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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欢

9. 009

宁德漳下狱后,户部尚书换的人叫做丰俊良,这人是科举入仕,皇帝钦点的探花郎,天子门生,原是没什么好念叨的,只是,那丰俊良坐上户部尚书的第二年,又娶了崇瑞王的妻妹,两家做了姻亲,从前有没有关系,可就二说了。

皇帝有心压一压崇瑞王的锐性,无妨给陆敬之几分体面。

“既是有律法免了她的仗刑,也不必怪罪御林卫。至于她有状子要告,那就……”

“滇西粮饷贪墨案的首犯好像叫什么聂明达,臣弟略有印象,那小子也念过几天书,后进士不第,攀了太府寺的门路,做了皇商,管着平江府每年进项的粮食一应,大理寺的案宗里有记,单是聂家贿赂户部尚书宁德漳的银子,便有三百万之多。”

陆敬之笑着扬眉,好心提醒:“户部上下,自尚书侍郎,到看库的粮官,无有没被聂家打通的关系,好在是得以肃清肃净,如今才有清明天日,户部换了可靠的人,也叫朝堂安心一些。”

寿光县主乃陆皇后生前给她的封号,寿光富庶,地底下埋着用不尽的石漆,虽说只是个县主的封地,却独一份儿的食郡主禄。

陆皇后乃先帝正妻,后头陆家虽坏了事,先帝念着少时夫妻情分,并未追及,是以皇帝与众姊妹弟兄,仍尊陆皇后为中宫嫡母。

此时宁婉拿这个身份说事,顾及着陆皇后的尊贵与陆敬之的体面,皇帝也不得不让她三分,和颜悦色,将人叫进殿内。

“臣女状告崇瑞王府结党营私,与平江商贾牵绊勾缠,假借鬼神之说,在地方大肆敛财谋金,臣女之父宁德漳不肯为伍,便被打了反叛,屈顶了滇西粮饷的案子,臣女之父冤死,祖父急火攻心,也叫他们给活活气死了。”

宁婉的祖父宁鸿,乃前朝初授特进荣禄大夫,国子监监正出身,桃李天下,后先帝点了他做太子太傅,授业宫中,给皇子公主们教学问,当今天子也唤过他老人家一声先生。

宁家落罪那会儿,又闻宁太傅身故的噩耗,陛下抬了手,将阖府抄斩改做了流放,留了嫡出的一支,给宁家留了后。

在场不少朝臣都受过宁太傅教诲,提起他老人家,不免沾衣垂泪,叹先生千古。

宁婉也伤心落泪,哽咽道:“而贼首一干,却不知悔改,于邵武、许昌、舞阳、梧州等地假借神女鬼怪,与地方乡绅联通一气,搜刮了民脂民膏,自贡他们享乐。”

“我父,我祖父,凭白得了冤屈,邵武、许昌的百姓也受他们迫害,哀嚎遍野、民不聊生,黎庶短见,不知明君受了蒙蔽,他们死了妻儿父母,丢了田产地业,想不来去怨恨那作孽的贼头子,只当是……”

宁婉咬唇痛心,冒大不韪道:“只当是朝廷少有作为,只知高堂之上,不知疾苦人间!”

她脑袋重重磕在地上,金砖钝钝发出呜鸣,沉闷闷的声音敲进皇帝耳朵里,也敲在众朝臣的心尖子上。

“老伙计哎……”

林太保头一个哽咽着出声擦两滴眼泪,他与宁家老爷子是一届入的仕途,探花打马,与状元郎即是发小,同窗情谊,又一同记上金榜,才子双杰,更生出惺惺相惜的情分。

“呜……”

内阁王大人最是多愁善感,初入官场更受宁太傅点拨,林太保一声太息,眼泪也忍不住地抽搭起来。

同僚相劝,一时间竟都念起了宁太傅的好。

为宁家说话的人也有,看不过崇瑞王参奏的也有,热络之意,更比方才讨论魏家那会儿。

崇瑞王失口分辨,直言是宁氏诬告臆造,求皇上洞察其奸,还自己清白。

“是不是诬告,查明了才知道,这还没查呢,三哥就一定诬告的帽子给人小姑娘扣上了,原告还没急呢,被告倒先撒起法子了。”

皇帝将众人神情皆收眼底,忖了片刻,笑着道:“宁家丫头,你告崇瑞王结党营私、为祸一方,可有什么证据?”

宁婉既然来告,必不能无凭无据,皇帝人前要她拿凭据出来,不啻于拆崇瑞王的体面,案子还没审,先将被告按在了罚名有罪的上头。

“回陛下,现有魏陈氏献敬崇瑞王府银钱账簿在此,望陛下明鉴,为我父、我祖父,为天下受难黎庶平冤!”

宁婉掏出账簿,总管太监取了,呈于圣听。

原始账本子书卷似的厚厚一叠,皇帝翻看两页,似笑非笑,将其丢在龙案。

目光游弋在群臣之上,搓了搓手,点一人出来:“荆衡不是才从南边回来,人呢?”

