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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动盛宴

90-100

裴宴卿转脸看?了柏奚一会儿,阖上?眼睛休息。

柏奚:“抱歉。”

虽然天已经黑了,但堂而?皇之在车里说床笫之事,裴宴卿还是开不了口。特别?是刚放半天假,她就催这回事,柏奚对她所剩无?几的滤镜都要碎光了。

她是不想?做,还是不想?做0?

埃尔法保姆车的银色车身开上?高架,两旁的风景单一乏味。

玻璃间的门突然被打?开,柏奚走了进来,偌大?的淋浴房,站两个人绰绰有余。

柏奚摘下莲蓬头,低声道:“我帮你洗。”

一洗就是半小?时过去了。

裴宴卿懒洋洋地靠在柏奚怀里,柔若无?骨。柏奚拿过一旁的睡袍给她披上?,遮掩了红色的蝴蝶骨,一寸一寸拢上?领口,低头挽好腰带。

每一个动作?都做得慢条斯理,一丝不苟。

裴宴卿单手抚上?她的年轻至极的脸庞,在浴室的柔光滤镜下,更是美?得挑不出瑕疵。

手指一点一点掠过对方精致的五官,眉眼鼻唇。

“柏奚,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对我的手没想?法?”

“什么想?法?”柏奚低头看?了她另一只手一眼。

“你不懂?”

裴宴卿凑到?她耳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得清楚明白,过后退到?原位,期待地看?着她。

柏奚点头说:“可?以。”

裴宴卿闭了一下眼,道:“我要的回答不是可?以,是喜欢。”

柏奚认真地想?了想?,说:“我不排斥。”

裴宴卿赌气似的道:“探店和做0,你选什么?”

柏奚不由?自主地微微张开嘴。

这是可?以比的吗?

沉默许久。

“我可?以说谎吗?”

“可?以。”

“做0。”

“实话呢?”

“探店。”

“你——”

柏奚及时捉住她的手,阻止了她愤而?出走,道:“我可?以两个都选吗?你和我做什么事我都喜欢!”

裴宴卿象征性挣扎了两下,任由?她熟练地把自己抱进怀里,小?声道:“你这样我会很没有成就感,还没开始你就否定了我。”

柏奚有自己的想?法和逻辑,但她直觉不是裴宴卿想?听的,于是道:“那你也要先开始再说,我们?前几天不是约好了吗?”

“你现在想?起来了?”

“一直没忘,就是没往那个方面想?。”

“……”裴宴卿推了一下她的肩膀,道,“你的意思是我每天都在想?这个。”

“难道不是吗?”裴宴卿刚要发作?,柏奚认真地补上?后半句话,道,“食色乃人之常情,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裴宴卿自言自语了两句,拉着她往外面走。

柏奚脚在原地不动,道:“我洗个澡。”

“不是洗过了吗?”

刚刚她穿着衣服进去的,都淋湿了,过程中顺便也洗了一下。

“再洗一次。”柏奚轻声催促道,“不早了,别?再耽误时间,你先出去,我很快就好。”

裴宴卿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出了卫生间快步走到?床边,把自己扔到?了柔软的大?床。

裴宴卿伸手摸到?床上?的手机,本来想?发消息给发小?,转而?点进备忘录新建,打?字道:【女朋友好像性冷淡。】

裴宴卿丢开手机,支撑性良好的床垫像云朵将她包裹,昏昏欲睡。

她不知不觉睡着了。

连浴室门打?开的声音都没听见,房间里的主灯被关掉,只开了一盏床头灯。

裴宴卿在睡眠中被她摆弄,躺进了被窝里,被角掖到?肩膀以上?。

柏奚坐在她旁边,偏头凝视女人的睡颜,手中的书页久久未翻动一页。

裴宴卿许是执念太强,半夜两点醒了,房间里仍然亮着灯,柏奚坐在床头看?书。

床头柜的数字时钟显示凌晨两点十五分。

裴宴卿看?着光下的身影,鼻音慵懒问?道:“你怎么还不睡?”

柏奚合上?书放到?一边,说:“等你。”

裴宴卿和她四目相对,十几秒钟后,她混沌的大?脑反应过来。

要不要这么讲契约精神?

柏奚躺了下来,和她肩膀挨着肩膀,道:“关灯吗?”

裴宴卿道:“你想?关吗?”

“我都可?以。”

“那就开着吧。”

“……好。”

裴宴卿反思:“我们?俩说话会不会太一板一眼了,没有那种事前的氛围。就像上?次我们?在休息室里那样,情不自禁的感觉。”

柏奚说:“嗯。”

“想?想?办法?”

“但激情是一时的,不可?能永远保持。”就像爱一样。现在这样不好吗?没有高峰,就不会有低谷的落差。

“可?爱是长久的,永远不会归于平淡。”

柏奚不说话了。

她们?俩对爱有截然不同的认知,她无?意与她产生争执。

裴宴卿的欲来自于爱,她不希望有情人的快乐只是例行公事,于是道:“你之前有没有上?网搜过我的资料?或者问?孟山月要过。”

柏奚回答说有。

裴宴卿引导她说更多。

柏奚去回忆去年,她事业刚受阻的时候,孟山月试了很多门路,都没法让赵总松口,除非柏奚愿意陪他。孟山月气得破口大?骂:“呸,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什么尊容,骂他死?肥猪都是侮辱了猪。有的菩萨好看?又善良,有的肥猪恶毒又恶心。裴宴卿要是愿意让你陪,打?着灯笼都要去。”

见柏奚向她看?过来,孟山月道歉说自己失言,接着灵光一闪,道:“我们?可?以去找裴总!”

柏奚入行几个月,她不大?关心身外事,裴宴卿在她心目中演员的身份始终占据主要地位。

孟山月去搭月亮岛的线,柏奚被动地知道了一些裴宴卿的事,以防万一,也为了确定对方的人品,孟山月还搞了一份资料给她,比网上?详细一些。

柏奚情不自禁地微笑,道:“我看?过你小?时候的照片。”

“可?爱吗?”

“可?爱。”

“我家里还有几本相册,回去以后拿给你看?。”

“嗯。”

“你要不要重新搬回来?”裴宴卿趁机提出这个建议。

“好。”柏奚根本不当回事,就算裴宴卿不说,她也是要搬回去的。她离不开裴宴卿,能在一起的时间,一分一秒都不想?浪费。

裴宴卿把胳膊伸长,让她舒服地枕在自己臂弯里。

“你小?时候有没有看?过我演的戏?”

“看?过。”

“喜欢吗?”

“喜欢。”

“什么样的喜欢?”裴宴卿故意道。

柏奚笑了一笑。

再怎么样单调的人生也不可?能完全不接触影视剧,而?且她可?能是基因遗传,对光影有敏锐度。裴椿一代风华,奥斯卡封后轰动世界影坛,同年,裴宴卿出道,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包括只有九岁的柏奚。

柏奚道:“那年我正在上?小?学,年初裴姨拿奥斯卡,没过多久你的电影上?映,好多人慕名进电影院。我也去了。”

柏奚以前没怎么想?过,现在懂了,当时恐怕看?笑话的居多。

裴宴卿电影出道大?获成功,接着便接了受众更广的小?荧幕电视剧。

柏奚不算她的粉丝,因为裴宴卿挑的戏质量太高,有口皆碑,以至于看?了个七七八八,成为童年回忆的一员。

柏奚脑海闪过各种角色的裴宴卿,忽然有些感慨道:“我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见到?你本人。”

更没想?过会喜欢上?她,还和她结了婚。

银幕里的演员本来就离普通人的生活十分遥远,更别?提在圈里都有裴仙之名的裴宴卿。

裴宴卿语出惊人道:“那你想?过有一天会睡了我吗?”

柏奚一口口水没咽下去,呛咳起来。

裴宴卿给她把床头柜的水杯端过来,耐心等她喘匀了气,继续道:“想?过吗?”

“没有。”柏奚声若蚊讷,耳根在一点一点变红。

裴宴卿靠得她更紧,挤压到?年轻女人的手臂,柏奚闻见她身上?的香味,这么近的距离,几乎让她理智消散。

“一点都没有?”

“一点都没有。”

“那现在呢?”裴宴卿几乎贴着她的唇呢喃。

“……有。”柏奚回以同样的呓语,轻轻地磨着女人的唇,从厮磨变成轻咬。

满口的馨香。

裴宴卿指节顺进她冰凉的长发里,按着她的后脑勺。

她先躺了一次,才重新掌握主动权。

冷水烧成温水,裴宴卿趁柏奚心口仍在不规律地起伏,撩开她颈间乱发,急切地吻了下去。

第九十二章

裴宴卿是一个有温度的人。

她和?其他人不一样的是,她的温度可以温暖到柏奚,让她感觉自己不是孤身置于人海。

这也是很可怕的一件事。

她的温度是具象化的,裴宴卿朝她吻下来的那一刻,柏奚的心弦就像绷紧的弓弦,而她的力仍不断作用在这张弓上。

她的激情?与激动,热烈和?热情?,血液的升温比之柏奚主导时的循序渐进,几乎是瞬间点燃。

柏奚恐惧完全不由自?己控制的感觉,就像回到深海里。

裴宴卿吻着她的耳后,另一只手与她十指相扣,手腕轻轻侧了一下,去看她戴着的测心率的手表。

心率:160+

柏奚从剧烈的心跳中睁眼,抬手搭上裴宴卿的肩膀,似乎下意识想要推开。

然而她指节曲了曲,最?终慢慢放弃了抵抗,闭上眼睛……

云收雨歇。

柏奚慢慢睁开双眼,柔和?的床头?灯在此时仍然有些刺目,裴宴卿就在她枕边看着她,一只手还在她颈下垫着。

柏奚把脸埋进她的颈窝里,没有说话。

裴宴卿道:“我关灯了?”

柏奚嗯声?。

裴宴卿关了灯,她在黑暗里睁着眼睛。

和?她预想的事后温存不太一样,刚刚她第?一次抱她的时候,柏奚第?一反应拒绝了。

她很喜欢结束后的抱抱,在她看来是延续动态和?增进感情?的绝佳契机,但?柏奚似乎不是这样。

“你是不是害羞了?”裴宴卿想了一个答案,偏头?问她。

“有一点。”柏奚从各种情?绪里分离出微不足道的一部分,不算撒谎。

“那……时间还早的话,我们再?来一次?”

“不了,我不喜……习惯。”柏奚把脱口而出的“喜欢”换成了“习惯”,她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用行?动堵住了裴宴卿所有的问号。

裴宴卿被伺候得里外周到,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最?后还是柏奚抱着她睡了。

平安顺利地度过了第?一夜。

白天有一上午的假,柏奚十点起来做早午饭,裴宴卿在客厅沙发放松。

打开昨晚控诉对方是性冷淡的备忘录,补充一句。

——女朋友好像性冷淡。

——确认了,她不是。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

——她好害羞。

裴宴卿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疑点,在香港之行?以前,她们俩偶有越界,差点发展到边缘行?为,柏奚挺主动的,要不是她为爷爷服丧,柏奚说不定能主动勾引她。后来进了组,两个人接吻吻得深了,柏奚也会承受不住地出声?,不像昨晚一声?不吭,双眼紧闭眉头?紧锁。

用柏奚的“害羞说”来解释不是不可以,但?未免有些牵强。

裴宴卿滑向了一个可能,如遭雷击。

该不会是她的手艺烂吧?

她空有理?论,实践全无,拿了驾照半年第?一天上路,手艺差不是不可能。

柏奚不会演戏,所以假托害羞来维护她的自?尊心。

破案了,原来真正的原因这个,难以启齿。

裴宴卿大受打击。

“今天的菜不合你口味吗?”餐桌上,柏奚见坐在对面的女人食不甘味,问道。

“没有,很好吃。”裴宴卿连忙夹了一筷子,送进嘴里,细品才惊艳道,“你的手艺可以去开餐厅了。”

裴宴卿是土生土长的滨水人,浓油赤酱,鲜美可口,柏奚的家乡在更南边,海味山珍,粤菜更为清淡。为了照顾裴宴卿的口味,她学了很多本帮菜,照着菜谱倒也不难。

柏奚笑了一笑,道:“你喜欢就好,我没有开餐厅的兴趣。”

“可以给我做私厨。”

“算薪水吗?”

“算。”

“那好,你兼职按摩,我兼职私厨。”柏奚道,“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裴宴卿哈哈笑出声?。

没想到柏奚幽默起来这么风趣。

“老板,要不今晚我再?给你按个摩?”

“你说的那个按摩,它正经吗?”柏奚问。

“正经的是什么样?不正经的又?是什么样?”

“正经的可以,不正经的还是我来吧。”

裴宴卿心里咯噔一声?,故作轻松地问道:“老板,我昨晚的服务您不满意吗?”

