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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都督曾是我阿兄

30-40

只见独孤及信又伸手将?奉先生接了下来, 连一片眼神都未曾分与他, 便随着云枝快步进了院落之中。

他下马将?云枝揽去身后, “娘子莫怕, 小王对此不?会?坐视不?理。”

“武都王误会?。”

我阿兄?

她二人何时如此亲热了?

“姜娘子如何?”

见产婆正满头大汗,“又晕过去一回,云娘子可找了良医来?”

云枝赶忙退出?去,“奉先生快请进。”

那哥嫂一看?来人是?个郎君,一把将?奉先生的双腿死?死?抱住,“你个未出?阁的娘子怎么?做得出?这种事,找郎君给娘子接生,你不?安好心!”

“命都要没了,你二人还有闲心操心这个。”

“亏你还是?世家女,家教竟是?这般不?堪!”

“呸!什么?世家女。叫郎君来救,纵然救回来也毁了名声,你这贱人不?安好心。”

云枝不?想再?同她耽搁时间,还未等开口,秦国公那宝剑出?鞘“铮”的一声,一片血迹便溅到了姜家嫂嫂的脸上。

她闭了闭眼才?意识到脸上是?什么?,赶忙松手去看?自?家郎君。

院中一阵姜家哥哥的嚎叫之声,那声音之凄厉,犹如见了活阎王。

奉先生趁机入得门去。

云枝此刻也顾不?得忌讳,一道进去给奉先生打起下手。

入目尽是?一片血红,已?经从床铺上蔓延开来,云枝甚至不?敢去看?姜浣此刻的脸色,只闷头替她不?停擦拭,继续吩咐叫人不?断烧水进来。

云枝不?知奉先生正如何操作,只看?他探手过去,“这一步凶险,孩子若能转得过来,兴许有一线生机。却也极有可能伤了脖颈,脊柱,生出?个瘫子或是?死?胎……”

“若是?不?转,孩子只有一死?。”

云枝连大气都不?敢喘,只感觉奉先生慢慢使了劲儿,眉头尽皱在了一起。

“缓,缓,缓,给些劲儿,好,真好,真好……”

奉先生嘴里念念有词,大概也是?给自?己鼓劲儿。

也不?知这一步持续了多久。

“产婆来……”

云枝咽了口口水,这才?敢回头望向二人,“成,成了?”

奉先生接过云枝递来得帕子,“还不?行,产妇没力气,快喂些东西。”

云枝将?早早准备好的东西都叫摆了进来,她手抖得厉害,可还是?将?一盅汤水喂进去,姜浣便又打起了精神。

奉先生忙碌之中不?忘回身瞧她一眼,“在娘子这般年纪,我遇到敢进产房帮忙得,娘子还是?头一个。”

云枝只扯出?一个极难看?的弧度,“我便当奉先生是?在夸奖了。”

“自?然是?夸奖。”

奉先生和产婆这会?儿正叫姜浣使力,产婆不?时上手,这回倒顺利许多。不?多时孩子皱巴巴的小脸露出?来,只是?浑身已?经青紫,这情?况很是?不?妙。

连云枝都晓得,恐怕是?已?经迟了。

姜浣一边使力一边问着,“孩子好不?好?”

奉先生却冷静回复,“很好,红通通的。”

云枝这边也只管点头,“嫂嫂听良医的,奉先生是?极有名气的。”

姜浣一面流泪一面又笑起来,“是?,是?,你舒温阿兄同我说过,若是?情?形不?好,便叫奉先生来,都会?好。”

云枝不?知王舒温同姜浣说起过奉先生,难怪她并未排斥郎君近身。

这么?说话间,孩子已?经叫产婆拽了出?来,良医将?脐带迅速剪掉扎好,以手按据胸上,数动之。

小小婴孩,浑身软趴趴,躺在良医手臂上一动不?动,云枝瞧着浑身血液都直冲到后脑去。

姜浣已?经没了力气,倒在一旁熟睡过去。

良医并不?放弃,继续以两指按动,直按到婴孩似乎咳了一声。

云枝还当是?自?己听错了声,再?一听已?经听到孩子娇声娇气的啼哭,小小的声音,仿佛猫儿一般。

她只摊在原地,再?无半点力气。

……

那姜家哥嫂二人已?经叫独孤及信堵了嘴,方才?那一剑是?他掌着分寸,寻常之时他必定?要砍下那郎君一指才?算罢休。今次想着替未出?世的孩子积些功德,这才?只在他臂膀上划了一剑。

他却嚎叫得仿佛被砍掉了胳膊,越发叫他厌恶。

“你二人说郎君接生坏了姜娘子名声?”他在二人面前嫌恶的皱了皱眉头,“这满院之中,我国公府之人半个字都不?会?透露出?去,王家人有姜娘子管着,应当也能守口如瓶……”

“你二人是?唯二变数。”

他擦着自?己长剑,“不?知是?割了舌头还是?砍了双手,能叫你们守住这秘密?”

独孤及信示意,叫人揭开二人被堵住的嘴。

“秦国公要杀人灭口啦,救命!”

“救命啊!”

仿佛还期待府外有人听到,前来救助他二人,扯着嗓子死?命的喊。

简直冥顽不?灵。

果然又被重?新堵了嘴。

姜家哥嫂从家中带来得丫头和产婆,都叫秦国公府的人捉了过来。

“我是?个粗人,学不?来那一套好声好气的手段,既然今日见了血,那便也无回头之理。”

他腿脚越发不?适,侍从将?圈椅搬来放到滴水下,他身量极高,只见一撑着剑鞘的黑影挪了过去。那阴影便在几?人的面上缓缓闪过,又兼这人大有来头,众人无不?战战兢兢。

他们自?乡下上京,寻常见过的最大的官儿,也不?过就是?太爷姜县令,那已?经是?好大的派头,从来都用鼻孔瞧人。连带着他们这群丫头婆子,也觉在县中高人一等,在集市上采买,旁人都要高看?一眼。

如今进了京中,才?知何为高门大户,那县令对上国公,连人家的头发丝都比不?得。

“若有内情?相告,咱们都能省下些功夫,”他指了指今日受了杖刑的丫头,“若是?只知护主,下场也在此摆着。”

几?人你瞧瞧我,我又瞧瞧你,谁也不?愿意做这个出?头鸟。

“既如此,”他似若有所示,指尖捻起瞧了瞧,却看?到指腹上一滴红痕,大概是?方才?抽刀去刺姜家郎君时留下的,“那便挨个来过。”

几?人不?知他所说来过是?何用意。

却见洪四海从侍从手中接过一支极细的银簪,纵然夜色之中不?好分辨,可那尖上闪过一丝锋芒,看?起来足叫人不?寒而栗。

“此簪是?几?种金属合炼而成,极硬极细,若要插进指甲缝儿之中,只需向上顶起三成力……”

他将?银簪摆在几?人面前,“这个在咱们这儿,叫飞甲。”

武都王瞧着不?寒而栗,心道这个独孤及信果真是?个疯子,竟能想得出?这般折磨人的法子,十足变态。

洪四海说完连消化的时间都不?曾留下,随意扯过一个便叫人按住了身子,黑暗这种并不?能分辨他是?不?是?真的已?经开始施刑,单凭动作就已?叫那人吓得鬼哭狼嚎起来。

“我说,我都说,我都说啊——”

“是?姜家郎君和娘子说,王侍郎下了大狱还是?重?罪,若要抄检起来,王家这样大的宅院都要上交朝廷。浣娘子性子软,又是?个大肚子的妇人,到时候替她接生,把孩子抱走?到娘家养着,这院子就是?千金万金,浣娘子也会?心甘情?愿拿到娘家养孩子。”

这主意简直阴损到家。

秦国公叫人松了手,“如此损阴德之事,你们倒肯干?”

32

“姜娘子说都是自家人, 又非违纪违法,官府来了也奈何不了她,到时候只说是浣娘子生产前应允过?这孩子她来养, 若是浣娘子反悔, 自然?也可以回老宅一起来养。”

那人竹筒倒豆子一般, 将事情前前后后都吐露个遍, 恨不能?再?从?犄角旮旯地方, 再?搜索出一两个未吐露的内情。

“姜娘子生不出孩子, 这是姜府上人尽皆知的。”

洪四海便对着姜家哥嫂一人赏一记窝心脚。

原来是既惦记人家家产, 也惦记人家孩子!

此事总算查个清楚,只?待送官法办。

武都王却被吵得耳朵疼, 他掏掏耳朵, “秦国公方才为何不算上我武都王的人手, 小王亦是知情人。”

秦国公忍着腿脚不适, 面色难看的问他, “五王意欲向外宣扬?”

“自然?不是!”

武都王虽自己整日胡乱过?着,可从?未干过?乱嚼舌根之事,何况事关娘子名声。

“小王, 小王的娘子日后遇到这般情急之事, 小王必定半点不会?置喙。如奉先生这般救命恩人, 小王必定塑金身至于庙中, 叫他受万世香火。”

云枝出门之时正听到武都王这般剖白。

武都王咳了一声,他是存心叫她听到。再?说奉先生可是云娘子特地寻来的活菩萨, 自然?是极好的。

她身上满是血污,大概只?简单处理过?, 脸色亦是白的吓人,秦国公赶忙上前扶她, “你好不好?”

云枝神情恍惚,以为他在问孩子情况,两唇张了又阖,“孩子无事,救回来了。”

“我是问你。”

武都王见他二人这般急得跳脚,刚刚不过?离得远了些,竟未能?将人抢来自己怀里,“云娘子好端端的,你莫碍手碍脚挡她的路。”

他却见她情形似乎很不对劲,将她往怀中强势一揽,“好了,我不问了,去歇歇吧。”

秦国公话音刚落,云枝便已经脱力晕死过?去。

云枝朦胧之间似乎听到奉先生在低声说着什么,只?是她身子实在疲惫,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使?不出来,越是想要?醒来越是陷入无力挣扎的境地……

“产房混乱,世人皆说沾染血污恐怕冲撞,实则是因大面积的血污会?使?人晕眩,尤其小娘子这般年纪……”

“可会?有什么不好?”

秦国公随着奉先生到一边去开方子,“晕眩之症会?不会?长久出现?”

“这个不必担心,只?是……”

奉先生琢磨了下,不知要?不要?告知眼前这高大的年轻人。

“先生但说无妨,我是娘子阿兄。”

“哦——”

武都王立刻前来拆台,“你算哪门子的阿兄,戚大人早将你逐出师门了!”

秦国公盯他一眼,话中满是警告意味,“请武都王慎言。”

武都王翻个白眼,他如今还怕他不成?

奉先生瞧着两位贵人斗嘴颇为有趣,“我知二位都为云娘子打算,实则也只?是我小小的担心罢了,娘子早早见了如此场面,心里恐怕会?留下阴影,并不利于今后生育。”

那厢云枝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她靠坐起来声若蚊蝇道,“奉先生不必担心,娘子们具是要?经这一遭,可少有人直面此般场景,也从?未有人告知我怀孕生子如何惨烈。如今我见了,心中有数了,比之万事不明,糊里糊涂疼死在产床上强万倍。”

奉先生瞧她面色也好看了些,朗声笑道,“我自认年过?半百,还从?未见过?如你这般令人惊诧的小娘子,同?旁人的想法总归不同?,却叫人不由觉得十分有理。”

云枝不好意思的垂下头来,颊上都染上几缕颜色,“都是些无厘头的想法罢了。”

“不不不,这很有意思。”

奉先生将东西收拾齐整,那厢王家已派了人亲自送他回去。

“若有缘,娘子尽可再?来府上寻我。”

云枝连连点头。

秦国公却胸中一震,为她的清醒感到一丝后怕,“云枝……”

“阿兄,我有些渴。”

武都王挤过?来拍着胸脯道,“小王来。”

云枝伸手接过?武都王递来得茶盏,“阿兄可去戚府上看了,我阿娘和阿爷怎的一直未出现?”

