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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宠漂亮病美人夫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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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方砚知抬眼看着阿飞,目光里面是一种坚定与信任:“我不放心这小姑娘一个人回去,再加上她跑了这么些路也累了,所以我将她托付给你,拜托你照看一段时间。”

“好好好,周棠,我会想办法的。”方砚知看周棠气喘吁吁一路奔波,也不放心小姑娘再跟着自己跑来跑去。他牵着周棠的手,带她顺路往阿飞家的方向去。

阿飞出现得比他预想得快,本来还面露不耐地责怪方砚知扰人午睡,可是看着面前一大一小脸上如出一辙的担忧,便也明白或许出了什么天大的事情。

方砚知将周棠推给阿飞,一边朝他简单解释了一下:“阿棠说沈舒年今天在长安镇上被人带走了,特意跑来告诉我这个消息。我着急去衙门捞人,一时半会儿照顾不了这个小姑娘。”

听到这儿,周棠便知道方砚知不打算带自己去,刚想反驳争辩几句,就被方砚知摸着脑袋安抚着:“我知道你担心你沈大哥,可你一个小姑娘这一路上跑过来,若是再跟着我四处奔走,待会儿定要受苦受累。”

其中高个衙役率先变了脸色,将桌子拍得震天响,皱紧了眉头骂道:“娘的,这么多地方你不坐,非得坐到老子们的地盘上来?你是不是找死。”

矮个衙役见他说话毫不客气,连忙朝方砚知打着圆场,试图缓和气氛:“小兄弟,不知道你坐在我们这桌子上,到底所为何事呢?”他表情浮夸地惊讶了一下,接着说道,“总不能是一个人孤单,特意来找我们聊天解闷的吧。”

方砚知朝他们行礼拱手,面上流露出一丝自然而然的怯懦来,就连声音都压低了几分:“几位大哥,我同窗好友今早出门便不见了踪影,不知可否请二位帮忙去衙门上张贴个告示。”

说罢,方砚知瑟缩了一下脖子,将自己塑造成了个胆小怕事的文弱书生:“若是找到了人,方某必定会对二位感恩戴德。”

高个不耐烦地从鼻腔中“哼”了一声,一双已经如鹰隼一般死盯着方砚知,想要从他身上找到落到实处的怀疑来。他语气不善地握起拳头,将桌子砸得嘭嘭响:“你当我们是什么人?什么阿猫阿狗就敢来麻烦衙役。”

方砚知像是被高个吓着了一般,脖子缩得更紧了,眼眶瞬间就红了起来,看起来凄凄惨惨的。见高个铁石心肠,他垂下眼睛,便将目光投向了矮个身上。

矮个受不住他这样的眼神,拍了一下高个的胳膊,瞪了他一眼后又朝着方砚知堆起了满面笑容:“小兄弟莫要害怕,他就是这样直来直去的性子,是决计没有半点坏心思的。”

他眼珠在眼眶倏地一转,看起来精明得很,满脸都是市侩的笑:“不知道小兄弟那位同窗好友姓甚名谁,可否告知名姓,我二人或许还能帮上一二。”

方砚知咬了一下嘴唇,再抬头时已是一片感激动容之情。他的视线在高个矮个之间逡巡,最后落在矮个身上:“我那同窗姓沈名舒年,安庆村人士。”

沈舒年的名字刚一落地,高个矮个的脸色瞬间就变了。方砚知敏锐地觉察到了这一变化,意识到事情或许比他原以为的要复杂的多。

高个依旧冷脸寡言,但是脸色看起来比先前更臭了。倒是矮个面露尴尬,双手在胸前摩挲,时不时地偷偷瞥一眼方砚知,还自以为掩藏得很好。

“那个,小兄弟啊。”矮个挑动着自己的眉毛,语气不知是幸灾乐祸还是别的什么,面色上倒是有些惋惜,“我说实话你可别难过,你那同窗,估计一时半会儿回不去了。”

方砚知恰到好处地表达了自己的震惊,将受到惊吓的书生模样装了个十成十,袖袍下的手掌却暗地里握紧了:“为什么啊?难道他遇到了什么事情?烦请二位大哥告知小弟,小弟也好给他的母亲一个交代。”

高个矮个对视一眼,对此都噤声不语。方砚知看他二人神态,便知此事必定要破费。他将此番出门身上带着的银两塞进了他们手里,端得一副恭恭敬敬的姿态:“一点小心意,二位大哥莫要嫌弃,就当在下请二位去喝茶。”

高个理所应当地收了,神色坦然未见丝毫不妥,倒是矮个谄媚地和他推脱了几番,最后仍旧眼疾手快地收进了自己的裤腰带里,嘴上还惭愧道:“那多不好意思呢,倒是让老弟你破费了。”

“若是二位告知我那苦命朋友的去向,在下必有重谢。”方砚知说着说着便要起身作揖,吓得矮个赶忙扶住了他。

他的声音都颤了起来,连忙说道:“小兄弟,这可使不得啊使不得。”

他将方砚知安抚好,再度坐到座椅上。矮个眼睛环绕一圈四周,确定没人注意到他们后,便朝方砚知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

方砚知照做,那矮个才靠近他的耳边低声和他说着情况。他语气带着点疑惑,听起来也是无法相信。

“今早我们两兄弟接到一个案子,说是你那好友涉嫌殴打伤害。我们本来以为对方是个人高马大的壮汉,没想到却是个文文弱弱的读书人。”

方砚知将目光看向高个,或许是拿人手软,高个不再像之前一样冷若冰霜不待见他,反而还轻轻地点了点头,为矮个的话增加可信度。

矮个接着说道:“其实我们也不怎么信,那报官的两兄弟也是人高马大,怎么看也不像是会被人欺负的模样。可是他们好像和衙门那位有些交情,所以最后还是我们去带的人。

第52章

听到这里, 方砚知的疑虑才算是落实了几分。他原先就想着这样荒唐古怪的报案方式,必定是方大方二两个人搞的鬼,如今听这两个不靠谱的衙役一说, 倒是验证了他心中猜想。

他殷勤地给面前一高一矮的两人倒了杯水, 摆出一副胆小怕事的模样来, 很是不服气地为自己的好友打抱不平:“我那同窗最是温和有礼, 断断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高个还是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看起来分外不好惹, 倒是矮个惋惜地看了方砚知一眼。他的儿子在学堂里调皮捣蛋不学无术, 整日只知道看话本抓蛐蛐, 他恨铁不成钢的同时却也对这个宝贝儿子无可奈何。