“满意,但?你的手很漂亮,适合做正经生意。”

这是在暗示她中看不中用吗?

裴宴卿配合地笑出了声?,笑声?有点干,她用喝水的动作掩饰了一下,道:“我会好好努力的,老板。”

柏奚不以为意,根本没想那么多,道:“吃饭吧,菜要凉了。”

裴宴卿低头?吃饭,一颗心慢慢地往下沉。

下午开工去酒店的保姆车上,裴宴卿仍在旁敲侧击柏奚昨晚开不开心,柏奚性子淡,没有太值得高?兴的事情?神?色一如既往的平淡。

她回答开心,裴宴卿心理?暗示,老觉得对方在有意照顾自?己的自?尊心,陷入内耗。

在有空去钻研技巧之前,她只得暂时把自?己放到被动位置,一受不起。

腊月二十九,剧组开始放年假,三天,各自?回家。

裴宴卿和?柏奚回去收拾行?李,买的当晚的机票连夜飞回滨水。

柏奚把行?李都搬到了自?己家,但?是次卧的那些睡衣和?换洗衣物?没带走?,重新住进去毫无影响。就算什么也不剩,她们俩身量相当,穿裴宴卿的就是了。

今时不同?往日。

一进家门,裴宴卿用脚带上大门,勾着柏奚的脖子将她压到了门板上。

柏奚犹豫了微不可察的一秒,会意地吻上女人的唇。

从玄关到沙发,客厅到卧室,浴室溅了满地的水,女人才像吸饱了阳气的妖精,放开了缠在柏奚颈间的手。

柏奚摘下淋浴的莲蓬头?,从头?到脚给她洗澡,又?抱她出去。

回到浴室,按了按自?己手腕隐隐跳动的筋脉。

裴宴卿在床上趴着玩手机,被子盖到腰间,拖鞋趿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飞快地将手机锁屏,屏幕朝下。

柏奚掀被上床坐在她身边,体贴地替她将被子拉到肩膀。

“老板,今晚点我的单吗?”裴宴卿仰起脸,墨色的眼瞳在光晕下,有一种迷离感。

柏奚沉默两息,道:“好。”

她俯身支在裴宴卿颈侧,熟练地刺激她,裴宴卿无意识哼哼了几句才连忙打断她道:“停,不是这样,是我来。”

“……”

柏奚躺着,内心的紧张隐藏在平静的外表下。

时间充裕,裴宴卿耐心地温水煮青蛙,极大地延长了前期亲密的时间,柏奚红唇微张,忍不住去抓她的手腕时,才边吻她边如她所愿。

水到渠成。

虽然还是和?上次一样安静,但?是冰川下的火山岩浆滚滚。

行?动比语言更有效。

虽然裴宴卿依然有些惋惜,没关系,来日方长。

除夕白天,柏奚本想回趟家搬东西?,裴宴卿没给她这个机会。

两人厮混了一整个白天,十分堕落。

傍晚裴椿打来电话,询问二人什么时候回去吃年夜饭,裴宴卿捞过柏奚的手看了一眼手表,道:“一小时到,六点半?”

裴椿一听她沙哑的嗓音,问道:“你俩什么时候到的家?”

裴宴卿答:“昨晚十一点左右。”

“一直到现在?中途吃什么了吗?”

“中午吃了饭。”

“行?,快起床吧,你乔姨做了好多菜。”

“你就没亲自?下个厨?”

“这话说的,我也是刚睡醒。”

“妈妈好福气。”

“挂了挂了,快起床。”

“你也起吧,别天天压榨乔姨。”

“她比我小那么多,我不图她这图什么?”

裴宴卿瞧了伏在她身上的柏奚一眼,神?情?疑惑,她应该听不到裴椿说的话,莞尔道:“您说的对,我要起了。”

“拜拜。”

挂断电话,柏奚随口问:“你和?裴姨在聊什么?”

裴宴卿捧起她的脸,在她唇上响亮地亲了一口,眼神?亮晶晶道:“说我好爱你!”

柏奚抿了抿嘴,唇角弧度若隐若现。

裴宴卿柔软的指腹摸到她白净的耳朵,在耳尖那圈感到热热的温度,笑道:“不是吧,你喜欢听这种简单粗暴的情?话?”

柏奚唇角上扬的笑弧掩饰不住了。

裴宴卿接着道:“因为你,我这一天一夜都很快乐。”

柏奚看起来不太感冒。

是说得太矜持了?裴宴卿凑到她耳边,直白地讲述了她的感受,用词之大胆,尺度之夸张,不能用文字描述。

裴宴卿说完脸红了,柏奚脸和?耳朵都红了。

她热血沸腾,默默地继续打电话之前做的事,被裴宴卿及时叫停,道:“来不及了,我妈催我们回家吃年夜饭。”

“给我两分钟。”

“……”

裴宴卿心想:瞧不起谁呢?

两分钟后,她默默地闭上了嘴。

好在柏奚寡言少?语,干得多说的少?,否则她非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不可。

柏奚在她平复的时间里,从衣柜里拿了两人要穿的衣服,去盥洗室挤好了牙膏,在裴宴卿刷完牙前又?调好了淋浴的水温。

系上安全带,裴宴卿在驾驶位的柏奚脸上用力亲了一口,道:“柏老师,我好喜欢你。”

柏奚垂眸笑:“我听见了。”

“爱不爱听?”

“嗯。”

“回答爱或者不爱。”

柏奚放柔了声?音。

“爱。”

第九十三章

这是柏奚第一次见裴椿神秘的同性伴侣乔牧瑶。

和裴宴卿在一起的这段时间,裴宴卿不止一次提起?她,比提到裴椿的次数还要多,以?夸奖为主,围绕话题包括但不限于裴椿和乔牧瑶一见钟情的浪漫爱情故事,她妈妈平时都?是怎么被乔牧瑶宠着?的,她有时候都不知道应该嫉妒谁。

“现在我有了你,不用再羡慕她们了。”话题的末尾总是以裴宴卿的深情告白结束。

裴宴卿主要的三个亲人她都见过,相比较她的生物学父亲白兆麒,很少出现在她口中?,先前陪她去香港时也能察觉到父女俩的关系并不亲近。

柏奚从后备箱提了礼品,和裴宴卿一起?按响了别墅的门?铃。

“来了。”低柔的一声回答。

开门?的是裴椿妇妇俩。

裴椿上次柏奚就见过了,视线主要落在她身?边的女人身?上。

外?貌气质和她的想?象一模一样,薄毛衣的米色开衫搭配一条长裙,长发随意夹了个鲨鱼夹,是个气质温柔又很有烟火气的女人。

她看上去只有三十出头,常年一家三口的生活让她也带上了一丝母性的柔光。

她站在门?里,像电影剧照。

……像妈妈。

“你好,乔牧瑶。”

裴宴卿悄悄在身?后戳了戳柏奚的腰,柏奚如梦初醒,眼?眶有点湿润,低下?头掩饰,道:“乔姨好,我是柏奚,小宴的女朋友。”

乔牧瑶怔了怔,笑道:“重新介绍一下?,我是乔牧瑶,小椿的女朋友。恋爱二十年,结婚十年。”

裴椿&裴宴卿:“……”

哪来的突如其?来的胜负欲?

柏奚没有胜负欲,再次点了点头,看向?裴宴卿。

裴宴卿接过她手里的一半礼品,道:“这是柏奚给你们准备的新年礼物。”

裴椿道:“有心了。”

乔牧瑶和柏奚一起?把?东西放进去。

裴椿在门?口看了会?儿自己的女儿,意有所指道:“气色不错啊。”

“妈妈您也是。”

母女俩相视一笑。

她们俩在客厅沙发聊天,柏奚不知出于什么缘故,主动提出去厨房帮忙。

裴宴卿看着?她的背影,近乎自言自语道:“平时不像这么主动的人啊。”

裴椿拉响警报,道:“你们俩关系稳定吗?”

裴宴卿扶着?额角道:“稳定,非常稳定,不稳定我们俩能滚一天一夜吗?”她默默腹诽道,尤其?柏奚还是半个性冷淡,她不说?要她就不给——眼?神暗示也是一种要求。

但裴宴卿也没打消疑虑,借口道:“应该是投缘吧,交流心得去了。”

“小柏除了对你,对其?他人话多吗?”

“……不多。”

“我家那位也是。”

“……”

裴宴卿和裴椿互视一眼?,所以?两个闷葫芦能在厨房聊什么?

厨房里。

柏奚默默打下?手,在水槽清洗青菜,没有开口。

乔牧瑶是个内心世界丰富的艺术家,在现实世界的出口暂时只给了裴椿母女俩,脱离开刚见面的客气范畴,不擅长寒暄。

两个寡言少语的人待在一起?,最终还是由长辈先打破沉默,话题从两人共同的联系开始。

“你和卿卿是怎么认识的?”

“在一个颁奖典礼,我们俩一起?入围了最佳女主角。我为她整理了裙摆,但没注意看她的脸,过了两天,才在一家私人会?所再次见面,我对她一见钟情。”

谈到裴宴卿,柏奚明显自然了很多。

乔牧瑶看得出她并非健谈之人,但是因为裴宴卿能说?这么多,足见她的真情。

乔牧瑶道:“在你之前,卿卿一直没谈恋爱,我和她妈妈都?很担心。”

柏奚顺着?她的话问:“担心什么?”

乔牧瑶笑道:“像她这样的情况继续下?去,孤独一人还算好的,怕就怕她遇人不淑,又没有经验,一头栽进去,到时候会?被伤得很深。幸好遇到了你,阿姨看你是个好孩子,一定不会?辜负她。”

“我……”柏奚垂了垂眼?睫又抬起?,却没有直视她的目光,道,“我会?好好对她的。”

乔牧瑶蹙了蹙眉。

锅里的油已经热了。

柏奚提醒道:“乔姨,要放青菜吗?”

乔牧瑶先下?了姜蒜爆香,才接过她手里的菜,道:“最后一道菜了,马上就好,有劳你去喊她们娘俩吃饭。”

“好,那我先出去了。”

柏奚走到门?口,拉开厨房玻璃门?,回头瞧了眼?乔牧瑶的侧脸,颈间垂下?几缕墨黑乱发,显得更加温柔。

柏奚看得一时出神。

客厅的对话声传进她的耳朵,母女俩在不着?边际地扯闲天。

裴宴卿道:“我三十年后要是有您这样的质量,做梦都?能笑醒。传授一下?诀窍吧妈,我提前预习。”

“很简单,像我一样找个小十几岁的,到时候你五十岁,她三十几,还正当盛年。”

“我倒是想?,小十岁未成年,它犯法啊。”

“哈哈哈哈。”

“再说?了,曾经沧海难为水,我这辈子认定她了!”余光瞧见柏奚朝这边走过来,裴宴卿故意提高了声音。

也不知道柏奚听到前面和她裴椿瞎聊的话没有。

柏奚的神情看起?来很平静,招呼她俩道:“乔姨说?,可以?吃饭了,让你们俩准备一下?。”

裴宴卿起?身?道:“我去端菜。”

柏奚跟在她身?后,两人走在一起?,裴宴卿解释说?:“刚刚我和我妈开玩笑呢,你千万不要当真。”

“我知道。”柏奚冲她露出一个笑容,“你我之间这点信任都?没有吗?”

裴宴卿轻哼一声。

“合着?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等?过两年我年纪大?了,你也可以?换一个更年轻的。”

“还说?没生气?”

“真没生气。”柏奚笑道。

“我不喜欢听这种话。”裴宴卿难得沉下?了脸。

即使柏奚开玩笑地说?出以?上那番话,她还是本能地察觉到其?中?的微妙。

“那我以?后不说?了。”柏奚保证道。

裴宴卿有意无意地点她道:“你做到心口如一才是。”

柏奚停顿三秒,轻轻地嗯了一声。

裴宴卿牵起?她的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乔牧瑶解下?了围裙,看着?携手进来端菜的二人,笑着?道了声:“好一对璧人。厨房交给你们了,我去洗手准备吃饭。”

“去吧乔姨。”

裴宴卿刚要去端刚盛出来最沉的汤钵,被柏奚捷足先登,她只好退而端了一盘菜。

各式菜色上桌,乔牧瑶用心准备了大?半个下?午,同时照顾到四个人的口味。

裴椿用公筷给柏奚先夹了一筷,道:“这是你乔姨特意为你做的雪菜黄鱼,尝尝好不好吃。”

“谢谢裴姨。”

裴宴卿小声提醒裴椿道:“别太客气了。”

柏奚本来就无父无母,她希望她能在这里感?受到家的感?觉,而不是一个外?人。

裴椿马上给裴宴卿夹了一筷糖醋小排,转口道:“别吃醋,你乔姨也给你准备了,精挑细选的肋排。”

乔牧瑶看着?她。

这一桌菜都?是她做的,裴椿能编出什么花来。

裴椿放下?筷子,双臂抬起?,在头顶比了个大?心,深情道:“乔乔,这是我为你准备的,整整积攒了一天的……爱。”

乔牧瑶呛了一下?,却笑得见牙不见眼?。

顾忌两个小辈在场,她掩唇轻咳了两声掩饰笑意。

裴宴卿笑得比乔牧瑶还开心。

柏奚看看对面,又看看身?边的裴宴卿,好像明白了什么。

乔牧瑶抿唇故作正色道:“吃饭吧。”

吃了一会?儿,裴椿暂且搁筷,端起?红酒杯,起?头道:“今夜除夕,辞旧迎新。我先来,希望新的一年,咱们一家四口甜甜蜜蜜,爱情美?满,工作顺利。”

乔牧瑶凝视裴椿的脸,转过来道:“小椿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爱情美?满,合家团圆。”

裴宴卿站起?来道:“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柏奚站在她身?旁:“岁岁有今朝,年年有今日。”

裴椿扬声道:“干杯!”