他靠坐过?来,捡了个云枝床榻旁的绣墩坐下,语气?从?所未有的温柔,“已经着人去送了信,这会?儿应当已经在路上了。”

“你的人恐怕不靠谱,还是得我武都王府来安排,小王这就去接人。”

武都王呼呼喝喝,“你们不知,最近南边大乱,下面时常报来失踪案件。幼童和娘子不知走失了多少,连咱们京畿重地这几日都戒严起来。”

此事秦国公也早接到消息,暗中追查之下其实也有了些眉目。

他并不想要?云枝整日生活得担惊受怕,他来护她足矣,“武都王莫要?吓她。”

“阿兄每每着人送我回府,便也是因为这事?”

秦国公点了点头,“这般能?叫我安心些。”

云枝倒丝毫未曾听说过?,这京中还是一派风平浪静模样。

云枝好奇问道,“是南边哪里,南淳?都安?还是临南?”

武都王对着云枝是知无不言的,“各处都有,甚至还有周边小国的,算来算去只?妙芸和都安周边还算安生。”

云枝心道:妙芸?岂不就是戚家祖宅那边。

“多谢武都王告知,待我回府定会?给家中上下娘子们嘱咐,今日出门便莫要?单独出行了。”

武都王仿佛得了莫大的鼓励,神情都骄傲起来,“既然?如此,娘子还想要?了解什么,小王可知晓不少密辛。”

“密辛?”

云枝靠在一边,这会?儿倒有力气?听武都王胡说了,满脸疑惑地问道,“京中还能?有何密辛?”

“哪个宗亲养了外室,哪个王爷养了小唱儿,哪个驸马那事不行……”

却叫秦国公一把揪了起来,三两下丢出门去。

闹得云枝也是没脸。

这个武都王实在不正经,每每交流都有惊人之举。

戚家大娘子和戚如敏是后半夜才到了王家,因府上一直未接到消息。又因雪天路滑还当云枝已经歇在王家,从?前这事倒也寻常,自然?无人怀疑是姜娘子出事。

二人听独孤及信提起今日经过?惊出一声冷汗,“那姜家二人竟有如此歹毒的心肠,头先咱们还当他们是来伺候小妹,竟是错信了姜家人。”

戚如敏问道,“那云枝现在如何?”

“今日事发突然?,此事都是她一力承担,几乎忙了一天,这会?儿已经睡下了。”

大娘子不敢再?想,这一晚着实是惊心动魄,若是云枝并未受秦国公府上侍从?护卫,或者?那定好的产婆不肯再?回来,又或者?是奉先生不在府中,姜浣岂不是要?一尸两命?

“浣儿命大,这般被算计愣是撑下来了,不知要?多疼。”

她掖了掖眼角泪痕,“咱们尽可向舒温交代了,实在惊险,实在惊险。”

戚如敏自那夜同?秦国公相?谈至深夜,之后再?未见过?,那日虽感念他及时将梁王一事告知,叫他提前做了些准备,可心中仍旧有些别?扭。

今日出了这事,方才意识到到底是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大弟子,这份值得托付的稳重,是王舒温都比不得的。

心中自然?是感慨万千。

“咱们先去看看孩子,再?商议如何处理那两个贼人。”

大娘子连连称是,“正是呢,这孩子还未足月,也不知好不好。”

她去房中抱起刚刚喂过?的婴孩,皱巴巴红通通的一小个,比云枝和她几个阿兄才出生那会?儿都要?小上许多。

这会?儿睡得很熟,胎发稀稀疏疏,瞧得出是个俊俏的小郎君,“唔,更像姜浣些,眉毛很淡倒是同?王舒温有些相?像。”

独孤及信看着小小婴孩儿也不由露出慈爱表情,“是呢,舒温睡梦之时,就是此般神情,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大娘子看他对孩子也是喜爱有加,不由关照一句,“言许早到了年纪,也该如你师弟一般定下了,可有心仪的娘子没有?”

他那温和笑意并未褪去,“劳师母惦记,是有的,不过?也不急,年后若是顺利便去商定。”

大娘子笑着点头,“我瞧府上精兵不少,除了你府上之人,另一队是……”

独孤及信也不瞒她,“是武都王的人马,他今日帮了不少忙,如今困倦已经寻个地方歇息了。”

大娘子瞧了一眼戚如敏,故意咳了下不叫戚如敏再?上脸子,毕竟也仰仗了人家的队伍,“武都王倒是少见些,你府上之事师母也有耳闻,武都王可曾为难与?你?”

“无事,武都王同?家妹并无情分,婚约取消也好。”

独孤及信眼下已全?是青色,他忙碌一夜,其他人尽去歇息,只?他还撑着等到戚家来人,大娘子有些心疼。

偏偏府上又出了这等艳闻,大娘子瞧着他目光灼灼,“是这个理,你能?看开最好。”

戚大人这时也叹了口气?,似乎有些认命,“还不去休息,把一把好好的身子骨都熬毁了。”

独孤及信眸光一亮,知道先生对他敌意似乎停歇,虽还冷着脸,但也比之从?前挂心许多,他赶忙道一句,“是,都听先生的。”

33

“如今倒有个法子, ”戚如敏也颇为挣扎,“便是叫舒温将罪责应下,快审快断, 绝不要拖到年后去。”

姜浣心?里一沉。

“脊杖三十, 革职查办, 恐怕要等上些时日才能起复。”

“脊杖三十?他一个文弱书生……”

姜浣想他近来在狱中定然也又消瘦许多, 这样的身子骨还不知能不能受得住这般刑罚。

“刑部程尚书同我?私下交流, 前日罪证相关文件皆已齐备, 若舒温认罪, 年前便能归家,叫你们一家团聚。”

“那革职一事?”

“程尚书和我?自然不会对舒温置之不理?, 若有职缺以他优先。”

姜浣懵懵懂懂, 她分明记得, 王舒温曾同她提起过此事, 是先生叫他为梁王补了窟窿, 如今事发怎的却要叫郎君将所有罪责全部认下。

不过这话也不好当着?戚大人的面?直问?,听来便有诘问?之意,惹得两家不快那便得不偿失了, 如今郎君在牢中还?要先生照应。

“若是舒温同意, 我?自然没什么异议, 毕竟朝中之事我?也不明白。”

戚如敏放心?点了点头, “好,便是这几日吧。”

戚大人并不知姜浣心?中想法, 梁王一事不能告知旁人,他心?中急切无人可说, 若是再?拖下去恐怕要出大事。

姜浣这时?候又想起自己哥哥和嫂子来,大娘子将此事来龙去脉大概说了下, 她语气控制得当,生怕姜浣才?生产完听着?这事气火攻心?。

“他们便是拿捏了我?是个软弱没主意的,从前做姑娘的时?候也是如此算计,如今各自成?家还?要惦记王家这点东西。”

她说起自家忍不住也觉委屈,“他做阿兄的,自小什么好处都占尽了,何?故还?不放过我?!”

大娘子便劝解着?,“人皆如此,欲望是无穷尽的,绝不能给他开这口子,直接送了官便清净了。”

说要送官,姜浣却有些犹豫,“闹得这般,今后连娘家都不能回了,我?看还?是要留下些体面?。”

戚如敏劝解道,“这二人差点将孩子掳走,一早便打算同你撕破脸,何?必还?顾念那虚无的体面?。”

姜浣也知晓他说得有理?,她嗫嚅下,“将人轰走便罢,我?如今也好好儿的。”

这是人家家事,旁人也做不得主。

大娘子知道她耳根软,难成?事,好歹嘱咐一句,“天?亮就送出城去,今后不准他二人上门?,可要听师娘的话。”

姜浣只管称是。

既然事情已经商定,戚如敏也不耽误,给王舒温送去消息,另又提了姜浣生了个小郎君一事,为解他相思之苦,还?叫姜浣在书信上印了孩子脚印。

王舒温对戚如敏为人极清楚了解,他在信中言语之间颇为急切,恐怕是外面?的风向有变,若是再?拖下去要生大事。

他提审之日将罪责全数认下,案情明了,当日便判了下来。

经此一事,秦国公?同戚家关系回暖,两府联系也渐多了起来。

小年那日,戚府上倒来了位稀客。

云枝正跟妃令二人玩着?悬丝傀儡,这东西是秦国公?着?人送来的,云枝玩着?很是喜欢,他便又一气儿送了一大盒来。

妃令扮娘子,云枝扮郎君,二人咿咿呀呀唱起戏文来,端端便在一旁敲着?小鼓助兴。

玩得正觉有趣,却听丫头来报,说是有贵客到访。

妃令叫人将东西收起,“贵客,是秦国公?又送了什么东西来不成??”

这几日云枝阿姐这里堆得小山似的,国公?爷隔几日便要送点东西,连她都习以为常了。

“大娘子只说叫娘子去见见,其余便不知了。”

云枝轻轻敲了下妃令的脑袋,“整日盼着?阿兄送好玩得来,孩子似的。”

妃令同她打打闹闹,两人玩笑好一阵才?要出的门?去。

“端端,再?温下才?刚讲给你的字,要写够二十个,才?许你再?玩会儿,待我?回来可是要查的。”

云枝说完,便叫丫头守着?端端,莫要她胡天?胡地伤了自己。

还?未到正厅,并听到几人朗声?大笑,云枝回身瞧瞧妃令,“好似不是阿兄的声?音。”

妃令倒有些许失望,“秦国公?不是要带南淳大枣给咱们么,怎么这么些日子也不见来。”

“阿兄年后要到南淳府履职,今次去视察恐怕也待不了几日,这会儿还?未回来,你莫心?急。”

转弯过去,却见一清隽的身影背对几人坐着?,云枝细看下恍惚还?能闻到那人身上淡淡檀香气味。

“请晋南王安。”

晋南王起身还?礼,“娘子们有理?。”

戚如敏瞧了眼晋南王道,“贵人方才?说同你之前认识,又是怎样一出事情?”

云枝叫阿爷问?得一愣,那不是在表姐婚仪上,端端暴揍武都王那事么,这叫她如何?回答。

“是我?怪错了人,恰好云枝撞见,便替那人作证,这才?叫我?免于冤枉小辈。”

“哦——”

戚如敏听后点了点头,他如今顾不上旁的,思绪立刻又重新陷入与晋南王的对弈之中。那黑棋开局四连星布局,数次打断白旗围空机会,然而第七十三手之后黑棋陡然落后,戚如敏可是难受极了。他在棋桌旁绞尽脑汁,绝不可能叫对手轻易赢了去。

晋南王看他又在苦熬,这边还?有心?思同云枝对话几句,“那人说要谢你‘仗义执言’,特地叫我?带了东西来。”

他指了指桌角的锦匣,“选了好几日才?选好的。”

晋南王想起武都王忙了一天?一夜,在自己王府仓库里爬上爬下。从前那上好的木料送来娘子不喜,恐怕随意送来又会被退回去,为这礼物简直要绞尽脑汁。

这说风就是雨的性?格,也不知是随了谁。

云枝看着?晋南王,不知该不该收这东西,毕竟这事过去了好些日子,她自己都要忘记了。

想想前几天?还?在王舒温府上见过武都王,那时?他确实十分热情。好歹那日姜浣出事,武都王也帮了不小的忙,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该给些面?子。

云枝将锦匣拿来打开,只见里面?摆着?一只小船样的物件,只拇指大小,细节栩栩如生。从漏窗向内看去,还?能瞧见一案四凳,案上还?搁着?茶壶小碗,简直灵巧极了。

“这是玉雕?”

