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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想做妾

玉骨

见世子没有旁的吩咐了,那侍女才重新退下,出了书房门口的时候忍不住松了一口气,世子果然还是担心秦姑娘的。

侍女想要去阻止她的时候,早就来不及了,她们想要查看一下姑娘胳膊处传来的伤痕,却见秦姑娘抬眸眼尾泛红地看了她们一眼,仿佛艳鬼一般的眼神,“走开,别碰我。”

顿时,侍女就不敢有任何动作了。

长夜寂寂,烛台簌簌燃烧发出一些响动,闻言,裴钰伏案提笔的动作微微一顿,冷声道:“不用管她,她若是再这样做,就直接将她绑起来,安神香多的是,这样的小事还要来麻烦我吗?”

他嗓音冷冽如冰,跪在下方的侍女顿时觉得便体生寒,只能应声离开,只是不成想方方走到门口的时候,便又听见世子开口说话了,“算了,你们退下吧,在门外守着的时候仔细一点,听见屋内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要进去看一看。”

正午的时候柳望月正在书房中处理公务,哪料书房的门忽然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他抬头但见裴钰穿着一袭黑衣面色阴沉、宛如冷面杀神一样站在门外,木门摇摇晃晃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

午时日光正是浓烈,裴钰逆光而立,光就落在他身后,可却偏偏照不到他身上。

裴钰冷笑一声,视线从柳望月身上打量而过,他抬步直接走进了书房,柳望月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被他掐着脖子按在了墙上,书案上的东西簌簌散落一地。

柳望月看着裴钰眼底翻涌的怒火,他微微一笑,哪怕被他掐着脖子,周身仍是温润如玉的气质,“裴钰,你又发什么疯?”

闻言,裴钰并未搭理他,只是收紧了右手的力道,当真是恨不得能把柳望月直接掐死,世上怎么会有如此让人厌恶的人,单单是活着就让人如鲠在喉,当真是可恶至极。

若是能杀了他就好了。

冷静下来以后,裴钰到底还是松了手,他冷冷抬眸看向了柳望月,道:“你笑什么?”

窒息的感觉逐渐消散,柳望月低低地咳嗽了两声,温润如玉的面容上一片平静,道:“我笑你可怜,裴钰,你便是什么都不说,我也清楚你为什么动怒,在强权镇压之下根本不会有什么真心。”

真心两个字再次刺痛了裴钰,他狭长的眼眸微眯,如冷刀一样落在了柳望月身上,嗤笑一声,“可怜我,你还是可怜可怜你自己吧,柳望月,半年了,你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她对你是有真心又如何,可你不照样还是护不住人。”

听闻此话,柳望月面容上的笑意如旧,“你错了,我从未以得到明殊的真心为傲,情爱来匆匆,便是为她而死,我也无怨无悔,裴钰,你到底是动怒我得到了她的真心,还是动怒自己此生都得不到她的真心?”

不愧是读书人,说话当真是一语中的,寥寥几句话就切中了裴钰的心思。

他不是嫉妒任何人,而是深知自己此生都得不到她的真心,他平等地嫉妒每一个人。

她此生的愿望是自由自在、无拘无束,若要成全她的愿望,他就要放手送她远走高飞,看着她同旁人一生一世在一起,他根本做不到。

他要留下她,长长久久留下她,留下她也就注定了此生此世都无法得到她的真心。

根本就是死局,根本就是无解,根本就没有活路。

震怒之下,裴钰倒是奇迹般地平静了下来,他掀眸冷眼看了一眼柳望月,见他穿着一袭青色长袍,一身的文人风骨,当真是让人厌恶至极,“不知死活的杂碎。”

话音刚落,他便一脚踹在了柳望月的胸口,随后黑色的官靴又从他执笔的右手重重碾过,恨不得将他的骨血尽数踩成泥泞。

“本世子说过了,再有下一次就是你的右手,你真以为这段时间,本世子不曾发现你的小动作吗?”