他对方砚知这样气度的读书人心生好感, 左右衙门现在不需要人手帮忙,也乐得和方砚知多聊几句。

他唏嘘地拍了拍方砚知的肩膀:“这我可就不知道了,不过那位公子现在确实是在衙门押着,之后如何还得看县太老爷怎么断定。”

“那会不会严刑拷打或者屈打成招啊。”方砚知战战兢兢地看向矮个,甚至还带上了些许颤音, 让人觉得他胆小怕事,“我那好友身子弱,经不住拷打的。”

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 矮个哈哈大笑起来, 倒是让方砚知有些莫名其妙。他止住了笑, 宽慰方砚知道:“别怕,虽然天高皇帝远, 但咱们这地好歹还是有人管着的。没有确凿证据的话是决计不会擅用私刑的。”

那就好。方砚知心上压着的一块巨石总算松动了些许, 至少知道了沈舒年这个倒霉催的一时半会儿不会受伤。眼瞧着已经问不出来什么东西了, 他也不好再在这里浪费时间。

“多谢二位大哥告知小弟详情。”他又从衣兜里掏出了一些碎银子塞进了两位衙役手里,旋即起身朝他们致谢, “二位大哥莫要客气,就当这是小弟一点心意。”

这回他们没有再客气,而是欢欢喜喜地收了。等到方砚知起身离开的时候还挽留了他几句,便对着他的背影行注目礼。

方砚知知道自己先得找个有权有势或者是有身份的人帮自己从衙门中捞人,光是凭他个人能力,是绝对不能撼动官府的权威的。

虽然不知道方大方二到底和衙门官老爷到底有什么渊源,可是既然他们之间有这样的联系,方砚知也不好空口白舌地上门瞎说话。他现在要做的是给自己找个帮手,这样才能方便做事。

可是他在这里无牵无挂无亲无故,还和原主有血缘关系的家人闹了个不可开交,导致他们现在对沈舒年下手。想到这里,方砚知有些愤懑和愧疚,到底是自己连累了他。

虽然依靠制墨手艺打响了一些名头,还清了债款后仍有盈余,他们现在的生活算是滋润,可是离一方富绅还差着十万八千里。方砚知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了古代这如同鸿沟一般难以跨越的阶级限制,让他现在有心无力,只能藏着满腹怨气。

可是他现在不能气馁,沈舒年还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官府上等着他相救。要是自己都没有信心,又怎么能给身陷囹圄的沈舒年带来希望。

方砚知重新给自己加油打气,试图冷静下来分析当前的情况。长安镇是个偏远小镇,镇上富绅土豪不多,除了镇南依靠酒酿发家的李家和镇北做贸易为生的涂家外,唯有依靠书香传家的林家有些地位。

对了,林家,林霜!

终于找到了问题的突破口,方砚知几乎喜极而泣。确定了目标后他马不停蹄地往林府赶,希望能恰好碰上林霜或者她的叔父林洵。

林府大门还是一如既往的气派,自从上次在门口侍卫面前露了个脸,被他们的大小姐请入府上后,这回方砚知再次前来,便没有受到鄙夷的眼神,甚至还颇为热情地招待了他。

他无心搭理这些寒暄,却不能舍了基本礼貌,只能一一谢过后再将自己这番来意说明。听到方砚知要找林霜后,门口侍卫一脸为难地道:“小姐同林先生一道去了白桐书院,一时半会儿不见得能回来。”

“大概多久?”方砚知一把抓住了面前的人双手,神色近乎哀求地问。那人被他吓了一跳,忙不迭地答复道:“书院申时下学,按照车马脚程,约莫再过一刻钟便能等到。”

申时?那就是差不多四五点的模样。方砚知搞不明白古代的时辰计算,只能按照自己的经验根据天色判断当前时间。

太阳正南偏西,虽然已经渐入秋季,阳光却依旧毒辣。他估摸着现在应该三点多钟,如果看守没有骗他的话,林霜林洵至多四点半就能回来。

“公子?公子?”见方砚知出神深思,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那侍卫好心地喊了他几声,让他回过神来,“公子要是着急找老爷小姐,不如先进入府中耐心等待。外头日头毒辣,公子莫要伤了身子。”

“不妨事,多谢关心,我就在这里等着你们家主人就好。”方砚知朝侍卫摆了摆手,拒绝了他好心的提议。反正他一个大男人,晒点太阳也中不了暑。现在最重要的是要第一时间等到林霜林洵,这样才能有后续的希望。

方砚知不知道先前打得几次交道能不能让林霜林洵为沈舒年施以援手,可是他们叔侄二人是他现在唯一可以抓得住的希望,他一定要争取试试。

日头渐渐偏西,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方砚知心上也就越来越焦急。他看着远处大道,盼望着车马的出现。

功夫不负有心人,远处一架马车慢慢浮现出了身影。方砚知不熟悉林家的车马规格,倒是看门的几位仆从眼尖,一下就看出来了那是林府的马车,全都蜂拥先前为主人做着下车准备。

方砚知站立太久,腿脚几乎都有些麻木。他朝前走动了一步,僵住的双腿偏要与他作对,几乎要让他原地摔上一跤。

还是身边站着的一个侍卫会来事,注意到了他的异样,趁方砚知往前倒的间隙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将人牢牢地扶起来:“公子公子,你没事吧?”

“多谢小兄弟。”方砚知眼神疲惫,他痛恨这样狼狈的自己,为不能在林霜林洵面前留下好印象而惭愧。

先掀开车帘下车的是林霜,纤纤玉手拨开帘幕,少女明媚的笑脸便呈现出来,下一秒却停滞在了脸上。她看到方砚知这样凄凄惨惨的模样,不免吓了一跳。

少女银铃般清脆的声音疑惑地惊呼道:“方公子?你怎么了?”