这物件通体雪白,云枝分不出玉石好赖,只看着?像玉似的。

“海禁解了,这是从阿喻王朝交易来的象牙,后又请京中巧匠雕刻出来的。”

云枝点头称奇,将这东西递给妃令,“你瞧,多有意思。”

“我?听闻你有个小字是宜都,不知是不是取自‘宜川郡都水城’二字,你阿爷年轻时?在那里还?待过一小段时?间。”

两个小娘子头碰头凑在一处,屋内气氛也活泼起来,晋南王并不端着?长?辈的架子,倒十分愿意同小辈们闲聊谈天?似的。

云枝瞧着?阿爷愁眉苦脸的面?容笑出声?,“这却不是,是我?阿娘为我?取得名字,是万事皆宜之意。”

“那也应当是‘都宜’,怎么是‘宜都’?”

“‘都宜’便惹眼落俗了,”仿佛是年少之人对长?辈天?然有讨巧的心?思,“晋南王同我?阿爷说过‘铁怕落炉,人怕落套’,您纵然做了居士,修行也得是寻常人想不到之处,我?阿娘取名也正是这个道理?。”

他听了果然觉得有趣,笑着?打趣戚如敏道,“戚兄家的娘子伶俐,果然是大学士家熏陶得宜。”

戚如敏并无心?思同他玩笑,“王爷莫要打岔,咱们这局必要分个高下。”

阿爷对下棋胜负心?极重,云枝毫不意外,若是今日这局不能得胜,阿爷好几日都要痛心?疾首。

她又拿着?那牙雕来回把玩,这样精致的小玩意儿,比之大喇喇送上千金之礼才?更得娘子欢喜。

他见她对那牙雕欢喜,忽而觉得自己也该送些什么。对一个讨人喜欢的晚辈,他也该有所表示。

“那日若不是宜都帮忙,我?也差些误会了人,说来也该向宜都道谢,”他一手撑在案上,斜着?身子面?向她,他虽也在审视她,却绝没有唐突的打量之意,目光反而敦厚温和,“宜都可有什么东西是想要的?”

戚如敏正要替云枝拒绝,晋南王却将他话语打断,继续用鼓励的神色瞧着?云枝,“你尽可说来,我?是说道便会做到的。”

云枝自认什么都不缺,戚府上一切紧着?自己,在外还?有秦国公?这个阿兄疼爱,她一时?也想不到想要些什么。

只是目光偏移,正巧落在他手腕缠着?的菩提子之上。

他便举起手,“这东西跟着?我?多年,你很喜欢?”

云枝连忙摆手,她又不念佛,拿来也无用处,“我?什么都不缺,也绝没有夺爱之心?,晋南王领我?的情,已经叫晚辈十足得意了。”

此物是他奶娘留给他的念想,他虽同官家一母同胞,可如今的太后偏疼长?子官家,他出生后也一直由奶娘养大,同太后并不亲厚。

只是奶娘他也未能留住,已经故去多年。印象之中她是个整日念佛之人,善情善性?,家里的郎君却处处为难她。他好几次在奶娘身上瞧见大片淤青红痕,她也从不在外吐露一句家人错处。直到奶娘的孩子长?大,也照着?阿爷的手法对她施以拳脚,奶娘再?忍受不住,当日便投井自尽了。

天?地间,最后一个对他好的人走了,他便杀了奶娘的孩子和郎君,可他也知道奶娘可能会因此怨憎他。他由此陷进了焦虑之中,半分都挣脱不得,才?妄图从佛门?中寻到解脱之法。

34*七*七*整*理

云枝拒绝了晋南王好意, 人家手腕挂着菩提子是潜心佛法,她是个心中无佛的人。同阿娘去寺中祈愿或是还愿,更像是走个过?场, 如方才手中玩耍的偶人一般, 阿娘叫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 不虔诚却也不亵渎罢了。

他却突然说道, “戚兄可还记得我奶娘?”

戚如敏掀起眼皮乜他一眼, “自然记得。”

那?事发生?之后, 晋南王一心出家, 连官家都劝他不住。到后来太后与?官家也不得不妥协,只许他做代发修行的居士, 不算在红尘中, 也给他留了些许余地。

戚如敏落下?一子?, “太后曾说王爷与?佛有缘, 杞吾娘子?是您的引路之人。”

奶娘生?前遭遇众多苦楚, 旁人却对她的苦难歌功颂德,仿佛不是如此晋南王就不可能成就佛法?之道。

“阿姊,什么是与?佛有缘?”

妃令一边同云枝玩着牙雕, 一面听着大人的对话?, 她年龄小, 说话?没轻重?时大人们也只觉童言无忌。

晋南王也笑着等待云枝的回答, “是啊,什么是有缘。”

这问题不好回答, 云枝思索了下?,“儒之道, 在中庸;法?之道,在公正;佛之道, 在超脱。如晋南王这般超越世俗追求之人,本就是与?佛有缘。”

“哦?”晋南王又来考她,“放弃身外实物便是超脱,可你仍唤我?‘晋南王’。爵位加身,说明我?未放下?虚名,如何称得上是超脱?”

“佛法?说‘性空’、‘法?空’、‘众生?空’,既然皆空,旁人加诸身上的定义,又有何挂碍呢?”

“你说得很对,有法?皆空。”晋南王知云枝不过?十六七岁,竟说出这番言论,大为震惊。

惊讶下?他便更期待她能说些旁的东西,“求佛缘易,成佛却难,若‘晋南王’几?字影响我?心中再不平静,如何成佛?”

妃令抢答,“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大娘子?这时正进门送上茶果,笑嗔一句,“竟开始研习佛理了不成。”

戚如敏添一句道,“王爷逗着两人玩耍,丫头们凑趣罢了,不必约束她们。”

晋南王点头回应,“为何坏人放下?屠刀便能成佛,好人却要经历数重?磨难,不说众生?平等无分?无别么?”

“恶人向?善,善之后自救,自救得法?,得法?之后成佛。不为‘成佛’而‘放下?’,是‘放下?’才能‘成佛’。”

他多年心中郁结不得纾解,时时被伤害奶娘至亲之事折磨,连身处佛门中也难得清净,不懂为何已?经跳出红尘之外,佛却也不渡他。

原以为是身不诚,要待剃度之后才能超脱。

他似乎找到一丝症结,“你是说,放下?屠刀未必成佛。”

“是。”

晋南王本意欲再说些什么,那?大娘子?却怕两个小的吵到他们,将两人一起叫玩去了。

叫晋南王一时失了机会,不好叫娘子?留步,只好期待下?次再遇。

一直到年节这几?日,秦国公都未曾回到京城。

云枝去信南淳,问他在南淳府上可是遇上难事。他只说无事,是国公府改制颇为费神,恐怕年节不能到戚府上拜年了。

她虽有遗憾,但也知道那?边军政之时恐怕繁忙,便只偶尔问候,不再提他何时归京一事。

这边戚如敏倒是替王舒温寻了个好去处,他养好身子?,便到司天监任了监正一职,京中这时一片风平浪静。

云枝同妃令才去瞧过?了姨夫甘都尉。

因他所犯是杀人重?罪,审理周期较旁人更长,这几?日也要送审了,故而送了东西过?去,也递消息叫他安心。

回程路上却碰到王舒温的小轿。

几?人一同入府,云枝看他行色匆匆便知又出了事,忙去叫人守好门户,这边王舒温却带来一个不好的消息。

“秦国公遇刺,差点送了性命,如今还在南淳府养伤,若不是都督府之人同我?说漏了嘴,如此大事咱们还蒙在鼓里?。”

云枝念到,怪不得他一直未曾回京,竟是受了重?伤。也不知好不好,叫她简直坐立难安。

戚如敏也一时慌乱,“言许遇刺,如今可好了?”

“还不知是好是坏,他竟连你们都不曾告知?”

云枝同阿爷面面相?觑,“我?前后几?次写信给他,他可是半分?不曾吐露过?。”

戚如敏又问道,“都督府的人怎会到你司天监去?”

“问我?近日天相?如何,是吉是凶。”

戚如敏一听便知这是何意,手脚有些瘫软,“是他反了。”

“反?阿爷这是何意?”

云枝被这一连串的消息打得蒙了头,为何阿兄会遇刺,为何有人会反,又为何同司天监扯上关系。

“梁王反了,言许又在此时受伤,那?都督府恐怕便是此役主力。”

云枝未料到他竟如此大胆,这可是杀头重?罪,梁王是真的不要命了。

戚如敏顾不得解释太多,唯恐将王舒温又牵扯进去,“你是如何回复都督府的?”

回信还在王舒温怀中,他递过?去给戚如敏看了。

“木星与?土合,内乱。饥,勿用战,主败。”

戚如敏看后拍板,“不,删去败相?,只说内乱。”

王舒温又问道,“若问吉凶?”

“便说,看用人,胜败不定。”

王舒温又疾走回府,云枝问戚如敏,“阿爷,梁王如此,咱们可有脱套之法??”

天下?皆知,梁王乃是戚如敏爱徒,如今他反了,戚家想要独善其身恐怕不是易事。

“如今纵然是装,也得装作风平浪静,只盼都督府能将梁王压制在孜阳,此事动静越大,后续便越是不好收场了。”

戚如敏知道是时候同府上交代,便将众人聚在一起议事。

“若有需要,同梁王划清界限,今后府上书信进出都要经过?我?手处理,以绝后患。”

兹事体大,众人都打起十万分?的精神。

云枝里?外是煎熬,几?次想着到南淳瞧瞧秦国公伤势,都叫戚如敏劝了回去。

这般过?了半月,未曾想梁王队伍居然攻下?了郭然城,一路掠杀,居然有逼近南淳府之态。南淳若是城破,那?京城便岌岌可危了。

京城一时啧然,城中人心惶惶。这时候却正赶上春闱,众举子?整日议论之事除了考题便是时局,谁也摸不准这春闱时间会不会有更改。

安执白这几?日倒不曾再那?般昼夜颠倒的用功,这日到府外买了些笔墨用品,便被丫头叫去了大娘子?处。

云枝正同阿娘和姨母一起,替安执白准备应考之物。

安执白见云枝也在,似乎有些意外,“宜都手巧,针线活做得也好。”

大娘子?乐见她二人气氛和谐,“你莫恭维她,什么手巧,她做的都叫她姨母拆了返修过?了。”

又指了指一旁的物件,“这护膝和垫子?你届时带上。”

云枝插嘴问了一句,“如今这局势,也不知京试会不会推迟来考。”

安执白有几?分?笃定,“若不是京城陷落,未免百姓惊慌,春闱这样的大事不会轻易推迟。”

云枝觉得他说得十分?有理,“我?前日到庙中替舒温阿兄还愿,特替阿兄你求了灵符,到时你挂在床头,保你金榜题名。”

安执白揉揉她的发顶,“如今外面乱的很,你莫要一个人在外行走,若是生?变可要不好。”

大娘子?看她二人互动,倒也乐见其成。

春闱那?日,举家前去送考,连慧美人都在宫里?送了东西出来,安执白将一应东西接过?,头也未回的进了门去。

大娘子?同戚如敏瞧着孩子?背影感慨,“这一批批的郎君送进门去,都不记得这是第几?个了。记得当时舒温也是这般,半点不曾犹豫,转身之后就再不回头了。那?时还说他是个心定的,半点不纠缠,如今执白也是这般,希望也能如舒温一般有个好前程。”

戚如敏叹了口气,“官场艰难,也不比科举简单多少。”

……

魏都督人马同梁王几?番缠斗,两方各有胜负。在距南淳府一千里?之外的煮水城相?持十日,煮水城后只剩大档一地?,其南便是南淳。官家震怒,着都督府人马务必守住煮水和大档,若梁王再进一步,叫魏都督提头来见。

这一声令下?,都督府倒奋起进攻,勉强将梁王赶去了煮水以北,一时算是取得阶段胜利。

官家之前急的焦头烂额,生?怕大档失守,秦国公又重?伤未愈,便无人解南淳之危了。如今魏都督总算一仗翻身,官家便又将秦国公按在府内,不许他擅自挪动。

南淳秦国公府上,洪四海正给独孤及信换药,“国公爷,咱们受都督府这一支冷箭,只能如此放过?他们?”

