眶取代, 像是被人欺负了似的干瘪着嘴,满脸委屈。

魏游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好端端的, 怎么……哭了?

说是哭也不尽然,只是眼眶中有薄薄的水雾闪过,底下攥住被褥的小拳头蓄势待发,要是他说错一个字,估计今夜能尝到家暴的滋味。

魏游把鱼鳞捡回来,在触及江盛高压线前询问:“不是你的吗?”

他的?

一句话让江盛酸意骤减,他脑袋懵懵的,还处于盛怒中,好半晌才看向鱼鳞。

粗粗一看,是有点眼熟。

他仔细端详魏游手里的鳞片,人鱼爱美,身上的鱼鳞摸过无数遍,被他打理地漂漂亮亮没有一个寄生虫,沐浴时每一片都护理到,都是他的宝贝。只不过鱼鳞在尾巴上时更有光泽,也更柔软些,他刚才气急没一下子认出来。

还真是他的。

他什么时候褪的鱼鳞?

江盛抬头,看看鳞片又看看魏游:“……”

有点小尴尬。

捉奸捉到自己头上了……呸呸呸,什么捉奸,他才没有承认对方是他另一半。

“是你的吗?”魏游问。

“对对对,我的我的。”江盛点头如蒜,想要抢回鱼鳞,被魏游避开身。

“这是什么鱼的鳞片?”

“海、海边随便捡的,”江盛眼巴巴看着鳞片,“看着漂亮拿来收藏。”

视线飘忽不定,耳尖通红,一看就是在撒谎:“我刚才听你说我……我背着你养鱼?”

“我有说吗?”打死不承认,江盛顾左右而言他,“诶,你不是还没洗澡吗?怎么还不去。”

“不着急。”

魏游回忆先前的事,一开始见到鱼鳞时江盛分明是厌恶的,看他就像是看一个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负心汉,怎么一说是他的鱼鳞态度就一百八十度转弯了?

平白无故被冤枉,魏游不依不饶:“你说我背着你养别的鱼,我想知道我什么时候养鱼了?”

江盛哽住,磕磕绊绊道:“不、不知道啊。”

“不说?”

“没有的事说什么呀。”乌黑的眼珠滴溜溜的转,像是在说你看我多天真可爱,怎么会撒谎骗人呢。

魏游不吃这一套,步步紧逼:“你眼睛还被气红了。”

“都说没有了!”他怎么会被一片小小的鱼鳞气红,纯属污蔑,“那是沙子进了眼。”

“干净的屋子里沙子进眼,”这年头还有人用这么拙劣的借口,“确定不是沙子进了脑?”

江盛心底的酸涩荡然无存,磨得后压根痒痒:“隔几天不损我一下,你心里不快活是不是?”

“你还没说我到底背着你养了什么鱼。”

杀手锏一出,江盛被拿捏的死死的,哪里还顾得着被说,甚至退而求其次觉得嘴巴损点就损点吧,至少不会刨根问底。

迫于心底隐秘的毫无头绪的羞耻,江盛像是做亏心事一样心虚地把香囊扔篮子,脱下衣服扯过被子蒙头就睡:“没鱼,困了睡觉。”

声音在被褥内沉沉的,魏游都怀疑盖得这么密不透风会不会把自己闷死:“你鳞片不要了?”

“不要了。”江盛赌气。

一想到自己某处褪下的鳞片被魏游握在手心,带上滚烫的温度,江盛的鱼尾巴就十分躁动想要变出来让魏游摸一摸,羞耻的念头一冒出来,他抓着被褥沿整个人缩得更紧了。

“鱼鳞真不要了?”见江盛的态度,这鱼鳞应该是挺重要的,现在人却猫被子里一动不动,魏游吓唬道,“数到三你不出来,我可就扔了。”!

求偶的鱼鳞怎么能扔,要是被别人捡走了怎么办,不成。在魏游手里不反感,不代表在其他手里不恶心。

缩头乌龟两腿一蹬坐起身,倾身想要抓过鱼鳞,手指却堪堪擦过握鳞的手背,他整个人扑在柔软的被子上,脑袋一空。

手……太短了,没够着。

“噗嗤——”魏游抵着拳头低低地笑,低沉的笑音在脑袋上空回响,仿佛能听到胸膛的震颤,声控晚期江盛一个没忍住,被褥下的一双白腿覆上鳞片,变成尾巴。!!!

魏游还在呢!

江盛慌慌张张想要变回去,发现尾巴软软的,变不回去了。

“……”

儿大不由娘,尾不随鱼,听见好听的声音就叛变。

可、可耻!

江盛耳朵红的滴血,额间的红痣更是鲜红艳丽,想起红痣的性别证明,魏游走到案几旁为自己倒了两杯水。

离了香气解了渴,魏游手握鳞片对着光细细打量,见到这一幕,江盛不仅耳根泛红,下至脖子都红透了。

“不许看了,把鱼鳞还给我。”

生气一点气势都没有,魏游不由失笑:“你还没告诉我我到底养……”

“养我!养我总行了吧!”到底有完没完了!!

想起每天早上扒都扒不下来的爪子,魏游眼底划过笑意:“你不像是鱼,倒像是条蛇。”

蛇你妹!

你全家都是蛇!

江盛现在就想一尾巴抽过去,问问他到底像不像,但一想到古代妖魔鬼怪的下场,身体止不住哆嗦,埋进被窝抱着尾巴压制住骂人的冲动。

被窝外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在其注视下,魏游随手将鳞片贴放胸前,叫了下人换凉透的沐浴水,等转过身,发现江盛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胸口位置,脸颊发红。

魏游恶趣味般俯下身,露出鳞片一角,那双嫩白的脸红色更明显了,还带着丝恼羞。

与江盛待的时间越久自己越幼稚,若是告诉旁人他二十八岁,大概是没人信的,这个岁数放在大荆,娃都快出嫁了。

周遭的大部分人无趣,因为怕他,不敢吐露真实情感,他因为顺应朝代的规则也藏拙过。唯有江盛不同,喜怒哀乐真实无掺假,喜欢便喜欢,不喜欢便不喜欢,活的自在。

大概因为太过鲜活,所以忍不住逗他。

一场秋雨一场寒,第二日细雨绵绵,午后有人打着油纸伞,踏着一地枯叶登门拜访。

“拜见王爷。”

“陆大人。”

下人奉上热茶,躬身告退,书房内只留下他们俩人。陆知运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位传说中深受皇帝宠爱的皇子,未在其身上觑见暴戾色,见魏游看过来,他搁下茶杯:“王爷知道我要来?”

魏游反道:“陆大人认为本王该不该知晓?”

陆知运闻言一笑,从怀中取出一本厚厚的册子,魏游看到册子上的字,心中一动,陆知运呈上:“前些日子公务繁忙稍有怠慢,给王爷赔罪。”

“神不知鬼不觉盗走苏府账本,陆大人好本事。”

“王爷谬赞。”

陆知运说话时从容平静,神情无所变化,莫名给人一种值得信赖的底气。魏游注意到陆知运的长袍尾端,从陆宅到此沿路泥潭水坑无数,这位陆大人却仅仅沾了少许,行路并不急躁。

陆知运递过册子:“王爷不看看吗?”

魏游单手接过账册随意翻动,早先他派人打探针对他的户部巡官苏文祚,知晓这人贪财好色,猜其或许私下有所贪墨,心里有所准备,但真正看到账本后才发现,他才发现自己猜少了:“这本册子……”

“千真万确。”

魏游沉默不语。

十二万两。

账本上白纸黑字每一笔账写的清清楚楚,事无巨细。上有抗击北疆奉命收粮收银收人,下有此次东岭集银两开粥棚雇人员,一笔一笔,每一道关卡全被他处理过。这本账册是他当钱塘户部巡官近三年的记录,三年,贪了十二万两。

比他八万赈灾银两还多。

贪婪无度。

册子啪的一声合上,魏游对上陆知运的视线。

“陆大人是钱塘安海镇县令,若无法做主,理当上奏钱塘知府,带着册子来找本王意欲为何?”

陆知运:“交给知府或许路途会出一些意外,交给近在眼前的王爷,岂不是省了好些个步骤,且苏大人背地里连翻找王爷麻烦,送上这个礼,臣认为最合适。”

“陆大人今日上门不怕苏府盯梢之人知晓?”

“岂会,”陆知运困惑道,“王爷找臣来是责问陈家米铺一事,与苏大人有何干系?”

魏游顺势接过话题:“陈家米行如何?”

陆知运恭敬道:“自然是有人诬陷。”

魏游勾起薄唇,讥讽:“陆大人明察秋毫。”

明明那位陈石能少受皮肉之苦,第一次提审时这位陆大人可没心慈手软,结结实实打了二十大板,若陈石扛不住,那便是屈打成招了。

“王爷说的是。”陆知运厚着面皮应。

三皇子与魏游关系亲密,但他到底是一个皇子,三皇子的幕僚属下可不见得待见他这位游手好闲残暴无度的王爷,巴不得早日祛除他个社会毒瘤。

送走了陆知运,魏游随北风嗅着一股焦味,他回房的脚步一转,停在焦味原头。

伙房。

“王君使不得,这是醋不是酒。”

“哎哟,王君您小心身子,这油溅到身上可痛着呢……诶,您先放鱼再添料……”

“怎么又搞砸了!”

魏游在门框外站了一刻钟,亲眼见到江盛手忙脚乱把一条鱼炸成了外焦里更焦的黑炭鱼,而且看样子,还不是第一回失败。

新手厨子偏偏喜欢挑战高难度的,别人做起来简简单单,行云流水,他一下手,整个人慌里慌张不知下一步该做什么。

“好笨啊。”

江盛苦恼,上回给魏游做的菜实在太“刻骨铭心”,以至于到今天他才做足心理准备敢再次下厨,结果还不如当初那晚汤呢。

至少还能看出来是个菜。

鱼不行了,反正他不会,那要不换一个……肉?

江盛犹犹豫豫看向切菜板旁备着的猪五花。

那本该是晚上要做的荤菜,现在看来食料不保,伙房的下人已经看清这肉的下场,心里苦恼,寻思一会儿再出门多买一些备着。

再多的存货也经不起王君霍霍啊!

江盛转移目标,贼心不死伸手触碰五花肉,还没碰到,被一只大掌紧紧握住手腕,他用力挣脱发现这人力气大的出奇,顿时生气了。

转头一看:“魏游?你怎么来了?”

“被焦味熏来的。”

江盛嗅了嗅,嗅觉疲劳闻不出,但能猜到大概是自己的锅。

魏游实在看不下去,再加上见了上好的五花有点想做红烧肉,就出面制止江盛的行为,免得某位厨房小白烧了厨房,浪费了上好的食材。

“你做什么啊?”江盛见他挽起袖子,不禁疑惑。

就魏游那样的,会下厨?

魏游岂止会下厨,厨艺还不错。以前一个人独居时,做菜就是他唯一的爱好,可以让人放松,做得多了熟能生巧,还自创了不少菜。

五花肉煮出血水冲洗切成方块,用稻草捆绑,在砂锅中加入葱姜酒等垫着,然后放入五花肉,肉皮朝下,大火烧开,撇去浮沫后加盖转小火炖煮半个时辰,再把肉翻过来煮一刻钟,因为古代没有冰糖让他炒,魏游就取蔗糖熬。

东坡肉香,伙房的人都不愿意离开。

红烧肉还有这么多讲究?

闻着好香啊。

砂锅里的红烧肉收汁时,汤汁变得粘稠入味,色泽红亮诱人,闻着香浓的味,伙房内咕咚吞咽口水声此起彼伏。

尤其是江盛,眼睛都看直了,一想到红烧肉香糯不腻的口感,他就忍不住砸吧砸吧嘴。

大荆没有唐宋,没有苏轼也没有东坡肉,更没有水调歌头。魏游望着香醇汁浓的东坡肉,装作不经意地问江盛:“你可知‘明月几时有’的后一句是什么?”

“把酒问青天啊。”

第 24 章

江盛答得不假思索, 心想饱口福的关键时刻还考诗,对方绝对比之乎者也的夫子还有丧心病狂。

不过,这诗的作者是谁来着?

一桌子菜芳香四溢, 江盛被玛瑙色的东坡肉勾了魂, 没察觉半分不对。

膳食均衡, 东坡肉好吃但不能敞开肚皮吃, 否则容易吃坏肚子,魏游敲打桌面提醒:“别光吃肉。”

江盛嘴巴里塞得满满当当,唔唔敷衍地应了他两声,又把筷子伸进红烧肉盘里,红烧肉表皮晶莹剔透, 稠汁收进□□里肥而不腻, 美的江盛眼睛都眯了起来。

太幸福了!

他再咬一口红烧肉,又软又嫩的酥感配上白米饭, 顿感满足。

“你做的红烧肉怎么这么好吃啊?”他做条鱼狗都不吃。

若是调料足还能更好吃,东坡肉闷煮软糯,皮最香,但魏游更喜欢冰糖爆炒的红烧肉,三层五花肥瘦相间, 切得小一些一口下去特有嚼劲。

他放下筷子擦嘴,慢条斯理:“有手就行。”

江盛:“……”合着他残疾人呗。

魏游话不多,今天更是少,究其原因还是江盛脱口而出的“把酒问青天”,简简单单五个字, 道明江盛的身份。

确认江盛和他一样从现代穿越而来, 魏游再回想朝夕相处的点点滴滴,发现这位自始至终从没隐瞒过, 跳脱的性格,截然相反的喜好,知道“肥皂”这个词……

漏洞百出。

小说改编电视剧穿越剧占比大,他混迹娱乐圈接受度高,穿越伊始甚至颇有一种身临其境演戏的错觉,只不过少了拍摄组,如今知道江盛身份也不算特别惊讶。

一开始他以为江盛仅是替嫁之人。

原身对江盛关注低无多少印象,导致当初发现丞相之子不同于坊间传闻的性格时他仅当传闻有误,后来回门丞相谈及江盛爱好才品出些端倪,只不过没有想到穿越这一层,暗自猜度丞相从中作梗,背地里暗藏亲子,让人替嫁。

如今看来,或许丞相也被瞒在鼓里。

这就有意思了。

江盛穿越前满十八了吗?

魏游默默看着他。

卷长的睫毛低垂,昏黄的光柔和了他严肃的小脸。近期每日每夜得以空闲,江盛就躲进被窝捣鼓手里的香囊,比起真心热爱大约是逞强心作祟不容他半途而废,虽口头十分嫌弃但每日坚持绣上一些。

结合平日跳脱天真的样,看样子不超二十,不会未满十八吧……魏游想着想着把自己惊悚了一把。

那他穿越的时间呢?

他在相府待的时间肯定不长,否则按其拙劣的演技,大约没过三天就会被人怀疑戳破,或许同他一样,是成亲那日?

魏游三两下推测出江盛穿越时间,远处与香囊作斗争的江盛心中恶寒,抬头撞上魏游的视线,烦躁:“你干嘛这么看着我?似笑非笑怪恐怖的。”

害他尾巴又想出来了。

“没什么,写字写累了放松一下眼睛,正好有人长得好看,用来舒缓眼睛再合适不过。”魏游淡淡道。

这是夸人还是骂人啊。

“我又不是眼药水。”江盛嘟囔着,心脏莫名怦怦跳个不停,总觉得今日室内有点热,莫不是云哥儿怕他冷加了火盆。

魏游摇头,又是一处破绽。

人一旦松懈下来,酸胀后知后觉席卷而来,江盛抬手想揉眼却忆起魏游的话,准许魏游看他醒神为什么不允许他看魏游放松。

他要看回来。

火光映衬着英俊如玉的脸庞,摇曳烛光下魏游的五官更为深邃,特别是那双狭长的眼睛,看人含情脉脉,总让人误解。

“要来试试吗?”

