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欲盖弥彰
朝向大楼外的窗户帘子紧闭,被李宁玉掀开一角,远处的天界线逐渐亮起,闪耀的金色落入她的眼睛。
亲近是有目的性的吗?了解是因为自己也在被观察吗?莫非她在卧底行动中被策反了,带着任务又回了柠江分局?
透过窗户看顾晓梦,她正与白小年说话,单手成拳放松地抵着下颌,即便眼角眉梢染着倦色,后背仍是挺直的,显得极有规矩,不像白小年,几乎化在椅子里。
擦擦手指,李宁玉拿起手机先翻了翻几个公共社交平台,没搜到与案件有关的信息,放下心来。
她转了五百块钱给顾晓梦,告诉她队里的餐费津贴有王佳慧负责,以后不必麻烦。顾晓梦老实收下,并转回了多余的钱。
......
李宁玉略微沉思,打给十里河派出所,让协助办案的副所长侧面打听一下魏必军在哪儿,有无异常行为。没十分钟,收到回复,魏必军昨天出了家门就没再回来,副所长推测他可能去了妹妹家。
这老头是个鳏夫,年轻时手脚不干净,抓了放,放了抓,是派出所的常客,现在年纪大了,似乎改邪归正,学别人做些拾荒卖废品的活,唯一的儿子却走了他的老路,前年因盗窃罪被判入狱服刑一年,出来以后一直没有正经工作,父子俩就靠拾荒和唯一的亲戚接济过日子。
技侦追踪了魏必军的手机信号,最后锁定在林福区111号春天花园小区,正是魏必军的妹妹家。李宁玉安排王宽带人去传唤魏必军,如果遇到他的儿子,一并请来。
下午三点,魏必军被架着送到办公区,他的儿子魏全则是被抬进来的,浑身湿透,大汗淋漓,脸颊红润得像刚出桑拿房。
董超大惊失色,“王宽?!怎么回事啊,动手了?可不敢违反纪律!”
“你当我傻啊?”
王宽背着外套走在最后面,卷起的袖子下露出两条结实的手臂,满不在乎地说:“这小子撞翻了一个辅警冲出门,他想跑,我陪他跑,结果才3公里就累趴下了,菜鸡!哥哥我在部队拉练的时候,3公里都不够我热身的!”
董超无语地拱起手,“你真豹,你真牛,你真驴!”
“去你的!”
四面贴满防撞软包的讯问室内,同步录音录像设备打开,顾晓梦坐在李宁玉的身边,负责此次讯问的记录工作。
才按规定走完流程起了个开头,魏必军就开始求爷爷告奶奶地喊冤,大概还觉得自己演技挺好。
他没将这两个年轻女警放在眼里,嘴上求饶,实则伸着脖子看审讯桌上的纸质材料厚度,揣测着对方掌握了多少信息。
李宁玉沉声发问:“魏必军,知道为什么叫你来吗?”
“不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你喊什么冤?”
魏必军一愣,抬手拍拍桌子,“都安排我坐‘老虎凳了’,我能不冤枉吗!”
他所谓的‘老虎凳’其实是带桌面和下围挡的审讯束缚椅,有固定的卡锁,必要时可固定嫌疑人的四肢,既能防止嫌疑人逃脱和自残,也给办案人员提供了安全的审讯环境,确保顺利进行。
“魏必军,距离凉河村3公里远的那处垃圾场,你是否去过?”
他的面部肌肉有瞬间的放松,被李宁玉精准捕捉。
“去过怎么了?我知道你们在那儿发现了尸体,不会是想栽赃到我头上吧!”
“你去那儿做什么?”
“淘垃圾,捡破烂。怎么,这也犯法?别人也去了,你怎么不抓他们?”
李宁玉不理会他的狡辩,继续问:“最后一次去是什么时候?说具体的时间。”
“不清楚,不记得。我住得近,经常去,谁没事干还要算日子?”
“在现场有无发现过特殊的物品?”
“垃圾场乱七八糟的东西很多,谁注意它特殊不特殊?”
在讯问室里,常能遇到各种类型的嫌疑人,魏必军就是那种跟警方有多次打交道经验的老油条型,东拉西扯,装傻充愣,使其良心有愧主动坦白基本不可能,必须给他足够的压力,才能击破他的侥幸心理。
话锋一转,李宁玉突然问:“你右手食指和中指之间,指侧的伤是怎么弄的?”
魏必军猝不及防,用左手盖住右手还未掉痂的旧伤,含混着回答:“呃......前几天不小心划伤的。”
“在哪儿划伤的,被什么划伤的?”
“就就,前几天吧,在家里......”
“几号?”
“可能是1号,对,我在家做饭呢不小心切破点皮,啧,十指连心呢。”
“你1号有去垃圾场吗?”
“没去。”
“那怎么有邻居说看到你了?”
“他肯定看错了,受伤了我得休息呀,垃圾场那么脏,伤口感染了怎么办?”
“那可巧了,我们在现场提取到死者之外的血迹,抛尸者可能也不小心受了点伤,你确定你没去?”
“什么意思,你想说是我的吗?”魏必军提高音量,“警察办案得讲证据,没有就是诬陷!”
李宁玉轻笑一声,面色转冷,直接出示物证照片和鉴定报告,语气依旧沉稳,目光却锐利如刀。
“我们在现场发现了死者的衣物,包裹血衣的塑料袋上提取到了几枚你的指纹,你怎么解释?”
即便是隐约有了预感,魏必军还是惊讶地睁大了眼,谁能想到一个破塑料袋上还能提取到指纹?
“就算有指纹,又能证明什么,我捡破烂没戴手套,碰到过也很正常——”
“有一枚指纹是在袋子内侧提取到的,如果你只是触碰,为什么会在里面也有你的指纹?”