“臣在。”

回话的是个武将,瘦高个子,偏生了个孩子气的圆乎脸,南边的太阳虎人,晒得黢黑,像块炭,模样倒是俊俏得很,剑眉星目,颇有英气。

皇帝点头,道:“你在交趾平乱有功,进京的奏疏里都纷纷大赞你的英勇。后生可畏,自堪大任。刚好大理寺有缺,老七是个五花打马沉不住的性子,叫他在大理寺憋屈了几个月,也真是熬不住了,朕今日点你为大理寺卿,即日走马上任。”

皇帝笑眼眯眯,点了点眼前示意。

荆衡武将气概,他不亏是临安郡主的夫婿,两口子一根筋,也不管什么王爷太傅的不好查办,有圣上口谕,他丝毫不怯地站出来叩首领旨。

皇帝笑着又夸他两句,钦点他为主理,协刑部,督察院共审,重查滇西粮饷贪墨的案子,更命他查清楚崇瑞王与地方上结党营私的案子。

荆衡领旨,自言必不负圣望所托。

朝会散去,皇帝摆驾回宫,林太保叫小太监将宁婉搀起,几位与她祖父素有往来的老臣们也近前垂泪。

“好孩子,你有这份忠义孝心,你祖父在天之灵,也……”林太保言至伤神,掐紧了顺安王的胳膊,再说不下去。

“舅舅,舅舅,疼!”顺安王咬兔子尾巴似地叫出声。

陆敬之也走过来,看着泪眼婆娑的某人,又望了望跟着黯然神伤的众人。

讥笑出声:“借了本王的势,状也告了,也该把偷用的衣裳还给本王了吧?”

此言一出,林太保等人面面相觑,有知情的,明白他们二人从前相熟,交换了眼神,纷纷离去。

林太保念着照拂故人之孙,又怕陆敬之这个肆意落拓的性子,再怪罪了她,叫小姑娘遭罪,拖沓着不肯走。

“舅舅!”顺安王连拖带拽,才把他娘舅带走。

没了旁人,偌大的殿内只剩这二人,洒扫的小太监堆在廊柱后头,淅淅索索不敢冒头。

陆敬之看着她哭,眼圈红的像是遭了天大的委屈,心里没来由的生出厌烦。他轻啧一声,在袖子里掏了手帕出来,瞥一眼又塞回,伸手同跟着的小太监要。

“帕子。”

小太监忙从荷包袋子里拿干净帕子,递上前来。

陆敬之拿过,一把丢在宁婉怀里,谁知小姑娘哭的伤心,一时没顾着接住,帕子软绵,贴在衣裳,顺着瞿衣的大袖就滑了下去,飘忽忽落在脚边。

“没用的东西,这也能掉。”陆敬之又骂。

小太监慌忙要上前捡起。

谁知官靴阔步,陆敬之先一步走近,拾起了帕子,折另一面,亲自上手给她擦眼泪。

“又哭,你的眼泪就那么的不值钱?”陆敬之嘴上骂得严厉,手上的动作却越发轻些,“你偷我的衣裳我还没跟你计较呢,你就自个儿这么的伤心。”

“呜呜……”小姑娘眼皮儿都没带看他,微微侧了身子,不跟他对面。

“好了,快憋住。”陆敬之跟着她也挪半步。

站了一会儿才问,“你既做了贼,偷了本王的东西,可没有不赔的道理。”

“呜……你,你还想打我么?”宁婉哽咽难鸣,一时体力不支,虚虚扶了一下。

发现抓的是他的胳膊,又要抽手,却叫某人攥住了腕子,撑她一把气力,看她站稳了,那只大手才将将松开。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况且,本王也听说了,你也忒好欺了,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就敢拿了你的名头,那魏家就叫那老货洗劫一空,日后他们本家本主的人出来要银子,也叫你还不成?”

陆敬之虽是骂她不争气,意在为她摘干净的魏家的一摊麻烦。

看她可怜,摇头气道:“罢罢罢。就当是个猫儿狗儿呢,都知道本王心善,见不得你们这些窝囊的。”

他迈出两步,觉察后面人没跟上,厉嗔道:“猫儿似的身量也敢一个人穿着这么沉的衣裳出门,本来就是个小矮子,压塌了更长不高。”

又骂左右:“她不自量力,你们也是瞎的?”