独孤及信疼的嘶嘶抽气,他箭伤极深,幸亏伤到右部避开了心房,不然如今在南淳府的便是他的尸首了。

他一边忍着换药伤痛,一边冷静问道,“咱们南淳府的调兵权如今被官家移交给他,可说他何时上门没有?”

“今日午后,煮水城之困已?解,还不知那?魏都督来时嘴脸要如何得意,”洪四海气得几?欲发狂,“那?日看煮水城将要城破,还以为该咱们秦国公府出马收拾残局了,不想这小子?倒有几?番运气在身上,硬是将局势扳平,还截下?了梁王北面几?队粮草。”

35

南淳秦国公府才?刚建成, 地方是比京中的国公府要大上许多的。

国公府依古制,奉行外朝宫内寝宫的原则,前后三座大殿, 以固元殿规格最高, 其后钦殿为秦国公处理军务之所, 最末的奉心殿便是秦国公寝殿。

独孤及信便歇在奉心殿右庑房之中。

魏登年魏都督来得正是时候, 洪四海刚伺候秦国公休息之后, 便只身前来迎接。

洪四海纵然心中不满, 面上也并不表现出来, 恭恭敬敬做了一礼问候到,“魏都督。”

魏登年?见是他来只轻蔑一瞥, 并不将?他放在眼?里, “东西?可备好了?”

洪四海也不恼, 低声回一句, “恭候都督多时了。”

他昂着身子在前领路, 及到钦殿之外,“魏都督稍后,殿中机密甚多, 国公爷不喜旁人接近, 东西?下官替您取来。”

洪四海说完正要转身上阶, 那魏都督冷哼一声, 也不多说,着人跟了上去。

魏登年?三两?下跨步到殿门之前, 战戟交叉挡在他面前,他却连眼?都不眨, 伸脚直接将?殿门踹个洞开。

“魏都督,纵然是官家下令, 也没有?教您在国公府上造次的道?理。”

他扯了扯嘴角,“秦国公若是知道?规矩道?理,也不会从秦王的位置上给撸下来,领兵的连战场都上不得,病恹恹还当?官家养他来吃白饭。”

他语气不善,洪四海情绪有?些上了脸。

只是他身后立着官家,国公府也暂时动他不得。

下了黑手的人这时候倒上蹿下跳,也不怕闪了舌头。

洪四海将?府兵令取来递给他,“魏都督可要收好了。”

魏登年?并不用手接来,晾了洪四海一阵,这才?示意旁人将?东西?接了去。

“都说南淳府富庶,这宅子修得倒是气派,富丽堂皇。依我看福薄之人也住不得,不然容易诸事不顺,闹不好会出性命之忧,妨主的很。”

他颇有?些得意道?,“洪将?军以为呢?”

见洪四海并不理他,又恍然大悟似的,“哦,我竟忘了,秦国公病着,还未去向国公爷问候。”

洪四海冷脸拒绝,“国公爷换了药已经睡下,魏都督下次若是再?有?事求见,那时再?见吧。”

“欸,没有?这般道?理,今日还是我来问候国公爷,下次不定秦国公又贬去了哪里,天高路远可就不定还能不能见到了。”

魏登年?想着,虽说这秦国公受了伤,一直却未曾传来消息,不知他伤得如何。若是真如自己手下人所料,独孤及信不死也去了半条命,那他便更?是不足为惧了,一个上不了战场的将?领,同羊圈里的绵羊无甚分别。再?放眼?整个乾朝,除了自己官家也无能人可用了。

洪四海欲拦却拦他不住。

魏登年?便只瞧着守卫多的地方去,他倒是深谙此道?,几下便寻到了秦国公下榻之处。

屋外吵吵嚷嚷,独孤及信越发头痛难忍。

“洪四海,嚷些什么?。”

他声音低哑,出声后连连咳嗽,扯得他伤口更?是痛痒。

魏都督却扯出个笑意,那话?中带着愉悦,“秦国公可安好,在下魏登年?,特来拜访。”

屋内人静了下来,魏登年?竖起耳朵仔细分辨,却半点声音也传不出来了。

大概过了小半炷香的功夫,殿门缓缓开了一扇,从闭着的那扇看去,秦国公正脸色苍白披衣坐在圈椅之上。

他果然伤得不轻。

“魏都督,国公爷有?请。”

独孤及信还是头一次认真打量魏登年?。

这人并非走正路升到这个位置,乃是匪首出身,行事依旧不改匪气,也不能用常人思路来理解他做事风格。

对官家来说这人却是极趁手的好刀。

独孤及信早知官家是个口蜜腹剑,阴狠狡诈之辈,他从未真的信任过自己。魏登年?这般没有?根底又极容易在朝中树敌之人,才?是官家最放心的。自然,日后除了紧紧抓住官家这棵大树,魏登年?不可能再?有?旁的出路了。

此人身材矮小,独孤及信坐着,他站在地心,二人却仿佛是平视对方一般。再?看他面像也觉不善,鹰勾鼻子,三角眼?,瞧着人的时候眼?中永远存着算计。

独孤及信此前倒小瞧了他去,这小个子都督,耍诈斗奸在朝中恐怕能排到头把交椅去。

他落座前抖了抖自己袍角,笑起来面中挤出肿胀的肥肉来,“久仰秦国公大名?,特来拜会。”

秦国公撑着身子坐了一阵,这会儿只觉得喘气不匀,又咳了一阵,“魏都督,我这身子如今不济……”

魏登年?亲眼?见了终于放下心来,“我这边倒也无事,不过关心同僚罢了,官家那边也说叫我前来瞧瞧。毕竟国公爷在信中所述恐有?润色,官家也吃不准您是不是真的力有?不足,若是……”

他顿了一顿,“您莫怪我话?直,这梁王大军确实厉害,您仗着伤病有?所退缩,也在情理之中。”

秦国公面露不耐,叫下面人送客。

洪四海这才?放开胆子,当?着他面骂道?,“吊猴子似的山匪也来你爷爷府上撒欢,不看看自己尺寸,钻裆过的玩意儿。”

气得那魏登年?愈发歪了鼻子,他是最忌讳旁人调侃自己个子的,果然蹦起来要同洪四海比划,却叫府上众人抬了出去。

魏登年?哪里是个肯吃亏的,回营立刻修书一封,叫人连同军情奏报一起送回了京中。

信上却说独孤及信之伤并无大碍,在国公府上因不满自己分走兵力,还同自己大打出手。甚至说秦国公言语之间讥讽官家识人不清,鸟尽弓藏云云。

官家不知是出于信任魏登年?,还是只试探独孤及信,隔了几日便有?旨意,叫他前去大档巡查,以备煮水城失守,大档也有?疏漏之处。

魏登年?的人手在大档等了两?日,终于见独孤及信姗姗来迟。他下马时那马儿却忽然受惊,独孤及信不察摔下马去,立时便不省人事。

此事传到京中,京城国公府上早已人去楼空,武都王退了婚事之后郡公带着妻女回了临南,戚如敏便做主将?独孤及信接回戚府修养。

京中无人知晓,几日后梁王同西?旗的军火生意,愈发如火如荼。

独孤及信醒来时缓了许久的神,半晌才?分辨清楚,此处并非熟悉的国公府上。

云枝探头瞧他,惊诧唤了一句,“阿娘,阿兄醒了。”

屋内一阵骚动,他头还晕着,天地都混淆到一处去,听到云枝声音方才?觉得一丝清明。

“宜都,我渴……”

另一头丫头已经递来温水,洪四海将?他上身扶了起来。

他只醒了这么?一会儿,片刻后便又睡了过去。

云枝伏在榻上瞧他紧抿的双唇,连睡梦里都这般严肃,面色也泛着不寻常的青色,少?见他如此憔悴。

她轻擦了擦脸颊的痒意,又重新靠在他身边,在她心中独孤及信一向是无所不能的,怎么?会叫个土匪一般的人欺负成这副样子。

“阿兄就这么?睡着?要不要叫醒说说话?,这样瞧着叫人害怕。”

大娘子拍她一把,“又说浑话?,没瞧见他累极了也痛极了。”

云枝支起身子叹了口气,“连睡了两?天两?夜,只喂了那一点水,不会饿么??”

洪四海便宽她的心,“夜里喂了些掺了油水的米粥,娘子没瞧见罢了。”

云枝放下心来,她坐了一阵见他不醒,便想着下午再?来瞧他。那厢安执白正要出门,他自春闱之后似乎便常同朝中官员来往,也不知在做些什么?。

云枝只当?是阿爷为他入仕牵线搭桥。

“阿兄又要出门?”

安执白回身见是她来,面上温和起来,“同几个同窗联系好的,要去山上踏青。”

这时候倒确实是踏青的好时节。

“秦国公现下如何,可有?好上一些?”

云枝点了点头,“醒来了一次,也吃了点东西?,阿娘说他是累极了痛极了,叫我不要打扰。”

“将?军难当?,官家也不知为何这次竟半点不肯容人,将?国公爷折腾成这般地步,一年?前分明还盛极红极。”

这话?也只能在戚府上抱怨两?句。

云枝同他并肩行了几步,“也不止武将?,我看文官也难得很。”

她悄悄将?人拽到旁处,“阿兄可知外面局势如何了,梁王他真的打到了南淳府外不成。”

“你关心梁王?”

“自然不是,”云枝蹙了蹙眉,“阿兄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不敢相信他真反了。”

一个从前整日陪在你身边之人,陡然说他生了反心,若只是听说其实并无实感,可他已近在咫尺,甚至秦国公还是从战场后方被?抬了回来,由不得她不相信。

此般割裂的情绪来回在她心中萦绕,叫她不知哪般是真哪般是假。

安执白扶住她双肩,忽然严肃问她,“若是梁王回来寻你,你当?如何?”

“他回来寻我做什么?,还装那情根深种的王爷不成?”

她猜测安执白大概也错估了梁王对她之情,“他对我的感情并未有?传言中那般深厚,他早有?宠妾,养在别院里不敢示人,叫我发现时娘子的肚子都好大了。”

云枝说起这事仍有?些生气,“他不说,差点叫我进了火坑里去。”

36

此事已经过?去许久, 云枝本不想将这些事情拿出来说嘴,总归是有怨妇的嫌疑。

“阿兄若要上山,这?会儿再不出门, 晚上可要回来晚了。”

安执白“哦”了一声, “我已同戚大人打过?招呼, 夜里?便不回来了, 明日在城外有同窗贺乔迁之喜, 我们几?人要去讨杯酒喝。”

“还要出城去?”云枝嘱咐一句, “那?夜里?还是不回来的好, 如今外面可太乱了。”

……

齐王同武都王到了彤门之外,岸上早有人在此等候, 恭恭敬敬向他行礼, 唤一句, “二王, 五王。”

武都王此前倒是来过?此地, 那?时只为了寻欢作?乐,说得上是荒唐淫,乱, 实在过?了几?天?乐不思蜀的日子。二王倒也并未责备, 只是叫他多少顾忌自己身体。如今他对此事已不大上心, 不知皇兄怎的又带他来了此地。

这?船内里?装饰却很别致, 前后以屏风相隔,还有一方?用来小憩的床榻。外表瞧着似乎只是小型游船罢了, 可行进?方?向却渐渐向海岛深处而去。

这?船足走了一个时辰,齐王立在船头?, 瞧着近在眼前的巨型游船。其上建筑美轮美奂,六层楼宇的高度, 因楼中宾客众多,船上每日所燃红烛有数万之巨,且这?般规模的游船不止这?一艘,眼前乃是三艘并驾。

三艘之中自然以中间为尊,不仅大小远超其余,连入场门票也非一般人所能想象。

这?里?是远离世俗的世外桃源,却也算是帝国肮脏交易的中心。

武都王自认并无多少政治头?脑,不过?跟着二王混口热汤热饭,所以到这?里?来多半只是去旁边两船上,寻一二对胃口的娘子或是小唱儿,如今二王却径直将他带到了中心之地。

“这?便是皇兄所说得商谈之所?”