她从车上蹦了下来,姿态飒爽,丝毫不同于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富家小姐。林霜还记得方砚知的长相模样,那日他英俊潇洒丰神俊朗,决计不是今天这般眼含忧愁的样子。

“霜儿,发生什么事了?”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自马车当中传来,林洵声若洪钟,声音洪亮,依旧是那副不苟言笑的姿态,下车后看到方砚知出现眼前,也是有些不解。

“无奈叨扰二位,方某实在是无能为力,所以才斗胆前来请求林家相助。”方砚知毕恭毕敬地朝着林洵林霜行了个大礼,吓得林霜赶忙上前将他扶了起来。

林洵没有动作,若有所思地看着方砚知,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倒是林霜性子直,一眼就能看透她的心思:“方公子不必多礼,不如将事情告诉我和叔父听,若能帮得上忙,我们定不会推辞。”

林洵没有出言训斥林霜随随便便的答应,方砚知便知道此事有了希望。他先是石破天惊地落下一句:“沈舒年被衙门以伤害殴打罪名抓走了,我无权无势,身上唯有一点碎银,实在无法将他从官府中捞出来。”

“沈公子怎么会?”林霜秀气地眉头皱了起来,很是不服气地道,“沈公子文文静静,最是好相与的,这其中必定是有什么误会。”

她转头抓着了林洵的袖子,眨着一双漂亮有神的眼睛看着林洵:“叔父,你之前不是还对沈公子多加赞扬的吗?如今故人有难,我们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林洵仍是板着一张脸,却对林霜这样的撒娇攻势没有一点办法。他先是安慰了几句林霜,见方砚知欲言又止的模样,便知此事另有隐情。

大街上人来人往人多眼杂,不方便谈论事情。林洵让方砚知跟着自己先进府上,才好商量对策,找到解救沈舒年出衙门的方法。

到了林府上,才算是彻底隔绝了外面的吵闹。看到熟悉的会客厅,方砚知不由得有些感慨。

上次是请求林府帮忙打开墨块在书生堆里的名气,是他和沈舒年两个人一同上门拜访。这回是借用林府名气向着衙门敲门,却只有他一人再次,沈舒年却在不远处的官府中关着,当真是时过境迁。

“方小友,不如说说事情的来龙去脉,这样我们才好一起商量对策。”林洵喝了一口茶,将茶杯放在一旁的檀木桌上,托盘磕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几乎是落在了方砚知的心上。

“不知官府所说的殴打伤害是否确有其事?”林洵一双眼睛仿佛是长在了方砚知的身上。他虽然对这两个年轻人有所偏爱,但是事关法纪法规,还得仔仔细细问清楚才是。

瞧出了方砚知的犹豫,林霜以为他是害怕没有成效,于是赶忙安慰道:“方公子,别怕。告诉我叔父实情,他定会帮忙的。”

“事到如今,我也不好瞒着各位。”方砚知的眼睛垂下又抬起,看着面前的林洵和林霜。

“确有其事。”

第53章

这话刚一出口, 就见主桌旁的林霜脸色变了。她大惊失色,立马站起身来,一双漂亮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方砚知, 惊叫道:“这怎么可能!沈大哥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还是林洵见多识广, 成熟稳重, 知道这件事情或许另有隐情。他抬手示意林霜安稳地坐下来, 摸着自己的胡子,若有所思地道:“小友语出惊人, 倒是吓到我和我这不成器的子侄了。”

林霜平日里虽然张扬, 却决计不敢违逆林洵的话。看到林洵的手势, 她虽是不太情愿, 却也只能按捺住自己的性子,等着林洵发话。

“上次我与二位小友相处甚欢,交谈融洽,竟不知那沈小友竟然还有这样的本事。”他眼皮一掀,打量着方砚知, 语重心长地道,“这件事情或许另有隐情,方小友可不要话说一半啊。”

林洵年至半百, 又当了这么多年书院的教书先生, 雄厚的经验和丰富的阅历让他早已练就了察言观色探查人心的本事。如今只消稍微瞧上那么一眼, 就能看出方砚知还有事情没有如实相告。

林霜年纪轻脾气大,却是个仗义执言的好姑娘, 虽然有时候会显得过于莽撞冲动, 但这正符合她少年人的本性。林洵对这侄女疼爱有加, 平日里总是带在身边亲自教诲。

可是良好的家境和殷实的家底,父母的疼爱和长辈的耳濡目染却也有不足之处, 那就是将林霜养成了个说一不二的性子。

她的直率认真让她认为一件事情非对即错,不管是好的坏的都只看一面,不能由表及面,探究内里的真相。如今她的朋友身陷危机,正好也借此机会让她知晓,这个世界上或许不只是有黑白两面。

“先生火眼金睛,倒是让我自惭形秽了。”听到林洵温和又带着些许严肃的话语,方砚知鼻尖一酸,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站起来走到大堂正中,对林洵行了个恭恭敬敬的礼。

或许是今天心绪大喜大悲转换迅速,又或许奔波跋涉而有些疲惫。方砚知的声音有些喑哑,早已经不复往日清脆。

低沉的声音在会客室中响起,方砚知的语速有些快,却尽可能地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用一种通俗简短的话语描述出来。等到全盘托出后,他早已是口干舌燥,喉咙冒烟。

方砚知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将桌上的茶水端起,如牛饮水般一饮而尽。这茶水放了这么一会儿,早已经没了氤氲热气,倒是方便了许多,只是茶叶沉底,茶水苦涩,倒是贴合了方砚知如今的心境。

“简直欺人太甚!”林霜耐不住性子,拍桌而起。从方砚知的描述里,她简单又直率地为自己梳理出了事情的起因结果,固执地认为自己的好朋友平白无故受了欺负,当真是可恨的很。

“你那两位胞兄这么些年来别的毫无长进,倒是在如何敲骨吸髓上研究了个彻彻底底。”林霜俏眉一蹙,心气不顺地道,“沈大哥这是保护你不受他们欺负霸凌,没想到衙门上居然这么不懂事,就这样将人抓走,简直是岂有此理!”

“霜儿。”林洵语气重了些,不咸不淡地瞧了林霜一眼。林霜被这一眼瞧得心虚,只能收了嚣张气焰,蔫蔫得再度坐回了椅子上。

见已经安抚好了林霜,林洵将眼神再度投向方砚知,语气严肃地道:“衙门做事自有衙门上的道理,这件事情主要不是衙门为什么将人带走,而是相互勾结。”

“如果方小友所言非虚,真有官民凭借交情财力沆瀣一气,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林洵不关心方砚知和沈舒年这件事情是否真的事出有因,在他看来,与其在意探寻这背后的真相还人情白,将罔顾法律法纪的人绳之以法才是最最重要的事情。

听出了林洵话里话外的不愉快,方砚知心中有些忐忑。他知道林洵这人极其严肃,对待规则纪律说一不二,甚至不通人情到了一种古板严苛的地步。

沈舒年为了保护他而将方大方二揍了这件事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若是有心之人大做文章,甚至不会在意是他们先受到了对方的威胁。即使有着这样的前提,伤痕和疼痛也会让方大方二在道德层面上高沈舒年一层。