四只红酒杯碰在一起?,清脆悦耳。

裴椿喝完酒才吐槽道:“咱们俩都?找了什么人,新年文案都?懒得自己想?。”

乔牧瑶为自己温柔争辩道:“我加了四个字的,小柏才是一个字不改。”

柏奚看看乔牧瑶,转脸看向?裴宴卿,简洁地“嗯”了一声,面不改色道:“她比较宠我。”

裴椿发出嗑到了的声音。

乔牧瑶捂着?自己的脸,替她害臊。

裴宴卿诧异地看着?柏奚,什么时候她也学会?一本正经地秀恩爱了?

窗外?的烟花倒映进每个人的瞳孔,一家人都?笑起?来,其?乐融融。

以?她们四人的知名度,除了乔牧瑶,没有一个人能出去看烟花的。乔牧瑶买了点地上转的,手里挥的,饭后分给三人去院子里玩,嘱咐她们注意安全。

柏奚蹲在地上看火树银花,手里拿着?根没点燃的仙女棒。

火树银花燃尽以?后,她手里的仙女棒突然亮起?来,吓了柏奚一跳。

裴宴卿的脸出现在她面前。

“你都?在这看了十分钟了,起?来活动一下?,像个年轻人一样。”

“裴姨和乔姨呢?”

裴宴卿怒了努嘴。

点着?焰火躲在一边接吻呢,怪养眼?的。

柏奚:“……”

裴宴卿道:“我觉得我们俩三十年后也能像她们一样恩爱,你觉得呢?”

柏奚用嗯声代替,回避了这个问题。

“我们去那边吧。”

裴宴卿看了她的背影两秒,神色如常追了上去。

在院子里玩够了,裴椿和乔牧瑶在客厅看电影,裴宴卿回楼上给她爸爸打视频电话,拉着?柏奚一起?出镜。

白兆麒很欣慰,叮嘱了两句,给两人分别转了压岁钱。

白玉京想?见姐姐,裴宴卿让那边稍等?,叫柏奚先去洗澡,她开门?去书房。

柏奚走到浴室门?口,回头叫住她。

裴宴卿:“怎么了?”

柏奚一动不动了半天,举起?双手,在头顶比了个爱心。

不等?裴宴卿反应,匆匆进浴室去了。

第九十四章

裴宴卿愣在原地。

柏奚朝她比了个爱心,虽然?动作?生疏,不规则,但确确实实是个爱心。

已经进了浴室的柏奚听见近在咫尺的敲门声。

柏奚连忙打开淋浴间的水龙头,假装已经开?始洗澡了。

裴宴卿胸有成竹的嗓音含笑道:“我知道你还在里面站着,开?门。”

柏奚忍着耳根的升温,只好打开?了门。

裴宴卿站在卫生间门口,四目相对,倏地对她绽开?明亮的笑容,如同海中东珠。

她双手举高到头顶,也比划了一个爱心的手势。

柏奚清了清嗓子忍笑。

裴宴卿笑吟吟道:“我去打电话了。”

柏奚上前,主动在裴宴卿脸上轻吻了一下,柔声道:“去吧。”

裴宴卿受宠若惊。

柏奚骨子里是个温柔的人她早就?知道了,但是性情内敛,不擅长直接表达,吃了顿年夜饭她跟打通任督二脉似的,逐渐乔牧瑶化。

裴宴卿在书?房和便宜妹妹白玉京打视频。

白玉京问姐妇为什么不在,裴宴卿随口搪塞了过去,没多久白玉京的妈妈也来催她睡觉了。

挂断电话,裴宴卿没回?房,先去了趟楼下。

楼梯拐角停了一下,确定一楼客厅目前适合加入,才走下楼来。

裴椿的脚放在乔牧瑶腿上暖着,盖了条薄毯。

裴宴卿舍弃了单人沙发,坐到乔牧瑶另一侧,这样确保她们三?人说话的声音不会被其他人听见。

“妈,乔姨真的没有流落在外的女儿吗?”

裴椿懒懒道:“你想要妹妹了?白家那个还不够?”

乔牧瑶正经道:“确实有。”

裴椿瞪眼?。

乔牧瑶握着她的手,对裴宴卿道:“你妈妈就?是我的女儿。”

裴宴卿感叹一声:“……贵圈真乱啊。”

她就?是开?个玩笑,毕竟能让柏奚主动去接近的人不多,而?且明显感觉到她对乔牧瑶的格外留意,说话都轻柔许多。

抛开?一见钟情的缘故,乔牧瑶的年龄和气质摆在这里,只能解释为她把乔牧瑶当妈了。

她说起这茬,裴椿倒是想了起来,道:“上次我叫错她的姓,问你你一问三?不知。她为什么改姓,家里情况如何,你现在知道了吗?”

裴宴卿道:“猜到了一些,但是不多。不过她没告诉过我,我也暂时不能告诉您。”

裴椿没追问,只是低头掖了掖薄毯。

裴宴卿问:“重要吗?”

裴椿反问:“不重要吗?”

“我确定她是爱我的就?够了。”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谈恋爱又不是打仗,况且我们已经结婚了。”

“结婚就?是终点?将来遇到意外你会不会后悔你今天说的话?她瞒了你那么多事?,有点危机感吧。”

“那也是我来承担后果。”

“你……”

母女俩一言不合针尖对麦芒,乔牧瑶熟练地打圆场,先对裴宴卿道:“你妈就?是嘴上厉害,当年遇到我还不是乖乖栽了。”

裴椿哼了声。

乔牧瑶又对裴椿道:“你和孩子计较什么?她早晚会长到我们的年纪,自然?明白你说的是对的。”

毯子下伸出食指,勾了勾裴椿的掌心。

裴椿本来也没真生气,乔牧瑶在场她才和裴宴卿斗两句嘴过过瘾,当即下了这个台阶,道:“没关?系,我是你妈,将来哭鼻子还是可以回?来找妈妈。”

乔牧瑶笑道:“母女情深,羡煞旁人。”

裴椿道:“你有两个女儿,还是你比较惹人艳羡。”

裴宴卿说出她真实的目的:“也可以有三?个。”

乔牧瑶:“啊?”

根据裴宴卿的猜测,柏奚的生母早就?去世了,她既然?在乔牧瑶身?上找到了妈妈的感觉,就?让乔牧瑶多关?爱她一下。也不用天天嘘寒问暖这么夸张,偶尔记起来给她发个消息就?行。

乔牧瑶听完表示应允:“可以,漂亮女儿谁不喜欢?”

裴椿道:“是你的大?女儿漂亮呢?还是二女儿三?女儿?”

“自然?是你。”

裴宴卿自觉不当电灯泡,捂着牙疼的脸上楼了。

柏奚洗完澡坐在床头看书?,手机微信突然?震了一下。

裴宴卿把她拉进了群。

【相亲相爱一家人(4)】

乔牧瑶:欢迎

裴椿:鼓掌

裴宴卿:热烈欢迎,呱唧呱唧

柏奚僵着手,脸上的表情更不知所措,完全不知道要往群里发什么。

裴宴卿在此?时推门而?入,米色的运动休闲外套,同色长裤,和她们第一次认识的打扮差不多。

一次又一次的给她的人生带来光明。

接住了便贪恋,贪恋了便难以抽身?,清醒地看着自己?越陷越深。

裴宴卿坐到床沿拥住她,低头看她手机:“不知道怎么回??”

柏奚的手指僵到麻木。

“嗯。”

“我帮你回?吧。”裴宴卿在她手机里搜索,找了个一家四口的小熊表情包,发送。

【相亲相爱一家人(4)】

柏奚:[www.youxs.org]

裴宴卿把自己?的手机扔给她,说:“我去洗澡了,你可以用我手机看之前的聊天记录。”

卫生间的门带上,很快传来冲淋的水声。

柏奚目光落在床头柜那支银色的手机上,重新?翻开?手里的书?。

裴宴卿这个澡似乎洗得格外漫长,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变得清晰,柏奚终于?伸手拿起了裴宴卿的手机,在点开?家庭群之前,先看见了置顶的联系人。

按照后来居上的顺序,分别是柏奚、裴椿、乔牧瑶。

裴宴卿给她的备注是bb。

群聊最近的记录是今天下午,她们还在床上的那段时间。

【相亲相爱一家人(4)】

裴椿:起来了吗?几点到家

裴椿:[年夜饭食材]

裴椿:浅浅地炫耀一下,有些人不要太羡慕[乔牧瑶做饭的照片]

裴椿:还不起还不起还不起?裴宴卿裴宴卿裴宴卿

裴宴卿:起了起了,洗个澡就?出发

裴宴卿:出发了

裴宴卿:浅浅地炫耀一下,有些人不要太羡慕[柏奚开?车握方向盘的照片]

裴宴卿:性不性感?就?问一句性不性感!

乔牧瑶:小椿最性感

裴宴卿:乔姨忙着做饭哪有时间看手机,别老拿人家手机给自己?贴金

裴椿:哼

乔牧瑶:是我,也是你妈指使我发的

裴宴卿:嘻嘻

裴椿:乔牧瑶乔牧瑶乔牧瑶

乔牧瑶:但确实是我的真心话

裴宴卿:陪老婆开?车了,不和你们聊,待会见

柏奚唇角不知不觉地扬起笑容,继续往前翻。

从聊天记录管中窥豹,她们家的氛围很轻松,母女俩相似又有不同,乔牧瑶充当润滑剂,维持这个家的和谐安宁。

可三?角形才是最稳定的,自己?真的适合加入吗?

浴室的水声停了。

柏奚停下沉思,把手机放回?原位,又不想隐瞒裴宴卿自己?看过的事?实,所以停留在微信界面?。

裴宴卿挽着一身?雪白睡袍,停在床头解锁手机瞧了眼?,掀被上床,霸占了书?的位置,把自己?窝进柏奚怀里,没有问任何事?。

柏奚把书?放到一边,双手兜住女人柔软的腰肢。

裴宴卿伏在她身?上,仰起脸看她,目光像驯鹿一样温柔。

柏奚的心中充盈起无限满足。

新?年的钟声响起,柏奚抬头看向窗外,外环的烟花再次升起,倒映在她琥珀色的瞳孔里。

裴宴卿枕在枕上,也偏头看去。

静静地等烟花放尽,另一场烟花之旅才刚刚开?始。

柏奚在裴家感受到了真正的新?年。

裴宴卿的姥姥姥爷都健在,本地人,开?车不到二十分钟车程。

初一大?早,一家四口整整齐齐,带上年货,穿得漂漂亮亮去拜年。

乔牧瑶负责开?车,裴椿坐前面?,两位小辈坐后面?,一路聊天没停过。

老两口住在老城区,外墙翻新?了两次,楼道干净整洁。

裴椿拖家带口,按响了门铃。

开?门的是裴宴卿的姥爷,穿挺括的西式三?件套,身?材好得不像老年人,不看脸至多四十岁。裴家基因好,又自律,看脸也人均减二十岁。

姥爷道:“快请进。”

姥姥在客厅里,一脑袋小卷,时兴的长裙,脖子里系一条丝巾,精致优雅一老太太。

来的路上听裴宴卿说,她姥姥是舞蹈艺术家,姥爷是早年便出任访问各国的著名学者,都退休好多年了,但桃李满天下,初一是留给她们的,往后对不起,学生们要上门拜年了。

一家人聊到中午,姥爷在厨房做饭——平时是阿姨做,自家人好不容易聚一块,尤其带了新?媳妇上门,姥爷打算露一手。

一屋子三?个姓裴的,明明年龄跨越了几十年,不约而?同都透出一种被爱到极致的天真烂漫。

而?她们的爱人默默在一旁,含笑注视着她们。

在这种氛围人是可以被影响的,柏奚去洗了水果端过来,坐在裴宴卿身?边,牵住了她的手,温柔摩挲她的指背。

无怪乎裴椿说,她们姓裴的,生来就?是被爱的。

晚上她们离开?,姥姥姥爷给了四个准备好的红包,从大?到小,一视同仁。

柏奚的最厚,姥姥笑着说今年特例,明年就?都一样了。

柏奚破天荒主动喊了声:“姥姥,姥爷,下次见。”

“小奚下次见。”

柏奚下楼的时候走在最后,差点落泪。

在裴家过年的这两天,柏奚就?像是做了一场想都不敢想的美梦。

裴宴卿已经是她不敢奢求的珍宝,裴宴卿妻子身?份背后所拥有的一切,竟然?更令人难以割舍。

初二下午的飞机回?H市,初三?剧组正式开?工。

站在片场的土地上,柏奚游离的神智像是被一场大?风刮了回?来,那一场大?梦也突然?惊醒。

殷惊鸿催促的声音响起来:“快快快,道具都准备好没有?化妆师!快点!演员过来了吗?”