“是。”小太监弓着身子要上前搀扶。

谁知这位又改了主意,“没一个中用的。”他粗鲁地拉过宁婉的手腕,脚步倒是放慢许多。

一个是亲王冠冕,一个是亲王妃揄翟,一个是端正正的红,一个是明艳艳的青。两个人一个沉着脸,面沉似水,一个红着眼,委屈难抑,就这么大喇喇地扯着手,一路从太和殿走出宫门。

天街口那么多双眼睛瞅着,宁家那个穿着怡亲王妃揄翟告御状的小姑娘,众目睽睽之下上了怡亲王府的马车,更有怡亲王相伴左右,搀扶踩上春凳,好不妥帖。

小太监将这一幕报于圣听,皇帝吃一半的茶丢开,皮笑肉不笑的跟皇后道:“瞧瞧,瞧瞧。”

皇后素来端庄,一家子血脉骨肉,唯盼着多亲多近,何况太子正是笃学善思的年纪,与他二叔叔最是要好,整日里跟着他二叔在六部走动,多听多问,颇得赞誉。

就是为着儿子,皇后也不能在皇帝面前说怡亲王的不是。

“不过是小孩子家贪嘴儿罢了,陛下是他亲哥哥,还能不知道他的脾性?”皇后起身,将溅出的茶水擦了,又叫人沏新茶来。

“我从前还在王府那会儿,老二有一阵而最喜欢狩猎往山里跑,什么獐皮鹿角的,母后笑他在林子里野了心,却不知是成益那孩子跟老裕亲王妃家的小孙子拌嘴,拍胸脯夸下豪言壮志,说他二叔除了书念得好也是狩猎的一把好手,定要叫他二叔亲自猎了上好的皮子,做一件大氅出来呢。”

“小孩子家的玩笑话,不是臣妾自谦,就是我这个当娘的知道了,十有八九也要一笑了之,谁还能当真的去给他忙活呢?”

皇帝脸上颜色好了许多,皇后欠身坐下,不急不缓地继续道:“偏他二叔拿他做了大人,暑夏天儿的,人都晒黑了,还真给他猎出了一件氅子。他二叔是最守信知礼的了,姊妹弟兄里头,也是最重情义的。”

陆敬之连小孩子都不舍得哄骗,那么一个正直善良的人,又能有什么歪心思不成?不过是外头人编排的话,兄嫂这里,更应该信之任之。

皇帝点头,细想也觉得有几分道理:“成益那孩子最近差事办的不错。”太子初入朝堂,年前在吏部协办了考核,捉出几只硕鼠,清肃官场,倒是得了个好名声。

“老二就是那个性子,抱一为式,说不好听些,也过分的随遇而安了,行军打仗他能行,朝廷里缺了办差的人手,他也能弃武从文,安安静静作做事情。”

皇后笑吟吟说话,语气未变,话音却变了意思,“他是比不得三弟,老三就聪明许多,又有舞阳

“哼,是个古怪精灵的丫头。”皇帝笑言。

还知道扯虎皮蒙大旗,借老二的光,全须全影地唱一折子《攥御状》。

顺安王阴阳怪气,小垫步走到崇瑞王脸上去笑,教他娘舅林太保悄悄扯住了袍子,他才安生。

龙椅上,皇帝的脸早就黑成炭,顺安王蹦跶着唱的那两句山音,换做别的时候也就罢了,现宁德漳之女鸣冤告御状,老三就着急忙慌的把那宁家丫头跟老二的旧事翻扯出来。

不论是崇瑞王一党,还是追随怡亲王的众人,皆括囊共默,肃然无声。

同着众朝臣的面,皇帝不好折陆敬之的面子,加上许昌的事情闹得也忒猖狂些,崇瑞王治下无方,属地里闹的不成体统,已经是大罪过了,还叫一个小小的魏家牵着鼻子走,内宅妇人都能五花打马的搬戏台子跟朝廷唱对台。

其行可鄙,其心、可诛。

“冯简。”皇帝点了御林卫统领上前,“既有冤屈,宣她上殿。若所言为实,朕自与她做主。”

铁卫银甲,入宫门,过十六桥,穿过长长的仪仗墩,宁婉在丹陛前跪下,珠翠团冠,青色翟衣下显得她身量越发瘦小,九行青底五彩摇翟纹在天下烁光生彩。

“也不是什么大事。”陆敬之笑着拨弄着手上的扳指,蔑一目崇瑞王,玩味道,“前儿才同皇兄提过的,掠影浮光,以悦性陶情尔。”

他这话说得巧妙,隐晦而不失通透,在场就算是有人大略猜到一知半点儿,却不敢明言,于宁婉名声无碍。至于皇帝那里,先前确实有报过明路,听他提起,恍然点头。

天家兄弟争闲事,岂有外人插嘴的道理。

顺安王站在一旁,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不吝补刀:“二哥这么一提醒,臣弟也想起来了,聂明达不也是魏都出身么?他祖上也认了个老太监做干爷爷,自诩什么小吉利王,有辅相之命呢。”

后面两句是顺安王现编的,金殿之上,亦没人敢拆穿他现编的杜撰。

“三哥。许昌是三哥的封地吧,啧啧啧,三哥也忒倒霉了,早年间有个聂明达,如今又冒出来个什么魏家,得亏是咱们亲兄弟不外道,知道三哥的清白,换了旁人,还不知要怎么想三哥呢。”

“寿光县宁婉叩见陛下。”

宁婉福身叩首,做足了谦卑姿态。

皇帝目光看向陆敬之,试探他的意思。

“又关宁家那丫头什么事?”皇帝明知故问的质声。

崇瑞王一唱一和地逼迫:“二哥,皇兄问你呢。”他声音有意地拔高,生怕陆敬之听得见,旁人没进耳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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