方砚知从小到大没有受到什么磨难,是个地地道道的理想主义者,这辈子吃的苦都在穿越后吃了个干干净净。

他之前单纯地以为只要自己安安分分地过着独属于自己的小日子,总有一天能够养活自己养活家人,能够在这个异世界里有自己的容身之地,可是事实却残酷地打了他的脸。

当他没有钱的时候,谁都能看不起他。邻里街坊那鄙夷的眼神,讨债打手凶狠的面孔是他曾经夜夜重复的噩梦。他不能够有自己的精神世界,甚至连最基本的温饱都做不到。

当他终于攒够了银两,身上有钱了,还有沈舒年这样一个和他年龄相仿,兴趣相投的人能够知他的喜怒哀乐,懂他的欲言又止,安抚他在这个陌生世界漂泊无根的灵魂。

日子好像一日一日地好了起来,方砚知也在朝阳初升时,许下过对未来的美好期盼。

没成想这愿景还未如旭日升起,就被冷冰冰的现实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即使他早已不是普通的平民百姓,甚至还积攒了些许自己的人脉和固定的客源,稳步奔入小康的路上却还是瞧见了官府的獠牙。

他没有权势,再怎么有钱也只是个平凡的生意人。那些官吏官员不会因为他做得出来在这个世上独一无二的松烟墨而高看他一眼,只会觉得这人妄想以一己之力对抗衙门的想法简直是天方夜谭。

察觉到了气氛的僵硬,林霜看了看坐在身边的林洵,又看了看坐在底下的方砚知,一双漂亮的眼睛眨了眨,轻抚着额头,若有所思。叔父的性子她最是清楚,看来想让林洵松口,还得她来下一剂猛药。

“叔父,我记得您和衙门上那位有些交情。”林霜上半身前倾,越过这一方小小的矮桌就去拉林洵的手,她状似撒娇,声音软糯,“如今沈公子有难,咱们与人交好,既然帮得上忙的话,咱们就帮一帮吧。”

听到林霜在一旁不住地恳求自己,林洵脑海中又想起来了那个一身青衣芝兰玉树的年轻人。不光长得一副清新俊秀的模样,性子也是温和,待人极其妥帖。

如今因为朋友相助一朝落难,林洵也不忍白玉蒙尘受人欺负。衙门不是正经人能随便进出的地方,也不知道沈舒年会在里面吃多少苦头。

眼瞧着自己曾经选定的侄婿被官府抓走,林洵也不好一直袖手旁观。既然林霜开口请求,自己也只好借坡下驴,就舍出这张老脸,去官府走这一趟,就当是圆了林霜这个心愿。

“来人,准备马车。”林洵下巴轻抬,对着门口一直等待着的侍从发号施令。那几个侍卫进屋略一颔首,接收到了命令,全都准备出行马车去了。

方砚知本来做好了要跟林洵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无论如何都要争取他的同意的准备,没想到事情竟然这般顺利。林洵甚至都没有为难他,就答应了他这堪称有些无礼的请求。

他像是捡到了天大的便宜,被林洵的话打得晕头转向找不着北,怔愣着看着端坐高位的中年人,眼角眉梢的欢愉喜形于色,几乎呆在了原地。

还是林霜下地拍了一下他,方砚知因为激动丢失的一魂二魄才归位于身,近乎喜极而泣:“多谢林先生,多谢林小姐。此番大恩大德,砚知无以为报,日后必定报答……”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林洵一个手势打断了。林洵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就出门准备车马事宜去了,倒是林霜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矮下身来,凑到他的耳边说着小话。

“叔父不喜欢有人将报恩这种事情挂在嘴上,再说了,他答应去衙门上解救沈大哥,也不是图着你们的报恩。”林霜叹了口气,看着林洵离开的背影,幽幽地道。

方砚知刚想赞叹林洵高风亮节清廉正直,就见林霜变了一副脸色,狡黠又俏皮地朝他眨了眨眼,像只灵动的狐狸:“我叔父是可以不在意你们的道谢,可是我却不然。”

她后退一步与方砚知拉开距离,嘴角挂着一抹顽皮的笑容,往脸颊旁竖起了一根手指,语气活泼地道:“怎么说本小姐也在说动我叔父伸手搭救这件事情做出了不少贡献,方大哥不得意思意思一下,给我带点好处?”

方砚知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又笑了起来。他看着面前林霜俏丽的小脸,也学着她的姿势做派语调,和她一来一往地笑着说道:“林小姐想要什么?等将沈舒年从衙门里捞出来后,我们二人必定不会亏待了小姐。”

“倒也没有那么严重。”林霜两边眉毛微微上抬,脸上洋溢着欢快的笑,方砚知从她这笑容里看出来了些许女儿家的娇羞,便知道这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或许早已瞒着林洵芳心暗许。

她嘴角笑容腼腆,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可是一双眼睛里淬满了星子,亮晶晶的,甚是好看。林霜抬起头来,脸颊两侧聚了一层淡淡的红晕:“我想替我那书呆子表哥,再向方大哥讨得一些墨块来。”

第54章

一驾马车载着方砚知三人朝着衙门方向走去, 林洵沉默寡言,本就不是一个话多的人。方砚知心里想着沈舒年的事情,生怕这人细皮嫩肉的在衙门上受了委屈, 于是也没有多少言语。

倒是林霜左瞧右看, 见一左一右都寡言少语, 一肚子话不知道找谁倾诉, 硬生生地憋成了个葫芦。

方砚知斜倚车厢,伸手撩开车窗帘幕。他眼眸微垂, 看着车轮驶过掀起的阵阵尘土, 好像过往种种都在这灰尘之中消失殆尽, 一时心中思绪万千。

他出神地盯着滚滚车轮瞧了一会儿, 最后被车马的一次颠簸给找回魂来。方砚知收回手来,坐直了身子,看着前方随风浮动的幕布如同海浪翻滚,卷起又落下,露出驾驶马车的车夫若隐若现的背影。

窗外的街景渐渐熟悉, 离衙门的距离越来越近,方砚知就越加急切。他双手放在膝上交缠,紧张得手心都浸出了汗, 莫名地觉得有些心慌。

林霜盯着方砚知瞧了一会儿, 看出来了他的心不在焉, 像是有了什么新奇的发现,倒算是找到了一个倾诉的开口。她凑到方砚知的身边, 打趣他道:“待会儿就要去衙门上捞人了, 方大哥, 你可得打起精神来。解救沈大哥的担子可是沉甸甸地落在你的肩上呢。”