武都王倒是头?一次知道?这?里?还能商谈机密要事。

“此处远离陆上,若非熟客不可能进?得门去,过?往客人亦会多番盘查。且——有些看似不可能私下见面之人,在此可无所顾忌,比你的武都王府还安全?。”

这?欢场上原来还另有乾坤,叫武都王开了眼界。

齐王在此处通行尽可畅通无阻,旁人尚且需要令牌为证,他只需亮出自己这?张脸,便已然无人敢多说什么。

武都王心道?,他这?皇兄瞧着正经,恐怕偷来此处机会不少。难怪齐王妃总说他整日在外面忙着,也不见王府里?再纳旁的妃子,原来竟是耗在了这?里?。

二人开门进?去,却见那?人已在原地等待许久。

“两位王爷姗姗来迟,可要罚上一杯,以示惩戒了。”

武都王叫齐王挡住了视线,只听到一不甚熟悉的声音响起,有些刺耳的尖利。

齐王向前腾开视线,“大都督可是忙人,今次立下赫赫之功,官家?面前咱们还要你美言几?句。”

魏登年极受用,可在二王面前自然不敢造次。

他心里?盘算着,官家?实在是个怪人。明明已经抬举了二王生母为后,偏偏又将三王之子接到宫中亲自教养,更说这?孩子有真龙之姿,仿佛已经隔代替乾朝选好继任之人,朝中上下一时也不好站队。

官家?春秋鼎盛,到底不急于选定,只是下面人受累,简直被耍得团团乱转。

“咱们偷卖给梁王那?批物资,着实赚了个好价钱,可谓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武都王不知他们还做这?生意,上次煮水城失利,官家?差点砍了魏登年的脑袋。如今,梁王物资居然还有来自乾朝的倒卖品,这?不是以己之矛攻己之盾,魏登年真不打算要脑袋了不成。

“二皇兄,如此做事不说会不会事发,就是平安无事不叫人追查到,那?梁王买了军需实力大增,大都督拼不过?要如何是好?”

两人却叫他莫慌,“梁王从前封地富庶,这?多年积攒怕是不少,这?钱不叫咱们挣了,他同旁人买了咱们还少了一大笔进?项。”

大都督忽而想起一事,“梁王同西旗马场主?交易比咱们还容易些,那?马场主?看不起我乾朝都督的买卖,却同梁王来往密切。”

齐王便说无事,“大都督再拖上些时日,纵然没有西旗马咱们也能得胜。再说这?笔买卖完了咱们便也收手,到时煮水城同梁王再相见,可痛打落水狗,把咱们卖出的物资并那?些西旗马一并收缴回来。”

怪不得魏登年此杖打得缠缠绵绵,全?无传说中那?般伶俐痛快,原是在拖着战机,卖军需吃肥自己。

武都王惊出一身冷汗,二王将如此私密之事告知自己,分明也是要拉自己下水。

他不由走起神?来。

大都督的笑容在烛火之中更显淫邪,“武都王中军到时前去盘查仓库,可要记得将这?笔账给抹平才好。”

这?便是二王带他来此的缘由。

几?人谈完了话,大都督击掌三声,“今日给齐王留了助兴的节目,武都王可由自己喜好择选,今夜消费自然是要记在小人账上。”

武都王却并无兴致,一人去到船舱之上吹起风来。

他从前可比皇兄玩得花多了,这?算哪门子的助兴。心里?翻来覆去想着二人做下这?等大事,他要趟了这?浑水总归难受。

正计较着要如何解决,却叫人唤了一句。

“请武都王安,”他背景融于这?烟柳之地,身姿依然风度翩翩,面上却似乎带着几?重面具,像个并无余念的偶人,连眼神?都冷冽几?分。

同科场上意气风发的少年举子相比,简直是天?上地下两个模样。

“安郎君,好久不见。”

武都王对安执白出现在此处并不意外,“安家?的产业居然能做到这?地步,连大人物们商谈政事都选在此处,倒叫小王刮目相看了。”

“武都王谬赞,若是有看得上的,尽可以报上号来,一切我来安排。”

他这?时候还要在安执白身上讨些嘴上便宜,“小王瞧上了安郎君,瞧着船上一应人里?,安郎君最合胃口。”

安执白脸上尽显凉薄,“武都王说笑了,咱们这?里?环肥燕瘦,各色都有,我算得了什么呢。”

安执白并无过?多交谈的意思,见了礼便要离开,他还要送人到里?面去。

武都王胡说完了也不愿同他纠缠,心中正烦闷,便不再理他。

他回身望月,却见两个还未长成的小娘子正熟练的行礼,脸上尚且还有懵懂之态。

武都王惊讶非常,“这?是何意?”

安执白却早已习以为常,对旁人的讶异毫无反应,这?些个勋贵惯是爱玩些旁门左道?,倒也不用做出闻所未闻之态来。

他心中轻嗤一声,不动?声色的回他,“是齐王的意思。”

武都王瞧着几?人远去,忽而觉得恶心。

……

洪四海将最近情报正一一报给秦国公听。

“国公爷休息这?几?日,那?卖家?果然又同梁王交易了一次。”

他伸展手心,里?面正放着一枚箭簇。

“您瞧,同咱们中军所用十?分相似,如您所料恐怕是出了内鬼。”

他同西旗马场主?们交情匪浅,又在其中参股,从那?里?获取不少梁王情报,几?番查探才知梁王在西旗所购军需并不足以支撑他的人马,倒是有个神?秘货主?不时出现在西旗售卖物资。

他叫洪四海将这?箭簇处理掉,“他们要肥了自己,养刁梁王的胃口。既然走到了这?步,这?火必然要越燃越烈才好。”

“国公爷知晓是谁所为?”

“还能有几?个人,做出这?般匪里?匪气之事。”

洪四海一听便也明了。

“咱们不在,南淳府便无主?,魏大都督若是再出事,便自求多福吧。”

……

云枝趁秦国公醒着,便送了些书过?来给他解闷。

洪四海见她来立刻退了出去,“娘子来得正是时候,国公爷这?会儿精神?头?正好,还念着日子难熬呢。”

云枝给他瞧自己带来的杂记,“我还带了东西来,给他解闷儿。”

洪四海满脸含笑,心道?国公爷这?会儿病着也好,不是正能同娘子增进?感情的时候么。

这?边洪四海替她打起帘子,云枝低头?进?了门去。

那?边秦国公早听到她的声音,已经起身探头?瞧她。

正同她视线撞在一处。

她献宝似的将东西给独孤及信展示,“阿兄你瞧,你那?日不肯将自己看得书籍借我,我可是大方?给你拿来了我的。”

独孤及信见她眉飞色舞便想要笑她,不察却扯到患处,又是一阵急咳。

“哎呦。”

她不敢再耍宝,替他轻拍了拍后背。

“洪将军说你这?次伤得极深,恐怕要养好几?个月,我看你也莫要想着再回南淳去,就在府上好好待着,我也放心些。”

她竟说出这?样老成的话来,叫独孤及信大感意外,“宜都是长大了,竟能说出‘叫我放心’这?样的话来。”

她叫他说得有些尴尬,不乐意得轻锤他一下,“我也会关心人的。”

秦国公对这?话自然是极受用得,“我这?做阿兄得自然欢喜,便依你之言,好生修养,半步也不离开戚家?。”

云枝斜眼看他,知道?他又在逗着自己玩。

戚府能关得住他便怪了

“总归是你自己的身子,你要不知好赖,老了以后也是一身病痛,”云枝说完了却觉这?话耳熟,仿佛是阿娘每每教训阿爷之时惯会说得车轱辘话。

她摇了摇头?,怎么想到旁的地方?去了。

37

“还未问过阿兄, 到底是如何受的伤。外面?传言说是你练兵之时遭了自己的人的暗算,可真是如此么?”

秦国公翻了几页她带来的那本书?,“唔, 校场上刀剑无眼, 受伤也不?是怪事。”

“是么?”云枝觉得奇怪, “正在?这用人的档口, 怎么偏就伤着你了?。”

她不?懂他营里的事情, 只是他人才到南淳, 立马便受了?箭伤, 那南淳府是什么龙潭虎穴不成。

“若我说是有?人特意?针对,你信不?信我?”

云枝果然?大大皱起眉头, “我自然?信你, 那是谁伤你?”

天理?昭彰, 青天白日之下?蓄意?伤人, 简直岂有?此理?。

“上位者想要捆绑, 平级者要竞争,要拉我下?马之人何其多。”

“上位者,”云枝立刻想到那人, “武都王婚事告吹, 你同五王没了?利益捆绑, 齐王对此很?不?满意?么?”

“此次受伤同二王并无关系。不?过, 此前我不?想受二王*七*七*整*理摆布,朗越的婚事要退, 其余的事情自然?也会拒绝,齐王怨怼早在?意?料之内。”

“怪不?得你此次遭贬, 齐王半点不?曾为你说话,拉拢不?成便心生不?满, 亏他二王也是读书?人!”

他对此事反应倒是淡淡的。

他又笑道,“读书?人也是人罢了?。”

云枝琢磨他这话,“竟白受了?那么些年的儒学教育,官家若是将天下?交到这样的人手上,岂不?要大乱。”

又怕他因此叫二王继续针对,“诸如此类的暗算,硬碰硬恐怕更要受伤,你暂避一避风头,照咱们?才说的,近来不?要出头可好?”

独孤及信瞧她仰着脖颈,大概是真的殷切盼望他能好,眼中满是清澈希冀。

虽不?忍,可也已经预见未来怕是要同人斗个你死我活,倒不?如叫她心里有?个数,“宜都,以你之见,咱们?乾朝以哪家学派治国?”

这有?什么可疑问的。

云枝想也未曾多想,“自然?是儒家,自乡试到京试,所考范围尽都是儒学经典。”

“那儒家的思想又是什么?”

这问题也不?难回答。

“自然?是仁、义、礼、智、信。”

独孤及信点了?点头,“以你之见,乾朝上下?可做到了?这几字?”

“那自然?是……”

她本觉得这是极正常简单的,可又觉得阿兄似乎话中有?话。

“若官家以‘仁’,便不?会因朗越偷情迁怒于我;若二王守‘义’,便不?会因我无心攀附而两面?三刀;若魏登年知‘礼’,又怎会到我府上大放厥词……”

云枝忽然?觉得恍惚,竟不?知该如何反驳了?。

“官家,二王,他们?重‘利’重‘益’。朝中内部仗势欺人,攀龙附凤,阴谋诡计者数不?胜数。咱们?只站在?那儿,不?动不?进都有?人嫌弃咱们?占了?地方,所以要斗要战,无所不?为。”

“儒学治国只是上位者伪装的一层皮罢了?,先教化了?读书?人,再让读书?人去骗那些大字不?识的百姓。”

云枝叫他这番言论震慑住,他允文允武,这些多年来的经历叫他思想再不?似从?前单纯。

“我可能需要好好想想你今日之言,”云枝头一次接触这般言论,同她从?阿爷口中和书?上得来的东西全不?相同,“实在?叫我震惊。”

“说了?这许多,你不?必全部消化,也不?必赞同,”他捧着云枝的脑袋,“这是外面?的事,也是我要成的事。”

云枝似有?所感,“阿兄……”

“不?必担心。”

……

安执白自齐王那里退了?出去,原本的如沐春风渐冷了?下?来。

他在?廊中穿行,船上却听不?到除海浪之外的声音,这里门户同外边不?同,哪怕刻意?附耳到门前,也听不?得里面?的动静。

可他还是脑中隐隐作痛。

下?午来得那宫中的寺人,指了?个才到船上的童子作伴,那孩子并不?知要面?对什么,寺人给了?他一支面?人便将人领走。

他离得远了?却仿佛仍旧能听到那凄厉的叫声。

没了?根儿的人,有?比常人更为阴损恶毒的法子,能叫人生死不?能。

安执白狠狠揉了?揉额间,想要心肠冷硬如常,谁叫他托生在?安家这肮脏的商贾之家。

“安郎君——”

安执白整理?心情,缓缓回身?,“何事?”