“跳梁小丑,自不量力,当初在京城本世子不是给过你机会吗,那样好的一门亲事,只要攀上了你就能扶摇而上,说不定几年后未尝不能位极人臣,可惜你拒绝了啊。”

“这般看来,你的明殊妹妹倒也没有所谓的文人风骨重要,你不是已经做出选择了吗,现如今又做出这般惺惺作态的假象,当真是虚伪至极。”

言毕,裴钰便蹲了下来,从袖中拿出了一把匕首,动作干脆利落地斩下了柳望月的右手尾指。

血流如注,青衣沾染尘埃,一瞬间的疼痛袭来。

柳望月仰面躺在地上,却像是分毫感受不到疼痛,他的神情始终都是那样淡然,明明模样已经狼狈如斯了,却偏偏还维持着所谓的潇潇文人风骨,便是模样狼狈,却还是瞧不起他,“裴钰,你越是气急败坏,我越是可怜你。”

鲜血沿着他断掉的尾指汩汩流出,染红了一方净土,那断掉的一截尾指如同白玉一般落在地上。

闻言,裴钰再次抬脚毫不留情地从他右手上碾过,官靴鞋底沾染了一些血渍,“下一次,我会要了你的命。”

路过那截断指的时候,裴钰的脚步微微一顿,从袖中掏出一个匣子,弯腰将那截断指装进了匣子中,随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或许他的衣衫上也沾染了一些鲜血,只是黑衣沉沉,根本看不到任何血迹。

寂寂秋日,自裴钰离开后,柳望月从地上艰难地起身,胸口传来一阵闷痛,滴答滴答的鲜血顺着他的右手尾指不断坠落,在地面上坠落点点血雨,他垂眸从空荡荡的尾指掠过,一颗心早已麻木感受不到任何痛楚。

或许他当初要走的一条路原本就是错的,他以为顺从了她的心意,就能替她遮挡灾祸,他以为将所有的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就能护她,可是被裴钰那样一条毒蛇缠上了,又怎么可能逃脱的掉?

或许当初他本不该拒绝京城的那门婚事,藉由世家权势扶摇直上,才应该是他这一生所要走的路。

垂眸视线再次从空荡荡的右手尾指掠过,一切都为时晚矣,他如今已经成了残废之身,高门千金怕也是看不上他了。

被钳制住的奴仆总算是在此时恢复了自由,匆忙赶到了书房,还未进屋却见地面有一片血迹,只是抬头却并未看见柳大人身上有什么伤痕,只见大人的右手掩盖于宽大的衣袖下面。

奴仆们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

秋日灼灼,柳色如旧,一曲黄粱梦晚不知数。

或许是裴钰又吩咐了些旁的事情,今日醒来后那些侍女们便没有寸步不离守着她了,伺候完她洗漱后端来了早膳,秦明殊木然地伸手端过白粥一饮而尽,侍女们接过陶瓷碗后便如游鱼一般退下了。

因着她用发带自戕的缘故,侍女只是用木梳替她梳了梳头发,任由三千青丝如柳丝一般散落。

秋天的白日倒不算太短,不多时惊春院中就落了一片粼粼日光,便是屋内的窗户都被封死了,可却还是有一些光亮会从木窗缝隙中透进来,地面上浮现斑驳金光点点,仿佛是桂花一般的点点星子。

秦明殊双眼无神靠坐在床头,每每漆黑深夜的时候肝肠寸断,可偏偏又在白日的时候心头又会浮现点点希望,她一心求死,却又心有不甘,怎么死的就不是裴钰呢?

视线从地面的点点碎金掠过,秦明殊下了床榻走到木床边,一眼望去木窗上多了许多阴影,层层叠叠仿佛一座座重山。

重山如乌云,乌云蔽皎月,行至莲花巷,抬头尽错落。

她仰头趴在木窗上,一道道金光从窗户缝隙中照落在她白皙的面容上,阴影错落如层层枷锁落在了她的身上,层层枷锁将她死死束缚在这间密不透风的屋子中,看得见的枷锁,看不见的枷锁,珠翠环绕,叮咚作响。

秦明殊呆呆地仰头注视错落的金光,丝丝缕缕金光落入了她的眼眸中,仿佛是锦鲤跃入了一池死水中,点点微弱渺茫的希望再次从心底萌芽。

她伸出了右手,点点阴影落在了她的手背上,当真像是一根链条重重叠叠锁在了她的手上,晧腕盈盈,终此一生都不过是掌中莺莺。

她真的好不甘心啊。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忽而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秦明殊听见了动静却不愿意扭头往门口看,只是仰头呆呆望着日光,不多时木门便传来了吱嘎一道声响,这次她才侧首朝着门口望了过去。

原以为是侍女进来送午膳了,没想到来人却是裴钰。

他穿着一袭黑衣站在门口,长身玉立、身形颀长,没了白衣的谪仙伪装,他身上的那股阴沉冷煞之感便越发浓厚了。

看着顺眼了很多,同时也刺眼了很多。

她冷冷看他一眼后就收回了视线,继续趴在木窗上注视着那道绮丽的秋光,偏偏裴钰不愿意放过她,他转身阖上了门,而后走到了秦明殊身边,开口问道:“你在看什么?”