听着林霜调侃的话语,方砚知一时觉得有些好笑, 他对着林霜拱了拱手,低沉的心绪总算是稍稍有了一些兴致。

他故作头疼地按揉了一会儿自己的眉心,嘴角却微微笑着,应付林霜道:“这不是有林大小姐在这边罩着我吗,若我到时底气不足,还得依靠大小姐成为我的后台。”

“那是。”听到方砚知这样夸她,林霜高兴地尾巴都翘了起来。她的嘴角弯得好似能挂上个茶壶,自觉对这件事情有天大的责任,自顾自地将方砚知圈入了自己的领地里。

她拍着胸脯一脸骄傲,对着方砚知保证道:“到时候若是衙门上那个老东西为难你,你千万别害怕,有我和叔父罩着你。”

“霜儿,慎言。”听到林霜出言不逊的称呼,林洵睁开了一直闭目养神的双眼,责怪地瞪了一眼林霜。林霜听出了林洵话语中淡淡的警告之意,歉意地用手指挠了挠额头,对着他腼腆地笑了一笑。

既然林霜已经表态,林洵也不好在外人面前继续抓着这件事情不放。他看了一眼林霜,又看了一眼方砚知,安静地坐在一旁,再度闭上眼睛调理心绪,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让两个小辈因为自己而不自在。

林霜微微侧身探头看了一眼林洵的状态,见他没有继续将心思放在自己身上,心下松了口气。

在方砚知面前被林洵不轻不重地训斥了一句,她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只得对着方砚知尴尬地吐了吐舌头,分外无奈地摊开了手。

方砚知被这一闹,积压在心头上的阴霾微微散去,终有一束光亮照了进来,让他重新有了希望。看到林霜对他做的鬼脸,方砚知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

车轮滚滚作响,带着一行三人缓缓前去。等再到了熟悉的衙门口,方砚知总觉得今天一整天的经历如同一场空梦。

下午的时候他着急难安,如同无头苍蝇跌跌撞撞,一介布衣的身份让他走投无路,只能依靠攀谈交情从衙役口中套得一些信息。如今时至傍晚,西边的太阳如同融化的蛋黄,落下一片橙色的夕阳来。

等到再来此处,他便不是普通农户。依靠林洵的面子,他能够随着他们一同光明正大地进入官府,也有了更多的底气去和那沆瀣一气的官员对抗。

衙门守门的衙役先是公事公办地拦住了他们三人,见林洵禀明了身份,便毕恭毕敬地领着他们穿过重重庭院,来到了官府大堂里。

衙门上的官老爷没有第一时间出来,方砚知和林霜左瞧右看,觉得这堂内装潢分外新鲜,几乎是大饱眼福。二人跟在林洵身后等了一会儿,才见屏风背后悠悠地走出了个人来。

这官老爷面上虽然急切殷勤,脚步动作却不显得匆忙。他约莫四五十岁的模样,一脸富态,肥头大耳,边走边整理着身上看起来过紧的官服,大腹便便膀大腰圆,一看就是平日里养尊处优,进嘴的都添了身上肥肉。

他伸手招待着林洵,示意三人坐下,歉意地抬手行礼,谦虚又谨慎地问道:“没想到博闻广识的白桐书院最顶级的讲师前来,让我这衙门上下蓬荜生辉。本官招待不周,还望林先生海涵。

说完,他的眼神从林洵划到林霜身上,又从林霜越到方砚知身上。三人之中他和林洵有些交情,也知道林霜这个调皮灵动的小丫头,却对方砚知一无所知,因此视线多停留了片刻,疑惑地问道:林先生一行这般匆忙前来,不知所为何事啊?”

林洵和他寒暄着攀谈了几句,二人相互吹捧自谦,听得方砚知一阵牙疼。见气氛渐入佳境,林洵也不再废话,干净利落地将话题直接切入。

他从座椅上站起身来,再度朝堂上的官老爷拱了拱手,神色带了些许急忙和关切道:“这番前来叨扰王县令了,老夫确有一事相求。”

他收回手来,神色淡然,眉心却微微蹙着:“我门下学生今早被衙门衙役以无故罪名带走,至今音讯全无,老夫心急如焚,所以前来找寻。”

“学生?”王老爷堆满肥肉的脸上所有的皱纹都皱了起来,一脸惊奇神色。他那豆大的眼睛看着林洵,似是不太相信,若有所思地问道:“本官从前只听闻先生是书院讲师,倒是未曾听闻先生还收了专门的学生啊?”

“家学渊博,本不想轻易传承于人。”既然给沈舒年按上了独门学生的身份,林洵所幸做事做全套,面上浮现些许骄傲,就连声音都含着满意。

他的嗓门不算大,但是却能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我那学生知识渊博,又勤奋刻苦。老夫与他交谈一番,彼此相见恨晚,于是将其收为学生,亲自教导,希望未来能够为朝廷培养一个得力人才来,也算圆了老夫一个心愿。”

“我那学生姓沈名舒年,安庆村人士。此人弱冠之龄,温和有礼,相貌清俊,不知王县令可否还有印象?”

说着,他脸上的骄傲隐去,看起来紧张又爱徒心切,目光炯炯地看着堂上正大光明牌匾下端坐着的王县令,声音凛然急切地问道:“我那学生人品端正,老夫最是清楚不过。今天早上府上衙役不打一声招呼就将人带走,老夫也是措手不及。此番前来就是想为我那可怜的学生讨个公道。”

“读书人最重清白名誉,如今一朝蒙冤,想必委屈的很。”林洵步步紧逼,倒是让王县令有些招架不住,“还望王县令查清真相,还我学生声誉。”

“林先生莫要着急。”王县令用宽大的袖子擦了一下额头上浸出的油汗,赶忙安抚下了林洵。若是旁的人胆敢在他的地盘上这般不客气地大放厥词,他定会招呼衙役将此人直接打出去,不会留半分情面。

可是林洵不是普通人。林家不仅富裕一方,有自己的财富人脉,更重要的是林家世世代代书香门第,林老爷慷慨解囊捐了不少银两建设书院学堂,林洵更是白桐书院声噪一时的著名讲师。

林家富家大室,家中旁支众多,大多都是私塾先生。长安镇上的居民多多少少都受过林家恩惠,对林家颇为推崇。因此林家在财力和声誉上,都不是普通富绅之家可比。

他今天若是不知好歹地将林洵一行人扫地出门,明天他就会被书生学子口诛笔伐,村户居民嫌弃唾骂,到时候他这个县令的乌纱帽戴不戴得住都尚未可知。

王县令从一脸肥肉的脸上硬生生地挤出一抹笑来,百般抚慰林洵情绪。他胆战心惊地注视着一脸悲愤痛心的林洵,生怕这平日里温和有礼的读书人一时想不开,在衙门堂上血溅当场。

“林先生只管放心。”王县令扶正了自己的乌纱帽,将腰带系得更紧了些。他拍了拍胸脯,拍得一身肥肉震声作响:“本官向来公正严明,定会查明此事真相,还沈公子一个清白。”