“宏寺人走了?,还如往常一般处理??”

“知道了?,”安执白想了?想又多嘴问了?一句,“那小郎君,可好?”

“——人已经没了?。”

他审视了?下?小厮的眼睛,方才确认他刚才确实说了?那句话。

“咱们?的人问,安郎君要不?要前去确认,还是——直接抛了??”

他突然?想起那张令他厌倦的脸,将船上生意?交给他后,让他谨慎处理?,上了?船的‘货’,没有?活着下?船的道理?。

纵然?是没了?性命,也要将身?上所有?痕迹抹去。抹了?指纹,花了?脸,要保证这生意?如常做下?去。

安执白挣扎了?一瞬,“——你去。”

“是。”

有?人从?后拍了?他的肩膀。

安执白不?必转身?也知来人是谁,“伯父不?是要休息,怎么也有?心情出来看热闹。”

“你还是这般怯懦,不?堪大用。”

那人天生一副笑面?,从?他身?后转到身?前来,“你当你那举人是自己能力?卓著才得的?若不?是安家出资替你平了?主考,凭你那空谈的本事还以为当真能救国救民?”

那人将安执白推去一旁,“书?读得多了?人却蠢了?,明着跟你说了?,这次春闱安家给你花的力?气不?小。”

“安家使力??”

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安执白大笑三声,“伯父看起来比我还要天真。”

那人果然?将笑脸收了?回去,故意?还要激他,“你也莫张狂,到时候没脸,就只剩巴上武都王身?子……”

“伯父不?必宣教,谁不?知道安家发?家史下?贱,不?正是你们?这些做长辈的卖,屁股才挣下?的产业。”

那人提手要给他巴掌,却叫安执白一把捏住,“趁咱们?还能在?一条船上,伯父还是小心说话为好。”

他知道安执白愈发?控制不?住,安家却也早有?打算,“你以为金榜题名便能将安家一脚踢开,却也不?要妄想,安家若是被披露家底,你登得越高便摔得越重。”

安执白就是知道一辈子都要被钉在?耻辱柱上,才被折磨的不?人不?鬼。

“我自然?知道逃脱不?了?,伯父不?必一再提醒,”安执白松了?那人的手臂,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须知若是把我逼得鱼死网破,也并非是两全之法。”

他想要做之事,从?前做不?了?,今后也由不?得旁人来指摘了?。

……

隔日便是春闱放榜之日,安执白连着出去了?几日,瞧着也不?甚在?意?的模样,反而云枝和大娘子心中七上八下?。

独孤及信正喝着大娘子送来的补汤,瞧着云枝不?时起身?在?他房中走动,心中有?些吃味,“你倒是比安郎君还上心些。”

云枝坐下?望着他,颇有?些无奈,“舒温阿兄放榜前我也这般上心,这却也由不?得我。”

他瞥她一眼,“对大师兄却不?见你这般用心。”

这也要攀比,在?她心中师兄们?都一样重要,“我拿阿兄当自己亲阿兄一般对待,这样说我,我可要不?高兴。”

云枝自认在?他面?前无需遮掩,“我阿娘昨日还提起,说咱们?亲兄妹似的,我黏着亲阿兄的时间都不?如黏着你多。”

却见他愣了?一愣,方才的笑容收敛几分?。

云枝正疑惑,洪四海却闪身?进了?门来。

“国公爷,煮水城失守,梁王的人攻到大档城下?了?。”

云枝立马起身?,“此事当真?”

秦国公到底有?大将之风,并未如云枝这般失态,“你仔细说来。”

“梁王闪电出击,打了?魏登年一个措手不?及。在?下?接到消息之时,煮水城中人马已经撤到大档城去了?。”

云枝便问,“我听闻大档城城墙低矮,城门年久失修,并非是能固守之处。”

她忽而想到,当日他便是在?大档城堕马才送回了?京城。

“阿兄一早便料到会有?今日不?成?”

实则,是他同戚如敏二人共同商议的计策。

“此前不?是同你说过,他们?要斗要争,咱们?也绝不?能只等着别人出招,总归要先把自己摘出来,再一个一个收拾了?不?是?”

云枝相信他定然?有?这本事,“那如今咱们?要做些什么,若是梁王真的攻到了?南淳府,阿兄要再出征么?”

他身?上伤处还未好,这会儿去南淳也是要命。

“不?急,咱们?未接到旨意?,师出无名。”

云枝这才放心。

“但愿魏都督能多撑上一阵,至少叫阿兄能再静养几日。”

说不?好会如何,毕竟那南淳府同京城还有?一程子距离,纵然?快马来信也需走上五六个时辰,许这时候那大档城已被攻破也说不?定。

云枝将春闱放榜一事早抛到了?脑后,这会儿又替独孤及信紧张起来。

第二日散朝之后,戚如敏回府同秦国公又商议起来。

“大档城怕是守不?住,官家急火攻心今日病倒了?,下?午几个王爷进宫侍疾,我瞧你得做些准备,可想好了??”

秦国公抚了?抚患处,“就依先生之计,若不?能收回兵权,轻易不?要上场。”

38

大档城战况正酣, 魏登年被逼急了眼,下了死命令要全体将士同大档城共存亡。

宫里官家的状况也是?不好,前几日还精神矍铄之人, 不过一夕之间便连汤药都难喂得进去。

二王与三王都在暗中布局较劲, 一个背靠皇后, 一个依仗贵妃, 宫内宫外气氛一片紧张。待到放榜那日, 宫里突然放了消息出来, 由二王暂理朝政。

这?走向亦是?情理之中, 全局来看,官家还是属意二王继位的。

戚如敏陪着安执白从外间回来, 从远处隐隐还能听?到他在细心嘱咐, 那话语中透露着温和和少见的愉悦, “再?用心些, 进士及第不好说是?囊中之物, 二甲的进士出身是?板上钉钉了。”

两人绕过影壁,正碰着等在外面的大娘子。

“可有好消息?”

戚如敏满意的点了点头,“杏榜头名, 咱们?府上还未曾出过这?样?好的名次。”

大娘子也惊讶非常, 好生将安执白上下一顿打量, “竟是?这?样?, 快快给宫里的美?人递消息,这?可是?大大的好事。”

众人簇拥着他向门内进去, 云枝和妃令也得了消息,在旁接连说着恭喜的吉祥话。

“除了给宫里递消息, 也莫忘了同妙芸安家那边联系,这?可是?大事。”

安执白听?到戚如敏提起安家, 表情微妙了下,“这?是?自然?,已经给家中递过了消息。”

秦国公也来恭贺,他立在云枝身后,听?着她同妃令二人叽叽喳喳,似乎谈起了王舒温当年殿试的风采。

“你未曾见到,那日宫门口守着看三鼎甲的人流水似的,只舒温阿兄他们?三人可从中门出了宫来,颇为神气。”

妃令一时也是?向往,“从前只在戏文中听?说状元游街,咱们?到时也去瞧瞧。”

接着又说起要早些时日去定个好位置,晚了便只能在角落里看人头了。

安执白同独孤及信眼神相交,二人互问了对方的好。此前并?不熟识,安执白知道这?人并?不是?个爱社交的,除了同僚之间寻常的迎来送往,从不见他同谁私下交好,更?不可能说是?如五王一般流连烟柳之地。

这?种人才是?最?难收为己用的,既不爱财也不好色,根本叫人寻不到短处,便也摸不到对方深浅。

“秦国公伤处可好?”

“一切都好,劳安郎君惦念。”

安执白便也有结交之意,“近几日收了几支不错的山参,若国公爷不嫌弃,我着人送到您房里去。”

独孤及信面色略还有些苍白,瞧了眼又同妃令说起小话的云枝,不由神色缓和,“安郎君客气,某哪里敢嫌弃。”

表面看来自然?是?一派平和,只心里默默计较,安郎君可不如面上看来那般人畜无害。

“听?闻郎君近些日子结交不少朝中贵人,某之后还要靠安郎君引荐。”

“国公爷说得哪里话,我哪里认得什么贵人,不过是?先生们?瞧得起,日后同朝为官才对我略有指点提携罢了。”

秦国公点到为止,倒也不曾多说,背手随众人落座。

戚如敏热情为安执白布菜,他吃了几口起身敬酒。

自戚家大家长?起,一路敬到秦国公面前,独孤及信正要开口,云枝却?抢先一步,“阿兄身体未愈,便以茶代酒吧。”

她将茶水递来给他,不过是?寻常举动罢了,席间众人也未曾发觉出什么旁的东西。

只安执白觉得那茶水碍眼,却?也并?未多言,同秦国公碰杯之后一饮而?尽。

“宜都妹妹既然?已经替国公爷推了一盅,这?次总不能再?抹我的面子吧。”

“这?自然?不会,”她端着自己那小盅起身,“还要沾沾阿兄的喜气,另祝执白阿兄早日金榜登科,最?好一气儿考个状元回来,我便能有个状元阿兄了。”

“便借你吉言。”

云枝酒盅里是?大娘子酿得甜酒,尝起来分外好喝,她舔舔嘴巴觉得意犹未尽,又叫丫头们?添了一盅来。连饮两盅之后被身边的独孤及信叫停,将她面前的甜酒收到了一边去,也替她换了茶水来。

安执白的脸色不由冷了几分。

洪四海却?忽然?进了门来,一屋子的人霎时将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戚大人,国公爷,大档城失守,魏都督退守南淳府了。”

戚如敏同秦国公互看一眼,心中都明了接下来事态会出大变化。

其实两人早做好了准备,只等宫中传召。倒也并?未叫他们?等候多久,宫里便有寺人前来传话,叫戚如敏进宫商议南淳府军政大事。

意外的是?,秦国公这?边并?无旨意,宫里似乎还未下定决心,叫秦国公去顶魏登年的职。

“劳驾还要向寺人打听?一句,除了戚大人之外,可还有旁的大人要一并?入得宫去?”

“都是?六部和都督府要员并?几位内阁学士。”

独孤及信闻言点了点头,“二王和三王可在其中?”

“几位贵人不曾离宫,自然?是?都在的。”

戚如敏换了官服,急匆匆乘轿进宫,路上又遇上几位要员,大家皆是?一副忧心忡忡模样?。问及彼此也并?未有合适的想法对策。

只兵部尚书?问了一句,“秦国公如今伤养的如何,不知还能不能上得阵去。”

戚如敏早想好了说辞,“我来前问了国公爷,他说若是?将都督府军交由他来领导,纵然?身死也得上阵,没有后退的道理。不过那箭伤极深,害他之人是?存着心要他的命,国公爷也盼着官家能为他主持公道。”

众人也听?出其中意思,恐怕这?秦国公手里已经存着证据,要他上场拼命,官家和贵人们?需得拿出态度来。

这?一去却?许久不曾再?有消息传出来。

戚家人依旧如往常休息下来,独孤及信却?同洪四海复盘起这?几日的消息。

“煮水城破,大档城失守,魏登年退守到南淳府去,宫里面的动静为何这?样?小,南淳若是?再?有变化,京城可就要动荡了。”

他心中总觉此事或有蹊跷,终于?等到第二日宫里传了旨意下来。

戚如敏同寺人是?前后脚的回府,昨夜商谈大概很合心意,他给独孤及信点了点头。

“官家一直未曾露面,一应决断都是?二王部署,”戚如敏同他商议,“二王准了你的请求,待你去南淳之后,魏登年立刻收押,都督府军也交由你来调遣。”

独孤及信对此自然?满意非常,“官家一直未曾露面,这?旨意不会再?有变数吧?”