柏奚应了一声,抬脚向拍摄中心走去。

第九十五章

殷惊鸿早已就位,坐在监视器后统筹全局。

柏奚安静地站在她身边不远的地方,在殷惊鸿视线范围之内,既融于片场,又置身物外。

殷惊鸿目光落在她身上两秒,冲她招手:“柏奚来一下。”

柏奚走过去。

殷惊鸿长吁了一口气,给她讲戏。

电影剧情急转直下,放假的这?两天,殷惊鸿就看着裴宴卿在朋友圈明骚暗秀,她俩关系比她想象的还要?深,居然这?么?快就见?家长了。

看来谈婚论嫁也不是不可?能?提上日程。

她担心柏奚的心,就像年后的春风,丝丝缕缕,带来春的信号。

开拍前,殷惊鸿向她确认道:“不会影响情绪吧?”

柏奚笃定说:“不会。”

不管是出?于演员的职业修养,还是既定的离别,她早已在心底演练千百遍。

殷惊鸿不清楚第?二层,见?她气质优柔,眉眼也染上郁郁之色,还鼓励道:“很好,就是这?样。”

柏奚强颜欢笑道:“谢谢殷导。”

可?能?是连日的美梦加剧了现实的清醒,柏奚今日的情绪都不大高,刚好在年后,和?节后不想上班的综合征不谋而合。

别说她了,其他工作人员也一样,整个片场都气氛低沉。

宋小姐异样的行?踪引起了宋司令的注意,上次在别院的惊鸿一瞥也让他对谢宴楼的身份起了疑。

他先前是听说宋成绮在百乐门替他强取豪夺,弄了个舞女回来金屋藏娇。但他军务繁忙,又宠爱女儿,琢磨了一下这?件事他可?以兜底,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宋小姐耍性子——还生他娶四?姨太的气呢。

估计宋成绮是故意弄个舞女来败坏他的名声,一个歌女,一个舞女,刚好丢他司令的颜面。

场记打板:“《耳语》第?二十七场一镜一次,Action!”

宋司令又一次来到了别院。

宋成绮不在,谢宴楼独自在院子里的秋千架荡秋千,地面突然投下另一道影子。

接着秋千高高荡起。

身后的人没有说话。

谢宴楼以为是宋成绮回来了,刚打算扬起笑容,还没有来得及成形便消散。

秋千椅旁突然出?现的手宽大厚实,手背略微浮肿,根本不是宋成绮的手,是一个男人的手!

谢宴楼顾不得仍在半空的秋千,跳了下来,扑通跪下道:“司令大人。”

宋司令饶有兴致道:“你就是成绮为我准备的佳人?”

谢宴楼心猛地一沉,浑身如坠冰窖。

“《耳语》第?二十七场二镜一次,Action!”

宋小姐的妈妈一早便差仆人叫宋成绮陪她去逛街。

宋成绮本来想去别院,她和?谢宴楼约好了今日一起剪纸,未曾想不能?成行?,便让路生跑一趟传信,告诉她自己可?能?会晚一些时辰到,顺便问她想吃什么?点心,她顺路带过去。

宋妈妈贵妇打扮,戴白色卷边礼帽,从寅时走到卯时,珍宝楼到茶楼,宋成绮惦记着谢宴楼,坐立难安。

宋妈妈扫过她频频朝窗外顾看的脸,道:“和?陈少爷的婚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宋小姐手捏着茶盏,脸依然看着外边没转回来,不在意道:“什么?婚事,我可?没同意,别乱点鸳鸯谱。”

宋妈妈有意无意道:“成绮,知?道你贪新鲜,只是该玩的玩够了,差不多要?收手了。”

宋小姐慢慢转过脸,看着她,似乎要?从她脸上看出?什么?。

宋妈妈垂了垂眼,终于叹气道:“你爸爸也已知?道了。”

宋小姐心脏重重一跳,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她蓦地站起来,心口仿佛被一只大手攥住,每一下跳动都压迫至疼痛。

“你们对她做了什么??说话!”

“《耳语》第?二十七场三?镜一次,Action!”

宋成绮丢下茶盏,朝茶楼门口奔去。

镜头从天顶俯视,从高到低,宋小姐拨开人群,逆流而上。

她眼中含满泪水。

谢宴楼。

小宴——

“《耳语》第?二十七场四?镜一次,Action!”

别院的院门和?房门紧闭,门外把守着重重警卫兵。

房间里,是一场力量悬殊的欺凌。

宋司令将谢宴楼压在身下,一身戎装的高大男人覆上来,几?乎让她无法呼吸。

她的三?两下防身功夫在男人面前不值一提,枕头下藏着的枪被对方事先看破,远远的扔到一边。

谢宴楼本该心如死灰,或者换一个词,逆来顺受,这?是乱世保命的法门。

这?样的事在她身上发生并不是第?一次,但是她今天一直在挣扎,就算是困兽,也要?斗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流干最后一滴血。

如果?她今日真的受辱,她无法面对宋成绮,宋成绮更无法面对她。

就在她拼命反击,指甲狠狠刮下对方脖颈一层皮肉,以为有机会脱身时,男人扬手甩了她一巴掌。

这?一记实在太重,足足让谢宴楼大脑失去意识半分钟,两耳充斥嗡嗡的耳鸣。

连呼吸都回响在耳畔,弹在巨大的玻璃罩子上,又弹回来。

呼——呼——

越来越遥远。

她一片模糊的视线里,男人直起身解开了皮带,撕开了她的衣服。

……

“《耳语》第?二十七场四?镜一次,Action!”

砰的一声。

这?场单方面的侵犯突然停止。

宋司令僵直了身子,捂着自己的后脑,如山塌,倒在了她的身边。

床前露出?举着花瓶的宋小姐的脸。

宋小姐抬手擦了擦自己满脸的泪水,把衣不蔽体的女人抱到怀里,喉咙哽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来不及诉情和?悲伤,宋小姐检查了一下她身上的伤痕,确认没有特别严重的,语速飞快道:“我们走。”

谢宴楼没问去哪儿,接过她刚从衣柜翻出?来的衣服换上。

宋小姐确认了她爸爸的鼻息,应该只是昏迷。

别院门口,宋小姐对警卫兵肃声道:“爸爸睡着了,但他十分钟后有一件重要?的军务要?处理,你们进去叫醒他。”

“是,大小姐。”

转进拐角,宋小姐牵起谢宴楼的手,朝前跑去,赴一场光天化日的私奔。

“《耳语》第?二十七场五镜一次,Action!”

汉口路。

声势浩大的游行?正在展开,各行?各业的人齐齐上街,拉横幅,喊口号,警察在游行?民众的冲击下艰难地维持秩序。

“停止内战,联合抗日!”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群情激奋,声震雷霆。

宋小姐和?谢宴楼被游行?队伍冲开,她的手在半空中捞了一下,却没有触碰到对方。

一眨眼,谢宴楼便淹没在人潮中,缩成微不足道的小点。

同一时间,谢宴楼也在找她。

两人隔着人海不断地错开。

“《耳语》第?二十七场六镜一次,Action!”

军方的人及时赶到,渐渐平息了这?场大游行?。

兵营里的一个长官认出?了路边失魂落魄的宋成绮,上前恭敬道:“大小姐,要?不要?派车先送您回去?”

宋成绮咽了咽干涸的唇,一瞬间认命似的苦笑,道:“帮我找一个人。”

她描述了谢宴楼的身形样貌,以及她今天的衣着。

以她的姿色,局势越混乱越容易陷入危险。

军方的人很快将谢宴楼带到,原来她被人潮裹挟冲到了更远的地方。

长官道:“大小姐,司令传讯,让您赶快回家。”

宋小姐淡道:“我知?道了。”

长官却在她跟前不走,叫来一辆小汽车,俨然要?押她回去。

宋小姐与他僵持数秒,问道:“爸爸只让我一个人回去吗?”

长官道:“司令只让您、一个人回家。”

宋小姐眸子的颜色沉下来。

相对而来的方向,驶来另一辆黑色汽车,车门打开,下来一个戴着卷边小礼帽的贵妇。

长官眼风扫过去,脚步立刻跟着一起过去,尊敬道:“夫人,您怎么?来了?”

正是宋小姐的母亲。

宋妈妈道:“让成绮跟我走吧。”

长官:“可?是司令那里……”

宋妈妈说:“我去交代。”

她是一个气质十分温润的女人,世代书香,说起话也柔弱,深居简出?,但她到底是宋司令的正妻。

长官忖度一番,道:“好,夫人慢走。”

汽车驶离,他立刻派了一个人去给司令传讯,同时另派一辆车跟上去。

“《耳语》第?二十七场七镜一次,Action!”

行?驶的汽车里。

宋成绮一声不吭,偶尔看向她母亲的眼神里闪过怨怼。

宋妈妈淡道:“你不必与我置气,让你落到这?番田地的不是我,你不去想,反而来恨我,这?很孩子气。”

宋小姐赌气道:“谁说我没有想?”

宋妈妈道:“你既想了,更没有理由恨我。”

宋小姐败下阵来,将脸扭向窗外,她眼睛一眨不眨了许久,不知?在想什么?。

谢宴楼坐在副驾驶,静静地注视前方,什么?也没想。

“《耳语》第?二十七场八镜一次,Action!”

汽车停在原先的别院。

宋成绮道:“不行?,这?里很危险。”

宋妈妈回她道:“城中哪里不危险,你爸爸要?是存心对付她,跟捏死蚂蚁一样容易。”

宋成绮脱口道:“那就去城外……”

宋妈妈失望地看了她一眼,其中又包含着其他的,竟让她温润如琥珀的眼睛像闪着泪光。

谢宴楼已经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宋妈妈视线落在女人的背影,道:“她比你聪明。”

城里失去的或许是爱情,城外失去的却是生命。

只有年轻人会认为它们俩可?以放在天平的两端较量。

宋妈妈拉住宋小姐想要?一起跟上去的手臂,道:“成绮,你该长大了。这?样对你们俩都好。”

宋成绮毫不犹豫挣脱她的手。

宋妈妈扬声道:“警卫兵。”

后面那辆车的大兵们下来,三?下五除二将宋成绮制服。

宋妈妈道:“把小姐带回去。”

“是,夫人。”

谢宴楼站在门里看着这?一幕,宋小姐眼含热泪,紧紧地盯住她,她张了张嘴,却连一句承诺也无法出?口。

谢宴楼朝她安静地笑了笑,道:“回去吧,听爸爸妈妈的话。”

宋妈妈也道:“别闹了,走吧。”

汽车在院门口扬长而去,像去岁傍晚停在百乐门门口的那辆车一样匆匆。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原来这?场梦,醒得比她预想的还要?早。

吱呀——

谢宴楼关上了院门,身影渐渐隐没在门后。

第九十六章

殷惊鸿喊卡之后,门里的裴宴卿立马打开了院门?,朝柏奚跑了过去。

拍摄停了,但片场还有机器开着,摄影师镜头跟着裴宴卿的?身影,直到二人重逢在街道紧紧拥抱在一起。

柏奚不想大庭广众之下相拥,但是裴宴卿想,便随她去。

殷惊鸿的目光转过来,落在二人的?身上,慢慢地出了神。

剧本页所剩无几,殷惊鸿的?结局迟迟没有落笔。

关?于这个剧本她有一个秘密,谁都?没有说过。这不仅仅是个故事,它是真实发?生过的?,只是在身份上做了模糊处理。

多?年?以前,她上大学的?时候,喜欢在城里乱逛写故事,尤其喜欢去老弄堂转悠,当时手机导航还不发?达,有一次她迷路了。

有一位老太太从咖啡厅走出来,她满头白发?,但是梳得精致妥帖,穿挺括大衣,戴复古的?小礼帽,邀请她上楼坐坐。

西?洋唱片机放着旧上海的?老歌,老太太端出刚烤好的?茶点,请她吃下午茶。

两人聊天,殷惊鸿自我介绍说自己在写剧本,问?她有没有什么好故事。

她抛砖引玉,以“我朋友”的?名义?讲了自己的?狗血初恋故事。

老太太笑笑,说:“那我也和你讲一个我听来的?故事吧。”

于是她讲了“红玫瑰”与“宋小姐”的?故事,民国上海作为远东第一乐府,有许多?出名的?舞女和歌女,有一个歌女叫做黄玫瑰,歌唱得好,许多?人追捧,某位官员的?女儿“宋小姐”也是她的?粉丝,常常去捧场。

黄玫瑰白天唱歌,她们就一起去喝下午茶、茶园听戏。晚上唱,她就派车送她回家。

上海滩有名气的?歌、舞女都?通晓百艺,“宋小姐”娘胎带病,身体不好,黄玫瑰手把?手教?会?她骑马,帮她锻炼身体。听完一遍的?戏曲就能唱上大段,她们常去的?咖啡厅,女人学了一次,做出来的?拉花比店员更好看。

她们有共同的?爱好,都?喜欢福尔摩斯,有相同的?细腻,能理解彼此身为女子困于世局的?无奈,惺惺相惜。

后来她们相恋了。

整个下午,殷惊鸿都?在听这个故事。

日暮斜阳,窗台的?阳光移到了桌边的?旧报纸——打印出来的?《福尔摩斯》。

殷惊鸿擦了擦自己满脸的?眼泪,吸了吸鼻子,问?道:“后来呢?她还活着吗?她们没有再见面吗?”