“如此便好。”林洵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心平气和地端起了一旁的茶杯,抿了一口茶水。他本想借此润润嗓子,却被这低廉的茶水冲了个头昏脑涨,脸上肌肉抽动几番,再度回归平静。

既然事情已经交代得差不多了,王县令本想将此事就此打住,也不去查这背后真相,直接将沈舒年放出来,也算是卖了林洵一个面子。

可是看着林洵没有半分离开的想法,他心下焦急,埋怨昨天不该就这样听了方大方二的胡话。没想到这二人谎话连篇,还这般不知好歹,险些让他得罪了林家人。

他伸手招呼一旁候着的衙役,以手掩唇低声在这衙役耳边交代着事情。那衙役得了命令,惊奇地看了一眼堂下坐着的一行三人,抱拳身退悄然离去。

太阳渐渐下移,夕阳西下,照得堂内一片昏暗之色。事情已了却大半,方砚知松了口气,却还是忍不住地将目光放在堂外,想在外面蜿蜒前行的青石板路上看到故人熟悉的身影。

不一会儿,那衙役去而复返,身后跟着那让方砚知心急如焚的人。他人还未出现,声音却随着卷入堂中的一阵清风,飘到了方砚知的耳朵里。

“砚知——”

第55章

这声音清脆温柔, 听起来格外缱绻。方砚知不可置信地抬头去望,发现一个身着靛青色袍服,头戴木雕簪子的人, 正一手扶着门框站在门口。

那人身形清瘦颀长, 遮住了夕阳西下泼洒进堂内的余晖。逆着光影, 沈舒年的容貌被昏隐住了些许, 却依旧能够从浑身散发着的温润如玉的气质上透露出来。

方砚知几乎屏住了呼吸,见那人抬脚挂入高高门槛的屋内, 再一步一步地缓缓走到堂内正中间, 甚至还无暇他顾地对着自己若有若无地笑了一笑。

他立马就坐不住了, 也没注意到林霜小声提醒他不要在这心眼小的王县令面前失了分寸, 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前去,站在了沈舒年的身边。

方砚知一把拉住了沈舒年的手,将他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检查了一番。好在这人没受伤没流血,衣服上也没刮破蹭破,除了一些因为奔波折腾而沾染上的灰尘外, 应当是没有受过什么委屈。

他一颗被细丝吊着的心终于在见到沈舒年后放了下来,幽幽地叹了口气,语气却是欣慰至极:“没事就好, 没事就好。”

“今天见不到你, 还是周棠那小丫头急匆匆地跑过来给我通知的消息。沈舒年, 你当真是吓死我了。”

他这话说得丝毫不见外,似乎也没觉得这般忸怩黏糊的话语在这大庭广众下脱口而出有什么不妥。堂内剩下的林洵林霜叔侄, 还有造就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王县令彼此之间面面相觑, 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沈舒年好歹是个体面人, 他安抚地拍了拍方砚知握住自己的手,却没有放开, 而是牵着他面向林洵。

他知道方砚知一人是决计不可能有这般能力让这好色贪财的县令将自己放出来的,这背后必定有个强有力的助力。可方砚知这人无依无靠,唯一有点联系交集的,也唯有林家这爱好交友,潇洒肆意的大小姐了。

他松开了方砚知的手,对着坐在一旁的林洵林霜拱手躬身,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语气恳切真诚地感谢道:“砚知此番前来,其中必定少不了二位的鼎力相助。二位对此我们二人的恩情,在下无以为报。”

他没有第一时间起身,倒是林洵用他那一贯沉稳又和蔼的声音笑着让他不要客气,其中还夹杂了几声林霜俏皮调笑的话语,让沈舒年心上微微一动。

沈舒年直起身来,对着堂上无所适从的王县令也行了个礼。王县令没想到沈舒年和林洵一行人关系如此密切,此时正犹豫尴尬不知如何是好。见这被自己错抓的书生笑得一脸温和轻柔,更是觉得毛骨悚然。

他双手撑在桌案上,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讪讪地笑道:“沈公子无需多礼。先前是本官有眼不识泰山,竟不知沈公子和林先生还有这般浓厚的师生关系。”

他那如同腊肠一样粗短的手指不自在地理了理衣摆,干巴巴地对沈舒年表达着自己的歉意,同时将自己的态度呈现在林洵面前:“先前本官和衙门上的衙役多有得罪,还望沈公子和林先生多多包涵,不要怪罪。”

“言重了。”沈舒年垂下眼睛,而后收回手来。他嘴角勾起了一抹笑,不知此时是什么心情。

只见他微微低垂的脑袋忽而又仰了起来,眼睛一动不动地,好似看着桌案上端坐着的王县令,又仿佛落在了正大光明那锃光瓦亮的牌匾上:“王县令明镜高悬,入铁主簿,向来最是公正严明。我与砚知不过一介布衣书生,又怎敢怪罪县令您呢。”

这话说得恭维体面,甚至还称赞了自己几句,几乎是挑不出一丝错来,可王县令却总是没来由地觉得心里发虚。

他不经意地抬眼,对上沈舒年那双灰色的,仿佛浮了一层雾一般的眼睛,更是胆战心惊。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在这样一个毛头小辈面前败下阵来,心上忿忿不平,只得怪罪林洵阴魂不散步步紧逼,让他丢了面子。

眼瞧着这堂上要被这不请自来的一行人演成合家欢,王县令融不进去这样的氛围,自认为是个局外人,于是也没有多少在这里主持大局的必要。林洵向来是个体面人,虽然二人交情不多,但是以他的性子,想必也不会在这里闹出什么幺蛾子。

他宽慰妥帖地对着沈舒年说了几句场面话,就借口处理公务事务繁忙离开了大堂。临走前他叫来了一个衙役,让他好好招待几位贵客,事无巨细地向自己禀报。

既然已经接到了人,那蠢笨如猪的县令也已离开,他们也没有在这阴森森冷冰冰的衙门里面谈天说笑的兴致,被引路的衙役带出了大门。

第56章

临分别前, 沈舒年自然而然地牵住了方砚知垂在身侧的手。方砚知突然被他这样触碰,身子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都没有从他的手上挣脱开来。