试什么?

美色惑人,等江盛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手握毛笔站在桌案前,眼下的宣纸用黄玉镇尺固定,一切准备就绪,他转头看向魏游,魏游好整以暇地研墨等他,恍惚间江盛像是回到上次战战兢兢的午后,只不过两人的位置掉了个个儿。

书法应该不难吧?

江盛紧张地吞咽,比高中上考场还心慌,原身是个大才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他却没使用过毛笔,握笔方式都是学魏游的,不过上回看魏游的字……也没比他好多少,他随便写写应该不会露馅。

如果被问起来就说,嗯,这是草书!只有会书法的人才懂。

江盛编好理由小心觑魏游,后者勾着几分笑:“不是说要写吗?”

总觉得笑容不怀好意,江盛郁闷:“你想看我写什么?”

“就它吧。”

江盛顺着他食指点的某个练习帖,四字书法印入江盛的脑子里又从他嘴里说出来:“宝、玉、如……帚?最后一个是什么字?”

魏游沉默半晌,食指从最后一个字上挪开,完整的字显现出来。

宝玉如帚?

是繁体的宾至如归,是有不少人认错,怪不得某个从未写过书法的人。

魏游静默片刻默默抽出字帖压到最下面,打算为他挑选另一张较为简单易认的,却见江盛兴致昂扬地下笔,像是刚掌握精细动作的小朋友,下笔轻重难控,笔画清楚但仅仅只是把字誊上去,蒿无美感。

“魏游我写完了!”

大抵因为成功在宣纸上写出了字,江盛写完后整个人手舞足蹈兴奋极了,他侧身的角度正巧能看清染了胭脂红的嫩颊,以及跳跃火光的明亮双眼。

很亮眼。

江盛搁下笔,拉拽他的衣袖让他看成品:“‘虫二’二字好简单啊,大荆文字果然博大精深,大概是东岭森*晚*整*理那边的地名吧。”

“聪明。”

得了夸赞点燃江盛对书法的热情,他照猫画虎写了好几份,叽叽喳喳地自夸不停。

为了不扫兴,对于“虫二”真正的意思“风月”,魏游自始至终没有说出口。

“好累啊。”

江盛写了大约半个时辰停笔不动了,毛笔不似水笔,它需要手臂手腕不停紧绷用力,久了容易酸。

几支悬挂的毛笔被食指轻敲,像荡秋千一样在空中摇摆不定,他小声嘟囔着:“别看我字丑,我写钢笔字还是很端正的。”

魏游离他近,自然听见这句话了,心里一乐,装作不懂疑惑:“钢笔是何物?”

“一种比毛笔更好用的笔。”仗着魏游不知道,江盛毫不藏私细细描述,还大刺列列画出来。

“倒是神奇,”魏游又道,“只是不曾亲眼见过,夫郎这是从杂书上看的?”

江盛小脸一抬,自豪着点点头,他当然没见过他又不是现代人。

“明天我要出去一趟,”游船的事情魏游不打算带江盛一起,他怕苏文祚有所察觉会暗中做手脚,“府里侍卫多,你若无事可做想出门,记得带上他们。”

江盛下意识问:“去哪?”

魏游淡淡道:“见几个官。”

自离京至今,他们像连体婴儿还未长距离分开过,乍一听魏游要抛下他,他颇有些不习惯。

“那你什么时候回啊?”

尚好的紫毫被捏得有些紧,笔尖的黑墨在宣纸上无意识打转,话说出口江盛就有些懊恼,怎么好像一个在家的主妇问丈夫几点回家一样,显得他舍不得魏游。

他刚想说他随口问的,魏游先行答了话:“快的话,午后便回来了。”

“哦,好吧。”

第二日魏游穿的风光霁月,带着少许兵卫出了门,江盛在饭桌前一改慢悠悠的进食,三两下吃完碗里的松花糕,拍拍指尖的碎屑,想起不小心看见的游船宴帖,冷哼一声。

出去寻花问柳不带他。

走着瞧。

连下几日雨,天气比刚到钱塘时冷了不少。

魏游抵达西湖边时,游船外已经候了一群人,因着今日难得天阴无雨,西湖边上来来往往的人多了不少,见着他们这头的排场,路过时眼睛忍不住乱瞟。

王学士在,苏大人在,县令大人也在啊……到场的无不是耳熟能详的大名人。

这是要做什么?

“参见王爷。”

上了船自然开席,饮酒听曲看舞,与寻常游船宴无所区别,陆知运端起酒杯借着喝酒的空隙看向最上位之人,猜不出魏游接下去的行动。

没道理得了账本不问罪。

陆知运耐心等着,酒过三巡,苏文祚打断一众文人饮酒作诗,敬酒笑说:“王爷,下官有礼物呈上。”

一改舒缓的宁静曲子,在一位面带珠纱衣着琉璃裙的女子步入大殿时,欢快悠扬的曲子响起,魏游漫不经心地转动酒杯,时不时往下投注目光。

见状,苏文祚端起酒杯,心底嗤笑一声。

瑞安王,一个好色之徒而已,什么遣散后院专宠一人,怕是玩腻了想换个口味的借口罢了,还当是什么正人君子,皇家可长不出痴情种。

丽娘……能当头牌的确实有两把刷子,前几日来了癸水碰不得,便宜了瑞安王,酒水一饮而尽,www.youxs.org。

露脐装在封建的古代看来是比较出格的,在现代却习以为常,魏游视线瞥去看的不是丽娘,而是看伴舞中的某个舞娘。

舞姿曼妙,美目盼兮。

能耐了啊,阳奉阴违,男扮女装,江盛本就清秀偏中性,面纱一带,化了妆扮成女子竟无任何违和感,只不过……魏游喜欢逗江盛,却不喜这种方式。

一舞刚起了调,魏游手里稳稳的酒盅砸在桌面上,中断演出。

舞女跪地瑟缩,在场看表演的人无不眉间皱起,心中隐隐有被打搅的不悦,更不知王爷为何心情不佳突然发怒,毫无头绪下,冷淡的声音砸在他们头顶,顿时不敢胡思乱想了。

“上来。”

丽娘伏地的手指微微蜷曲,咬着唇瓣内肉,等尝到明显的咸腥味,才缓缓抬起头看向魏游,www.youxs.org,瑞安王长得俊朗明疏,一副翩翩公子样,令人心生好感。

丽娘舒了一口气。

至少……她未想清楚心里头在庆幸什么,一人从她身旁盈盈走过,丽娘眼睁睁看着这位舞娘走上踏道走到瑞安王跟前,后者脱了外袍披在他身上,然后揽在怀里附耳说了两句,眼神颇为无奈。

至始至终,这位舞娘都未曾露脸。

殿内一事鸦雀无声,苏文祚最先反应过来,道了声恭喜王爷后看向丽娘。虽然事情出乎意料之外,但瑞安王这好色的名头可摘不掉了。

怀中人衣着单薄,宽大的衣物穿在身上松松垮垮,魏游右手托着其后背,面无表情替他系上腰间的带子,把半露的细腰藏进里头。

“干嘛啊,不是看的眼睛发直吗?”江盛冷哼一声。

“得了风寒要吃药。”

一想起上回魏游喝的药,江盛果然不敢乱扯衣物,乖乖圈住魏游精壮的腰身紧贴胸口。便宜魏游了,他这是冷不是投怀送抱。

怀里多了个暖炉,少一件衣服无所谓了,但侍奉一旁的刘和德就显得无比震惊,火光闪时间已经打了千百种草稿回去该怎么对王君解释王爷要带一舞姬回去。

不经意间,他触及舞娘的眼神。

看第一眼觉得眼花,他又紧紧闭眼后睁开,窝在魏游怀里的人朝他调皮地眨眼。

刘和德:“……”

他老了。

不懂少年人的情趣。

歌舞重跳,一众人没了风花雪月的兴致,反而对魏游怀里的人好奇,窥视被魏游平静的眼神吓回去,又不敢再看,只能心里头千转百思。

江盛慵懒地陷在魏游怀里,暖烘烘的,他也没觉得不对,每日早晨相拥早已习惯了对方,就是此时大庭广众之下听着耳旁心跳共鸣,耳尖有点点烫。

怀里的人不安分,再加上难以忽视的体香,魏游抓住在他胸膛处不怀好意的手,压声问:“护卫呢?”

“在湖边待命呢。”江盛得意,他好不容易甩掉一众护卫入水的。

“那你怎么过来的?”

“游过来的。”他游得可快了!

魏游不信,谁撑着没事有船不坐游过来:“怎么过来了?”

“你既然能来喝酒赏美人还不允许我来了,”江盛说这话时有点淡淡的酸意,“再说我又没打扰你。”

确实没打扰。

就是他有点想打人。

熊孩子得教训,不然每回偷溜还得了,现在没有手机网络不能无时无刻保持联系,万一出事被拐了上哪找。

“一会儿你在我身边别乱跑。”

“哟,没想到你还挺粘人,”他都找到人了跑什么,“你不是说见当地官员吗?美人好看吗?”眼睛都看直了!

“嗯,看你,”魏游说,“其他事再等等。”

时机未成熟,酒杯里倒映着魏游一闪而过的锐利,荡开涟漪。

阴凉的天雨说下就下,无端让人心绪不宁,苏府总管忙得焦头烂额。精壮的汉子们闷声背起一箱箱金银珠宝,在雨间糊了一脸水。

“动作利索点!”

总管催促着,明明午时未到,外透的天黑压压一片,不吉之事滚滚欲来,他只能焦急地扯着嗓子喊。

快点,再快点。

趁着瑞安王在船上无暇顾及苏府,转移赃物和账目。管家拍拍胸膛,衣物里发出一点点纸摩擦声,他赶快笼紧衣物。

哒哒哒哒——

烟雨朦胧中,一个个黑色的影子走在水幕中,打算关窗的妇人停下动作,直愣愣看身穿王府硬甲的兵往苏家去。

蒙蒙细雨无声,转而雨势加大,听不见交谈声,只有雨水砸落水坑的滴滴声,整个苏府压抑无比。

嘭——

木质大门轰然倒地,惊得管家失手打碎苏大人最钟爱的玉杯,他哆嗦着起身相迎,脸上还有来不及收回的错愕。

为首护卫长冷厉道:“全部拿下!”

完了全完了!

管家脸色惨败,眼睁睁看这个人从他怀里掏出账本,面如死灰,还是晚了一步。

搜集的罪证快马加鞭送往西湖,而苏文祚还在畅想瑞安王走后的潇洒生活,毫无危机感。

“王爷明早离开钱塘救助东岭,下官敬王爷一杯,预祝王爷一路平安,百事顺遂。”同他一样的单眼皮里满是虚假,魏游冷脸嫌弃。

“苏文祚,”算算时间安插的人该动手了,他懒得再周旋,“陈家米行、大福粮行、肥皂一事是否你在背后从中作梗?”

苏文祚脸上的谄媚讨好瞬间僵住收起,眼睛死死盯着魏游,想要从他脸上窥出端倪,惊疑道:“王爷这是何意,我与王爷仅见过一回,为何针对王爷?”

“本王何意?本王倒想问问你何意,本王入住钱塘十日,依照惯例你地方税务司该备粮通知百姓,你倒好,假借流言说本王强战民用不予银两,导致百姓藏粮不给,前几日甚至收粮不足万石!”魏游冷声道。

其他人听闻倒吸一口气。

真的假的,苏文祚脑子坏了?

如今多少石了?赈灾粮米不够十石恐怕上头会怪罪,倒霉的可就不止瑞安王了,被查出来百姓藏粮,严重了可是能按叛国罪定的!

“粮米和肥皂一事,你敢对天发誓未发一言未下一令吗?”

一众人被突如其来的变脸吓上一跳,纷纷看向站立的苏文祚。

苏文祚没了先前的恭敬:“王爷若是凭空捏造一个罪名给下官,下官也是不认的。”

“谁说我没有证据?”魏游从刘和德手里接过账本,摔在他面前的矮桌前,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这是何物?”熟悉的封面苏文祚当然认识,他心惊肉跳彷徨难安,面上假装诧异。

魏游玩味似的在看戏的陆知运面上过了一圈:“你苏大人家的账本,苏大人问本王何物?”

“假的,账本在苏府内,不信王爷可亲自——”

这时一个身穿甲胄沾满水痕的护卫冲进内场:“报!苏府已被围封,这是我等在苏府收到的两本账目,请王爷过目!”

这位护卫压抑着愤怒,眼神直直扫过苏文祚,后者被其凶狠的眼神一惊,不禁害怕地后退半步。

阴阳账本被呈于魏游手中,他才反应过来:“王爷您没权查封我府!”

“没权?给我拿下!”侍卫三五下把挣扎的苏文祚制服,魏游冷笑道,“父皇不会怪罪本王,拔除朝廷毒瘤可是大功一件。”

苏文祚双手被钳住翻在后头,双腿跪地,嘴里高声呼喊“污蔑”,魏游一步步走下台阶,直接一脚上去踹翻苏文祚。

“贪污十二万,你也敢拿,不怕太沉砸断了手。”

“八万贪污军饷,你知道我北军镇守情况如何惨烈吗?十万大军冬日无法饱腹衣暖,覃老将军为八万粮饷宁愿在朝堂上争得面红耳赤,四处得罪。四万赈灾银两,你知道东岭百姓如何过活吗?啃树皮挖草根,吃了上顿没下顿,而你拿着十二万的贪污银粮逍遥快活,为给一只云雀打造纯金笼,就贪图百姓的一个铜板一粒米!”

大殿内哗然一片,纷纷看向脸色铁青的苏文祚,不敢置信。

“苏大人?”

这是他们印象中那位温和待人,三年前灾荒掏钱购粮架粥盆的人吗?

一人慌慌张张拿起落尘的两本账目翻看,一页一页,一开始手指发抖,到后来整个人都在发颤,最后呜咽了一声,捂着心口跌落地面,死死盯着苏文祚说不出话来。

不乏平日对苏文祚死心塌地的文人商贾,此时一个个看过账目后,只剩下愤怒。

十二万,能救多少人啊!

账目就是苏文祚罪责的一项项记录,只要派人去一一调查就能知晓情况,魏游把人困在游船上,一个是背地里派人去苏府调查打个措手不及,一个就是为了防止苏文祚和同流合污的人闻讯跑了。

护卫捉拿殿内一部分人,而这些人无一不是出现在苏文祚的账本里,被魏游打了个措手不及,其中就有针对米行的曹德兴。

本该尘埃落定,但魏游看着苏文祚大势已去的颓唐样,心下涌起强烈的不安。

太简单了。

无一丝波折。

下一秒,苏祚文狂笑起来:“呵呵呵,哈哈哈,我知道今天是场鸿门宴,如果平安回府就当无事发生,你过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本就是为上头办事何必为难我一个小小的六品官?但王爷要彻查,事情败露……”

苏祚文眼底划过疯狂:“我就算死也要拉几个垫背——”

“不好啦!游船着火了!”