老太太说:“小朋友,这只是个故事。”

但她沉默良久,还是回答了:“在故事里,她们没有再见过面。”

“抱歉,我有点失态。”殷惊鸿抽了纸巾,哽咽难言。

老太太琥珀色的?眼瞳里闪着温润的?光。

很难想象,像她这样的?年?纪,还有这样清澈的?眼神。

“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出巷子吧。”

站在巷尾,外面就是车水马龙的?新世界,殷惊鸿问?她:“我可以把?那个故事拍成?电影吗?我能否征询当事人的?同意?”

老太太说:“一个故事,哪有当事人,你想拍就拍吧。”

殷惊鸿向她保证道:“如?果有一天我把?它搬上银幕,我一定会?通知您。”

老太太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转身离去。

那是个秋日,她的?长围巾一段垂在身后,是暖黄的?色彩。

殷惊鸿奔回宿舍,在纸上记录下了这段故事。

每当她怀疑自己做了场梦的?时候,就会?回头翻这段笔记,纸张也慢慢变黄。

十几年?以后,她终于把?它写成?剧本,有机会?搬上银幕。

柏奚曾质疑为何剧本没有结局,只因故事就停在这里,她忘了问?老太太,她想要什么样的?结局。

一九三七距今已八十四年?,黄玫瑰还活着吗?

……

柏奚的?情绪收放自如?,更接近体验派的?裴宴卿反而需要比她多?的?时间调整。

两个人在街角抱了一会?儿,裴宴卿冷静下来,问?柏奚:“你怎么都?不推开我?被人拍到怎么办?”

柏奚的?手依然抚着她的?背,在她耳边道:“反正片场没人不知道我们的?关?系,随他们去吧。”

自从柏奚去她家过年?以后,对她有一种毫无底线的?纵容。

以前藏着掖着,现在明目张胆。

裴宴卿直起身,双手握住她的?手,看向她的?眼睛。

柏奚不躲不避,看得久了,甚至揣摩女人的?心思,试图吻她。

裴宴卿及时打住,牵着她走到一边休息,别在镜头下再做出更过分?的?事。

她扭头看到出神的?殷惊鸿,道:“殷导怎么了?”

柏奚摇头。

今天一整天拍戏她都?奇奇怪怪的?,话都?少了,可能也是节后不想上班综合征吧。

裴宴卿道:“你猜她结局写出来没有?”

柏奚说:“不清楚。”

“你猜。”

“没有。”

裴宴卿抬手,柏奚和她击了一下掌。

结局归结局,结局前的?戏份还要按部就班地拍下去。

“《耳语》第二十八场一镜一次,Action!”

宋小姐被关?在家中禁足,一步不能踏出房门?。

红玫瑰重新回到百乐门?,但流言四起,倒不是传她与宋小姐,说她攀高枝失败,被宋司令玩过后始乱终弃,编得天花乱坠。

好在即便不登台,她也依旧是百乐门?的?老板,依旧画着无懈可击的?妆容。

“《耳语》第二十八场二镜一次,Action!”

宋小姐的?丫鬟路君在门?口和她小声汇报外面的?消息,宋小姐背靠着房门?坐在里面。

“谢小姐已经回舞厅了,有人说些不好听的?话。”

“但应该没关?系,她……以前估计也没少经历过这种事,不会?放在心上的?。”路君安慰她。

门?里久久没传来声音。

“小姐?”

“《耳语》第二十八场三镜一次,Action!”

宋妈妈在门?口劝过一次,让宋成?绮向司令服个软,只要说两句好话,她就能重获自由。

和红玫瑰斩断联系,接受家里安排的?婚事,她这一辈子有娘家、夫家护着,才是一个女人最好的?出路。

门?里依然没有回答,门?外和二楼窗户下面都?有警卫兵看守。

“《耳语》第二十八场三镜一次,Action!”

燕子来时,又是春回。

路君在花园里摘了一捧新鲜的?花,给花瓶换了水,插在里面。

宋小姐常年?待在屋内不见天日,皮肤羸弱苍白,坐在床上问?道:“外面怎么样了?”

路君愧疚道:“对不起小姐,太太派人看住我,不让我出去,我现在比小姐的?活动范围也只多?一个院子。”

路君说:“太太真可怕,她连我出去的?小门?都?知道,就好像也被堵过似的?。”

她察觉僭越,捂住嘴,当作没说。

路君若无其事地走到一旁,端起窗台另一盆花,道:“这盆死了,我给小姐换盆新的?进来。”

“《耳语》第二十九场一镜一次,Action!”

沪城笼罩在不寻常的?气氛当中,宋司令连夜赶往军区。

一大早醒来,满城报纸头版头条,白纸黑字一件事——卢沟桥事变。

广播电台来回播报着前线战事,街头巷尾的?沪城民众自发?游行,百乐门?开展“募集抗日物资”义?演。

“《耳语》第二十九场二镜一次,Action!”

华北沦陷,日军南下,势如?破竹。

红玫瑰收到顾先生从香港发?来的?电报,已帮她买好船票,让她离开上海,他在香港等她。

红玫瑰把?船票压在枕头底下。

“《耳语》第二十九场三镜一次,Action!”

虽然南京国民政府竭力安抚人民,但逃难潮已然开始,渡口人满为患。

有权有势的?人早就提前撤离,包括宋小姐的?未婚夫一家,逃去了香港。

作为司令家眷,宋公馆的?人始终留在沪城。

但终究也留不住了。

宋司令决定送她们走,不去香港,去美国,越远越好。

随着战事扩大,香港未必就是永远安全的?。

宋小姐张了张嘴,宋妈妈拉住她的?手,制止她的?话。

回到房间,她才问?道:“你是不是想问?你爸爸,能不能多?带一个人?”

宋小姐轻声说是。

宋妈妈道:“别傻了,如?果不是日本人打过来,解除你的?禁足都?是权宜之计。你再旧事重提,就是提醒你爸爸过去一枪把?她毙了。”

宋小姐脸色惨白。

宋妈妈终究不忍,道:“别想了,安心准备出国,在那边你可以继续读书,还会?遇到其他人。你会?发?现你二十岁的?这段记忆,就只是一段记忆罢了。”

宋小姐垂着头,声音低低的?,打断她的?话:“你后悔过吗?”

“什么?”宋妈妈问?。

“你二十岁放弃的?那个人,也成?为记忆了吗?”

宋妈妈表情没有变化,只有眼神轻轻地动了一下,琥珀色的?眼瞳一层水光。

“你去哪里?”她叫住宋成?绮离开的?步伐。

“我不要记忆,我要她。”宋成?绮大踏步向门?外走去。

“站住!”

宋成?绮毫不理会?,宋妈妈提高了声音道:“你以为你是谁?失去司令女儿身份的?庇佑,出了这道门?你连一天都?活不下去!你以为这是什么时代,满清灭亡、民国建立二十六年?,仗打了二十六年?,鸦片战争到现在将近百年?,这片土地上战争从来没有停过,你们两个弱女子能逃到哪里去?以你们俩的?姿色,留在外面,只会?遭遇比死更可怕的?事!”

“要怨就怨你们生错了时代!我们都?生错了时代!不该出生在这里,这世道最容不下的?就是无用?的?爱情!”

宋小姐转过来,对上母亲含泪的?双眼。

“浮萍和浮萍就不能相爱吗?”

宋妈妈走过来,抚上她的?肩膀,目光成?熟而哀伤。

“不是不能,是不配。”

第九十七章

宋妈妈见她的神情渐渐沉寂下去,就像当年的她一样,庆幸和后悔在第一时间不知哪一种占据上风,但是须臾过后,她便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乱世里的爱情没有出路,她必须保全自己女儿的性命。

宋小姐沉默许久,垂下脸去。

“可我还是想见她。”

“事?已至此,见面?有什么意义?香港那边有人接应她,或许她早已离开上海。”

宋妈妈说:“你很清楚,她是聪明人,比你看得清局势。就算你愿意,也得她愿意才是。”

“我……”

宋成绮不得不承认,母亲戳中了她的软肋。

被禁足这?么久以来,谢宴楼没有给她打?过一次电话,寄过一封信,哪怕让下人带一句口信,也许她们之?间,在那天她关上院门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

她喜欢她,但也深知大势不可更改,谢宴楼自身难保,又谈何保住她们的爱情?

可两个女?子的爱,就这?样微不足道吗?

她的心和谢宴楼的心仅仅想靠在一起,就这?么难吗?

二十二岁的宋成绮明知一切,仍然?固执道:“我想见她。”

一点火暖着她的心尖,越烧越旺,飞蛾扇动翅膀,她突然?朝宋公馆的大门狂奔而?去。

“我一定要见她!”

哪怕她的爱情朝不保夕,她也要一个答案。

宋妈妈皱眉,让公馆内巡守的一队警卫兵追过去,自己也快步往前。

宋公馆气派的大门缓缓打?开,宋成绮摆脱了所有官兵,跑在最前面?,她正要辨别百乐门在哪个方向?,却瞧见公馆对面?大街,茶摊上坐着的一个人。

那人的视线随着开门的动作转过来,落在了她身上,漆黑的眸子难掩诧异。

那人是个女?子,且是个过于貌美的女?子,为?了安全作男装打?扮,穿着深色的西?式长衣,戴同色礼帽。

她手握文明杖,站了起来,一街之?隔,遥望着宋成绮。

正是百乐门消失了好几天的红玫瑰——谢宴楼。

热气冲得心田泛酸。

宋小姐瞬间热泪盈眶。

“谢……”

她抬脚迈过去,一步、两步、三步,从走到跑,从未犹豫。

谢宴楼终于主动向?前迈了一步,礼帽的帽檐微微抬起来,流露出刻骨的温柔。

“成绮。”

宋成绮只差一步手就要碰到她,身后的追兵赶上来,在宋妈妈的命令下将她抓了回去。

谢宴楼的手没有握满便已成空。

“成绮!”她克制的面?容终于出现裂隙。

她下意识追上去,被端枪的警卫兵挡住。

她欲再往前,枪支上膛,宋公馆门前黑洞洞的枪口对准她。

宋成绮摇着头,流下两行泪。

谢宴楼眼睁睁看着她消失在自己面?前,眼瞳蒙上一层浅浅的水光。

沉重的大门再一次隔绝了两人的视线。

只不过这?次她在门外,宋成绮在门里。

……

“《耳语》第三十一场一镜一次,Action!”

宋小姐被再次禁足,比上一次防守更加森严。

但她的心情却与先前截然?不同,她心中有火,眼里有光,俨然?已下定某种决心。

她站在宋妈妈面?前,道:“我可以不要司令女?儿的身份,哪怕我出了这?道门活不过一天,我也要死在喜欢的人身边。”

宋妈妈一脸失望,又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可惜你没有选择的权利。”

她退到门外,命令道:“严加看守,不准她踏出房门一步,不准任何人和她说话,违者军规处置!”

“妈!”

房门砰的关上,宋小姐在屋里拍着门。

“放我出去!”