闻言,秦明殊并未立刻回答,她伸出右手摊平置于日光下,错综的光影便落在了她的手掌心,横亘于白皙掌心之上,静静注视着掌心片刻,她微微一笑看向了裴钰,“我在看山,看枷锁。”

她在看压在她身上的层层重山,在看束缚在她身上的无尽枷锁。

说话的时候,她侧身抬眸看向了他,错落光影投在她的身上,明灭的光影当真如同枷锁一般将她牢牢束缚在其中。

绮丽而又绝望的美感。

她总是知道什么样的话语能轻而易举激起他的怒火。

见他迟迟没有开口说话,秦明殊歪头看了看他,右手轻轻晃动,顿时连同那些斑驳的光影都开始摇曳,她轻淡的语气中多了一丝嘲讽,“怎么世子看不见自己亲手缔造的枷锁吗?”

知道她在故意挑衅他,此时若真是动怒那才是落了下乘,他垂眸从袖中掏出了一个匣子,递给了她,语气平淡道:“打开看看。”

秦明殊眉眼低垂落在他手掌心放着的那个匣子,一个算不上大的匣子,不知道里面到底装了一些什么,但是不用细想也能想到里面会有些什么东西,他总是这样,总是这样高高在上的态度。

仿佛从指尖漏下的一些爱意便是对她的滔天恩赐。

莫说她不爱他,便是她爱他,她也不能接受他这样高高在上的态度。

冷笑一声,她伸手递了过去,指尖方方碰到匣子的时候,直接将匣子从他掌心推了下去,匣子从他掌心落在地上,顿时就裂开了。

秦明殊垂眸从匣子中的东西掠过,她倒是要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也值得他这位身份尊贵的世子专门找到给她,只是垂眸的时候,她的视线顿时就凝涩了,但见匣子中露出一截鲜血淋漓的尾指。

她不可置信地盯着那截尾指看了许久,心底浮现一个荒谬的猜测,倒是猜测,可是她心中已经信了几分。

裴钰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一个疯子干出什么样的事情都很正常。

可是秦明殊并不愿意相信这个猜测,她视线缓缓移到了裴钰的面容上,嗓音冰凉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裴钰,这是什么意思?”

还有另外一句话,她没有问出来,这究竟是谁的一截尾指?

可是因着心底的猜测,这个问题也没了问出来的必要。

任凭她那一丝颤抖的语气掩藏的有多么好,裴钰洞察人心都能轻而易举察觉,他看向了秦明殊,语气轻飘飘地就戳破了她的最后一丝幻想,“秦明殊,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就是你想的那样,这就是柳望月的右手尾指,我说过了,要是有下一次,我就废了他的右手。”

“你大可以继续寻死,只是死不了的话,就等着看他被挫骨扬灰吧。”

听闻此话,秦明殊脑海中顿时一片嗡嗡作响,她气得浑身颤抖,视线再次落在了地上的那截尾指上,眼前一黑就瞬间踉跄着跌坐在地上,裴钰这个疯子,居然赶出来了这等丧心病狂的事情。

她眼尾泛红,愤恨地抬眸看了他一眼,浑身发颤、呼吸不稳质问道:“他与你同为朝廷官员,你怎么能断了他的右手尾指?”

柳望月是朝廷命官,裴钰这天杀的,怎么能做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情?

朝廷有惯例,凡身体有残疾者不得入朝为官,且柳望月是文官,断了他的右手尾指,他以后该怎么提笔?