“快快快,水水水。”

他们在湖腹里,除了从苏府来的护卫驾了一条十人小船外,周围无备船,而伙房的水被换成了油,无所防备泼上去后反而烧的更旺了。

船上上百号人如热锅上的蚂蚁,大殿内人人往外逃,不会水的人已经六神无主,看着火势蔓延吓得无法动弹。

尖叫声惊恐声此起彼伏,夹杂苏文祚癫狂的疯笑,魏游直接把他打晕免得再出意外。

“游船彻底烧完还有点时间。不想死的不明不白的别赖在地上不走,赶紧找周围轻便的大块木头扔湖里,不会水的让会水的带一程,跳水后捞一把趴浮木上等待救援,岸边有本王安排的守卫,这么大一团火他们准能看见,再坚持一会儿。”

冷静下来,越是紧张的时候越不能慌,魏游的话给了他们希望,有了目标不再等死而是加入搜寻能用木板上。

先前大雨滂沱砸的游船当当响,现在起火了又只剩下零星小雨,魏游咒骂了一声鬼天气。

船上火势凶猛,大伙像是下饺子一样跳入湖中远离火船,等再无落脚之处,他拉上江盛准备从左侧通道跳下去。

然而没等他问江盛害不害怕,转头就见装睡的苏文祚不知何时拖着他的大吨位张开双臂撞过来。

这一刻,魏游的脑子从未有的清晰过,他没顾上自己,第一反应是推离身旁瘦弱的江盛,然后被人禁锢住跌下游船。

坠入河中。

窒息的感觉包裹全身,魏游落水前轻吸一口气,能坚持几分钟,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死亡的恐惧系上心头,他想要挣脱苏文祚的禁锢,却发现这人用尽全身力气不放开,甚至连腿都紧紧缠绕在他身上,只想与他同归于尽。

挣脱不开,反而让他憋的气漏了几分,连吐出几个泡泡,鼻腔里也呛了几口水泛起酸楚。

大概真的要死了吧。

死的有点憋屈,自己大意是一部分,最重要的是他其实会游泳,会游泳溺水身亡,死了估计要被一群人耻笑。就是不知道死了是死了还是回现代,当作梦一场。

魏游迷迷糊糊想了半天,眼前划过江盛最后惊恐的脸,平日相处时可爱的气恼的言笑的……生动无比。

也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哭。

哭也很好哄,做一顿吃的就收买了。

魏游想要自嘲一声,意识却越来越模糊,不知过了多久,他觉得冰凉的唇被什么东西轻轻触碰,温温热热的,带着新鲜的空气。

求生的本能让他想要吸取更多氧气,他凭借最后一点力气撬开空气来源,极力索取。

恍惚中,他品到一丝松花糕的甜味。

第 25 章

渡气有反应, 江盛的心才落到实处,一想到眼睁睁看着苏文祚大贪官把魏游拖下去的一幕,他就忍不住心慌。

又给魏游渡了两口气维持呼吸, 江盛脚下发狠蹬在苏文祚身上, 他脚的力量向来是最大的, 如果是陆地, 这一脚下去不死也残,海里反而顾及被缠的魏游,减轻了大部分力。

但足够了。

窒息即将失去意识的苏文祚下意识想抓住魏游,但被江盛又补上一脚踹离,拼命在水中挣扎。

这煞笔腰身上居然还绑了重物。

两脚发泄不完怒气, 江盛打算再去补一脚, 然而一只拽住肩膀的手将他拉回,江盛才想起来目前最紧要的事, 是把魏游拉上去。

目测与湖面的距离,江盛圈住魏游贴上他的唇,吹一口气,随后唇瓣微微撤离打算摆动两腿往上游,却被一双微凉的唇贴了过来。

“魏游……”

察觉到氧气体逃离, 魏游把江盛扣在怀里,www.youxs.org,熟悉的香气散开,即使香气被湖水冲淡,仍有丝丝残留紧密缠在周身。

他的眼睛紧闭, 江盛不知道他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 他的脑子一团浆糊,根本无法思考。

好奇怪呀, 明明只是渡气,为什么他莫名觉得他们像缠绵的恋人在水中激烈拥吻。

江盛无法控制自己怦怦乱跳的心,明明隔着衣物,相贴的地方像是烫的要烧起来。

酥栗从脚低蹿升,江盛倏的背后一僵,修长白皙的双腿变成鱼尾,尾巴无疑是摆动浮开水纹,他被亲的忍不住想要逃离,却因腰后的大掌轻轻一按,软在魏游怀里。

身体好热,想交尾……

咕噜咕噜,冒出水泡。

深水除了氧气不足外还有平时感受不到的水压,魏游到底不是人鱼无法久留,即使有人渡气他还是靠在江盛肩头昏了过去。

被亲的江盛可没有昏睡的人游刃有余。

差点。

差点他就不管不顾,不知羞耻地把尾巴缠上去了。

忍住羞耻心,江盛带着魏游往上游,止不住想着刚才的事,脸上的温度连冰凉的湖水都不曾降下半分。

湖中寒风细雨,风吹打在湿透的衣裳上,冷的人心慌,最得皇上喜爱的瑞安王在钱塘游湖时溺水身亡,一众文人雅士均得以生还,如何向皇上交代?

刘和德被侍卫安放在小船上,望着原先火光滔天的水面,苍老憔悴,他先是亲眼见着苏文祚拉王爷下水,后目睹王君落水失踪,可谓双重打击。

水面寒风凛冽,人人瑟瑟心颤,两人落水已有一盏茶功夫,恐怕——

“看!那头有两个人!”

“好像是王爷。”

“是王爷!真的是王爷,王爷被王君救上来了!”

离小船的不远处的水面泛起泡泡,刘和德赶紧跪坐起身,等见到江盛拖着魏游朝小船靠近,大悲大喜下喊了一声“上天保佑”后忍不住昏了过去。

其他人则惊异不定。

舞娘居然是王君?

护卫长柴正峰搭把手把魏游扶到船上,江盛来不及多说,将魏游腹部抵在屈起的膝盖上,拍打后背吐水。

魏游吃水不多,吐了两回,等护卫们抵达时已经醒了。

他有条不紊安排完事,脸上好不容易积蓄的血气一扫而空,小船轻微晃动,他顺势前进几步跌坐在一直不吭声的江盛身旁,还没歇上一口气,他感觉与江盛紧贴的臂膀格外滚烫。

“你发烧了?”

探出的手触碰到烧红的侧脸,没等他细细感受,江盛把脸埋进臂弯躲开了他的手背。

“别碰我!”

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慌张,似是不喜他人接触,魏游的手悬停在半空中半尴不尬,他抿着苍白的唇,反而掰开江盛的手臂把人从膝盖里挖出来。

生病了脾气更暴躁了。

双手托住殷红的脸,魏游在他微肿的唇瓣上停留一瞬,定定看向他的眼睛,那双平日里神采奕奕的明眸被烧的迷离恍惚,无法聚焦。

“你发烧了,忍一忍,等上了岸给你找大夫。”

“不要大夫……”

听到换衣服江盛没反应,听要看大夫吃药他开始奋力挣扎,不过清醒不过一瞬很快被热意覆盖,脸循着凉意贴了上去。

魏游的手掌心被喷出的热息灼烧,起身的动作因为江盛的举动微微一顿,错失了起身的时间,被江盛扑个正着。

“我们去大船,泡了这么久水,湿衣服不换容易加重病情。”魏游阻止他靠近,声音却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温和。

许是太过温柔,以至于江盛话里带上哭腔:“魏游,我好难受啊……”

不行,

人多不能露尾巴……

小手在他身上摸索,似是小蛇一般躲过魏游的手覆上他冰冷的脸颊,滚烫的热意从相贴的皮肤腾起烧融着魏游的理智,他恍惚了一瞬,觉得或许自己也发烧了。

江盛身上的香气犹如看不见的丝线将他包裹,密不透风,魏游的呼吸逐渐沉重,像是陷在丝线织成的网里挣脱不开,他受到蛊惑般缓缓低下头。

下一秒,脚边传来一声轻响,理智从悬崖边扯了回来。

“王、王爷。”

刘和德刚醒就对上一双通红的眼,再看两人的姿势,得知王爷没事的喜悦霎时消失不见,只恨不得自己再晕一晕。

不知现在装死还行不行?

“醒了就去大船上吧。”魏游心里大舒一口气,揉了揉眉心,自觉自己的自制力越来越差了。

说完他定了定神,大掌覆在江盛后脖颈将人拽起,而后用船上的蓑衣替代湿透的外衫裹住江盛的身体,蓑衣质地差,江盛细嫩的脖颈刮出薄红,但小船上没有其他可遮风的衣物,仅当权宜之计,等上了大游船后便能换上干净舒服的新衣。

游船回程速度加快。

它不像海船可以在海上生火,他们只能简单换了干净的衣物无法冲个热水澡喝碗姜汤。江盛的病似乎越发严重,热的一个劲往他身上靠,魏游替他擦干后套上里衣用被褥紧紧裹住。

热出一身汗好得快。

光洁的额头很快蒙上细密的汗,魏游替他擦去,轻声安慰:“难受忍一忍,很快就到岸边了,到了岸边就找大夫,喝了药就会好。”

有病看医生的道理谁不懂。

可他不是风寒,他是情潮来了……

江盛不太灵光的的小脑袋听见魏游的话差点不管不顾哭出来,有什么比对做过记号的人求偶被拒更让人伤心的?

但偏偏魏游只觉得他发烧了……

江盛被情热折磨,裹着被子像是毛毛虫一样扭动,魏游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的双手支撑在江盛身体两侧固定被褥,防止被子两端被江盛滚来滚去散开而有冷风趁机而入,但两人靠的近只隔了一床被子,鼻尖萦绕的香气更浓郁,他不得不分出神来控制自己。

游船靠近岸边,被人用被子束缚成蚕宝宝的江盛没了力气瘫在床上一动不动,魏游背后出了一身冷汗,等了片刻见他没动静后松开力道想要下床去拿毛巾,刚背过身,疏于防备的他被江盛袭击成功。

他挣脱不开,江盛的手臂圈紧手臂挂在他后背上,阻止他离开:“不许走。”

空房静谧无声。

不得章法的吻落在他的耳根,柔软又急躁,他甚至能清楚感受到唇瓣的形状,听见后背上剧烈且强有力的心脏跳动。

怦怦怦怦。

连带着他的,一起加快。

脖颈处的手指点住喉结,魏游低垂的眸色渐渐变深,绷紧的弦似是下一秒就会断裂而失去理智。

江盛见他不为所动有些心急,脑子里不知道想到哪本电视剧的情节,柔软的唇瓣贴附在魏游的耳边,用缠绵的语气道:“我忘了,你好像不行……”

魏游:“……”

很好,他醒了。

某人毫无所觉,继续嘟起嘴自信地朝他耳边吹热风,气没吹出反倒被魏游两只手指夹住捏成扁扁的鸭嘴,嘴里堵着的气把脸颊鼓成河豚样,看着更呆了。

激将法怎么没用啊。

船只靠岸,外头里里外外围了不少人,他派人去城东请大夫,自己则重新把江盛塞进被褥抱去最近的酒楼换洗喝姜汤。

一通折腾下来,他自己也累个半死。

“可是得了风寒?”

魏游眉间紧蹙把号诊的大夫吓得直接跪地磕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不是风寒?”

大夫小心觑了他一眼,不敢开口。

“说话。”魏游的耐心告罄。

老大夫擦了一把汗,见魏游脸色不愉,心里一横:“草民医术不佳……未号出异常之处,只是见了王君的模样,www.youxs.org。”

说话间,把脉的玉手挣脱桎梏复又攀上魏游的衣袖,从袖口处顺着手背往上摸,却被宽大的布料遮挡住不知去向,老大夫赶紧垂下头不敢细看。

www.youxs.org?

魏游嘴里噙着这三个字反复回忆,莫非也是苏文祚搞的鬼?

“有无解药?”

“仅有一些降火的药汁可供缓解。”

“无根治之法?”

大夫抬头看了魏游一眼,魏游敲打桌面的手指微顿。

他略作思考,莫名想到了成婚那一晚,江盛也是如今的状况。于是他随手打法了大夫,坐在床边沉默地注视半晌,起身取一块毛巾用冷水打湿,贴在江盛后脖子强迫他清醒:“说说,你这是怎么回事?”

突如其来的冷意让江盛清醒了一段时间,他定定看着魏游似乎有点想不通目前的状况,魏游又问了一遍,他才回过神嗫喏出声:“是哥儿的情潮期。”

魏游:“……”

哥儿还有情潮期,他怎么不知道。

心底满是疑问,更主要的是少年纠缠着被褥线头的手,揉搓不停,像是在撒谎,但状况又不像。

“要怎么做?”魏游问。

天不怕地不怕的江盛倏的红了脸,然后缓缓的,笨拙地凑过去亲在魏游的脸颊上:“就这样做。”

魏游:“只是这样?”

小女儿作态不过一瞬,江盛很快反应过来,他是人鱼啊。

是海王!求偶得强硬!

于是直接掰过魏游的头,对准嘴巴撞了上去:“反正你也不亏。”

随后又想起刚才魏游的反应,软绵绵哼了一声,原来人鱼情潮还真能救治啊,“就当给你治病了。”

魏游半眯起眼,眼神危险。

他有病他自己怎么不知道?

后颈的毛巾被体温焐热,江盛热的难受思绪再次不清朗,他胡乱的亲魏游的脸,像是在玩游戏一般亲个不停,还咯咯地笑。

魏游把他拉开,窗外雨过天晴的阳光似是要灼烧他的眸子,他说:“你真考虑清楚了?”

江盛拂开魏游的手,回答他的是密密绵绵的亲吻,魏游指尖从江盛的耳垂划过,酥酥麻麻的,江盛瞬间失了主动权。

窗外温暖如春。

床内炙热如夏。

清脆的鸟叫唤起沉睡的人,江盛想要把一根碍眼的头发拂开,抬手时却觉得手有千斤重,他一动,酸麻感瞬间从脚底蹿上脑门,炸得他脑袋嗡嗡作响。

未厘清头绪,他转动唯一还算正常的脖子,却见床边坐着一个背对他的身影,一时间记忆蜂拥而来。

他记起来了。

昨日他顺利度过第二次情潮期了。

对象是魏游!

江盛心里默默吐槽怎么又是他,却无一丝反感恶心。

男人背后落有好几道红印子,诉说着战况有多激烈。江盛微微脸红,但思及某件事,顿时无暇欣赏男人精健的背部线条,转而圆眼微睁,朝着他背影凶巴巴唤:“魏游。”

“嗯。”魏游穿衣动作未停。

“你知道以前碰我的人都是什么下场吗?”不能让标记者得寸进尺,否则一直这般不知节制可怎么好,所以得恐吓一下。

江盛洋洋得意。

魏游闻言转过头来。

见他上半身支起,衣服松垮垮的露出半个香肩,自认为凶神恶煞道:“全都被我抽筋剥皮,扔进水池喂大鲨鱼……”

抽筋扒皮……水池里的大鲨鱼?

魏游视线划过他酸软发抖的手臂,垂眼沉默半晌。

见他低头,江盛隐隐有些得意,心想果然警告是有效果的。

稍带凉意的手覆上额头,江盛的所思所想戛然而止,没等他反应过来,魏游已经收回了手。

没发热了,那——

“别人碰你哪里?”

好凶。

江盛晃了一下神,莫名想到自己纠缠上去的手和腿……气势瞬间被压了一头。

适时魏游挑了一下眉,江盛耳朵一凛,怂了:“……手。”

魏游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你接着说。”

江盛:“就就就,下回不能在我说停的时候继续了!”

下次?