魏必军无奈改口,“我......好吧我确实碰了,我就是好奇打开看看,结果里面好多血,吓我一大跳,然后我就赶紧跑了,别的什么也没干!”
“既然发现异常,为什么不报警?”
“那不是害怕吗!我有前科,你们肯定第一个怀疑我,指不准抓不到凶手拿我顶罪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突然提高音量,拉拽衣领,抓挠耳朵,典型的心虚表现。
心理学家认为,微表情能泄露人内心的真实意图,它不仅指面部表情,还包含肢体微表情和行为微表情,常发生于潜意识或者无意识下的反应。科学研究发现,这种微表情是根本无法掩盖的,最少能停留二十五分之一秒的时间。
顾晓梦的眼睛不自觉地转向李宁玉,唇角微微勾起。要说隐藏情绪,控制身体的本能反应,这位不就是最少值么?
感觉到被注视,李宁玉的指尖点了点,但并未做出更多反应。
“魏必军,现在是给你提供行使辩护权的机会,不要小瞧警方的技术手段。想清楚,我们查出来和你自己坦白的性质可不一样。”
“至于你的儿子。”李宁玉紧盯着他的眼睛补充道:“不管他在这个案子中充当什么角色,他今天暴力抗法,妨害公务,一时半会儿肯定走不了。”
“我就是看看也犯法了?”魏必军还在嘴硬。
“你说谎。”
李宁玉又拿出一份鉴定报告,“现场除了指纹,还有一组血迹经DNA比对确定是你的。真皮层受损,几分钟内就能凝血,你不是在家里划破了手吗,血怎么会流到垃圾场?”
“那是,那可能我以前在垃圾场也伤过手......”
“记不清没关系,我现在就可以请法医来为你做个伤情鉴定,怎么伤的,伤了几天,保证清清楚楚。”
魏必军这下是真有点懵了,心知躲不过去,想了想再次改口,“我记错了,是在垃圾场弄伤的,垃圾堆里常有玻璃碴碎瓦片什么的,我不小心划破手流点血怎么了?你们不能因为这个就说我跟杀人案有关系,捡破烂的多了,受过伤的也不光我一个,凭什么就怀疑我?”
“自相矛盾,知道常有玻璃碴碎瓦片你还不戴手套?”
“......”魏必军哑火了,他自己也明白逻辑不对。
“到底戴没戴?”
“戴了。”
“那再说说袋子,你承认打开过对吗?”
“是......打开了。”
“当时袋子是什么状态?”
“打了个结。”
“然后你做了什么。”
“我,我好奇里面装了什么,就脱掉手套,打开了袋子。”
李宁玉得到他的回应,继续问:“仔细回忆,袋子里有什么?”
“就染血的衣服、一块破表、一双鞋还有——”
“没了
原来睡着时闻到的淡香是顾晓梦衣服上的。可是,她怎么知道毛毯存放的位置,自己之前拿毯子的时候被她看到过吗?
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总觉得......顾晓梦似乎了解自己的一些习惯。
刑科室传来新消息,现场提取的多份血样经DNA检验,除了一组抛甩血痕另有其主,其余均属于死者,目前还在与DNA数据库匹配中。现场的地面在派出所的民警拉起警戒线之前,早被看热闹的群众踩坏了,痕检员没能提到有用的足迹,尸体身上的塑料袋和麻绳上也未发现指纹,确认嫌疑人作案时戴了手套。
最好的消息是,他们从包裹血衣的塑料袋上成功提取指纹样本,输入指纹库比之后比中了结果。
刑侦口一旦遇上命案,假期取消,加班熬夜是少不了的。
一个善于观察的人,同样是个善于感知的人。李宁玉能感觉到顾晓梦的热情、关切和亲近,可她们满打满算也只认识了不到个把月而已,哪有多深厚的情谊呢?
魏必军,本市人,早年曾犯盗窃罪、寻衅滋事罪,因而在指纹库中留下记录。他今年五十七岁,身高一米六,是凉河村的村民。
消息一出,年轻的实习警和新来的辅警先坐不住了。昨晚讨论后推断的嫌疑人画像之一是身高体型与死者差不多的男性,非垃圾场附近的村民或住户,难不成大家都判断错了?
“这也差太多了吧,是对比错了还是侦查方向错了?”
秀气的雾眉舒展开流畅的曲线,她细嚼慢咽,吃完两块米糕,还好奇地打开纸杯的盖子看看,里头的小料好像是燕麦。牛奶燕麦粥吗?倒是没尝试过的搭配。
视线挪开,落在沙发的毛毯上。
李宁玉打开方形餐盒,里面躺着两小块雪白软糯的米糕。捻起一块咬一口,舌尖滋生淡淡的甜味,唇齿间都盈满谷物的香气。
一个念头跟着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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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慢吞吞爬上天幕,卢涛和齐国栋早早到岗,给队员们发放资料、分组,准备今天的走访任务。白小年想跟着,再三保证万事听指挥绝不擅自行动后,齐国栋松了口。
“难道是另外一名凶手?”
“我去,昨天看热闹的人多,怕是鸟‘惊’了!”
李宁玉收回目光,不禁失笑。自己一个刑侦队长,有什么利好可图,套线索该去禁毒大队,想捞油水该去经侦大队,相信顾晓梦是黑警,倒不如相信她是害怕考核不过关才来套近乎。
许多刑警因为黑白颠倒的作息导致三餐不规律,过劳肥是其次,得胃病才是真受罪。但通宵工作之后,李宁玉很难有胃口,常常因忙碌直接忽略早餐,后来累到胃痛,为了健康勉强进食,顶多也就凑合两口。
这份早餐口味清爽,肠道被温热的食物抚慰,隐隐的不适感很快消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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