种种怨恨都在这一瞬间浮上心头,秦明殊跪坐在地上,仰头望向了裴钰,斑驳的日光透过窗户缝隙落在了她的面容上,光影斑驳,身心俱是千疮百孔,她眼神的怨恨如同决堤江水一般溢出,字字都仿若厉鬼在追魂索命,“裴钰,我诅咒你,我诅咒你此生永失所爱、不得善终。”

这句话仿佛用掉了她全身的力气,浑身的力气都在那一瞬间被尽数抽走了,她瘫软在地上,憔悴的面容更显失魂落魄,芳魂兮兮,再难全。

裴钰长身玉立站在窗边,些许金光落在了他身上,他垂眸看向了她,耳边环绕着她方才的那句话,永失所爱、不得善终,他就这样看着她为了另一个人失魂落魄,等着她说出来一些旁的字字衔恨的话语。

日影绰绰,光影斑驳,她仰头望向了他,迟迟都没有说出旁的话语。

半响过后,秦明殊如同回光返照一般,忽而扑向了那截断指,右手抓到断指以后就开始往口中塞,模样近乎癫狂。

好在裴钰及时反应过来了,他快步上前蹲下来,直接握住了她的右手手腕,逼得她不得不将断指扔掉,可是还是太迟了,那截断指早已触碰到了她的唇瓣,扔掉那截断指以后,他复又用左手狠狠擦了一下她的唇瓣,直到那点微弱的血迹彻底消失以后,他才善罢甘休。

秦明殊趴在地上,视线从那截断指上缓缓移到裴钰的面容上,她面容含笑、眼眸含泪,似哭又似笑,“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裴钰,为什么要拦着我?”

“你不是就想要把我逼疯、逼死吗,为什么要拦着我?”

闻言,裴钰看着她眼尾缓缓沁出的那滴眼泪许久都没有说话,他松开了她的右手手腕去触碰她眼尾的那滴泪,那滴晶莹剔透的泪珠,那滴滚烫炙热的泪珠,短短一瞬的功夫仿佛就能在他的指腹灼烧出一道血痕,“为什么,秦明殊,我也要问问你,你为什么不肯放下那些杂碎,你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地离开我?”

“你明明不爱任何人,你不是从来都在利用柳望月吗,如今为什么要为他流泪,他不是口口声声说爱你吗,那便是为你死了也是心甘情愿。”

图穷匕见,此时此刻,一切的虚伪与掩盖都没了必要,秦明殊从地上爬了起来,她跪坐在地上,伸手动作不紧不慢整理了一番自己的乱发,眉眼沉静、面容白皙,“裴钰,你果真是聪明,我是不爱柳望月,可我也不会爱你,是,他既然心悦于我,那便是为我死了也该心甘情愿。”

“当初那壶酒根本就没有毒,我从来没想过要同他殉情,我利用他来转移你的视线,让你以为只要以柳望月的性命相要挟,我就会甘心留在世子府为妾,趁着你放松警惕的时候跑掉。”

“人活在世,只有自己才是最重要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不觉得自己有错,也不觉得自己有爱,裴钰,我想不明白,你若是从一开始就清楚这些事情,也该明白我对你的算计,你为什么偏偏要爱我?”

说着说着,她便又掉了一滴泪,“裴钰,你以为我是在为柳望月而哭吗,不是的,你错了,我是在哭自己,哭我自诩聪慧,可偏偏算计到今日还是来去一场空,纵我自私凉薄、满腔算计,却还是过不好这一生。”

秦明殊就这样伏坐在地上,定定地看着他,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也没必要遮遮掩掩,索性将所有的真话都说出来,“裴钰,你还有什么是想知道的,我全都告诉你。”

“此生我最后悔的就是在院中折了那株花枝,世子美名远扬,我又怎会认不出来,裴钰,远远一面,我就知道你是世子,那日的惊慌失措都是我装出来的,你们贵人不就是最喜欢这样的柔弱天真女子吗?”

“从一开始我就在算计了,只是没想到算来算去,竟是将自己折了进去。侯府尔虞我诈层出不穷,老夫人佛口蛇心,收我为丫鬟就是为了送给你当妾室,我若是不能吸引你的注意,怕是就要被送给旁人当妾室了,我别无选择,只能算计你。”

“侯府秘闻我知道许多,段夫人的死与老夫人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你又怎么可能会收下祖母身边的人,可是若不能到你身边伺候,留给我便只有死路一条。”

“裴钰,我也知晓那碗药没有毒,老夫人若是要杀人,可不会用如此温和的手段,我故意将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就是为了向你投诚,身为奴婢,我只是想要一条生路,我有什么错?”

她自诩聪慧,算来算去,终究还是一梦黄粱。

终究一切都是咎由自取,她算计旁人谋生路,可旁人也在算计她,终究都是一场空。

还有许多旁的事情,早就没了讲的必要。

可是算计是真的,难过也是真的,痛不欲生也是真的。

为何步步为谋却还是落得满盘皆输的下场?