魏游的表情有些许古怪,但还是点点头,然后伸手替他合上衣领:“我去唤人送水。”

得了承诺的江盛抱着尾巴缩在被子里,单露出两只圆眼注视魏游宽阔的后背,大眼睛眨了又眨,心里似是有小羽毛来来回回刷过,软软痒痒的。

魏游的背影真好看。

不过……

江盛脸部蹭了蹭被褥,耳尖微红。时隔两个多月,人还是那个人,在模模糊糊的记忆中,总觉得比起上回——

魏游,可能真的不太行了。

第 26 章

因人祸, 启程去东岭的事推迟一日。

饭桌上,两人筷子同时夹到一块酥饼,两人对视一眼, 魏游率先撤开筷子, 江盛一脸奇怪地盯着他, 像是见到了外星人:“以前可没见你这么绅士。”

魏游道:“以前你也没这么乖。”

云哥儿见两人面前的汤圆吃完了, 再添了几颗进去。

魏游等江盛吃完酥饼,问:“哥儿情潮一般多久一次?两个月?”

江盛还森*晚*整*理没回答,盛汤圆的云哥儿手里咣当一声,调羹摔在碗里溅起一颗水珠,魏游看了震惊的云哥儿一眼, 自己用放在一旁的毛巾擦了擦滴在指尖的水, 在他磕头饶命前摆摆手:“你退下吧。”

云哥儿退到两人身后,捂着劫后余生的脖子, 看向自家公子。

他是知道昨晚两人同房了。

但哥儿情潮是什么?

江盛一时也没反应过来,他从碗里抬起头,视线扫过魏游喉结处一块青紫才意识到魏游指的大概是人鱼热:“哦,你说这个啊,我也不清楚, 可能想来就来了吧,看心情。”

他一条孤儿鱼又没人教他常识,连鳞片求偶用也是不经意间在电视剧里学习到的。

“……不固定吗?”魏游沉思。

“我也不知道啊,”江盛嗷呜一口咬住放凉的白皮芝麻馅汤圆,“这不是才来了两次嘛, 数学家找规律起码也得三回呢。”

魏游可以确定普通哥儿没有情潮了。

哥儿在这段历史上记载是与男人女人一起诞生的, 如果真有所谓的情潮,不可能没有日常经验流传。

魏游喝了一口茶去去甜味。

自家夫郎秘密真多。

“那就等下次来了一起找找规律吧, 若是一直突然这样,也是麻烦的。”

“好。”江盛嚼着汤圆口头答应,实际不以为意,他总觉得引发情潮热的因素魏游占了一大半,不过具体原因懒得想,伤脑细胞。

还是汤圆好吃。

旁人听他俩聊天不知所云,比如绅士,比如数学家,魏游与江盛两个穿越人士交流无障碍,下人看来就是王爷王君自成小团体,无人能插入他们之中。

就连见识过不少世面的刘和德亦有这种感觉,他看向王爷,见他对王君所说的“数学家”一词完全知悉,就没再过问。

或许是王爷王君之间的情趣吧。

像舞娘一样。

早饭后,下人端着两碗深棕色的药汁,颜色淡的一碗给魏游,颜色深的一碗放在江盛面前,魏游一饮而尽后看着江盛用食指一点点戳碗壁,碗离他越来越远,明晃晃的抗拒吃药。

他冷不丁问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你喜欢小孩子吗?”

“不喜欢。”江盛不假思索,以前他们渔村的小孩子都很吵的,追来追去不服管教,还经常拿着哨子鞭炮扰民。

不过小鱼崽大概很乖。

魏游长睫微颤,垂下的眼皮扫过他的腹部又不动声色移到药碗上,那碗药被江盛推到了他的右前方,倒影他上半张模模糊糊的脸。

“那喝药吧。”

粉红的舌尖试探着沾了点泛苦的药汁,汁水面荡起轻轻的涟漪,那舌就像是灵敏的兔子一下子缩回去,苦着脸,小脑袋晃得跟拨浪鼓似的。

“不喝。”

他体质好着呢,水里游一趟根本没事,不像魏游,水里走了一遭脸都白了。

“不是治风寒,是避孕的。”

魏游的脸上看不出神色,几个侍奉的下人恨不得把耳朵塞上听不见,脑海却忍不住想王爷这是什么意思,不喜欢王君所以才让王君吃避子药吗?

可明明瞧着,也不像是厌恶的样子。

他们想不通,江盛倒没觉得失宠什么的,滚圆的杏眼转溜一圈很快反应过来,怪不得问他喜不喜欢小孩子,问题在这儿呢。

江盛凑近他的脸,笑得一脸狡猾:“那你喜不喜欢呀?”

说不喜欢小孩子是假的,不过上辈子就知道自己是个同性恋,他没想霍霍人家小姑娘只想领养一个小孩子,“这事决定权在你,”情潮已经是意外了,再让一个好端端的男孩子怀孕就缺德了,“没人可以强迫。”

这话是承诺。

江盛听出来了,他思索片刻认真道:“这次不想。”

虽然他没有和人鱼生活的经历,但是也知道人类在怀孕前都是会好好准备的,比如不能饮酒抽烟,确保两方是健康的状态,那样宝宝才会更加健康。

最最最重要的是,他还没理清和魏游的关系呢,合法的炮友算炮友吗?

江盛挪动发酸的屁股,连不知不觉喝完苦药的蓓蕾都慢了一拍,等回过神,苦意铺天盖地袭来,苦的他只想恶心呕吐,没等他弯下腰,嘴里猝不及防被塞入一颗蜜枣。

他愣了一下。

蜜枣柔韧香甜,果肉饱满,一点儿也不腻。

“你喝药的时候怎么一点都不怕苦?”

“习惯了,小时候身体差。”

“也是,皇宫里能平平安安长大就不容易了。”

江盛把蜜枣从嘴巴左侧换到右侧,从右侧又滚到左侧,来来回回,让枣香完全覆盖苦涩的药味,直到嘴里只剩下浓浓的甜味才咀嚼下咽。

一颗蜜枣很快入了小肚皮,江盛眼巴巴看着魏游,要是有尾巴早就晃个不停了。

魏游无声叹了一口气,又递过一颗:“不能再多了。”

江盛满意地眯起眼。

心想自己待遇提高了,头回穿越时吃个枣糕都要被逗两三回,他差点生气把魏游暴揍一顿。

“你也吃一颗,就不苦了。”

安海镇,本该是人头攒动之时,商街却鲜少有店铺开张。昨日下船后陆知运马不停蹄接手案件,该抓的抓该查的查,动作快准狠。今日开堂,城中百姓闻讯而来,街上自然就没人了。

衙门被围得外水泄不通,他们目光集中在跪地的人群上,指指点点。陆知运穿着官服头盖官帽坐高堂,背后高挂“正大光明”四字。

惊堂木一拍,全场肃静。

“苏文祚,你可知罪!”

苏文祚去了半条命,但没死。

他脑袋里闹哄哄全是百姓议论他的声音,根本听不清陆知运说了什么。他披头散发跪坐在地上,身上已经没有风光无限的模样,整个人恍恍惚惚,像是被人围观的猴子,比城西的乞丐都不如。

肺部的痒意让他忍不住接连咳嗽,他的病根是昨日留下的,被人捞上来晚伤了肺,如果不是大夫用药吊着,恐怕当夜就能去了。

“金榜题名,成一方父母官为君分忧,然贪念四起勾结下官商贾,贪墨朝廷军饷粮米,搜刮民用共计十二万两。苏文祚,你可认罪!”

二作惊堂,苏文祚白着一张脸张合嘴角,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咳嗽不停。

陆知运也不需要他回应。

一本本账目,一箱箱赃物抬进来,证据确凿。陆知运再问其余同党,皆知大势已去,不如坦白从宽,对所有做过的事供认不讳。

大案尘埃落定,苏文祚猩红着眼看向魏游和陆知运,咳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你们没有……咳咳……苏家账本,有些罪……咳咳咳,我不认。”

来历不明的金银财宝不过是坐实苏文祚受贿贪污的嫌疑,但真正数目却没有十二万那么多。这些罪顶多判一个流放,要想处死还需要更有说服力的罪证,而那本账本早就随游船葬身火海。

苏文祚不愧是当官的,抓漏洞最拿手。

在他隐隐得意之际,一声轻笑在安静的大堂上响起。

魏游闭目养神,见苏文祚耍花样才出声:“苏大人莫不是脑子泡了水就不记得撞本王下船一事了?刺杀当朝王爷其罪当诛三族,无需账本光这个名头你足以死千百次了。”

“当日情况紧急,船只火烧将沉,下官想入水,许是带倒了王爷。”苏文祚狡辩道。

“你还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

魏游冷哼一声,从属下手里取过一本账目准确砸在苏文祚额头,粉碎了他最后的希望,他颤抖着手想要夺过,却被一旁的衙役制止警惕他撕毁。

“这是?”陆知运握惊堂木的手一顿。

“本王还有一份,从苏府管家身上搜出来的,本王亲自保管着。”

苏文祚无力辩驳,哑声道:“船上那本几乎以假乱真。”

魏游看了陆知运一眼,慵懒道,“苏大人恨本王入骨连死都不放过,许是不知道丽娘是陆县令的人吧?”

“丽娘是陆知运的人?”

苏文祚看向陆知运,明显怔愣,看样子是真的不知道。

“约莫还有更多,早前本王仅当京城有人想对付本王,才派你从中作梗,还是陆大人登门拜访告知本王你贪墨一事,否则一个初来驾到的王爷怎么会那么顺利呢?”

账本这种东西就是贪官的命脉,每天不看上三五次不放心,更何况有人调换,所以在陆知运交给他账本时,他就不信那本账本是苏家真正的那本。

陆知运有野心,想要名,也想要权。

但他缺少一个契机揭露真相,正巧魏游来了。

他既然能做出一本以假乱真的假账本,魏游早就设想过他手里或许不止一本,或者说有一本比交给他的更真的,甚至一模一样的,在恰当的时候拿出来定苏文祚的罪,一半甚至大部分功劳就有了。

可惜他算错了,魏游不是真正好糊弄的瑞安王。

他喜欢斤斤计较,算计他差点害死他的事他不可能不报,对方不是看重名利吗?想要什么他就截胡什么,让他这段时间的心力人力付之东流,既然敢设计他就别怕他手软了。

哪怕陆知运是三皇子的人,那又怎么样?

他想知道三皇子站哪边,如果三皇子替陆知运出头,那么……

就别怪他这个六弟不认这位三哥了。

“我认罪。”苏文祚失魂落魄道。

苏文祚贪污案一事告一段落,前些日子陆知运以为王爷送行的名义筹办一个送行宴,可带夫人家眷出行的那种,如今陆知运抽不出手,这事魏游就交给陈富去办了,规模小一点,主要目的实用点——推销香皂。

陈富这人转了性子。

平时的殷勤流于表面,自大福粮行门前那事后真心成了一个狗腿子,烦的魏游重新思考要不要把肥皂的事交给柘部落去做。

“王爷,咱肥皂卖得便宜势头好,大荆南北人口多不怕用不着,光是陈家米行的人干人手不够,这十日过了这么一遭,我想明白了,比起相信钱塘本地人不如把肥皂生意交给柘家兄弟做,好有个照应。”

陈富当初能胜过柘庆锋,商业嗅觉灵敏是一个,还有一个胜在他们陈家于钱塘有根基,能捆绑销售肥皂。否则一家新兴的肥皂店,帮不了魏游在短期内大规模实施收粮又推销肥皂的目的。

没封了这家店就不错了。

停留钱塘十日共计收米九万五千石,面粉两万五千石,再加上药草、草料、盐巴、柴火等,赈灾八万两花完,甚至魏游还补贴了一些,共用了十万。

当然,不是白给,从肥皂利润中发展东岭的那份提前扣除。

魏游翻阅统计的粮草数量,打趣:“你倒是清新脱俗,把利润低的给柘家,利润高的自己留着。”

“嘿,我这不是商人吗?”这段时间的相处,陈富大致能摸清魏游的为人处世模式,说起话来也没当初那股子油腻味,有啥说啥,又不让人觉得谄媚。

“你们自行商量。”

“还有一事。”陈富犹犹豫豫不说话。

魏游横了他一眼,陈富哂笑:“在钱塘做肥皂厂小人不放心,租赁场地和雇工贵不说,若是惹了上头官员眼红,怕陈家一己之力保不住。”

“依你的意思是?”

“小人想把肥皂厂搬去东岭,东岭有王爷在没人敢耍花样。况且东岭正闹灾荒,正巧肥皂厂建设、开工都要人手,何不就此解决一部人的生计,免得流民吃朝廷饭懒出病来。”

魏游拍拍他的肩膀,复杂道:“陈富啊,你当个商人可惜了,当个谋士绰绰有余。”

知道魏游同意了,陈富眉开眼笑:“王爷谬赞。”

践行宴办的热热闹闹,主要是宴会上新式样的香皂惹后院女子哥儿爱不释手,连另一头赋诗做文章献殷勤的都差点被吸引了去。

“换了三块香皂,大人、老夫人、我各一块香皂,香香滑滑的,很润手。”一位文人夫人说道。

“我们家粮少,从佃户处收了粮转手卖给粮行,”周围一群人附和赚了,那商贾夫人是个心思灵活的,肯定不能说赚,“赔了几个铜板,但当家的说不亏,毕竟得了香皂,可比那几个铜板贵着呢。”

“今天的又不一样了,米行送的香皂形状圆润好拿手,虽然实用吧,总归觉得少了点什么,如今你看这香皂,最上层雕花不说,还有十二生肖属性的,我都舍不得洗了。”

猪苓对寻常人家,特别是清贫小官文人来说,颇有些负担,家里抹得开的时候猪苓洗澡胰子洗衣服,抹不开的时候就用胰子或者皂荚洗。

但一想到胰子是猪胰做的,女子哥儿心里头就忍不住恶心,熏香后都忍不住恶寒自己身体染上猪的味道。

如今有了这香皂,洗了后皮肤滑滑嫩嫩,身上还留有自然清香,没有熏香的刺鼻味,连平时不爱做那档子事的男人,有时候闻着清香都忍不住凑上来嗅两口,某些事就自然而然发生了。

能提高同房次数的就是好东西!

一个家里最最重要的就是子嗣问题,仅仅这一个理由,对后院哥儿女子来说就够了。

短短十日,它已经成了出嫁的新人嫁妆中必备的一样。

“就是少啊,”不知是谁叹了一声,“家里头也不可能次次拿粮换。”

一个声音插进来:“明日辰时,城中陈家米行旁,会开一家胭脂铺子。”

众夫人见他眼生,只当钱塘又来了一位商贾开乐胭脂铺子,这位是商贾的夫人罢了,没什么多的想法。

兴致缺缺。

“胭脂铺子中有肥皂和香皂。”江盛又说。

贵妇团齐刷刷停下讨论,转头打量他,惊疑不定。

在此之前,后院都知道京城风光无限,哥儿们的当代楷模——八大才子之一的江盛嫁给了瑞安王,多少人为此忿忿不平。现在人人都在传肥皂是京城来的瑞安王制成的,对其赞美有加。

只不过,没人见过瑞安王,也没人见过瑞安王君。

所以眼前这位是某商人夫郎,还是……

结合衣着与气质,其实不难猜测江盛的身份,只不过大家一时间不敢乱说,猜对了没事,猜错了那就涉及掉脑袋的大事了。

“这位……夫郎,”陆知运夫人谢士到底身处上位沉稳些,她没点破江盛,顺着他的话就事论事,“胭脂铺中的肥皂和香皂价钱如何?”

其他人跟着附和:“对对对,小夫郎您给我们说说呗。”

总算有自己的用武之地,江盛小脸袋红扑扑的,对讲解胭脂铺子热情高涨:“肥皂五文钱一块,香皂分不同香油售价略有调整,约莫五十上下。”

“五文?这么便宜?”