沈舒年恍若未闻, 再度对林洵表达了自己的感激之情。林洵倒是笑得慈善, 摆了摆手示意沈舒年不要放在心上, 甚至还摆脱了往常一般严肃沉稳的作风, 对沈舒年开起了玩笑:“你可是老夫在王县令面前亲口承认的关门弟子,老夫若是不将你从那吃人的官府当中救出, 百年之后谁人来传承老夫绝学啊。”

沈舒年没想到林洵会这样说, 瞬息之间便将此事的来龙去脉摸清楚了个大概。他微怔了一下, 旋即露出一抹更加灿烂的笑来。

这一番折腾下来, 日头已经渐渐看不到了踪影。街上有几户人家已经挂起了灯笼取亮。天光暗淡,远处已经是灰蒙蒙的一片。

时间已经不早,四人相视而笑,彼此恩情交往尽在不言之中。马车载着林洵林霜叔侄二人朝林府方向驶去,方砚知和沈舒年在原地注目片刻, 就见马车帘幕被一只纤纤玉手挑起,林霜从车窗探出头来,一张娇俏的面容笑靥如花, 朝着他们挥手告别。

看着马车渐渐远去的影子, 方砚知感慨万千。穿越过来虽然遇到了许多艰难困苦, 可这一路走来,却还都算幸运。

他和阿飞成为了彼此之间可以相互依托的好朋友, 认识了周棠那精灵古怪的小丫头, 又碰上了林霜这骄傲洒脱的大小姐, 甚至还结交了林洵这样看似严肃实则体贴后辈的长辈。

最重要的是,那天清晨上山采取材料, 机缘巧合地在灌木丛中碰上了一个昏倒山头的人。他那时正缺帮手,同时又有那么一点想要和人交往的私心,于是便自作主张地将人带回屋内洗刷干净,又不容拒绝地将人扣留在了自己身边。

方砚知至今都觉得缘分当真不可思议,若他没有上山,没有去往那条小路上,没有由着这一点私心膨胀发酵,是否他和沈舒年今世的缘分便会消失殆尽。

所幸上天待他不薄,让他遇到了沈舒年。

方砚知心上软成一片,衷情在他心中翻江倒海。可若是对着沈舒年全盘托出,未免显得太过矫情。他没有挣脱沈舒年牵住自己的手,却实在好奇身旁这人此时此刻是否会和自己有着一样的心境情绪,于是眼眸一瞥,偷偷摸摸地盯着沈舒年的侧脸看。

沈舒年面部轮廓完美的近乎无可挑剔,高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一双钟灵毓秀的眼睛不含任何杂质,灰色的瞳孔看起来深不见底。

他还是那一派清风朗月温润如玉的气质,可能是今天一天之中发生了太多变故,昨天晚上又陪方砚知喝了半宿的酒,他的眉眼之中略有些疲惫之色,却强撑着不肯在方砚知面前展露半分。

方砚知看出了他的疲倦,心下不忍,再不想要让这人跟着自己东奔西走。更何况一个下午毫无停歇,这样一趟下来,自己也是浑身酸痛,不良于行,半步路都不愿意走。

他现在无比庆幸自己出门前灵机一动往身上塞的些许银两,不仅贿赂成功,从衙役口中套的了自己想要的消息,居然还剩下一些,足够他租一辆马车,带着他和沈舒年舒舒服服地回安庆村上去。

他轻轻捏了捏沈舒年的手心,示意他放开自己,说话的声音是自己从来没有想过的温柔:“累了吧,你等我一会儿,我去找辆车来,不会让你陪着我走回去的。”

沈舒年轻轻“嗯”了一声,跟着方砚知一起去找租车的铺子。见这人已经渐渐明白通透了与各行各业人打交道的窍门,沈舒年颇为欣慰,看向方砚知的目光中都带有隐隐约约的骄傲神色。

他想着,若自己有朝一日不能继续陪在方砚知的身边,这人也能凭借自己出色的能力和待人接物的情商,成为一方大人物。

方砚知不知道沈舒年心中这些弯弯绕绕,他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等着马夫前去装备马车。天色已经昏暗了下来,路边屋舍挂着的灯笼一盏一盏地亮起,落在沈舒年的眼睛里,像是落了一点一触即燃的火星。

二人在马车上并肩而坐,感受着车轮路过土坑泥块时产生的阵阵颠簸。道路两旁树上不知名的鸟叫声叽叽喳喳,静谧又吵闹,夹杂着不知是青蛙还是其他什么东西悠长的叫声,此起彼伏,混着车轮滚滚上演了交响乐。

方砚知掀起帷幕向外看,已近中秋,高悬天边的明月越来越圆。他看着这洁白无瑕的月亮,感受着月光落在自己的身上。

他想,若是能这样安安稳稳地过上一生,好像也不算太坏。

第57章

方砚知原本还在想着回到家里后马不停蹄地去接周棠回去, 没想到他急匆匆地去了阿飞家里,就见屋内正中间只坐着他一人,周棠早已不见了踪影。

他一边朝着屋内走去, 一边左瞧右看, 却没看到那活泼能干的小姑娘:“周棠呢?我还得将她送回家里去。若是晚了, 她母亲该着急了。”

阿飞往桌子外推了杯茶, 方砚知看了一眼茶杯,顺势在桌边坐了下来。

“我见你下午迟迟不回来, 便知道这件事情或许比我想象的还要麻烦。”阿飞喝了口水, 接着说道, “那小姑娘确实懂事, 在我这样一个不认识的人家里也不吵不闹的。”

“我看天色渐晚,也不方便让一个小姑娘在我这里待得久了。为了避免闲话污了她的清誉,我就让她告诉了我家里位置,下午的时候自告奋勇地亲自将她送了回去。”

听到周棠安全无事地回了家,方砚知舒了口气。现下总算是将所有的事情都办得妥善完毕, 紧绷着的身子顿时松了下来,肩膀也垮了些许。

“多谢你,阿飞。”方砚知目光炯炯, 桌边燃着的烛火火光在他的眸中跳动, “多谢你帮我安顿好了周棠, 不然我还真是有些对不起她。”

“老三。”阿飞突然叫住了方砚知,朝他举起了茶杯, 笑得有些腼腆, “咱两之间, 无需多言。”