心中一片茫然,秦明殊百思不得其解,她看向了裴钰,视线是那样求知若渴,仿佛是溺水之人死死攥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可是,裴钰,我万万没想到你竟是要纳我为妾,世人皆道世子洁身自好、不近女色,为何偏偏却看上了我?”

“裴钰,你告诉我,你到底看上了我什么,我改,我改还不成吗?”

她伸出冰凉彻骨的右手握住了裴钰的手,死死攥着他的手,一遍又一遍不死心地继续问道。

他到底看上了她什么,她改,她全都改掉。

难道就因为她从一开始算计了他,所以时至今日落得了这样的下场都是她咎由自取?

凭什么这世道只有她算计旁人的份,她以人心为算计,也便合该被旁人算计。

南柯一梦,无尽落寞。

说完这句话,秦明殊忽而松开了他的手,开始拼命用双手撕扯自己的面容,都是因为这张脸,都是因为这张如花似云的美人面,她不要了,她不要这张美人面了。

可惜她的指甲日日都被侍女盯着修剪,如今哪怕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也只是将面容扯得泛红了一些,根本没办法彻底毁了这张美人面。

她仰头直直撞入裴钰一双冰凉晦涩的眼眸中,她不死心地继续问道:“是吗,裴钰,你是因为这张美人面才对我这般纠缠的吗?”

见他沉默没有开口回答,秦明殊扯动唇角,笑了一下,直直抬眸望着他,语气中带着些许不可置信 ,她伸手直接打了他一个巴掌,“下|贱,裴钰,你果真是下|贱,是不是我越厌恶于你,你越是要死缠烂打,世家贵女对你小意温柔,你却偏偏不屑一顾,我心中分明没有你,你却偏偏不肯放手,当真是天生的贱骨头。”

“裴钰,世人皆嘲讽青楼妓子卑贱堕落,可依我看来,倒是你们这些世家贵族才是真的下|贱堕落,我分明对你厌恶至极,我宁死都不愿意留在你身边,你当真是半分羞耻之心都没有,偏生要死缠烂打。”

“你扪心自问,你爱的是我吗,倘若我一开始就对你小意温柔,裴钰,你根本不会多看我一眼,甚至当初带着我去春风楼,你不是就已经做好了牺牲我的准备了吗,看着我处心积虑谋划一场却偏偏是一场空,你是不是觉得很有趣啊?看着我如同蝼蚁一般苦苦挣扎,你是否满心得意?”

她本就嗓子酸涩难耐,每每说一句话都仿佛有利刃从她的嗓子中划过,可是她还是忍着疼痛将这些话全都说了出来,到最后已然是强弩之末,根本说不出来半句话。

她跪在地上,忽而种种朝他扣了一个头,额角砸在地上发出一道闷响,她用的力道极大,鲜血顺着她的贰角缓缓坠落,她抬首泪流满面望着裴钰,恳求道:“裴钰,不对,世子,我求求你,你放了我吧,你放过我吧,好不好?”

漫长的沉默如同柳絮一般在屋内蔓延开来,见他迟迟不肯开口,她就知道自己根本是在痴心妄想,眼泪如同坚冰一般在面容上尽数凝固,一颗枯木逢春的心再次陷入沉寂,眼眸中的光亮如星点般点点消散。

她就知道,便是相互折磨到白头,他都不愿意放手。

彻底死心,秦明殊摇摇晃晃从地上起身,她用尽全身的气力说了最后一句话,随后就转身离去,“裴钰,我还是这句话,任凭你此生用尽手段,所能得到的也不过是我的尸体罢了。”

裴钰长身玉立,站在原地注视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光影错落斑驳投在地上宛如碎金点点,她青丝披散、宛如一叶柳絮一般逐渐离开了,一次次都是这样,她都在用一种绝然又果断的方式离开他,他想不明白,他到底哪里不如柳望月了?

正妻之位,荣华富贵,他都可以给她,她为何就是不愿意看他一眼,她为何就是不肯留在他身边?

脑海中再次浮现了柳望月说的那一番话,当真是字字句句都应验了。

留得住人,留不住心。

眼看她的背影渐行渐远,裴钰忽而心头一紧,那团轻飘飘的柳絮,纵他此生用尽手段,也无法长长久久留下,他快步上前,伸手直接拽住了她的手腕,饶是心中早就有了答案,他还是不死心地再次开口追问,“秦明殊,你分明想要的是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当了世子妃便能拥有,你为何偏偏不愿意?”