“对。”

在场的人都使用过香皂,认可五十文的定价,唯一惊讶的是肥皂比他们想的便宜些,竟然与胰子价格相同。

底下有胰子铺的家眷叹了一口气,肥皂一出来他们的胰子就该降价滞销了,回去改换其他卖吧。

江盛被一群人围在中间,被许许多多问题埋没,比如香皂真是王爷做的,比如若是想加xx香料能不能成,比如……江盛挑挑练练回答能透露的一些,周围听见的人越来越多,几乎围成了一个大圈。

“对了,明日还有一种比面脂好用的脂,叫甘油,能让哥儿女子皮肤老的慢一些,谁不喜欢水水嫩嫩的皮肤,用的早了锁水……不是,延长滑嫩的皮肤,若是你们感兴趣可去观上一观。”

“可真有比面脂好用的?您可别筐我们啊。”

“甘油是个怎么的样子,您能给我们说上一说吗?”

“还有这甘油,怎么卖法,怎么用法,价钱如何?”

江盛卖了个关子,偷偷撇开视线,不辱使命地朝另一方向眨眨眼。

魏游对上一双狡黠的眼睛,轻轻笑了一声。

如沐春风。

第二日辰时,胭脂铺经过践行宴的宣传,大半个名门贵妇都来逛了一圈,香皂一抢而空,没买到的退而求顺手买些胭脂回去,总归不会空手而归,乐得留在胭脂铺的陈家管事眼尾皱纹都未消失过。

至于新推出的甘油和蜂蜜甘油秘方更是热度高涨,等用过后的夫人们回购,直接碾压香皂成为胭脂铺的最热销产品。

彼时,魏游和江盛已经带着一船船赈灾粮草踏入东岭地带。

第 27 章

“你尝尝。”

碗里滚入一个拳头大的圆球, 魏游卖面子地问:“这是什么?”

“章鱼小丸子,嘿嘿,”江盛得意的小表情都快冲破云霄了, “我虽然下厨不行, 但烤肉做丸子手艺一绝。”

“个头可不小。”

“叫章鱼大丸子也行, 铁板做的有点大了, 但是正好,过足口瘾。”江盛献宝似的又给他夹了一个,很期待魏游吃后的反应。

“还烫着,晾一会儿。”魏游道。

连下几日雨好不容易放晴,寻思海船再过半日即将入建州港, 日后必定不能敞开肚子吃海鲜, 所以商量决定来个热热闹闹的海鲜宴。

想法是江盛提出来的,既然要做海鲜宴, 在厨房做好了端出来吃就没意思了,于是江盛拉着魏游看了一圈,挑了空旷的船板搭上几个简易炉子,开始做吃食。

柘部落的人也不嫌繁琐,觉得十分新鲜。

露天摆炉, 地席而坐,捕了什么吃什么,再加上养在后厨的一些章鱼、海蛎子、大虾大蟹,炉子旁摆满了好几样海货,闻着香味步子都移不开了。

刘和德拿了佐料摆在小桌上, 他们这头顾及身份下人不敢落座, 隔壁就显得热闹的多,柘部落船工自行围坐聊着日常, 王府下人护卫大多沉默无言,再者就是女子哥儿们了,话题多,时不时传来欢声笑语。

大家都十分乐呵。

没人想起落地后来自阶级生活各方面的压力,敞开身心痛快了吃,周围海风徐徐香味扑鼻,别有一番滋味。

氛围不错,看着有食欲。魏游插入筷子把丸子掰成两半,里面的热气也得散散,章鱼丸子的味一散开,循着味的人眼睛看得发直。

“你快吃呀。”江盛雀跃的像只小麻雀,推动碗壁。

魏游估摸着时间:“再凉会儿。”

“章鱼丸子烫嘴才好吃,凉了味道就次了。”见他迟迟不动,江盛以身作则,夹起筷子呼呼吹了两下,迫不及待张嘴咬上一口,“嘶,烫烫烫,好香啊。”

江盛以手为扇,半开嘴扇风,明显是被章鱼大丸子烫到了。云哥儿想要提醒自家公子注意饭食礼仪,魏游却笑出声了。

“烫食伤舌伤喉。”

美食面前,江盛才不管,他被烫的说不出话来,以眼神示意他快尝尝看。

现代魏游也是章鱼小丸子的常客,特别是上学那会儿,大学后头的小吃街管的还不严,不少大叔大婶推着流动小车在后门卖,章鱼丸子、糯米饭团、各种烤串等,一路过就忍不住瞅一眼。

偶尔宿舍聚会,他们也喜欢往那钻。

魏游喜欢但吃的少,独居后大多自己做,环境和用油健康些。

“好吃,就是没有现代……”江盛赶紧捂住说漏的嘴巴,圆滚滚的眼睛转溜一圈,没见着异常才放心大胆说下去,“章鱼丸子这道小吃加木鱼片才正宗。”

魏游夹起半块章鱼丸子咬上一口,细细咀嚼,丸子外皮金黄焦脆,内里柔和鲜嫩,特别是章鱼,分量足吃着有嚼劲:“很香的丸子,你还加了什么酱?”

“你能吃出来呀!”一雪厨房小白的前耻,江盛激动地拉住魏游的袖子,“我用鸡蛋和玉米油等捣鼓了沙拉酱,还不错的。”

江盛的眼睛很漂亮,透亮澄澈,特别是自己达成一次小小的成功时,又黑又圆的眼眸中洋溢着某种别人无法复刻的光彩,很耀眼。

魏游伸手揉了揉他的小脑袋。

猝不及防的举动让江盛脑袋一空,没等他的手碰到头顶,魏游率先挪开了,还带走了一缕发丝。头顶残留的温热很痒,江盛捂着脑袋呆呆的,很快脸上的热度升了起来:“你干嘛。”

不像是质问,像害羞。

“夸你章鱼丸子做的好吃,手艺好,不行?”魏游道。

“行……上回你还怀疑我下毒不愿意喝汤。”

“没有怀疑,只是觉得闻着味不正,”魏游停顿了一下,忽然忆起当初大夫怀疑他怀孕一事,“我还好心替你找了大夫。”

江盛松开魏游的袖子,捧着脸散温,心情好了点,刚想开口,余光瞥到魏游正盯着他的脸,偷偷地笑。

那狭长的眼睛轻轻弯起,笑得很淡,但很舒服。

手下的脸颊更烫了:“你笑话我!”

“没。”魏游脸上的笑收了收,把碗里微热的章鱼丸子快速吃完,又重新看向他,眼底划过笑意。

“能想出章鱼小丸子的法子,你很厉害。”

“也、也不是我想出来的,”江盛觉得魏游身旁有点热,挪动屁股后退了几步,与他保持距离才继续说,“你懂,杂书上写的。”

魏游瞧着有趣。

这人不耐夸,一夸就害羞。

一旁侍奉的云哥儿锦哥儿对视一眼,满心的疑惑散了,自家公子从没下过厨怎么会这些呢,原来是书上看来的,公子聪慧一学就会,果然是个天才啊。

刘和德也很欣慰,热烈庆祝厨房终于解放了。

滚丸子的手法确实让人看着很熟练,因为面糊做的多,江盛不吝啬把做好的章鱼丸子分云哥儿他们和柘部落的女子哥儿们。

他们吃的津津有味,一旁的汉子们口水直流,章鱼丸子的受欢迎度超乎预期,江盛畅想着对魏游说:“若以后王府没钱了,我就开章鱼丸子铺养家,在东岭开一家,在京城开一家……”

天真的瞳仁中倒映着他的身影,魏游的心微颤,像是春日的樱花落入平静的湖水,荡起点点涟漪。

家这个词从没出现在魏游的词典里。

他们家算是中产阶级,早年父母自驾游时车祸身亡,他早早独立,一个人过完高中上大学进娱乐圈,让自己忙碌起来不至于颓废过日。

因为他没有家。

没有可以躲避风雨的港湾,没有陪伴他的亲人爱人,只有冷冰冰空荡荡的房子,缺少烟火气。

即使穿越古代,那也是名义上的亲人,像是一个标签贴在头上,那位是父亲这位是哥哥,依然没有归属感。

如今,有人告诉他,他们组成的是一个家。

魏游承认,他心动了。

是心动眼前的人还是心动这个无意识的提议,目前,魏游自己也不清楚,不过他知道江盛对他来说是不一样的。

望着江盛滔滔不绝停不下来的嘴,魏游递过一串烤好的鱼:“需要王府支持吗?”

“哪方面?”烩香的鱼肉被一口撕下,看得人食欲倍增。

魏游简言意骇:“银两和铺子。”

江盛是有嫁妆的,说起来有点矫情,他本人认为贵重的嫁妆不属于他,所以一直没动过。要想开店,一个项目没有启动金那就是白搭,可他知道魏游把钱用来买粮了,不好意思找他借:“你还有钱啊?”

魏游扫视自己的着装,暗想自己哪里像是个穷光蛋了。

“身为王君,你有权取用王府库银,合情合理内无需报备,告知刘和德即可。”

“可这是你的钱。”江盛对鱼肉情有独钟,很快吃完魏游给他的一串,又伸手去拿,嘴里嗯嗯不停,说是少了孜然粉、辣椒面味道寡淡。

魏游扫了一眼他跃跃欲试拿第三串的手,后者察觉到他的目光,怕怕的背过手当做无事发生,回过神又皱起眉思考自己怂什么,多吃一条烤鱼而已。

难道他是一条夫管严的人鱼?

魏游认真道:“王府的钱也是你的钱。”

你的钱是我的钱,我的钱还是我的钱是以前江盛找对象的标准,如今实现了,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凭借敏锐的第六感,他自觉有陷阱,连鱼也顾不得了,小心翼翼问:“所以,王府的债也是我的债?”

魏游:“……”

感动喂狗吃吧。

天晴时间短,海鲜宴接近尾声时,一场瓢泼大雨毫无征兆地砸下来,噼里啪啦,久久未停。船舱内避雨的人被乌云笼罩,沉重的氛围在凝聚,所有人望着陆地方向,心生担忧。

雨水不停,山洪不止。

南下已经三个月,不知东岭状况如何了。

“娘,我饿。”

“爹爹去取粮了,小宝别哭,爹爹回来就有吃的了。”

一位衣衫褴褛的母亲怀里抱着瘦骨嶙峋的小孩温声安慰,在小孩见不着的地方,她的脸上带着一丝麻木和死气。

他们是建州大山村的村民,因暴雨洪涝,山谷房屋被冲垮成为流民,他们命硬从大山村走到建州城,路途死了不少村民,他们的爹娘就是吊着一口气没上来,沿路土一刨埋了去。

他们抵达建州城后靠救济有一日没一日地过着。

断断续续下半年,屋外淅淅沥沥的雨一直没有停歇的兆头,惹人心头烦躁,再不停,朝廷的赈灾粮米见底,他们是真的要饿死在建州城外了啊。

老天爷行行好。

可怜可怜他们这些受苦的百姓吧。

她偷偷抹去脸上的泪珠,有些害怕地往棚里缩了缩,转头却见外面走来一个熟悉的人影,她欣喜道:“孩儿他爹,你回来了!”

然而这份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精神力在注意到自家男人空手而归时荡然无存。

“没领到粮?”朱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想安慰夫君的,但胸口堵着气怎么也发不出声,只是默默替他脱下蓑衣,背过身替自己男人倒了一杯水。

朱二郎喝完水接过睡着的儿子,居然破天荒的笑了:“衙门是没粮了。”

“那你怎么还笑得出口……包子!”朱氏赶紧捂住嘴巴似下观望,见其他棚子的人没动静,才颤抖着接过三个大包子和二十个铜板。

“这是哪里来的?”

“朝廷的粮到了,需要从海船上卸货,幸好我跑得快抢在前头报上了名,才有工钱和发的肉包子。”

“粮到了有救了!还是肉的?!”朱氏莫名有点想哭。

“冷了点你赶紧吃,莫让其他流民看见,那些豺狼为了活命什么都干得出来。”

朱氏叫醒小宝,分食一个肉包子,朱二郎单独吃一个,还有一个留明早吃给朱二郎吃。

小宝像饥饿的狼崽子风卷残云把半个包子吃下肚,眼里渴望剩下的一个包子,但他仅仅吞咽了一下口水,懂事地垂下了头。

朱二郎从自己的一个肉包里再分出一小半递给瘦的只剩下皮包骨的儿子,小宝摇摇头:“小宝够了,爹爹累,爹爹吃。”

包子软软的,里面的肉又多又香,大概是三个月来第一次见了荤,朱氏边大口吃边呜呜流泪,吃完直接扑在朱三郎怀里崩溃哭了起来。

朱二郎揉了揉儿子结块的头发,轻轻拍妻子的背安慰:“他们午后才到,还没卸完,船工说明日还需要过去一回,发的还是包子。”

“是哪位大人来了?”

“听说是京城来了个王爷,送来十万石粮食,还有五千威风凛凛的士兵护着。”

朱氏应了一声,不敢议论大人物:“你衣服脱下来,我再帮你补补。”

建州。

港口地界石碑上的字在风吹雨淋下日渐淡化,接风的马车行驶近斑驳的城墙,石碑被抛在后头。

车外嘈杂声不断。

魏游撩开窗帘看向外头,黑压压的一片人,虽然看不清脸和衣着,但看骨架,大部分人消瘦无比,先前地方征调的开粥布施仅仅杯水车薪,吊着大部分人的命罢了。

沿路几个想闹事的求他给粮的,被护卫军一一挡回去,于是跪在地上哭叫哀嚎,硬是不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死了爹。

魏游面无表情放下帘子,轻轻握住江盛发凉的手,对他摇了摇头。

“王爷,大荆与大莱征战四年,前三年天降大旱,今年又是大涝,是乃有所预兆啊。”建州知府乔应选坐在魏游对面苦口婆心。

他留着山羊胡,衣着蓝色官袍,皮肤有些黑,但保养不错,看着大约四五十岁,身材微胖肚子微凸,说话方式像极了朝廷中的死脑筋文官。

“别说些虚的,”魏游听了他一路玄学理论,不耐烦,“讲些有用的,比如东岭如今状况如何,最严重的是哪些个地方,衙门内粮仓库存还有多少,灾民有多少。”

乔应选被噎了一口气:“王爷这是下官需要做的事。”

意识是你问太多,越俎代庖了。

“本王不喜欢弯弯绕绕,既然本王肩负赈灾一事,那必然得了解东岭情况如何,再行分粮草数,还是说你不想要粮?”

乔应选连称不敢:“东岭受山涝侵扰最严重的是北部几个州,包括饶州、明州和建州西部。而最南的岩州和平州出现轻微干旱情况。沿海建州、浦州和鲤州受台风困扰,船只损森*晚*整*理毁严重。”

“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魏游总结。

“天灾人祸啊,”乔应选见魏游蹙眉,赶紧换了话题,“建州粮库今日已空,若不是王爷及时赶到,恐怕有不少人将饿死于城外。”

建州体感凉快,不到冻死的地步。

“建州城外灾民两万,即将超过城中人数,我等很是担心,王爷可否派兵支援?”