“你关得了我一时,关得了我一辈子吗?”

“我不需要关你一辈子,过几天船就要开了,你会跟我去美国。”

宋成绮面?色陡变。

“女?儿长这?么大没求过你任何事?,求你让我出去见她一面?。”

“求你了妈,放我出去吧。”

“妈妈,求你。”她声音软下来,像源自仍在母体的呼唤。

门外的脚步声走远。

连路君都不敢开口劝一句——但凡和小姐说一句话,军规处置。

“《耳语》第三十一场二镜一次,Action!”

离开船不到一周时间,她必须在这?之?前出去。

门口只有一条路,窗户下面?的警卫兵增加到四个,她插翅难飞。

宋小姐开始绝食反抗,水米不沾。

“《耳语》第三十一场三镜一次,Action!”

宋小姐小时候挨过饿,即使过了十几年,她还记得那种感觉。

古书上说“岁饥,人相食”,饥饿使人发?疯,但她宁愿忍受疯狂和死亡边缘的感觉,也好过守着空心过一生。

绝食的第四天,宋妈妈的脚停在床边。

宋小姐面?白如纸,虚弱地躺在床上看着她。

“日本人开始攻打?上海,你哥哥在前线牺牲了。”宋妈妈不带彻骨的哀戚,只是平静地说着令人痛心的事?实?。

宋妈妈只生了两个孩子,宋成绮只有一个亲哥哥,是黄埔军校毕业的军官,年轻有为?,还不到三十岁。

一行清泪划过宋成绮的鬓角。

她嘴唇开裂发?白。

宋妈妈用水沾了棉签,动作轻柔地润湿她的嘴唇,又让下人端来热腾腾的饭菜。

宋小姐闭上眼。

宋妈妈道:“吃吧,吃完我答应你求我的事?。我只有你一个孩子了。”

宋小姐眼泪又涌出来,握着勺子一口一口吃完了饭。

宋妈妈温柔地看着她。

“慢点吃。”

宋小姐站在房间的地上,接过母亲提前准备好的牛皮提箱。

宋妈妈手覆上女?儿的手,久久才收回来,道:“走吧。”

在她提起箱子迈出大门的那一刻,宋妈妈忍不住上前一步,最后一次挽留:“你一定要走吗?”

宋成绮回头看她站在门内的身影,眼眶一热,低下头不敢再看,在夜色里提箱匆匆离去。

……

片场气氛隆重又凝重。

凝重的是最近拍摄的电影情节简直是一沉再沉,没有最低谷,只有更低谷。隆重的是,裴宴卿今天要杀青了。

作为?主演兼出品人的裴宴卿最后一场戏,片场迎来了不逊于全组杀青的盛况,制片组和统筹组满场打?转。

“给裴老师的杀青礼物?准备好没有?”

“预计几点杀青,电话都通知到位了吗?”

“宴会厅订了吗?”

“订了,三天前就订好了,在豪格。”

今天是裴宴卿的最后一场戏,闲杂人等在杀青以前不敢过来打?扰她,她身边只有柏奚。

柏奚在她不主动挑起话茬的情况下一般都十分沉默。

裴宴卿温习了一遍剧本,转头看她道:“怎么不说话?”

柏奚实?话道:“怕打?扰你。你没看今天剧组除了殷导没人敢和你说话。”

裴宴卿笑道:“殷惊鸿连你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那我也怕打?断你情绪的。”

“正好我情绪酝酿还差一点儿,借我用一下。”

柏奚刚想问借什么,裴宴卿已经身体前倾,把脑袋枕在她肩膀上。

不是并?肩坐着的,是面?对面?,就像她主动把对方拥入怀里一样。

她俩的关系已经不用好像了。

柏奚问:“需要我抱你吗?”

裴宴卿鼻音道:“抱吧,当成最后一次那种。”

柏奚却道:“可是宋小姐不知道是最后一次,我还是正常的抱吧。”

裴宴卿笑了笑,被红玫瑰的情绪左右,她眼眶里也含了泪,埋进她的肩膀里。

“《耳语》第三十场一镜一次,Action!”

红玫瑰把顾先生送来的船票压在枕头底下,很久没有再打?开看过。

随着日军南下的步伐,沪城人人自危,百乐门的生意也不好做了。

按照道理她该前往香港,接受顾先生的庇佑,虽然?受些?屈辱,但顾先生不会薄待她,她还能保住性命,就像从前一样。

受侮辱算什么?多得是又受辱又没命的,她的运气已算好的。

但是船票过期了,她仍没有走。

谈不上在等谁,因为?自宋小姐被带回宋公馆,她便与对方断了联系。

她不能把宋成绮拖进泥潭,自己的人生一眼看到尽头,但宋成绮和她不一样,她是司令的女?儿,哪怕全中国都打?烂了,她的爸爸爱女?心切,在此之?前也会给她谋一条出路。她的人生远不止如此。

她们俩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早就知道,但还是甘愿沉沦短暂的美梦,现在梦醒了。

顾先生又拍来一封电报催促,情词恳切。

男人心里多少还是有她的,也许她到香港后努努力,还能当个姨太太。

放在以前,红玫瑰或许会这?样想。

www.youxs.org,能当上有钱人家的姨太太,几乎是最好的结局。

但她仍没有答复。

谈不上在等谁,只是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脸。

明明正年轻,却化?得徐娘半老。

她卸了妆,换上男装,去宋公馆对面?的茶摊坐着,城中溃乱,只有她一桩生意。茶摊的老板是个很老很老的人。

六七十岁,也可能四五十岁。

但他已老得跑不动,干脆不跑了。

谢宴楼问他:如果日本人打?进来呢?等死吗?

他回答:等死啊。全家就剩我一个,死就死了。

谢宴楼低下头,她笑了。

她全家也只有她一个,早就只剩她一个。

她每天都会去茶摊坐着,谈不上在等谁,却让她等到了突然?从门里冲出来的宋成绮。

她被禁足了大半年,消瘦了许多,苍白羸弱,但是看向?她的眼神依然?和从前一样,她满含热泪向?自己跑过来。

她没有忘记她,也没有不爱她。

谢宴楼闭了闭眼,终于承认自己也在等一个答案。

一个在乱世里,几乎没有人会在意的答案。

“成绮。”她主动向?前迈了一步,礼帽的帽檐微微抬起来,流露出刻骨的温柔。

“《耳语》第三十二场一镜一次,Action!”

宋成绮再一次被带走了,宋妈妈派人给她传口信,一个星期后,宋成绮就要去美国,她们之?间不可能有未来。

谢宴楼听到这?个消息很高兴。

她的司令爸爸果然?为?她谋了很好的出路。

顾先生三天之?内连发?了三封电报催促她登船,日本人已经攻打?上海,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谢宴楼躺在百乐门房间的沙发?里,长睡不起。

第四天夜晚,有人敲响了她的房门。

谢宴楼没理,来人掏出钥匙从外面?打?开了门,脚步声停在身边。

宋成绮弯腰抱住了她,淡淡药香盈满衣袖。

第九十八章

“《耳语》第三十二场二镜一次,Action!”

百乐门不复以往的繁华,脚步空旷得能听见回声,宋小姐越往里走越心惊,掌心也沁出一层细汗。

万一谢宴楼走了怎么办?

如果她不在上海了,自?己要去哪里找她?

这种恐惧的心情在她敲门没有回应时达到了顶峰。

宋小姐从怀里掏出了钥匙,颤抖着打开了红玫瑰的房门。

屋里有清淡的酒气,可容纳三人坐的长沙发里侧卧着一位美人,旗袍勾勒出沙漏型的身材。

窗外忽的亮如白?昼。

在日军的轰炸声中,宋成绮弯腰抱住了沙发上的女人。

轰炸暂时没有到市区,但是响动总是骇人的,城里越来越危险。

城外传来交火的声音,在黑夜里断断续续响了许久。

两个人坐在卧室的角落里,宋成绮反而笑了,问她:“你怎么还?没走?”

谢宴楼反问她:“你怎么又来了?”

两人相视一笑,对上彼此的眼睛,熠熠生光,情深不悔。

按道理此处应有一个吻,也确实要发生一个吻。

只是在宋成绮的脸靠近对方时,头顶飞机轰鸣,她下意识地躲进了谢宴楼怀里。

——未必是敌军,更有可能是我方飞机。

谢宴楼怀着她柔软的身子,低声笑道:“怕了?”

她半开玩笑地揶揄她:“就这点?胆子还?学人私奔。”

宋小姐关?于战争的记忆已经很遥远了,她襁褓里应该是经历过的,记事?以来没有直面过战争。

她年纪尚轻,于是小声反驳道:“你不怕吗?”

谢宴楼轻描淡写道:“不怕啊。”

“我听说人被?炸死的那一秒,因为?很快,所?以感受不到痛。是真的吗?”

“是真的。”谢宴楼回答她。

宋小姐松了一口气。

似乎为?自?己选定了一种死法。

谢宴楼骗了她,不是每个人都会那么幸运,直接死在炮弹中央,炸得支离破碎,一了百了。更多的是被?炮火殃及,缺胳膊断腿,有的弹片嵌进身体,痛不欲生,受尽折磨而死。

她现在做梦还?会梦到她的爹娘和?妹妹。

她也没有告诉宋成绮,被?炸死的人死前是非常难看的,她这么漂亮又爱干净,一定受不了。

她已经等到了她的答案,甚至奢侈地和?她见了最后一面。

上天在她二?十三岁这年,终于待她不薄。

谢宴楼说:“成绮,要不我们结婚吧。”

宋小姐在她怀里抬起?了头,镜头定格在她诧异而惊喜的脸上。

……

“《耳语》第三十三场一镜一次,Action!”

谢宴楼在城中有一处自?己的私产,是个小院子,比不上宋小姐的别院气派,但胜在清静整洁。

这地方谁也不知道,置办好之后她也很少?来。

她原本盼着,若是有生之年能等到世道太平,她攒了一笔积蓄,就在小院养老。

以她的出身,也不求什?么知心人,平安度过一生就行。

大厦崩塌,终究成了泡影。

推开院门,一阵霉灰扑面而来。

两人合力将院子打扫干净,又收拾出一间?卧房,宋成绮不会做家务,但非常认真地学,谢宴楼让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

谢宴楼有时停了手看她,脸上的笑容似喜还?悲。

小院暂时没有通电,点?了几支蜡烛。

烛火下宋小姐穿着寝衣,拢住谢宴楼柔若无骨的手,一手从枕头底下掏出匕首,道:“我妈妈说得对,以我们俩的样貌,在外面比普通人危险百倍,所?以在逃亡前,我想先将脸划花了。”

谢宴楼看着她唇红齿白?、面胜桃花的脸,久久没有说话。

“你不觉得可惜吗?”

“我只担心你会嫌我。”

“我不会。”谢宴楼省去了后面的可是。

宋小姐继而抚上女人的脸,目光怜爱地描摹过她的眉目,心生愧疚。

“对不起?,连累了你。”若不是因为?她,她依然可以过她安稳的生活,不必担心朝不保夕,不必毁损她的容貌。

她有一张那么好看的脸。

谢宴楼主动扣住她贴在自?己脸颊的手,在她掌心眷恋地蹭了蹭。

“你记得就够了。”

彼时宋小姐并不明白?她的意思,她只是一个刚逃出来的富家千金,即便前路未卜,只要有爱人在身边,哪怕顷刻间?死在炮火下她也不后悔,只觉得幸福。

桌上的烛火跳动。

两人依偎在一起?,宋小姐忽然扭扭捏捏,问道:“你说的结婚,是什?么意思?”

谢宴楼把手伸到她眼前,摊开一直收着的掌心。

宋小姐惊喜地看着她手里的戒指。

“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谢宴楼不答。

在宋公馆门口遇到那天,谢宴楼回去就准备了这两枚戒指。即使她不来,在她心里也早已将自?己嫁给?了她。

如果非要追问一个答案的话,她希望是见到她的第一天。

弹指三年,在一起?不过几月,太匆匆,早知今日,她何必浪费那么多时间?。

幸而现在也不算晚。

宋小姐矜持地把自?己的手伸出来,口中的话却与表情不符:“你帮我戴上吧。”

谢宴楼却重新将戒指收起?来,道:“明天结婚的时候再戴。”

“明明明、明天?”宋小姐才知道自?己明天就要结婚了,脱口道,“会不会太快了?”

“最早只买到了后天的船票,我们要赶紧离开上海。”

她声音冷峻,带着隐隐的急迫,宋小姐本能地握住她的手,答应道:“好,都听你的。”

后天正?好是她去美国的日子,她也没有注意。

宋小姐看着她起?身将戒指收进衣柜里,吹灭蜡烛回来躺下,宋小姐窝在她温暖柔软的怀里,问道:“你是我的未婚妻了吗?”