“有皇后及众大臣的见证,不会有变。”

不过戚如敏也觉今次入宫的气氛不同寻常,“宫里的良医似乎换了人,官家的现?状也只二王同皇后传话,三王五王偶尔近身侍候,已是?颇有微词。”

“哦,三王还叫我嘱咐你,务必对魏登年严加看管。”

独孤及信眉头皱起,“老师觉得,三王话中有话?”

“三王同咱们?一向少有来往,且是?众皇子中最?为低调的一个。若不是?皇孙得官家喜爱恐怕更?是?少有人提及,他肯指点必然?事出有因。”

独孤及信陡然?想起,那批军需物资被倒卖一事。

“魏都督有一事还未被披露,”独孤及信将戚如敏叫住,“老师不知,魏登年在西旗倒卖物资,而?接盘之人便是?梁王,不知三王此时叫我严加看管魏登年,是?不是?要因此一事。”

“还有这?事?”

他怒目而?视,“这?魏登年竟胆大如斯!”

“依学生之见,恐怕不是?魏登年一人所为,应当还有人联手,故而?三王才叫我对魏登年严加看管,怕其中会有人会对魏都督下黑手,到时候便再?查不清了。”

戚如敏又多嘱咐几句,此去艰险,必然?要考虑完全。

“若有其余发现?,便叫人回京报我,莫要自己莽撞决定。”

他今日便要出发,轻装上阵,要在天黑前赶到南淳府去。云枝跑出来交给他一枚平安符,听?阿娘说是?有大师开过光,能保人健康平安。

她虽一向不信这?些,这?时候也不得不寄希望于?这?东西上。

“阿兄带着上路,万事可要小心。”

云枝又将他好生打量一番,“莫要叫人伤了你,可要全须全尾的回来。”

自阿娘过世之后,很久不曾有人如此挂念他,倒叫他立刻生出不舍之感?。

“阿兄定会将你之言铭记于?心,”他翻身上马,深深将她的模样?印在眼里,跑马走出去几步又回身冲她吼了一句,“回府去。”

之后再?不多言,领着一队人马朝北方去了。

云枝一直待那人影再?看不见,这?才同戚如敏一前一后向府内而?去。

安执白才从外面回来,见云枝在院中的秋千上荡着,便走近了站在她一旁。

云枝察觉到人靠近,那人却?不声不响立在一旁,吓了她一跳,“阿兄为何吓我?”

他便温和的笑起来,“瞧你认真,不忍心打搅罢了。”

云枝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阿兄莫要打趣。我只是?在大师兄走后一时空了下来,竟不知要做些什么才好,往常这?时候都会去他那里读一会儿书?,再?听?他说些与人不同的论点,或是?军中轶事,十分有趣。”

他见她提起秦国公便眉飞色舞,眼中含着几分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嫉妒,“你却?不知,我也很有趣。”

39

他?声音极轻, 云枝还当自己听错,荡着秋千的动作减缓,“阿兄在说什么?”

安执白便问道, “程尚书家中设宴, 明日一同赴约可好?”

云枝知道这便是程景秀所说得“在独芳园设宴”, 从前她从未去过, 那次程景秀提起?之时还对她多有唐突, 原本并不乐意前去。

她正思考要不要答应。

“你?不是同程娘子程西约交好, 她特意嘱咐我一定要带你?一起?, 若你?失约她怕是要遗憾。”

云枝想了想,席间人员不少, 那程景秀应当再顾不得来撩拨。

她点了点头, 算是应下。

已是暮春, 这会儿天?气和缓, 娘子们已有不少穿起?春日的?薄衫, 云枝着一身揉蓝色的?袖衫,下配折枝花卉纹样嫩黄罗裙,额上绘一朵蕊黄, 两颊上各一道弯月般的?斜红, 阿娘在她临出门前还在唇边点了两笔面靥。

她甚少绘制这样精致繁复的?妆面, 像一株盛放的?红芍, 艳丽耀眼,简直要灼痛安执白的?眼。

他?一时失神, 被妃令轻喊了一声才回过神来。

阖府都满意的?瞧着两人,大?娘子同甘家娘子对视一眼, 彼此都未多说,可?眼中情绪早遮掩不住, 到底是极满意的?。

“妹妹今日怕是要抢了众人的?风头。”

云枝微牵起?唇角,“好看么?”

“好看。”

好看的?叫他?心?口?有些微的?疼痛,不知要如何纾解才好。

他?牵着云枝上了马车,时辰还早,慢悠悠向着独芳园去了。

这独芳园是程尚书府上产业,就建在近郊翠色之中,春日里赏花观瀑,都是极好的?去处。此处她并未来过,不过远处的?山上有一处私家温泉,那整个山头都是梁王私产,她倒是去过一两次,是冬日躲懒的?好去处。

不过自梁王遭贬,她也?再未有机会来此,一时见了倒有恍如隔世之感。

这样再走?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到了独芳园处。

好些日子不曾见到程景秀,透过车窗远远瞧去,他?在京城同侪之中确实算得上相貌堂堂。仿佛听安执白也?说起?过几位好友,程景秀杏榜名次在乐启业之前,位列第四十九名,想必程尚书颇为满意,放榜那日在府门口?撒了一日的?铜钱。

程家的?郎君和娘子都生得好相貌,程西约自小?在贵女圈子中也?是翘楚。

云枝想起?头一日在秦国公府同程西约相见,小?娘子性格骄傲,并不是好相处之人。好在后面生出种种事端,两人倒是因独孤朗越生事而同仇敌忾,反而渐渐能说到一处去。

马车停稳,云枝踏着步踏下了车来,安执白同程景秀客气几句,云枝便也?依礼向主家行礼。

程景秀见了云枝大?感意外?。他?知道云枝是个极貌美的?娘子,头一次见面之时便觉惊艳,可?那时她只?是素色,并无多余妆饰。如今通体打扮,面上妆容繁复也?未压住她本身灵气,程景秀立刻便觉身边尽是些俗物了。

他?上下打量的?目光并不友善,云枝并不想同他?牵扯,便先行进了门去。

园中已支起?不少帐子,除了赏景之外?另还做了不少旁的?玩意儿,或是投壶或是捶丸,已有人玩得不亦乐乎。

甚至还有特地从南市请来的?师傅,专门做些娘子爱吃的?小?食,考虑十分妥帖。

云枝已在家用了饭,这会儿倒并无胃口?,随着安执白瞧了一会儿旁人玩得捶丸游戏,正看得入神,陡然听到有人唤她。

云枝转身看去,“正说你?这做主家的?怎的?未出现,这倒巧了。”

程西约伸手将她牵到身边去,“安郎君请便,我同云枝到旁边说说话。”

云枝看她神色有些匆忙,不知是有何要事相商,二人自独孤朗越那事之后便再未见过。期间发生好几件大?事,戚府上事情一桩接一桩,云枝也?未能分出精力同她联系。

她将云枝拉到小?帐子中坐下,有师傅们才做好的?乳酪递了上来,云枝径直将东西放去了案上。

“此事说来惭愧,秦王府上因我多事却落到这般境地,我心?中很?是悔恨,只?是阿娘阿爹将我看得极严,那日之后便再出不得府去……”

云枝伸手抚他?,“此事并非你?之过,是那独孤朗越——”

她一听到这名字便又生气起?来,“正是的?,若不是她不知深浅,这会儿恐怕已经是武都王妃了,我们同秦王府也?不至于生出嫌隙。”

那事云枝后来想过,瞧着阿兄的?样子并不像为那事所困的?模样,照他?一向对待独孤朗越的?态度,也?不似是会替她隐瞒之人。云枝料想,或许这事本就是阿兄乐见其成?的?,也?不一定。

只?是这话不好同程西约直说,她便劝他?,“秦国公是个是非分明之人,此事因独孤朗越而起?,他?作为阿兄也?有管教不严之处,不会轻易对尚书府心?生恨意。”

“他?对尚书府自然不会,”程西约语速都较平日快些,“他?遭贬几日后我阿爷还曾亲自上国公府赔罪,两人倒是畅饮一番,那话早就说开了。”

云枝一副了然的?模样。

“秦国公做事磊落,他?说不会放在心?上,那便肯定已是释然。”

云枝知道阿兄一向是将不满放在明面上的?,他?的?冷脸揉揉文十八禁纹都在疼训群四尓儿二吴旧意四企可?是连武都王都吃过不少,更不会因程尚书位高权重便多给些面子。

“他?同我阿爷未有嫌隙,却不知会不会因此嫌我多事,或是讨厌于我?”

程西约知道秦国公近来同戚府走?得近,原本就师从戚如敏,如今文武相配,自然是彼此大?大?助力。听闻前些日子那秦国公更是去了戚府养伤,可?气家中阿娘不允她到戚府上拜访,不然可?是多好的?时机。

“他?不是那样的?人,秦国公心?中装着南淳军政大?事,如今更是被调去顶了魏大?都督的?缺,那当真是日理万机,不会将这种小?事放在心?上。”

云枝劝她几句,程西约那皱起?的?眉头却一直未曾舒展。

云枝半晌才后知后觉,这程家娘子说得恐怕不是阿兄是否记恨,而是怕惹得阿兄不喜才对。

娘子们的?心?思细腻,怎会听不出她这话中的?别样含义。

此处一时寂静无声,程西约狠了狠心?道,“我知你?同秦国公是阿兄阿妹,他?的?事情你?必然清楚。咱们是好友我也?不想再去拐弯抹角,我只?问你?,他?可?有喜欢的?娘子?”

这倒轮到云枝不知如何开口?了。

程娘子大?概在家中被管束久了,好容易在园中透一口?气,竟将底细全给云枝撂了出来。

“程娘子这问题我实在不知如何作答,此事我并未问过他?,不过……”

“不过什么?”

云枝将她嘴角捂了捂,“小?声些,叫旁人听了去可?不好。”

前些日子放榜之后,阿爷和阿娘已经寻了几位家世好,又榜上有名的?贡生,恐怕是为自己择选的?新?婿,她若是再不把握时机,恐怕一辈子都要遗憾。

爷娘为何就不能顺应自己心?意,那些个文弱书生有什么好。

她赌气之时甚至想着,若是个皮相好的?,她也?能接受,如安执白安郎君这般也?勉强算是不错,其余那些个歪果?裂枣,她怎么能下得去口?。

结果?叫她阿爷一顿吹胡子瞪眼的?说教,只?说她心?比天?高,以为天?下的?郎君都能由得他?挑似的?,叫她生了好久的?气。

她堂堂尚书之女,配个商贾出身的?贡生,怎么就配不得了,她还要瞧不起?安执白的?门户,差着他?们程家一大?截子。

云枝见她心?急也?不瞒她,“这些私事,秦国公自然不会同我说起?,不过我阿娘曾问过他?何时预备成?亲,他?说起?过已有心?仪的?人选了。”

“那人选是谁?”

云枝摇头说不知。

“他?不主动提起?,也?许是怕坏了娘子的?名声,毕竟还未请人上门,哪里能随意提起?。”

程西约的?兴头萎靡下来,“若依你?之见,最可?能的?人选能是哪个?”

这便要大?罗神仙来猜了。

程娘子知道这话也?是白问,又不想要无功而返,“他?自南淳回京之后,应当就要将这事落实了吧?”

云枝想了想,摇摇她的?胳膊,“若他?回来情况有异,我便帮你?留意下。不过,你?同秦国公,有来往?”