“护卫军将随粮食调动。”

马车缓缓驶入内城,停留在一座富丽堂皇的府宅前。

建州多灾拿不出更多钱来新建王府,乔应选翻修了一座郡府充当,魏游也没有嫌弃,雕梁画栋的精美王府,跟新的一样,比起船舱好太多,他知足了。

乔应选总算松了一口气。

这位瑞安王不好糊弄。

回到卧房,江盛一路闷闷不乐,魏游猜测与灾民相关:“东岭早情严重,大涝后易出瘟疫,知府在港口撒了不少石灰粉,想必城内城外不会少,大方向不错。”

“我只是……他们好可怜。”江盛把今天下船后见到的画面说给魏游听。

搬运粮食结束后,他们出于好心发放包子,但他亲眼见到一个和他差不多高的男孩子差点因为他们发的包子被人趁火打劫打死,幸好周围士兵及时出手,才幸免于难。

推此可知,灾民区这种事情习以为常,那些围观的灾民见找少年被抢时无动于衷,可见私下里多混乱。

人没有人性了。

“说句不好听的,不够强在灾民区活不下去,这是他们的生存法则。”

“这太残酷了。”江盛耷着脑袋无精打采。

他们一代没有经历过温饱难捱的时期,难以想象现在的残忍,但古时候没有粮食就会这样。

烧杀抢掠,只求活着。

而现代,若是出现自然灾害,军人第一时间解救人民群众,八方支援送上物资,吃的用的绝对不会少到需要付出生命。

一个和平年代的人直面灾荒,只觉得头皮发麻。

魏游脱了衣服上床,明日赈灾他要去看着,了解一下具体情况,现在需要保存体力早点睡。

“我们运了粮来为的就是要解决此类问题,你若是不忍心,做些章鱼丸子送给他们,能救几个救几个。”

“那我现在去做一些备着。”

江盛起身就要去,被魏游一把拉回床上,用被褥裹住两人,温热的鼻息喷在他耳边。

“留点精力,明日再说。”

东岭这场扶贫仗有的打,赈灾只是第一步,后面的路还长着呢。

第 28 章

休憩一日, 城门重开。

江盛没有做章鱼丸子,一来是耗粮多不如做几个馒头填饱肚子,二来是章鱼丸子分配给谁的问题, 不患寡而患不均, 食物容易触及百姓紧绷的神经线, 引发不必要的动乱。

几番思考, 江盛放弃了这个想法。

日后建州安定了再做不迟。

魏游折中一下,吩咐厨房做了些包子馒头,带上几位从京城来的大夫,出了门。

现代沿海城市繁华热闹,不像现在, 东岭就是个穷乡僻壤。

看府城建州就知道了。

京城和江南耳熟能详的大商家在此几乎难以看到, 建州城内靠近东部港口的商街还算繁华,胭脂水粉酒楼商铺应有尽有, 看着与北边的州相差不大。

深入建州府城,除了东城门一片和衙门周边,其余街角显得十分落魄。

东西、南北两条连通四门的主道是青板石路,错综复杂的巷子里填的是土路,下雨天泥泞的很, 不好走。

车辙滚过商街,比起人口繁多的京城和钱塘,建州街道上就冷清的多,街道上的百姓着装配饰略显简朴,大概是灾情闹得人心惶惶, 蜡黄的脸上没有多少精神。

建州的贸易大部分靠海运, 外部通商少,大多是临近几个州县物品交易, 所以店铺内的饰品物件大多是旧款式。

总体而言,不及钱塘的安海镇繁华。

比魏游预想的还要低点。

马车穿过老旧的城墙,城门外无灾民守着,一问守卫才知灾民不在这儿,需要多走一段路,去左右两处专门的粥棚。

“……抢粮的事发生过好几回,刚开始施粥那会儿,咱从衙门押了粮出来,还没等煮熟,就被一窝蜂拥上来的灾民抢了大半,还有不少浑水摸鱼的想偷溜进来。兄弟们身上挂彩,还有几个倒霉的被踩断了脚骨头,躺在床上现在还没下来。这位大人您别看灾民可怜,一包贱骨头,凶得很。”

官府对地痞流氓恨得牙痒痒,抢粮的事频发,衙门下手越发重,打死了不少人,但灾民还是屡教不改,反而越来越多人聚集,后来在远离城门的地方搭了棚,抽调更多兵力护着,才好了些。

“我们不是不可怜这些人,多多少少掏过腰包,全他娘的是白眼狼。”护卫忍不住骂了一句,被一旁的人劝住了。

真正可怜的有,但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全臭了。

“大老爷可怜可怜我们吧。”

“老爷我已经好几个月没吃饱了,求您给点粮行行好,您让我做牛做马也行。”

“家里的小娃老人生了病,一口饭就成。”

魏游几人驾车前往粥棚,沿路不少穿着破布衣的灾民冲上来,唇瓣干裂苍白,身体骨瘦如柴,眼里尽是哀求痛苦之色,要不是王府护卫皮肤上添了不少抓痕淤青,还真当他们是柔弱无力的小可怜,心软下车了。

“他们指甲缝里全是黑泥。”江盛拉着魏游的袖子,心生不忍。

“王君心善,灾情时间长,近一个月建州朝廷发的粮仅管一天一顿,保证他们饿不死。那些没吃饱的汉子必然得挖野菜,寻些其他吃的垫垫肚子。”刘和德年幼时逃难过,知道里头的苦。

饿极了的灾民什么都吃,为此误食野菜死了不少人,为了一颗酸野果大打出手,也不在少数。尸体残骸扔在地上路边没人管,守卫经常需要搜寻进行掩埋,否则出了瘟疫那才是真正的灾难。

连东岭府城外都成这样了,魏游不敢想象其他州会是什么样子。

王府早上做的馒头包子满满三车,要不是周围人高马大的王府精兵盯着,那些虎视眈眈的流民灾民早一哄而上,抢光了。

管你天王老子,吃饭最大。

粥棚的小队长被王府护卫长柴正峰打了招呼,魏游和江盛进入粥棚,锅里的粥已经咕噜咕噜冒泡熟了,锅盖一掀香气四溢,闻着味,灾民队伍开始往前挤。

“前头的赶紧的,要饿死了。”

“再推老子一拳打死你。”

“又不是我,后面挤上来的,我能有什么法子。”

一旁拿刀的官兵绷紧脸,眼观四路耳听八方,防止有人闹事。

“怎么尽是些汉子小子,没有哥儿丫头。”前头把粥分出去了,又起了一锅粥,魏游趁机问掌厨。

那厨子先是被搅扰了不耐烦,一看小队长低眉顺眼,正色道:“您也见了,外头熙熙攘攘的人挤人,哥儿女子来了不是明摆着被人占便宜嘛。况且灾民多,分完汉子小子天都黑了,不如让吃了的汉子拿木牌领了粮回去。”

“揣着粮若是有人拦路截胡……”魏游皱眉。

小队长无奈:“想不出好法子,这几月雨天多,一直都这么过来的。”

“不妨多设些粥棚。”魏游提议。

小队长解释:“人手不够,顾两个粥棚还有人闹事,多开几个城卫护不周全。”

魏游记下了,这事可以和覃洐说一说,派点人能解决。

今天的队伍还算安分,等日头到头顶,江盛注意到队伍中一个眼熟的人,少年瘦瘦的,身高与他差不多,昨日瞥见的脸部稚气被鼻青脸肿遮盖,见他们看过去,那人缩了缩身体藏进队伍。

魏游皱起眉。

他没错过少年眼底一闪而过的恨意和狠意。

一个不大的小屁孩哪里来的这么重的戾气?

队伍轮到他,盛粥的厨娘一抖大勺,碗里的粥少了一半:“走走走,别堵着人拿粥,下一位。”

少年攥紧拳头想说什么,小队长骂着赶他,手里的刀蠢蠢欲动。

等人走了,小队长无奈叹息:“王……让大人看笑话了,这小子滑头的很,您别被他骗了。人是长得瘦瘦弱弱惨兮兮,厨娘当初还可怜过他偷偷加过粥,结果就一忘恩负义的,曾经还弄伤过一个城卫兄弟,如今给他粮吃都是那兄弟仁慈。”

“发生何事?”魏游问。

“城卫兄弟制止他抢别人粮,他拿刀伤人手。”小队长说。

“你亲眼见着了?”

“那倒没有,但那兄弟是真的伤了手,让大夫看了半个月,这小子也在牢里呆了半个月。”

魏游沉默,他从江盛的态度中不难猜测这人的身份,大概就是昨日说的港口被欺负的雇工。

小孩脏兮兮的头发搭在一起,身上的衣服东一块西一块打着不同颜色的补丁,缝合处细密整齐,看得出来补衣服的人手工不错。但一个愿意用劳动换取报酬的人和一个抢别人粮的人,是同一个,说来挺矛盾。

烫粥急匆匆入肚,他擦了擦嘴角把碗还回去,然后从怀里小心翼翼取出木牌递给另一边的队伍,领取家眷的馒头。

“不公平,家里两个人凭什么只给我一个馒头!”少年小脸消瘦,瞪着一双大眼,看上去十分可怕。

小队长上前呵斥:“怎么,你抢别人手里的粮你就公平了?”

“我没有!”

“死鸭子嘴硬,看我今天不教训教训你。”小队长半抽出的刀被柴正峰压回刀鞘,而少年扭曲的凶相怔在脸上,愣愣看着他们。

灾荒的可怜人罢了。

“你昨日是不是去港口上工了?”魏游问。

面对明显与官兵一路的人,少年警惕又生硬:“没有。”

魏游一个字都不信,他挽起的裤脚还黏着几片鱼鳞,别以为他眼瞎:“你因为抢夺粮食划伤过城卫?”

“放他娘的狗屁,官大了不起啊,可以扭曲事实随便给人按上伤人的名头,脸比粪池里的污水还臭不要脸。”少年恨恨道。

骂起来人气势汹汹。

小队长:“他的伤难道不是你伤的?”

一说起这件事来,少年心口起伏,满眼恨意:“那是污蔑!”

“不是你做的就赶紧领了馒头离开,别挡着后面的人。”魏游发话,厨娘才不情不愿地又扔给他一块馒头。

少年一愣,脸上凶狠的猪头脸有片刻茫然,他定定看了魏游一眼,也不争论了,拿了馒头就走。

事情到这魏游和江盛以为结束了,回城时却远远见几个人在泥地上翻滚打架,占据上风的人见他们马车停下,面朝他们,露出了猩红的眼睛。

是刚才的狼少年。

魏游让人拉开他们,问:“你不是回去了吗?”

少年成了个泥人,唯有一双眼睛似狼,盯着地上凸起的凝块沉默不语。

他不说话,其他人可不会闲着,其中被打的最惨的一个跪地哭嚎:“大人,你可要为我们做主,这小子抢我们老幺的粮,要不是我们及时赶到,他就得逞了!告官!打他个二十大板!”

“田三我告诉你,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明明是你们兄弟三个想要抢我馒头,被我打得满地找牙。”说着提起拳头就要过去。

“快看,他打我们!”

少年身体停在半路,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他名声差,田家兄弟咬死是他抢夺在先,没人会信他的话。

魏游走进几步,居高临下地问:“那你们的馒头在哪里?”

田家三兄弟有一瞬间慌张,搜找一圈没找着,直言打架时掉落泥坑不见了,囔囔着要少年赔偿。而少年则蹲下身,红着眼捧起滚成“糖糕”的馒头,满手污泥。

田家兄弟反应过来,指着少年的手说:“对对对,这就是我们的馒头。”

“他们好像当你是傻子。”江盛突然对魏游说。

连江盛都看明白是一件包拯杀牛断案的事,魏游没道理不清楚。

田家三兄弟以闹事的名义被抓去交给城卫,江盛回马车左淘右淘,没找着主食,把糕点和零嘴一股脑送给少年。

少年放下手,有些局促不安。

感动转瞬即逝,他很快清醒,没有接江盛的东西,反而抱着泥馒头后退一步:“我不要,你们前脚刚走后脚说我偷东西抓我怎么办?”

一身刺,或者真被人诬陷过。

江盛再三保证他们不会的,少年不为所动,魏游看了他一眼,嗤笑一声:“一个灾民,犯不着动用这种肮脏的手段对付你。”

魏游轻蔑的话刺激到少年的敏感神经,小孩自尊心强,恼羞成怒下头也不回跑了,不过不是回灾民区而是跑到不远处的水坑,洗了一把手接过零嘴。

“……”

你说他虎吧是真的虎,你说他识时务吧,也是。

现代小孩子不准打架斗殴的标准是基于和平稳定的国情,战乱穷苦年代,凶狠是他们的保护伞,魏游没有说教:“过几日建州要造厂子,你就拿着包糕点的帕子去肥皂厂,给招工的人看。”

“我为什么要去?”

“不去也成,肥皂厂包一日三餐,还有工钱,去不去你自己考量。”

一缕阳光破开乌云洒在天地间,天高云淡,之后的日子晴天多,农耕时代种田才是王道,建州已入秋,二季水稻错过了时间,冬小麦恰是时候。

鸡鸭牛羊也得找人养着,再不济,拉人去海上捞鱼。

光赈灾给粮不够,灾民已出现不劳而获的惰性,除了赶人去种田,还需以工代赈解决灾民过剩问题。肥皂厂和兴修水利无法解决建州城外两万灾民的生计,除了它俩,还得再想想法子。

魏游长叹一声。

目前最重要的是启动金。

回府的马车路过一处热闹的地方被堵了片刻,魏游看向街对面的酒楼,提议道:“回府再准备太繁琐,不如就近吃了?”

江盛自无不可,反而异常兴奋:“正好能尝尝地方菜!”

两人脚刚刚踏进门,店小二弯腰致歉:“对不住对不住,客人您去别家看看吧,本店临时调整不接客了,这儿送您一叠餐前小菜以示歉意。”

“来的不巧了。”

魏游也没想着硬要人做生意,准备换一家试试。

一处与账房说这话的两人听见熟悉的声音,猛地转过头,胖乎乎的那位率先反应过来,托着肚子小跑几步,喊道:“王爷!”

声音惊喜无比。

魏游本来已经抬起脚准备离开,听到有人喊他看过去,一对视,乐了:“陈富啊,这是你家开的酒楼?”

“对对对,是陈家的酒楼。”

寒暄了几句,他的视线越过陈富,看向另一位有一面之缘的:“知府?”

建州知府乔应选:“……”

好巧。

他刚从陈富那得知钱塘的事,说瑞安王装作贪财好色的样子,降低所有人的警惕,然后邀大族大文人游船半日游,结果背地里查封了户部巡官苏文祚的府邸,连人带棺一并给他办了。

想起瑞安王的风评和今早他收到的王府请帖,邀请他们建州几位大官和东岭八大族的人明日午后去府里游玩赏花,他当时还觉得这位瑞安王果然是要他们送礼,现在想想,毛骨悚然。

全他娘是装的,太阴险了。

真要送了大礼,呵呵呵,等着被查吧。

想通一切的乔应选摁下心慌,脸上带着职业假笑匆匆上前行礼,后不失礼貌地问:“王爷来此是为了……?”

“来酒楼自然是来吃食的,”魏游有些遗憾道,“既然陈家酒楼有事无法开门,本王和王君还是去别家看看。”

“不过是账房小事,小二没个眼力劲不知是王爷来了,您都来了,哪能让王爷您败兴而归。”陈富赶紧领着魏游和江盛入座,“小二,去知会后厨一声。”

店小二知道眼前是位王爷,他甚至不让人入门,早就吓得跪地不起。陈富踢了他一脚,给账房使了个眼色,账房心领神会领了店小二离开。

方正的小桌坐了四个人,只有江盛一个人专注与美食作战。

魏游吃了七分饱搁下筷子,陈富和乔应选吃过了所以象征性动筷,见魏游不吃了,他们立马坐正,像是听老师讲课的乖宝宝。

两双眼睛看着他,魏游从容道:“酒楼的菜不错。”

符合胃口就好,陈福松了一口气。

而乔应选仍然脸色紧绷,放轻呼吸目不斜视,等着魏游开口,然而魏游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横过去后,又看江盛吃饭去了。

没了?