世上根本没有所谓的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人生于天地之间便处处都是束缚,上到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哪个没有烦心事?

上位者为权势富贵而争斗,下位者为汲汲营生而苦恼。

任谁都不能做到真正的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他扯着她的手腕,强迫着她回眸看向了他,“秦明殊,你该恨的不是我,而是这个世道,你第一次出渡津府的时候,我并未插手任何事情,你不假思索跳河救了溺水的幼童,可是等待你的却是无情背叛和千刀万剐的下场,第二次我也是真的想要放你离开,我再三告诫过你不要去颖台府,你素来聪慧,应当知道乱世不该到处乱窜。”

说到这里,裴钰语气微微一顿,更显冷然,“可你偏偏要去颖台府,结果被黑风寨掳走,险些命丧火海,那少寨主是救你下山不假,可是你忘了险些葬身火海不都是拜黑风寨所赐,只因他救了你,所以你就全然忘记了种种怨恨,那我呢,秦明殊,我也曾经救过你,你为何却这样对我?”

“你愿意替那少寨主守丧,可却对我冷言冷语,更是不惜自戕也要离开我,同样都是救命之恩,甚至我救你的次数还要多一些,可你是如何待我的?”

秦明殊侧首望向了他,绰绰日光有那么一瞬间落入了她的眼眸中,她就这样站在原地侧身看向了他,久久都没有开口说话,就在裴钰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却见她的睫羽轻轻颤动了一下,刹那间无数鎏金在她眼眸中破碎开来。

她垂眸视线落在他攥着她的手腕处,挣扎了一下没能挣脱,索性就放弃了挣扎,抬眸定定地看着他,涣散的眼神中逐渐恢复了清明,扯动唇角,恨意滔天,“裴钰,人人都道你聪明绝顶,可我却觉得你实在可怜,你真是可怜啊。”

“世间种种因果轮回,报应不爽,可是世间有些事情也是不需要原因的,我恨你、我就是恨你,这很难猜吗,我是故意的啊,正如当日我毅然决然从江水上一跃而下,我当然可以直接跳下去,可是我偏偏要等你赶到的时候才跳下去,纵你权势滔天,可是有些东西就是注定留不住。”

“为什么我非要去颖台府,我是为了报复你啊,凭什么我一定要按照你的吩咐行事,裴钰,你还不懂吗,我恨你的强权镇压,我恨你的自以为是,你凭什么以为自己的话是金科律令,而我一定要顺从?”

“我不愿意,我不愿意,裴钰,我想要堂堂正正当个人,这有错吗?”

“难道就是因为我是出身卑微的奴婢,所以我便只能逆来顺受,所以我便要感恩戴德地接受你的爱意?”

“裴钰,你错了,说来今时今日我能有这样的脱胎换骨,还要感谢当初你对我的栽培,若不是亲手撕碎了我所有的幻想,我又怎能在世子府中读那么多史家经典,又怎么会发现过往自己所坚信和奢望的一切都是错的?”

“是你,是你亲手杀死了从前的秦明殊,是你将我变成了一个痛不欲生的怪物。”

情绪激动之下,秦明殊的嗓音仿佛用砂砾磨过一般,每说一个字,都好像有一把利刃从她的嗓子中划过,可便是已经到了字字泣血的地步,她却还是不肯停下,固执地要用言语这把利刃劈开世间的一切束缚,用真实的话语揭开一切虚假的伪装。

“裴钰,换做从前,我当然能感恩戴德接受世子妃的位置,我当然愿意待在后宅为你生儿育女,甚至我会为此整日拜神求佛还愿,毕竟从前我也只是想着能够早日赎身,然后嫁给柳望月过着平平淡淡的日子,反正身为女子,总归都是要嫁人的,嫁给谁又有什么分别吗,嫁给你就能过上奴仆环绕、锦衣玉食的生活,我应该知足,也应该感恩戴德。”

“可惜,裴钰,我现在不愿意了,我不愿意嫁人,不愿意给任何人生儿育女,不愿意再困守内宅,浑浑噩噩过完这一生。”

说到此,一滴泪再次沿着她泛红的眼尾坠落,那滴泪在绮丽光线的映照下散发出一种奇异的美感,仿佛是一颗一触即碎的水晶琉璃,秦明殊任由裴钰攥着她的手腕,她用另一只手擦了擦泪,继续道:“裴钰,想必你也觉得我从前的想法很好笑吧。”