说起?这事,倒叫人有些羞涩。那日她被独孤朗越戏弄,原本羞愤难忍,甚至下定决心?不肯再来王府。

不想回程前秦王却亲自向她致歉。

程西约从前同郎君们少有来往,她是个心?气儿高的?姑娘,模样家世样样出挑,那凑上来攀附的?郎君她一个都瞧不上,单单享受被人追捧得滋味便罢。

大?概怕唐突了她,园子里侍女和小?厮来往众多,那日都见证了他?远远站着,向她施礼致歉。

程西约当时吓了一跳。这样的?人物,只?知道他?在外?领率千军,原以为是个身宽体胖的?莽夫,不想却那样彬彬有礼,面目和善规矩。她身边少见英武俊美的?男子,书生们一个个瞧着瘦弱嶙峋,并不如武官浑身的?郎君气魄。

她时时想起?他?赔礼时弯腰的?弧度,一厢情愿的?相信他?是个愿意向娘子低头的?人物。

之后,她每每寻到机会,便会到那日相遇的?地方稍待上一阵,期望着能再见上一面。只?是天?不遂人愿,那之后便再未见过。想必那日相遇是他?特意安排,这样想着便叫程西约越发有些放不下。

40

程西约谨慎地询问, “我?同你?说了,你可会告诉旁的人?”

“我?什么都没听到,程娘子也不曾告诉我什么事。”

两?人相?视一笑?, 程西约心中有了一丝底气, 说起这事来眼中要闪出金光, “我?只?觉得他很有男子气概, 他能?护住我?。”

“能?为我?遮风挡雨, 外面?的局势再乱, 也乱不到我身上去……”

“这不是他的权势带来的, 反而出自他本人,不苟言笑?又万事妥帖……”

程娘子这样爽利, 对着云枝算是知无不言, “我?知晓贵女们不会说这样的话, 她们若是知道我?这般, 许会瞧不起我?。”

独孤及信曾对云枝说起过, 世人高?义不过伪善,两?面?三刀阴谋诡计才是多数人的选择,程娘子这般性格, 说不定便是阿兄所欣赏的。

“人人都为自己活着, 又不是为了旁人的话而活, 他们说错了不会为你?负责, 计较别人做什么。”

程西约见她说法同自己所想一致,心中便觉得满意。

“若是他回来有什么大小动?静, 你?可要头一个同我?说。”

云枝想了下,这事若是自己在其中掺和恐怕不好, “若是你?信我?,我?便帮你?旁敲侧击问上一问, 若叫我?做你?的耳报神,那可不行。”

程西约*七*七*整*理原本笑?脸跨了一瞬,忽而又变脸似的和颜悦色笑?起来,“让你?替我?观察罢了,又不是派你?去做细作,芝麻大的小事你?不愿意看我?也不想听,事关他娶亲的还不能?叫我?知晓么?”

看云枝还在犹豫,她便觉面?子有些挂不住,语气已经带着几分?不耐,“你?究竟在慌些什么?”

“此事私密,多一人在其中传递运作,便多一分?叫外人知道的可能?性,程娘子难道不怕叫外人看出来,最后落得难堪么?”

云枝两?相?权衡,毕竟阿兄待自己亲厚,将这事情拿来讨程娘子的好,左右觉得对不住阿兄。

“没有发生的事情做那么多假设干什么,总不能?事事都照着不顺之处发展,况且你?不做怎么知道结果?会不好?”

云枝觉得这话并不能?将她说服,且已经生了厌烦的情绪,便义正言辞的拒绝,“旁的事情不必说了,此事作罢,不要再提。”

程西约自然也是个懂进退的,“你?我?闺中好友,总还要给我?留几分?薄面?,就?帮我?打听一次,他若没那个心思,我?也便死心了。”

云枝被她缠得无法脱身?,“好好好,只?一次。我?问了他,不论是好是坏,都是你?们的事了。”

这边程西约稍稍放下心来,只?念叨着他那个不成器的阿兄程景秀,若真有手段便将戚云枝收了去。若成了一家,何愁她不帮自己。

他们程家的郎君可最会规训娘子了。

这厢二人才说罢了这话,那边便有几个面?熟的娘子过来。

云枝打眼?一瞧便知是来者尊贵,恐怕是这席间地位最为尊崇的娘子。前后簇拥着一群娘子,以她为中心,尽是达官贵人家的小娘子,很有些皇家的派头。

如今她阿爷可是入主禁中,替官家掌起这万里江山之人。

若无意外,待她阿爷接下官家的位置,她自然便是公主的地位。

程西约给她介绍,“这位是二王府上的县主娘子。”

还未等云枝前去问候,县主娘子已经数落起云枝的不是来。

“云娘子少见出现在这场合,从前可都是要在禁中席上,才能?远远瞧上一眼?,身?边也具都是前呼后拥,好不风光。”

她提起得自然是从前,同梁王出入宫廷之时的事情。

“比不得县主娘子尊贵,您万金之躯,我?只?俗人一个,哪里称得上风光。”

她打量着云枝的妆容,果?然好颜色,勿怪将她小叔迷得神魂颠倒,如何也不肯同意如今的皇后祖母为他择选的王妃。梁王同阿爷的关系原本就?僵直,这事之后越发敌对起来。

她印象之中,这娘子便是红颜祸水,搅合得两?家鸡犬不宁,如今可好了,梁王竟然还反了天去,这个戚云枝也得担着几分?责任。

她便评价一句,“阴阳怪气。”

县主原本并不打算来这独芳园,程家娘子虽同她有些情谊,到底大家都大了,各有各的心思,她也不乐意受大家的簇拥恭维,听得她头痛。

可既听说了戚云枝要来,她便必须得来会会她了。原本就?是特意来寻衅,她再谦卑妥帖,县主娘子都能?寻出错处来。

云枝也不气恼,梁王此前对他这个侄女颇为喜爱,曾同云枝提起,说她心直口快常惹得旁人不喜。不过梁王很喜欢,说她是二王府上少见的实心眼?,没得旁人那么多花花肠子。

云枝也不想与她结怨,“县主娘子要听什么,小女可捡着县主爱听的话来说。”

“云娘子那时孤高?,我?阿娘几次邀你?到府上都被他挡了回去,不曾给我?齐王府半点?面?子。他走了后,你?这许多年不曾出门应酬,倒也圆滑起来,会降低身?段迎合起旁人的喜好了,那句话说时移世易,果?真不假。”

“县主慎言,”云枝的额角突突直跳,“如今这般局势,县主就?不忌讳叫旁人将话听了去。”

她又不是莽撞的愣头,听不出她讥讽自己从前仗着梁王地位,不将众人放在眼?中。

左右还是避不开,梁王的名头要跟着她一辈子不成。

宫里面?如今是二王掌了权,县主便越发有恃无恐,提起梁王来倒半分?不犹豫,“不必在我?面?前打哑谜。我?只?问你?,你?来这宴席上,也不怕伤了‘他’的心?”

“小女不知县主所谓合意。”

云枝眼?神刺向眼?前尊贵的少女,明知这时候梁王名讳乃是大忌,还要在人前一次次提及,她倒有些看不透眼?前这县主了。

县主身?边的娘子们不敢再将这话听下去,早早四散到各处,装模作样的玩别的去了。

“你?不是不懂,是觉得自己对他不住,这才频频顾左右而言他吧。”

“——县主娘子消息灵通,想必不会不知,你?口中所说之人将官家气得卧床不起,连带着你?几位皇叔进宫侍疾,隔几日便会传几篇为官家担忧害怕的文章出来,”云枝并不惧怕她权势压人,天下事都要讲个理字,“县主就?算不体恤齐王操劳为国为民,也要想着缠绵病榻的官家吧……”

安执白悠悠自云枝身?后出现,替她补上了那句未说出口的话来,“还是县主,压根不想让官家好起来?”

县主眼?锋划过二人,“竟以为这话便能?叫我?怕了?”

“县主娘子,”程景秀赶忙出声打断,这事若是闹大可不是他小小程府能?摆平的,“云娘子心急了,话赶话口不择言。县主娘子是天家之人,有渤海的胸径,不必将她这等小人之言放在心上。”

他方才正同安执白和几个郎君聊起之后的殿试,还是程西约见势不好将他叫去,这个县主娘子属实是自己不成事还要带累别人,着实叫人厌烦。

“云娘子最好藏起自己的狐狸尾巴,”县主娘子对着众人轻蔑一瞥,“否则我?可不是个饶人的。”

云枝不想理她这疯人疯语,十足叫人扫兴。

程景秀送走了县主,这才转身?对上云枝,表情不咸不淡,“云娘子好口才,竟能?将县主娘子激得口不择言。”

云枝早见识过他的阴阳怪气,只?觉得他又发了神经罢了。

见她要走,程景秀又换了脸色,像是熟悉什么变脸之数,话音也温柔起来,“是某话说重了,不过是怕娘子受了县主的欺负,或被旁人编排娘子是非,这才关心则乱。”

云枝方才也正上头,这会儿情绪渐冷,未来得及斟酌程景秀表情变换,便也承了程景秀的情,“程郎君有心了。”

“云娘子也要长些教训,过于自以为是却?没有长远眼?光,盲目计较旁人一字一句,却?不先看自己到底有没有将事做好。”

仿佛真的以为自己是云枝长辈似的。

安执白将云枝虚揽着,率先将程景秀之言反驳回去,“程郎君无事叫自己人反省三分?的话术,真是令安某十分?佩服。”

留在此处也是生厌,安执白草草行了一礼,将云枝牵着走出门去。

今日不快,安执白疑惑那县主怎的只?冲着云枝,“你?从前同河阳县主生了过节不成,她今日怎的如此口不择言,将——”

安执白左右看后才低声说道,“怎会将梁王一事摆在台面?上说?”

云枝也是叫她逼得急了,若是再不抬出官家将河阳县主的气势压制住,她不定还要说出什么惊世骇俗之言。

“河阳县主不得齐王宠爱,生母也并非是齐王妃,乃是外面?的娘子所生,倒是梁王对她多有看护。”

安执白便问道,“外面?的娘子?都已经生了孩子,纳进府里给个名分?不是很好,为何还弄成如今这般样子?”

这其中具体事情云枝并不知晓,“我?只?猜测罢了,那娘子的身?份似乎不好,齐王颇为顾忌,从不许外人提起。也因此对河阳县主并不喜爱,在府上多有苛责。”

武都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秦国公漏夜出?街, 竟然是?同云枝一起跑到王侍郎府上, 还对她上下其手。

简直岂有此理。

姜家哥嫂果然还在原地, 那门口围着的秦国公侍从具是?铁面,哪怕那二人在面前撒泼打滚都半分不?曾通融。

无怪阿兄这支队伍百战百胜。

不?知是?不?是?因秦国公开道的缘故, 云枝竟觉得这段路比来时走?得快了许多。

“秦国公自?重?, 怎可趁夜色对娘子搂搂抱抱。”

“国公爷上门害人啦, 我看?妹婿下了大牢就是?你们国公爷在后面搞的鬼,害了郎君还要再?来害娘子。我可怜的小妹,如今正难产,孩子生不?下来连自?家人都见不?得……”

“仗势欺人,我们老百姓没活路了,自?家的事情?都做不?得主了……”

“连产婆都不?让进门啊,我小妹生产无人接生啊……”

她只感觉二人距离接近, 甚至鼻尖都抵了阿兄的心口上, 还未等她觉察他心跳频率, 那接触却已?然分开, 快得好似一切都并未发生过。

“云娘子?”

31

云枝一路急奔, 她甚至不?知自?己原来能有这般速度, 三步并做两步回到姜浣生产的院落。

堂堂武都王竟被她二人遗落当场,他自?然气不?过。

只好冲她背影埋怨, “我武都王到何处不?是?座上之宾,哪里有被忽视之礼?”

一会?儿指天怨地,一会?儿又跪下磕头,“小妹一个人,小妹在里面一个人啊,小妹你安心去吧,咱们纵然变卖了这王家宅院,也一定?给你讨个公道。”

云枝过来时他们已?经捶胸顿足,仿佛姜浣人已?经没了,云枝吓了一跳,赶忙冲进门去。

云枝这会?儿也顾不?得解释,“事出?有因,我阿兄也只是?帮忙罢了。”

她从车厢之中钻身出?来,秦国公已?经下马过来,不?由分说伸手将她又抱了下来。

好在如今情?况紧急, 无人注意到他二人这边动作, 云枝顾不?得扭捏, 却也感觉心漏跳一拍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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