就这样?

不需要考验他什么的?

一直到魏游和江盛吃饱喝足离开,乔应选都没得到任何指示。他觉得不对,私下找了其他七家人似下商量,把陈福告诉他的事情又转告东岭七族。

都不寒而栗。

几大官和七大族思考一晚上,第二日前往王府送礼时心照不宣送了朴实无华的书画和茶,金银珠宝一概没送。

炫富遭惦记!

别人惦记还好,这可是刚办了贪官的瑞安王!

打算试探东岭八族财政情况好做建设准备的魏游翻看呈上来的礼单,心里拔凉拔凉,来访人员中除了陈福送了江盛喜欢的奇珍异宝外,其他人居然一点钱都没有。

建州太穷了!

穷到魏游怀疑人生。

桌角放着还未送往京城的信,他直愣愣看了半天,一个念头突然冒出来。

要不他向皇帝撒个娇,换个地儿待待吧?

第 29 章

东岭八族, 林姓、黄姓、陈姓、郑姓、詹姓、邱姓、何姓、胡姓八姓,乃前朝末年最先衣冠南渡的八大族,军政商文均有涉及, 东岭本是流放之地, 八族南迁后才陆续发展起来。

称八族为开土之臣不为过, 所以朝廷官员在东岭无法像其他地方一样一言堂, 反而对他们较为敬重。

“乔大人,我们没猜错王爷的意思吧?”

乔应选断定:“想想苏文祚,王爷定是在考验咱们。”

“可我回头一想,咱送的都是些花啊画啊的,没个宝啊玉啊这些珍贵品, 是不是忒寒酸了些, 若是王爷觉得咱东岭人不知礼数,责怪可怎么好。”

除了陈家, 今日参宴的全是八族话事人,林家的说完,詹家表示:“况且八族从未做过贪墨卖国一事,心虚做什么?”

其他人心思各异,认真一想还真是, 身正不怕影子斜,瑞安王拔出朝廷毒瘤,他们又不是。

“话不能这么说,王爷昨日巡查粥棚,你说他会见着什么, 满地荒芜, 百姓食不果腹,”乔应选又指了指自己, “你们说这种情况下我们锦衣玉食合适吗?”

有道理。

此灾他们捐了不少钱,东岭三年饥荒存粮少,外加邻省偷工减料,给的粮不多,到了后期,全靠他们出钱从外头收粮运进来,才吊着一口气。

他们是捐了,王爷不知道啊。

满身光鲜亮丽赴会,若是王爷认定他们穷奢极侈,对百姓饥寒凄苦袖手旁观,又会怪罪。

乔大人说的不错,装穷一劳永逸。

所以,等魏游赏他们带来的花和画,一语带过陈富送的翡翠玉石时,他们心中无不在嘲笑陈富那傻子不听劝,等着被查吧。

“本王无意中得一方子,名叫香皂,幸得陈家助力在钱塘开店两家。”

其余七家知道,陈富那小子一下船就带着他老爹挨个登门拜访,炫耀得眼都差点被闪瞎,偏生陈胖子吊他们胃口,给说不给看,心窝子挠痒痒,恨的他们直咬牙。

下人呈上香皂和水盆,林家老爷一个急性子撸起袖子,二话不说抓起香皂嗅了两下,涂抹在手上搓泡打转,再用水冲洗,效果立显。

“嘿,好东西啊,老夫出门前沾上的墨水被洗得干干净净。”

他又闻了一手香,起身道贺:“恭喜王爷!”

马屁精。

好歹见过不少大场面,大家族的人谁不端着点,香皂固然神奇,在王爷面前也不能失了大家风范,就老林一个猴急的,抢尽风头。

林家老爷性子急人可半点没糊涂,反而精明的很,顶着一群幽怨的目光老神在在,面上依旧笑呵呵。

明着刷存在又不犯法。

不管是酸自己迟一步还是什么,老林都开口了他们不能再沉默下去,纷纷起身行礼:“恭喜王爷!”

一片恭喜中,魏游长叹一声。

“香皂是好香皂,可是啊……”他又一声长叹,不说了。

话戛然而止,摆明让人顺着往下问,几个老头面面相觑,最后一致看向第一个发声的林家老爷,意思明确。

便宜让你占了,活你来。

林家老爷硬着头皮:“王爷因何叹气?”

“哎,”魏游一声长叹把底下几个赴会的人吓得够呛,然后说,“建州是个好地方,人杰地灵,乔知府治理有方,东岭八族亦是大善之家,与民为善。”

“奈何天灾无眼。”

官吏和八族不知道为何跟着魏游一起叹气,回想王爷说的话,他们所做善举被王爷知晓认可,心生感动,又不明白王爷到底想要表达什么。

“台风山洪不断,百姓流离失所。朝廷命本王押送八万赈灾粮款的事想必你们也知道,然八万赈灾银两所购的粮不足以支撑两月,雪上加霜的是东岭即将入冬,颗粒无收下东岭百姓怕是难过了。”

魏游眯着眼顿了一下,大伙的心跟着揪起来,“本王寻思着办厂子以工代赈,可王府两万私银早已于钱塘购置粮草,没有闲钱了。”

至此,他们终于听出些门道来。

瑞安王是想让他们索要银两?

不是说瑞安王是个清廉爱民的好王爷吗?怎么向他们要钱来了。

官吏和七族的脸色一个个都不好看,难得一个为民除害的王爷让他们心生好感,听到这,好感全然已无,甚至新生鄙夷。

看来,京城这位贪财好色的传闻不是空穴来风。

特别是林家老爷,脸都绿了,之前的马屁拍的他自己都恶心,再次开口时热情降到谷底:“王爷是想让我们筹资办肥皂厂,发工钱?可八族为救东岭百姓已入不敷出,恐怕……”

魏游不在意他的推脱,甚至慢吞吞喝了一杯茶润口:“肥皂厂的事已经交给陈富了。”

林老爷一愣。

不是要钱?

“来人,给各位大人送上企划案。”

何为企划案?

大家云里雾里,直到拿到了三页薄薄的纸,细细看来,可这一看,除了最开始的修建水利还能理解,其他就更不知所云了。

水泥路,玻璃和蚝油?

说实话,字分开一个个都认识,合在一起愣是从上到下,从下到上,翻看一万遍都不解其意。

“今日邀你们来,一是说水利一事,要想治理水患须得兴修水利,适逢冬季水位下降,灾民多,正是时候。但北边告急无法给予东岭更多银两,修水利的银两恐怕还是得东岭商贾发发善心,捐点银,也不是白捐,所有参与族群可免除三年赋税和劳役。”

预算十万银两以上,他们八族主脉和支脉三年上交的税银都没这么多,但劳役……北边战况激烈,无人想把子女送往边境,可以说等同花钱买命了。

八族交头接耳讨论一番,资历最老的黄家老爷与他对接:“王爷,兴修水利乃是个无底洞……光凭八族之力恐怕难以支撑。”

有讨还的余地,魏游继续游说:“兴修水利的银两无需一次给清,可按月给。况且此乃造福一方的事,东岭所有商贾官员皆可加入,只不过本王信任你们,先行告知你等。”

按月给?

这倒是新鲜的法子,能让他们喘口气。

八族在东岭影响力大,他们同意等于其他商贾同意,黄老爷暗叹,眼前的瑞安王酷似传闻中的霸道,但又知道分寸,把度掌握在他们接受与拒绝的分界线。

难以抉择。

魏游看出来了:“你们可回去好好商量。”

“多谢王爷,”黄老爷坐下,林老爷又起了兴趣,“王爷,纸上描绘玻璃晶莹剔透说的可是琉璃一物?”

“与之相似。”

“琉璃一物我大荆未曾有人制取过,呈给陛下的均是从西域换得,若真能做出玻璃来,那我大建州将闻名于大荆。”

林老爷说到激动处,唾沫星子四处飞溅,他的脸像喝了酒通红无比,脑海里畅想着辉煌的未来。

一声突兀的咳嗽打断所思,他收神整衣,正色道:“王爷可制成实物了?”

“还未。”

“那水泥路和蚝油?”

“也未。”

林老爷热切的心凉了一半,他极力在王爷面前表现不就是想掺一脚,像陈富那滑头小子一样捡宝整个便宜,一听魏游的话,哪还有什么期待可言。

要是一直做不出来,投入的钱能去哪里?还不是入了王爷的口袋。

说到底,还是骗钱。

手段真高明,先用香皂麻痹他们的神经,再用新鲜玩意儿吸引他们的兴趣,要是哪个愣头青头脑发热,答应了去,那才是血本无归。

幸好他醒悟得早。

大堂内鸦雀无声,制香皂时就被打过一次脸的陈富突然站起,躬身道:“王爷,小人愿意参与!”

林老爷不吭一声,看了他一眼。

这马屁拍的比他还厉害。

魏游点点头示意他在纸张上签字画押,至于其他人:“同水利的事一起,本王给你们几天时间考虑,过期不候。”

他设三个厂以工代赈有其考量,有句古话,要致富先修路,水泥路是必备的;玻璃利润高,成本低,建州临近海边容易找着石英砂,适合赚大钱;蚝油同样是为建州量身定制,建州海运发达,下属县村靠海捕鱼的人多,生蚝易获取,成本低,容易发展成地方特色。

没钱的时候,怎么省钱怎么来。

话说完了,魏游不留他们,只把官员叫去书房讨论兴修水利的事,八族八人相伴离开。

大伙心思各异,头脑风暴许久只剩下三个字——

赌不赌?

“所以,我们没送金银珠宝,是猜错了吧?”一人想起一件事。

陈富听了理由惊了:“你们只送了这些?”

“有何不妥?”

“三月海船相处,我就没见瑞安王养过花花草草,喜爱哪个名家画作。在钱塘几日,我听见王爷让刘和德把除漂亮珠宝外的其余物都卖了换钱。”

他想不通,七族哪得来的消息认为瑞安王不喜金银珠宝的?

七族一听,心里凉了,乔知府和他们一样居然猜错了!

不过很快,他们有了一致的发泄对象——陈富。

好你个陈富!

八族里面出了一个叛徒!偷偷占便宜,没提醒他们一句,讨打。

魏游踏出书房时天色渐黑,他让刘和德送别建州几位官员,独自回房洗漱后用餐。

靠近寝殿,却发现寝殿门窗紧闭,外头丫鬟太监追着一团黄色的影子满院子跑。

走近一看,是只猫。

古代养猫者少,他穿越至今三个月也只见过这么一只:“是要抓来养吗?”

他逮着云哥儿问,云哥儿满头大汗,停下来时气喘吁吁,看样子追了有段时间了:“禀王爷,是要把猫赶走,王君害怕。”

魏游眉梢微挑。

转头看向东窜西跳的小东西,猫约三个月大,被追时隐隐发出小奶音,小小一只很是可爱,是最讨喜的样子。

天不怕地不怕的江盛怕猫?

万物皆有灵,知道魏游不会伤害它,小猫窜到魏游脚边用爪子把拉他的裤脚,还用毛茸茸的小脑袋在他腿上蹭了蹭讨好,见魏游低头看它,睁着一双滚圆的眼睛,冲他奶奶地叫唤一声。

和软绵绵的江盛很像。

门外没了响动,躲在门后的江盛悄悄打开门隙往外看,魏游的脸一眼跳入,他当猫已经被制服,拉开门欣喜地跑出去。

没跑两步,脚步猛的刹住。

再低头一看,一只凶猛的张牙舞爪的猫叫嚣着扑向他——

“啊啊啊啊啊啊啊,魏游!!!猫!!!救命!!!”

声音因害怕破的细碎,魏游刚定神,发现身上挂了个物件,娇软无骨,鼻尖蹭到淡淡的皂香。

“快、快把它赶走……”

少年害怕极了,连尾音都带着一丝颤,他说话时脸埋在他的颈部,头都不敢抬一下。

温热的鼻息喷在颈后,酥酥痒痒,像是有人拿毛绒轻轻刷过,痒得魏游心跳漏了一拍。

还真怕猫。

颤抖的身体微微下滑,魏游单手托了一把,防止他掉下去。然而不知碰到了哪里,江盛的身体明显地抖了一下,连腿也松了几分力,身体的重森*晚*整*理量全靠魏游支撑着才没掉到地上。

“喵呜~”

有大鱼!

裤脚被锋利的爪子攥紧,一只不太重的猫想顺着他的裤腿往上爬,魏游小腿微动,小猫轻轻下滑,趴在靴子上。

摇头晃脑又翻了个身,契而不舍往上爬。

“喵呜~”

咬大鱼!

每次小猫叫唤,江盛都会圈紧抱他脖子的手,耳边时不时传来轻微的倒吸声。

“魏游……”

声音又软又可怜。

绷直的脊背一直没软下来,魏游正面抱着他看不清神情,只听得见少年无意识地叫着他,试图寻求帮助,他圈着人的腰,想那双明亮的眸子此时定是无比通红,十分好看。

魏游感觉自己有点变态,喜欢看江盛哭的样子,殷红着眼框,湿漉漉的眼睛,容易让人心软。他喜欢,但不至于把喜好建立在他的痛苦之上。

“许是饿了,给它一些小鱼放它走吧。”

王爷不发话没人敢乱动,魏游出声后,云哥儿才敢上前抱走小猫。

小猫没碰到江盛不甘心,灵活的爪子在空中飞舞,差点抓伤人,直到出了院子许多,才听不到奶凶的猫叫。

江盛沉浸在猫的害怕中无法自拔,魏游无奈地把他抱紧屋,江盛个头到他下巴,在哥儿中不算矮,但身体却没多少肉,抱着不吃力。

“猫走了,要下来吗?”魏游拉了一把椅子落座,等着下人布菜。

没有回应。

真被吓坏了。

魏游腾出一只手轻轻地揉他后脑勺,有一下没一下,好半晌怀里的人才渐渐放松。

柔顺的头发贴着他的侧脖子,像是小猫样轻轻蹭了蹭脑袋,魏游心角一塌,第一次知道自己吃软不吃硬。

菜已经摆上,他们的姿势吃不了饭,魏游想让他坐到一旁,然而江盛的手臂紧紧地禁锢着他的脖子,死活拉不开。

相反,一察觉到他的举动,江盛头埋得更深,温热柔软的唇瓣因为心慌不经意间擦过脖颈。

很痒。

魏游下意识收紧放置在江盛腰部的手,声音发紧:“下来。”

第 30 章

温暖的怀抱总是让人留恋, 江盛趴着不愿意动。

他心里窃喜,魏游嘴上让他下来,手上禁锢的力气却大的吓人, 烫的他腰都快化了, 哪里像是放他离开的样子。

哼, 口是心非的男人。

他把头埋进衣袖, 鼻子轻轻动了动,没闻到自身大海的味道。

奇怪,没有味道那恶猫怎么知道他是鱼,还对他穷追不舍,恨不得咬他一块肉的模样, 可吓死鱼了。

“怎么这么怕猫?”魏游拿他没办法。

“谁、谁怕它了, 它长得太凶了。”

魏游轻笑一声。

“第一次听人说可爱的小奶猫长相凶残,夫郎的审美与一般人格格不入。”怕成这样, 若不是知晓江盛是个现代人,他甚至怀疑眼前的人是鼠或者鱼成精了。

果然娱乐圈待久了脑洞大开。

江盛却不开心了,他脑袋后仰,双手撑住魏游两侧肩膀,直视他的眼睛, 郑重其事地问:“我问你,它好看还是我好看。”

语气积极认真,就像是一个回答错误就会永远失去另一半的态度。

魏游:“……”

这有什么可比性,物种都不同。

“它……”话音刚开头,肩膀一痛, 魏游停顿一下, 话锋一转,“它没你好看。”

闻言, 气势汹汹的脑袋瞬间低下,额头抵肩,墨色的长发遮挡住大半耳朵,只剩下一个白里透红耳尖,像是粉嫩的多肉。

瞎、瞎说什么大实话。

想揪耳朵,魏游忍住伸手的冲动俯身靠近他耳畔,低声道:“被夸害羞了?”