谢宴楼说是。

宋小姐将嘴唇凑到女人耳边半晌,呼出来的热气吹得她耳根发痒,也没说出什?么。

最终只是撩开她的发丝落下温柔一吻。

“嗯……晚安。”

她本来想说“我爱你”,又嫌太过矫情,连命都可以为?对方舍弃,还?不叫爱吗?

再说,谢宴楼怎么不说,她还?比自?己大一岁呢。

总有机会的,她这样想道。

思绪转到了明天的婚礼上,她想起?了她的妈妈,婚礼没有亲人在场总是遗憾。不知道爸爸发现她离家出走没有,??妈妈会因此受到责罚吗?

宋小姐想了太多事?,想得昏昏欲睡,她声音沉沉,半梦半醒:“日本人一定会打进来吗?这里是我们的家,为?什?么要走的却是我们……”

谢宴楼侧身揽着她的背,一下一下拍着哄她入睡。

……

“卡。”

最后一天夜戏,也是裴宴卿的最后一场戏,殷惊鸿开拍前调了无数次光,强迫症似的道具对了一遍又一遍。

电影项目组和?制片组陆续赶到,场务抱好了鲜花。

柏奚化了进组以来第一个全妆。

摇臂、轨道、摄影机各就位。

殷惊鸿:“演员到场了吗?”

对讲机传来副导演的应答:“两位老师都准备好了。”

场记打板的声音都比平时振奋,旋即快步出镜——

“《耳语》第三十四场三镜一次,Action!”

殷惊鸿这场的光调得不提多旖旎,简直和?缠绵扯不上半点?联系。

堂屋点?满了大大小小的红烛,把屋子照得亮如白?昼。

谢宴楼穿着中式喜服,红衣配红烛,明明该喜庆高照,却被?高饱和?度的光线映得透着诡异。

她对面的宋小姐则穿着纯白?的西式礼服,去掉了累赘的婚纱头纱,在男装基础上做了改良,更符合女子的曲线。

屋顶的横梁映在地上,宋小姐从阴影下走出来,去牵谢宴楼的手。

没有主婚人,没有证婚人,这段不容于世的感情,只有茫茫天地可做见证。

或许白?日火车站被?轰炸的废墟亦可见证。

若干年以后,山水枯竭,桑田沧海,时间?被?缩短成很短的一瞬,她们也在这一瞬真实存在过。

谢宴楼站在宋小姐对面,两手握住她垂在身侧的手。

该怎么形容她此刻的眼神?

像是要把一辈子的柔情都用尽,她久久地凝视着她,看得宋成绮脸皮发烧。

“怎么这样看着我?”

“你好漂亮。”谢宴楼眨着眼睛看她。

如此直白?的夸奖让宋小姐再次脸红,但同时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悲伤,让她眼眶发酸。

她抹了抹眼睛,不是很理解:这是怎么了?

谢宴楼牵着她,跪在堂前主位空座的蒲团上。

她自?己兼任傧相,唱赞礼。

“一拜天地——”

两人转身向外,面向广阔天地,虔诚地拜了下去。

直起?身后宋小姐忍不住朝她笑了笑。

谢宴楼攥着她的手微微用了些力。

两人面朝主座。

许久,等到宋小姐疑惑地看向她时,谢宴楼克制的带着轻颤的声音响起?。

“二?拜高堂——”

一声枪响。

她的头深深地磕下去。

枪声炸在耳边,宋成绮以为?城外交火,本能抬手护住身边的人,却摸到一片温热的黏腻。

她皱了皱眉,循着自?己的手看去,红色的血像是泉水,从掌下的枪洞里不断涌出来。

很快从手心浸到她的手背。

宋小姐茫然的眼神充斥着大颗的泪水,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越过谢宴楼跪在地上的身影,院门口宋司令举着枪的手放下,宋妈妈站在他身边,目光不忍。

一切的声音都静止,变成一部默片。

宋妈妈嘴唇张合,没有声音,身后的警卫兵上前将宋小姐和?谢宴楼分开,宋小姐不断地挣扎,手碰到却一次次被?拉开,巨大的痛苦令她跪倒在地,眼泪反而成了最苍白?的东西。

悲痛的最后,她紧紧攥着从谢宴楼衣袖扯下来的一块布料,昏死过去,被?带离了别院。

镜头从门框往里拍,圈出四四方方的一个框,谢宴楼一身红衣倒在屋子中央,身影不断地拉远、拉远,直到成为?红色的一个点?。

屋前挂着的两盏红灯笼随风摇晃,映得月色更加惨白?。

……

1937年11月12日,上海沦陷。

第九十九章

“后来呢?”

那个下午,二十岁的殷惊鸿坐在满头华发的老太太对面,下意识追问道。

老太太沉默了许久,说:“她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上了船,身边坐着她的母亲,有时候人的大脑有一种很神奇的能力,她失忆了。不仅把上船之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连带着和那个人的回忆,也像清除了似的,根本没有这个人。”

殷惊鸿张了张嘴,不知?为何眼泪已流了下来。

老太太继续说道:“她妈妈试探过她一次,发现她真的忘记,遂将此事彻底瞒下。”

流落异乡的日子并不好?过?,针对华人的欺压早在百年前便开始,宋司令鞭长莫及,即使安排了人接应,也只能供她们落脚,有瓦遮头。和他们同行的副官在一次意外中去世,母女俩又像小时候一样,过?上了相依为命的日子。

宋小姐独身多年,追求者不少,不知?为何始终提不起兴趣。

古书上说?“情丝”,她那根情丝不知?所踪。

她突然恢复记忆是在第十年,很普通的一天,也没?有特别的理由?。

生?活异常平静,早上醒来,脑海里多了一段记忆。

鲜明得好?像发生?在昨天。

她坐在床上,看?着手背上一滴一滴的液体,越汇越多。

她抬手盖住自己的眼?睛,眼?泪从指缝大颗地涌出来。

她其实感觉不到悲伤,或许是因?为心在十年的过?程中作茧渐渐包裹,但是生?理她根本无法控制。

她流了很多很多的眼?泪。

就?连想起来那个名字,不论何事,不论何地,都会泪流满面。

又花了一年时间,她从这种生?理不可控的悲伤中缓过?来,终于可以控制眼?泪。

是因?为她妈妈告诉她——对方可能没?有死。

对方主动通知?的她爸爸,很有可能就?是故意安排这一出戏,让宋小姐安心去美国。

她几岁逃亡到上海,都能想办法自己活下来,如今二十几岁,肯定比当?年强些。

事后宋妈妈也派人去别院看?过?,已经没?有红玫瑰的尸体。

宋妈妈的话?真假难辨,但宋小姐只能选择相信她,相信对方还活着的事实。

新时代后,宋小姐回了几趟国,托人寻访红玫瑰的踪迹,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1990年,宋小姐孤身回国定居,住在当?年别院改建的弄堂。

此后又一十六年。

……

片场。

殷惊鸿用手背擦了擦自己湿润的眼?角,道:“过?。”

柏奚跪在地上,宋小姐的灵魂还在她体内,哭得不停地干呕,眼?睛和鼻子通红,地上已汇集一摊眼?泪的水迹。

饰演宋妈妈的演员扶住她的胳膊,温柔地慢慢拍着她的背。

她动作忽然一顿,让开了位置。

裴宴卿蹲下来,把柏奚抱到了自己怀里,一只手掌着她的后脑,下巴抵在自己肩膀,在她耳边柔声道:“没?事了,没?事了。”

“我?还在你身边,能听到我?是谁吗?”

柏奚哽咽许久,才慢慢平复下来。

“裴宴卿。”她软软的声音带着颤音。

“没?事了。”裴宴卿再次道,“我?就?在你身边,永远不会离开你。”

柏奚有一个短暂的停顿,然后紧紧地回抱住她。

片场众人面面相觑,反应快的已经掏出手机拍照录视频了。

等裴宴卿拉着满脸泪痕的柏奚站起来,场务才放开准备好?的手持礼炮,砰砰两声。

“恭喜裴老师,顺利杀青!”

“裴老师杀青快乐!”

“杀青快乐——”

五颜六色的丝带落在二人头上,裴宴卿怀里抱着粉色玫瑰,人群里有人感慨了声:“好?像婚礼现场啊。”

裴宴卿眨眼?道:“祝我?们新婚快乐也行。”

众人迅速起哄,异口同声:“祝裴老师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裴宴卿揽着柏奚的肩,大方道:“谢谢大家,改日请大家吃喜糖。”

片场嘻嘻哈哈笑?成?一团,气氛欢乐。

裴宴卿和导演、制片组的人分?别拥抱了一下,视线余光一直注意着柏奚,客套完了立刻回到她身边。

晚上的杀青宴,因?为柏奚兴致不高,在裴宴卿的劝说?下没?有出席——反正不是剧组的杀青宴,她不在没?什么要紧,回去休息更重要。

裴宴卿陪了一轮,中途离席,众人也都散了。

殷惊鸿难得喝了好?些酒,她在剧组十分?自律,很少见她这样。

裴宴卿把她送回酒店,路上殷惊鸿一直在她耳边念叨见面,颠三倒四,不知?道在说?谁。

裴宴卿回到自己的宾馆房间时,柏奚已经早早躺在床上睡着了。

最近的拍摄剧情压抑,她闲暇之余除了看?剧本琢磨便是睡觉,补充精力。

裴宴卿和她差不多,但现在杀青了彻底放松下来,洗完澡后反而睡不着。她侧卧在床上,支着手肘观察熟睡的柏奚,怕惊醒她,只敢一根一根数她的睫毛,数完再数眉毛。

久而久之,眼?皮睁不开,困倦地睡了过?去。

因?为导演喝醉,第二天剧组集体放假。

只剩下柏奚的戏了,这次殷惊鸿不仅没?有拖延杀青,反而提前了好?几天,时间充裕。

柏奚在窗帘透出的晨曦中醒来,手臂一阵酸痛。

她指节曲了曲,顺着压力传来的方向看?去,裴宴卿枕着她的臂弯,睡颜浅淡,迎着光脸颊有细细的绒毛。

挺直的鼻梁下,薄薄的唇半启,吐在她颈窝的呼吸暖热。

柏奚就?像突然恢复记忆的宋小姐,在经历了惨痛的过?往后,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裴宴卿是被吻醒的,舌尖欺进来,她连抵御的力量都没?有,随波逐流。

自从电影拍摄进入末期,为了保持情绪,她们俩极少再发生?这么亲密的接触。

柏奚浅浅地撩拨了几下,裴宴卿便喘着气抱紧她,除单音节外吐不出多余的字句。

舒服过?后,裴宴卿搂着她的脖子不放,明示道:“殷导今天给剧组放假了。”

柏奚会意地再次吻住她,拿下她的手,从指尖到手腕,慢慢地吻上去。

柏奚的热情也有区别,一种是投入中慢慢升温,像可以被监测的心跳,渐渐加快;另一种是今天,裴宴卿感觉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冷过?,身心都占据主动,竭力让她产生?更多的反应,一遍又一遍确认她的存在。

裴宴卿躺了几次,又主动了两次,累得连表情都做不了。

柏奚起来收拾,给她清理完进浴室洗澡。

裴宴卿一觉睡到傍晚,房间里没?有柏奚的身影。

她困得眼?睛眯成?一条缝,从床头柜捞过?手机,找到置顶的名字拨了个语音电话?过?去。

三秒后柏奚接起来。

裴宴卿半张脸埋在枕头里,闭着眼?睛,鼻音问道:“你去哪里了?”

柏奚道:“在外面散步,马上回去,你想吃什么吗?我?帮你带上去。”

裴宴卿想了想,说?:“带包薯片吧,想吃点垃圾食品,记得买最小包装的。”

“好?。”

柏奚一边和她打电话?一边进了路边的便利店,问道:“关东煮要吗?或者烤肠,包子,饭团?”

她戴着口罩,身材高挑,走在便利店的狭窄过?道里,照得那一片角落都散发出光华似的。

柏奚扫视货架,道:“栗子烧鸡?笋丁牛肉?想要什么口味。”

裴宴卿在电话?那端笑?,说?:“笋丁牛肉吧,谢谢宝贝。”

柏奚拿了个饭团和一包薯片,到柜台结账。

“关东煮要吗?”

“都有什么?”

工作日的便利店没?什么人,柏奚对着锅里的串串一样一样地念,最后问:“要吃什么?”

“鱼丸、香菇。”

柏奚复述道:“一串鱼丸,一串香菇,谢谢。”

柜台小姐姐表情复杂但友善,面带笑?容道:“好?的。”她纯粹抱着善意问道,“你自己不买点吃的吗?”