“我口口声声说想要‘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可是我得到自由的方式竟然是嫁给柳望月为妻,然后在内宅后院中过此一生。”

“裴钰,我听闻江南夏日荷花粉白相见很是好看,塞北的大漠黄沙很是壮观,北方冬日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我这一生只见过荷花点点,我很不甘心,如果可以,我想要去看看塞北的云和北方的雪。”

“裴钰,我这一生如蜉蝣般渺茫,我从未觉得自己卑贱可怜,可惜在强权镇压之下却屡屡败得惨烈,我不想也不愿意再过这样的日子了,我不愿意认命,自始至终,我都是秦氏明殊,而非任何人的妻子。”

“裴钰,我心中没有你,今生今世,我都不会爱上你,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愿意放我离开?”

这一刻她的眼眸中褪去了所有的怨恨,苍白到极致的雪花在眼前一点点散开。

话音刚落,她便察觉到裴钰攥着她手腕的力道猛然加大,力道大的仿佛能将她的骨头捏碎一般。

与此同时,她听见了他平静偏执的话语。

“秦明殊,你做梦,我死也不放手。”

不知道过了多久, 门外的日光总算是寸寸黯淡下来了, 侍女起初见她不哭不闹是松了口气, 可后来随着见她如木头人一般五感尽失, 只觉得更加担心。

到了用膳的时辰后,侍女原本以为姑娘不会用膳了, 早就做好了要去找世子爷的准备, 却没想到姑娘居然端起了白粥一饮而尽。

不知道过了多久,困意再度袭来,这次秦明殊没有用手掐自己的胳膊,她躺在床榻上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梦中她又看见了阿娘,可惜时间过去太久了,她早就忘了阿娘到底长什么样子了。

梦中青梅树开得正好、郁郁葱葱,仰头望天便见点点碎金撒落,星子一般的金光穿过林间阴翳落入眼眸中,她仰头便见颗颗青梅摇晃在枝头,那样青翠欲滴的颜色。

层层木板覆盖而上, 彻底隔绝了窗外的日光,秦明殊的视线从窗户上挪开,一块块木板覆盖而上, 日光一寸寸消融,她挪开了视线, 眼眸轻轻眨动,扯动唇角想要露出一个讥讽的笑意, 却发现根本笑不出来。

不知不觉就到了夜色深深的时候,床榻边守着许多侍女,秦明殊根本睡不着、也没有要入睡的打算, 每每她眼皮沉重的时候,她就伸手狠狠掐自己的胳膊一下,那样重的力道,登时白皙如玉的胳膊就红了一片。

彩霞不散日照大江,她终究喝上了梦寐以求的青梅酒。

可是真的好酸啊,未熟的青梅就是酸的啊。

她还有好多话都想要同阿娘讲,只是可惜还未来得及开口,一场美梦便如琉璃一般在眼前散落开来,到底还是什么都留不住,来去匆匆,大梦一场空。

守在一旁的侍女都小心翼翼注视着她, 生怕姑娘又忽然发疯,可是许久过后, 却见秦姑娘的神情都是无比冷静, 仿佛根本不在意被钉死的窗户,也不在意那道寸寸消逝的日光。

屋内的时间流速似乎变得格外慢, 明明只不过是半日的光景, 可是却逝去的那样艰难, 那样漫长的半日,足够她将半载人生都一一回望。

第150章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屋内的侍女忽然都如游鱼一般退下了,临走前将所有的蜡烛都熄灭带走了,或许是担心她放火烧屋子吧。

屋内黑漆漆一片,木门敞开的那一瞬间,有一道月光从门外照了进来,落在地上是清泠泠如霜雪一般的白,秦明殊漆黑的眼眸轻轻眨动两下,视线落在地上层层散开的霜雪上,可惜终究是一闪即逝的霜花。

再美的霜花终究也是凉的,暖不了人心,也做不到起死回生。

晨色熹微的时候,裴钰便带着一队官兵骑马离开了渡津府,露水滴露在青草上,薄雾蔓延开来,疾疾马蹄踩过草色,黑压压的身影尽数没入烟云中。

前去的方向正是颖台府。

只能又去找世子禀告情况。

她早就是一株逐渐枯萎的花枝了。

生长在淤泥之中,早晚也会被淤泥所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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