“没有!”

江盛矢口否认,脑子却无限循环魏游夸人的神情和语调,磁性的声音传入耳朵痒痒的,他不自在地凑近魏游脖颈处蹭了蹭,耳尖的粉嫩逐渐晕开,加深。

被魏游夸好奇怪。

怦怦怦怦——

江盛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他原本上半身与魏游紧密相贴,如今强烈的心跳震动耳膜,江盛怕被魏游听见,慌乱的松了松圈紧的手臂,后撤一步。

无端的羞耻从心口浮起,江盛不安分,故意拿罪魁祸首——魏游喉结处的皮肤磨牙发泄,结果惹毛了狮子。

屁股被打了。

一个弹跳而起,被打的一半屁股火辣辣的疼,他嘶了一声,怒目指责:“你摸我屁股。”

魏游抬头,眼皮上下滑动:“我是在打你。”

“www.youxs.org!”

魏游欲言又止,掸衣起身,修长的身影阔步往门外走。

见状,江盛顾不得揉屁股,从背后叫住他:“你去哪?”

“拿把尺子来。”

“什么尺子?你拿尺子干嘛?我就是说了你两句,谁叫你下手这么重,很疼的,说不定都肿了,”戒尺是夫子常用体罚工具,他又不是魏游的学生,凭什么受罚,“家暴是犯法的。”

还委屈上了。

“找把尺子帮你测测脸皮,到底能有多厚。”

再次进门。

魏游手里拿的不是戒尺而是药膏,他先前被江盛咬喉结的举动吓了一跳,说不清是痛还是麻,反应过激下力道确实不轻。

药拿来了,喊天喊地喊屁股疼的人东躲西藏不愿意让魏游上药,饭还没吃呢,跑起来像只灵活的兔子抓不到,可惜耐力差,最终还是被魏游拖上了床。

“裤子脱了。”

“不要,你耍流氓!云哥儿,锦哥儿救我!”江盛干巴巴喊两个陪嫁哥儿帮忙,奈何队友不给力,云哥儿对锦哥儿使了个眼色,不理会江盛的干嚎,匆匆走出门,顺带把窗户也关了。

江盛目瞪口呆:“……”

说好的陪嫁呢?倒头就成魏游的人了。

拐带亲信,魏游在江盛心底的罪名又多了一项。

孤身无援,大局已定,江盛干嗷了几句就歇了声,口干肚子饿的,不如省省力气。

药还是魏游给上了,大秋天屁股凉飕飕的,还得光着趴在床上等药膏干燥,免得沾上衣物。

这么糗的事……

偏偏某人还一直盯着看,江盛羞愤地把头砸进枕头,拉过被褥蒙在脑袋上,整个人像是一只鸵鸟一样缩起来,自欺欺人,假装自己不存在。

“需要涂三天。”魏游盖上药膏盖子,把它放在床头醒目的位置。

江盛抗议:“我要自己涂。”

“你后脑勺没长第三只眼睛,一个人不行。”

“那就让云哥儿锦哥儿帮忙。”

蒙被的声音有点沉,但魏游听得很清楚,他偏头扫过暴露在空气中皮肤,白白嫩嫩,翘起的那块被他一巴掌打得红肿,破坏了整体的美感。

让别的男孩子涂屁股上的伤……

魏游捻动指尖残留的药膏,有种想把江盛另一半屁股打肿的冲动。

江盛觉得说完之后觉得氛围不对,捏起被褥一角,从缝隙间偷看魏游,结果对上魏游阴沉的脸,吓得他脑袋一空,和看到那只小黄猫差不多。

“还、还是你来吧,”江盛最怕魏游一言不发的模样,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怂,说到底就是怕魏游生气,“不过说好,你不能惦记我的屁股。”

前两回魏游太凶了,心有余悸。

江盛的话音越来越低,说完不自在地动了动光溜溜的屁股,又缩回被子里躺尸去了。

看得魏游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他迟疑一下,伸手扯动被褥一角,被子里的人死死压住被子不让他打开,魏游隔着被子在他脑袋上方轻轻顺了一下,蹦出一个笑音:“乖。”

那日过后,两人相处总有些不自在,特别是江盛,一看到魏游就躲,虽然大部分时间躲不了。

为不讨嫌,魏游决定出一趟门。

玻璃、肥皂和水泥均离不开石灰,建州在防治瘟疫方面做的不错,凡是马车路过的地儿,均能看见白色的石灰粉,像是不要钱地使劲撒。

这恰恰说明,建州不缺石灰。

魏游带上几个随从去往知府府上,说明来意后,乔应选唤来下属了解情况,几番周折,终于在提供石灰粉的小作坊寻到了来源。

“知府大人来订石灰?”

石灰小作坊的主人穿着粗布衣留有短须,年纪大概四十岁上下,因认出人群中的乔应选乔知府,说话时有些局促。

建州府城内只有他们一家石灰铺子,平日官府采购石灰粉均有专门的人与他们对接,且一般是送上门去,怎的今日突然驾凌他们小铺子了。

作坊主紧张之余,心下不安。

魏游巡视一圈,问:“你们家的石灰如何卖?”

“药铺按斤卖,四文一斤;官府定得多,按石卖,三钱一石。”店家细细说道。

一石等于一百斤,一钱等于一百文。

买的多果然便利,再加上是官府需要,每斤压了一文钱。

别小看这一文钱,建州的物价比京城和江南低,其他地儿一文钱一个肉包,到了建州一文钱能买两个,虽说如今粮食少肉包涨价了,但对百姓来说,一文钱能救一天命。

“若是私人购买呢?”

店家没直接答复,而是先看了一眼知府,又细想两人的关系,脑子过了一圈才恭敬道:“若是您要买的话,不管是斤还是石,小人给您的价格同官府相同,三文一斤,三钱一石。”

魏游静思后询问:“你们的石灰产自何处?”

“大人是想看山?”

“对,能否带我们前去一观?”

买石灰怎么的还要看石灰生产何处?店家心下一沉,这位爷不会是看中了他们石灰山,想要霸占了去。

魏游没等到店家的回答,反而等到膝盖磕碰地面的声音:“大人,贱民上有小下有老……”

一听,开头还挺熟悉。

“……石灰山乃我兄弟三人祖上所留,如今灾荒全靠它吊着性命,若是、若是,”他咬着唇,磕头哽咽,“贱民兄弟三家怕是全得饿死于此,大人行行好,放过我们吧。”

魏游摸了一把自己的脸。

没刻“我是坏人”四个字,怎么经常有人觉得他不是个好人呢。

“你且起来吧,山既然是你们祖上相传下来的,本王自然不会霸占了去,若真需要订购,必会支付你银两。”

“王、王爷?”

店家先是一愣,后反应过来连连磕头:“多谢王爷,请王爷恕罪。”

石灰石产地在建州西部一个四面环山的小村落,名字很好记,就叫石村。

是个穷村。

此地山头贫瘠,大部分山无法耕种。在农耕时代,无法耕种的地等于死地,因此石村的人越来越少,基本都外出寻生存之道,像是柘部落的人一样,好几年都回不了一趟,甚至有的直接搬了户口换了地,彻底离开了。

留下的人中要么是像石岩家,也就是石灰铺的老板家有赖以营生的山头。要么就是不愿意离开的村民,靠一两亩或者给石家采矿做工残喘过日。

石岩带他们前往产石灰山。

产石灰的山很大一座,山表面覆盖的植被不多,树少草多。

比因土质松而塌方成山洪而侵害的村落,石村反而因无法耕种的山受损不多,算是因祸得福。

“王爷,到了。”

他们来没有提前通告一声,所以矿洞、矿坑周围有不少人拿着锤头还在劳作。

叮叮当当,满头大汗。

石岩从开采的矿洞里拿起一块灰白色石头,魏游拿手里细细感受,硬邦邦的石头还未磨成粉,外层脏兮兮的带着泥灰弄脏手心。

是石灰岩,没错。

魏游估摸着山体能产的量,对石岩说:“你们村长在何处?”

村长是个年过花甲的老人,听魏游说要在这儿办水泥厂高兴坏了,直接送了空地给魏游,别管水泥是个什么东西,只要给钱给粮那就是好东西。

“别的山头可有人买去?”

村里买地卖地都要通知村长,好收税时核对交税银两,山虽然也收税,但比田便宜多了,早先村里人见石岩家靠石灰发家致富,也学着包山挖石头。

结果什么都没有,白浪费钱,就没人买了,所以石村的无人山很多。

“这些可都别再卖了。”魏游指着毛皮上的简易地图说道,等过两天他制些炸药,把山炸出来看看有没有需要的矿山。

水泥还差铁矿,但玻璃的材料已经够了。

次日,魏游和江盛带着石村人送的石灰石,和早先备好的石英砂、纯碱,前往烧砖烧陶的窑,打算先试试手,做一个玻璃珠子出来。

“你要来买砖造房子吗?可王府已经够大了。”窑内的温度远远高于室外,热得江盛差点脱衣服。

魏游带着东西往里走,边走边说:“不是造房子,你不是喜欢亮晶晶的东西?”

“可砖头蹦不出宝石啊,它是土制成的,你可别想再诓我。”

“我有办法让他变成亮闪闪的东西。”

“我不信。”江盛严重怀疑魏游又开始耍人了。

“一会儿给你变一个。”魏游神神秘秘卖关子。

“真的假的?”

江盛半信半疑追上去。

玻璃制作的主要原料:石英砂、纯碱、石灰石。

建州是港口城,他下船时观察过,距离港口不远处有一片沙滩,有取不完的石英砂。

至于纯碱。

草木灰制取的碱液浓度太低,他找官盐处要了天然碱,这东西掌握在官营手里,大部分天然碱都是西部盐湖产的,市面上不可能流通。

原料配比完放入熔炉高温融化,魏游指挥着烧砖的长工,他读书时虽没有亲自动手做过,但大部分步骤还记得。

“熔制成型的玻璃慢慢冷却,不用太着急。”

魏游和江盛在窑里和长工一起蹲守,刘和德从外头给他们带了饭,等玻璃烧制步骤完成后,他睁着老花的眼睛站在身后,同样好奇地盯着热冷却的玻璃。

“你说王爷做什么要折腾我们?霸占窑这么久,我们都能烧好几个陶罐了。”

门口守卫距离魏游他们远,仗着对方听不见肆意评价。

“王爷是我们能议论的?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又不缺咱工钱。”

“可我想知道里头在捣鼓什么。”

“我听见一嘴说不是要烧砖和陶器啊。”

“那他在做什么?”

窑内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呼,守门的长工无法离开原地,踮着脚伸长脖子,好奇得像蚂蚁爬过般心痒痒。

咔嚓咔嚓——

豆大的汗从烧玻璃的长工脸颊旁流淌下,他无暇顾及,看着人群之中眉峰簇起的王爷,心里忐忑不安。

玻璃裂了!

烧玻璃没有想象中的简单,玻璃褪火过程中温度调控不好,冷却太快容易出现裂痕,是正常现象。

只不过这几颗废了。

玻璃重新烧制,因为想看成型的玻璃一眼,他们当天直接借住在农家,耐心等待更长的冷却时间。

直到第二日傍晚,真正的成品才出炉。

围观的人不少,玻璃球在窑内火光的映衬下出炉的那一刻,周围一片捂嘴惊呼。

“老天,居然是琉璃!”

“怎么会是琉璃!可不就用了沙子而已吗?”

“玻璃球!”

江盛兴奋极了,他围着魏游的手打转,冷却成型的玻璃球安静躺在魏游手心,不大,体型和平常吃的章鱼小丸子差不多大。

“你好厉害啊!!”

崇拜的小眼神在周围转了一圈又一圈,魏游心底说不出的满足。

但很快,他收神反思。

玻璃球没有琉璃剔透,珠子虽能透光,但质感和细腻度均不达标,魏游看着砖窑,很快明白原因。

温度还不够,杂质多。

石英砂熔点高,加入纯碱才堪堪拉下两千度,要想获得更加美观的玻璃和玻璃器皿,还得用水煤气增温才行。

想到什么记什么,魏游当即把想法洋洋洒洒写下来,又让砖窑把剩下的原料做完。

“你再给八族送个帖子,上回让他们去考虑的事情也差不多该定下来了。”

魏游吩咐刘和德去办请贴的事,顺道去药铺买硝石和硫磺,他要做火药劈个山。

等他忙活完了,江盛凑上来替他捏腿垂肩:“魏游,我能不能用一锅章鱼小丸子换一颗玻璃珠。”

“可以,不过,”魏游心情很好,他心情好,就喜欢逗江盛,“我叫了你这么久夫郎,夫郎是不是也该叫为夫一声好听的试试?”

江盛抬起胳膊轻嗅, 因为手臂带动被褥, 搭起一个小小的帐篷,空气流动下香味直袭魏游的鼻腔。

魏游呼吸一滞。

平日逗江盛生气仅是觉得江盛暴跳如雷的样子可爱,www.youxs.org,如今,魏游被自己身体的反应吓了一跳,他拧起眉头,伸手缓慢揉眉,遮掩住眼底的片刻慌乱。

娱乐圈见多了昏暗的事,这方面的念想降低不少,再加上日夜颠倒的作息,连谈恋爱的功夫都没有,更何况找个伴,穿到大荆上辈子没经历的事经历个遍,连某方面也变了。

“香?什么香?”

身旁人毫无所觉, 嘴里念叨着没有闻到香气,为证明没熏香,不假思索把手臂横在魏游鼻子下。

当真是开荤的男人在欲方面的需求会不同。

许久,魏游抽回手:“大概是我闻错了,只有香皂的味。”

指腹离开唇瓣瞬间变凉,魏游强迫自己清醒,说出的话不自觉冷了几分,听在江盛耳里就突然如冬日飘雪般语气急转直下,莫名其妙。

其实江盛衣物上的香同他是一样的, 都是上好的御赐沉香, 但除此之外,江盛身上另有一种沁人心脾的淡香,由内而外包裹在被褥内,越发浓郁。

“没香气啊。”人鱼才不屑人类的香水味,熏死鱼。

第 22 章 (三合一)

小嘴撅起的弧度更大,魏游微微出神,等回过神,食指已经点在了江盛柔软的唇瓣上,他亦对上一双惊讶的明眸。

魏游瞬间清醒了。

他在想什么?

“占我便宜呢!”他忿忿。

狭小的床榻间一时无言,江盛沉下心感受,香气没闻到,就是腿有点痒有点热。

烛火漏出点点碎芒,映在精致白嫩的小脸上, 他嘴里不停念叨“有没有闻到”,魏游眼眸半阖,恰巧落在对方开合微撅的薄唇上。

江盛声音迷迷糊糊, 有些失真,大概是被人从睡梦中强行脱离,大脑懒懒恹恹, 还未彻底清醒。

“衣物的淡香很好闻, 是下人给你新换的香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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