柏奚忘了,经她提醒才想起来。

“那就?再来一串龙虾丸吧,谢谢。”

小姐姐:“……”

她看?着柏奚离开的背影,不禁在心里感慨又是谁拱了这颗漂亮白菜。

柏奚手里拿着东西,换上蓝牙耳机,往酒店的方向走。

路上遇到卖冰粉的小摊,买了一份冰粉,一并拎上,进了酒店大门,上电梯。

“我?到了。”

她掏出房卡,还没?有触碰到感应器,房门便从里面打开。

裴宴卿挂在她身上,一身睡衣真空,紧紧贴住她。

仲春乍暖还寒,柏奚在外面吹了许久的风,举着手,道:“我?身上凉。”

裴宴卿把她风衣的扣子解了,手机从口袋拿出来挂断,耳机丢到一边,接着把她手里的东西放到桌子上,钻进风衣里抱她,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柏奚:“……”

裴宴卿仰脸看?她,柏奚不由?自主地笑?起来。

体温互渡,两人都暖和起来,柏奚牵着她走到桌边,把袋子拆开,先吃最容易凉的关东煮。

裴宴卿吃了一粒鱼丸,递给柏奚,柏奚摇头。

“你吃吧,特意给你买的。”

“你这话?说?的,我?少吃这一口难道就?饿死了?”裴宴卿笑?道。

柏奚只好?张嘴。

你一口我?一口消灭了食物,像普通情侣一样,下班带饭,共同享用。

吃完以后,裴宴卿才惊觉道:“我?刚刚忘记拍照了!”

柏奚失笑?。

“明天我?再给你买一次。”

“不行,明天不能再放纵了,况且你还要拍戏,以后吧,来日方长。”

柏奚手指点亮旁边的手机屏幕——2021年2月24日,垂下眼?去,笑?容渐渐收敛。

只剩下两年半了。

第一百章

柏奚起身收拾桌子,背对着她整理?心绪。

她把桌面重新?恢复整洁,朝女人露出一个笑容:“嗯,以后再说。”

每次刚杀青又暂时不用工作的两天,是裴宴卿最放松的时间,人都变得多话起来。

她把柏奚拉到盥洗室,包着她的手一起洗手。

有一搭没一搭地问她几点出去的,在外面做了?什么,柏奚眼睛看向镜子里,也不?时答她一句。

“你买关东煮的时候店员认出你了?吗?”

“没有吧,我又不?红。”柏奚印象里对方只多看了?她几眼,这?样的注视她早已习惯。

“杀青以后,孟山月给你安排什么工作了?吗?”

“我没问,她怕打扰我拍戏也没提过,应该安排了?吧。”

“我这?几天会重点给你物色剧本,以你的能?力,早该红了?。”裴宴卿开玩笑的口吻道,“等你红了?,生活就会大变样。”

柏奚在镜子里的脑袋偏了?偏,看向裴宴卿。

“变成什么样?”

“比如?随便逛街边便利店,帮我买饭这?种事,会变得很?难。”裴宴卿把手伸到?水龙头下,将?柏奚指缝的泡沫一点一点冲干净,道,“但你不?能?不?工作不?是?”

“我也可以不?工作,反正钱花不?完。”

“……”裴宴卿说,“你认真的吗?”

她对柏奚工不?工作没意见,就算全花她的也天经地义,但对柏奚说出这?句话很?惊讶。

虽然柏奚没有明说,但做演员对她来说应该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不?惜在决裂的情况下依旧和?她待在同一个?剧组,为了?精进演技甚至步步退让。

“不?做演员了??”裴宴卿想到?一个?可能?,“还是你更想回学校读研?你想的话我支持你。”

娱乐圈复杂,不?适合柏奚这?样心思单纯的人,当时若没有裴宴卿帮她,说不?定她早已退圈。

女人温柔的目光落在她脸上。

柏奚沉默良久,慢慢地摇了?摇头。

“算了?,我只是一时冲动。”

“是什么让你产生冲动的想法?”

柏奚不?答,裴宴卿也已猜到?,胸有成竹地笑道:“你不?想我们平静的生活被打扰,不?想和?我分开,对不?对?”

裴宴卿的话在字面义,却歪打正着地戳中柏奚隐藏最深的痛处。

年轻女人脸色煞白。

裴宴卿眼神里的笑意也渐渐沉肃。

柏奚的反应太不?正常了?,她是柏奚的枕边人,本身也心思细腻,不?至于发?现不?了?她的异常。

从昨晚杀青开始,可能?更早,柏奚在她身边,却不?时给她一种游离之感?。

有时候很?实,有时候很?虚。

她们之间有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隔阂。

她不?愿意去追问,总想着未来还长,她们的感?情没有问题,柏奚迟早有一天会把所有的事告诉她。

“是不?是有人在干涉你?让你做出违背自己心意的事。”裴宴卿初步试探道。

“没有。”

柏奚答得没有丝毫迟疑。

裴宴卿基本可以确定她没有撒谎。

那就是她有心病,根源在她自己。

柏奚没有给她进一步追问的机会,生硬地转移话题道:“我有点累了?。”

她拿准了?裴宴卿不?会问,因为她是个?好人,裴宴卿果然道:“那就休息会吧,养精蓄锐,要不?要看剧本?”

“不?用了?,我想睡一会儿。”

“我陪你。”

裴宴卿开了?她那边的床头灯,坐在床头看书,柏奚背对她睡觉,后腰又贴着她的腿,彼此体温相连。

就像她一贯给裴宴卿的感?觉,藕断丝连,若离若即。

裴宴卿看的是柏奚的电纸书——《献给阿尔吉侬的花束》,没有柏奚无障碍阅读英文原版的本事,只好读中文版。开篇贯彻的错别字让她阅读非常缓慢,久而久之思绪十分集中,慢慢读了?进去。

这?本书并不?长,她翻到?最后一页,偷偷抹眼泪,眼前却多了?一只拿着纸巾的手。

裴宴卿不?忘沉迷一秒这?只手的美色,才接过纸巾,背过身擦脸。

“你什么时候醒的?”

“不?久,刚好把你哭这?段看完。”

“……”

“没什么好丢人的,我结局也看哭了?。”

裴宴卿本来以为她在故意取笑她,身后传来柏奚正经的话语,红着眼睛转过来,柏奚却果然在笑。

一波三折,裴宴卿又气又恼,把她重新?按回枕头上,挠她痒痒。

“让你笑我!”

“我没笑哈哈哈。”

“那你哈什么?”

“因为你在挠我痒痒啊。”

“我不?管,你不?准笑。”

柏奚在床上翻滚,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满脸通红。

裴宴卿停手放过她,哼道:“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

柏奚却反手抱住她,说:“下次也行。不?管我犯没犯错,你都可以这?样对我。”

她仍不?均匀地喘着气,口吻急迫得像是祈求。

裴宴卿深深地注视着她,看不?出意味地道了?一句。

“看你表现。”

离睡觉时间还早,柏奚投其所好,当即好好表现了?一番,伺候得她骨酥筋软。

潮水涨到?半夜,渐渐褪去,月光照在海边礁石。

……

片场。

电影杀青日。

殷惊鸿给自己拾掇得体体面面,挨个?检查设备和?人员。

裴宴卿已杀青,归在主创那边,顺便给殷惊鸿做个?帮手。

殷惊鸿拿起对讲机问化妆师:“柏奚的妆画好了?没有?”

面前瓶瓶罐罐摆了?一堆,化妆师道:“马上就好。”

殷惊鸿亲自去化妆间看,裴宴卿见状跟着她过去。

时间来到?了?二十一世纪,宋小姐是一个?接近百岁的老人,化妆间里,鬼斧神工的化妆术把柏奚塑造得看不?出真实年龄的影子。

眼睛本身也是可以有演技的。

确定这?场戏以后,柏奚就向裴宴卿讨教了?好几次,如?何?利用眼神表现一个?百岁老人。

化妆师道:“好了?。”

柏奚从镜子前转过身来,满头华发?梳得精致妥帖,琥珀色的瞳孔微微涣散,没有从失焦变得锋利的过程,这?是一个?生命衰老和?消失的尾声。

时空回响,殷惊鸿听见了?她的遗憾。

“《耳语》第?三十六场一镜一次,Action!”

数十年风雨,百乐门在上海滩屹立不?倒,成为那个?时代的象征。

提起十里洋场,必有百乐门一席。

为庆贺百乐门成立八十周年,举办了?一场百老舞汇,凭票入场,金碧辉煌。

一位华发?尽白的女士走进来,她满脸皱纹,却面色红润,穿的上世纪三十年代风格考究的长大衣,身边陪着两位年轻的女生,一个?扶着她的胳膊,另一个?为她推着轮椅。

活动的主办方远远见到?便迎上来,十分尊敬道:“宋教授。”

她随行的女生道:“我们是宋教授的学生。”

“原来是高?足。宋教授,这?边请。”

1990年百乐门因年久失修出了?意外,被责令关门整改。宋教授在修缮中不?仅出钱,还提出了?很?多宝贵的意见。即便没有这?一茬,她德高?望重,愿意赏脸出席,也是主办方的荣幸。

宋教授被安排到?了?视野最好的席位,两名学生都坐在她的右手边,手悄悄握在一起,十指相扣。

宋成绮看了?她们二人一眼,神色顿了?顿,投向舞台。

众人入席。

主持人上台。

“有请倾城佳人红玫瑰——”

伴随着《夜上海》的伴奏,白色贝壳从天而降,旗袍美人从贝壳里款款起身,握住了?金色的麦克风。

八十年后的百乐门表演比以前更丰富,兼顾怀旧,又契合现代人的审美。

灯光陆离,歌舞升平。

表演后半段,红玫瑰登场跳了?一支舞掀起高?.潮,又暂时退场。

聚光灯打亮在观众席的过道,白色西装的主持人道:“听闻从前百乐门有拍卖的习惯,感?谢列位拨冗出席,今日咱们也讨个?彩头。”

一位舞女托着红底缎布的托盘款步走上来,中央盛着一杯红酒。

“这?一杯酒叫做心想事成,起拍价一元。”

观众席很?快有人响应。

“我出两块。”

“十块。”

“五十。”

“一百。”

众人有条不?紊地加价,抬到?一千元时已经寥寥无几。

“一千二百一次。”

“一千二百两次。”

宋成绮握住了?自己的拐杖。

“一千二百……”

“一万零一块。”宋成绮从容举手,拄拐慢慢站了?起来。

众人见是一位老人,虽穿着古典,但周身气质仿佛与这?金玉满堂十分登对。

主持人喊了?三次,敲槌落定。

“一杯心想事成,健康长寿,福泽延年。您请了?。”

众人也纷纷鼓起掌来,祝福她寿比南山。

舞女端着盛酒的托盘走过来,宋成绮二指托起红酒杯,面朝舞台。

镜头从观众席满脸皱纹的宋成绮慢慢转到?舞台,金色麦克风后站着红玫瑰谢宴楼的身影,红缎旗袍、戴着鸟笼网纱帽,冲她嫣然一笑。

镜头再慢慢转到?台下,二十岁的宋成绮站在观众席里,满眼泪光。

“我敬红玫瑰小姐一杯,遥叩芳辰。”

柏奚一个一个地说,眼看?着裴宴卿的脸色越来越精彩。

——反正不是高兴,一言难尽吧。

落锁轻轻的一声。

拍了一天戏,晚上?又从柏奚那里受了不小?的打?击,裴宴卿恹恹地上?楼洗澡。

“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裴宴卿:“除了这些呢?”

柏奚看?着她无?精打?采的背影,偏了偏头。

她忘记了很重要的事吗?

淋浴的莲蓬头洒下热水,蒸腾的水汽盈满了玻璃间。

包括但不限于明天盒饭吃什么,合起伙来捉弄殷惊鸿,过年剧组有三天假期打?算做什么,回去后要探哪几家店……

两人在剧组朝夕相对,裴宴卿又是对生活充满热情的人,一天能给柏奚画好几张不重样的饼。

第九十一章

柏奚和她正相反,目光从街景移到?女人的侧脸,光线在鼻梁到?嘴唇的影子很好看?。

下了车,裴宴卿走在前面开了别?墅大?门,柏奚随后进去,顺手关门。

咔哒。

裴宴卿把睡袍搭在外面,抬脚踏了进去,耳畔充斥着冲淋的水声,溅在脚边。

她闭上?眼睛,任由?温热的水流冲刷,驱散肢体在凛冬的寒意。

话又说回来,柏奚连各家探店的特色都记得一清二楚,唯独对翻云覆雨一点想?法都没有。

约定听起来是一个太正式的词,柏奚第一时间想?到?了不好的方向,回过神却反应过来裴宴卿还不知道这件事。

她突然被冲击得一片空白的脑子慢慢运转,想?起了许多她们?最近约好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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