方砚知展颜舒笑,也学着他的模样举起茶杯。二人以茶代酒, 将茶水喝出了酒水的气势,彼此目光对视,互相笑了一笑,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阿飞抹了一把嘴唇,看着方砚知道:“老三,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听到阿飞的问话,方砚知迟钝地呆了一下,看起来正儿八经地在思考他的问题。阿飞看他这样深思熟虑的模样,还以为这人会有什么远大的规划,没想到他羞羞笑了一下,掷地有声地道:“还没想好。”

阿飞顿感无语,满头黑线。他看着面前这人装模作样的姿态,恨不得将方砚知揪起来好好收拾收拾。可是看着方砚知一脸疲样,又变得不忍心。

他又给自己倒了杯茶,压下心头莫名邪火,恨铁不成钢地对方砚知道:“老三,你可得好好想想。”

“你那两个不争气的兄长这回没有得手,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他将茶杯砸在桌上,义愤填膺地道,“这回他们能趁你不注意将沈公子抓走,下次就能趁沈公子不在将你抓走。”

“长此以往,后果堪忧啊。”阿飞的尾音拖得极长,话音含着满满关切。方砚知微垂脑袋,手腕轻动,看着杯中茶水晃悠着撞上杯壁,荡漾着杯中一点烛火如月。

他近来变得越来越感性。方砚知之前一直觉得自己铁石心肠,不会为任何事物所累,可是随着与亲朋好友的羁绊越加深刻,方砚知便越来越舍不下这一段情谊。

他知道阿飞到底想要和他说些什么,无非就是这小地方限制了他的发挥,他应该去往更多更远的平台发展,同时也摆脱这吸血的家人,从此之后彻底逍遥自在。

正因为方砚知知道,所以他才不想去接阿飞的话。可是阿飞不如他心思细腻,只觉得自己没有彻底将话道明,于是直接上手抓住了方砚知的手。

“老三,我知道你不愿意舍开我们这些邻舍,可是你还得好好为了自己的未来考虑考虑。”阿飞一张黝黑的脸皱了起来,看起来愁眉苦脸的。

“沈公子今天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就算坊间没有光明正大的流传,私底下的话语也绝对不会好听。”见方砚知没有言语,阿飞索性直接将沈舒年这尊大佛搬出来。

“你就算不为了自己考虑,也得好好为了沈公子的未来考虑。”

他松开方砚知的手,再度给自己和他倒满了茶水。阿飞看方砚知仍在低眉沉思,于是自顾自地将自己的杯子碰上了他的杯子,单方面地与他碰杯庆祝。

“你是个有主意的,有些话我也不想说得太多,到时候你也听得烦了。”阿飞将自己的杯子和方砚知的杯子举起来,颇为不讲理地将方砚知的杯子塞到他的手心里,也不管人接没接住,自己就将茶水喝了。

“我知道你最近心里不太痛快,可是未来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呢。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会站在你身边支持你。”阿飞站起身来,绕到方砚知身后,双手从身后穿到他的腋下,依靠蛮力将方砚知整个人从座位上拽起来。

方砚知没想到这人这么直接粗暴,不敢妄自挣扎,生怕一个不小心将面前的桌子直接掀翻了。他被阿飞从座位上硬生生地拽起,在他身前站定,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嗔怪道:“阿飞,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粗鲁。”

阿飞憨憨地笑了一笑,对方砚知的话不置可否。他双手环抱胸前,看着一身灰色长衫的方砚知,悠悠地道:“若我不直接将你拽起,你还想在我这里赖上多久?”

“这是什么话。”方砚知责怪地瞪了阿飞一眼,看起来对他的话非常不满,“我来你这里你还不高兴,你要是再这样的话,下次我可就不来了。”

“来来来,方公子来我这小屋子,让我这栋房子蓬荜生辉。”阿飞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这些油腔滑调的话语,他表情夸张,眉眼却笑得热烈,听得方砚知目瞪口呆,身上炸起了一片的鸡皮疙瘩。

“打住!”方砚知不愿再听他这样恭维自己的话,总觉得话里话外的气氛颇为奇怪。他哭笑不得地打了个手势,示意阿飞适可而止,不要继续捉弄自己。

“我走了还不行吗,你这人真的不知好歹。”方砚知故作遗憾地再度轻轻摇了摇头,一副阿飞错失了宝藏的模样。他假模假样地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尘,大步朝着门外走去。

阿飞跟在他的身后送他出了院子,见他渐行渐远的背影,一时心上澎湃。他的话语没有经过脑子思考,近乎是脱口而出,朝着方砚知的背影喊了出来:“老三——”

方砚知闻声停住,疑惑地转过身来,见阿飞仍旧站在不远处的院门口看着自己,一时之间不知道他要对自己说些什么。

这人叫住自己后反而扭捏了起来,在原地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方砚知看着有些好笑,也朝他喊了回去:“干嘛——”

眼瞧着这人被自己喊住,阿飞也就不再矫情。他双手拢在自己嘴巴摆出了个喇叭形状,想让这吹过耳边的风将自己的话语送到方砚知的身边:

“不管你之后做什么,我永远支持你!你就放心大胆地去走自己的路,到时候飞黄腾达了可别忘了我!”

听到阿飞这般荡气回肠的话语,方砚知没忍住笑了出来。他笑得太急太烈,几乎是弯下腰来捂住了自己的肚子。阿飞见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生怕他笑出个什么好歹来,三步并作两步就想往方砚知身边跑。

他还没有动作,就见方砚知早已预想到了一般,伸手示意他不必追上来。方砚知直起身来,站在树下看着阿飞笑,没有回答他的话。

他转过身去,朝着小路尽头自己的屋子走去。阿飞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看着方砚知的背影,无端地觉得心上有些难过。

他这难过还未发酵开来,就见方砚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却伸长了一直胳膊朝自己挥手示意,一边还大声对着月色喊了一句:“走了——”

走了。阿飞看着方砚知渐渐消失在小路上的背影,先前所有的困惑迷茫好像都在这一声“走了”之中消失殆尽。无论方砚知走到哪里,他都是方砚知,他都可以依靠自己的能力活出一个响当当的名堂来。

他不再担心方砚知今后的去留,他只知道,无论方砚知之后去往哪里,只要他心上还有自己这个兄弟,那就足够了。他不需要方砚知为他做什么,只要他能好好的,他就已经知足了。

他这样想着,对着远处笑了一笑,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那边,方砚知伴着月色对影成三,也回到了自己的家里。沈舒年早已经沐浴更衣完毕,坐在桌边就着烛火,看着一本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翻出来的话本。

方砚知路过时瞧了一眼,被封皮上的名字震惊到目瞪口呆,有心想把话本从沈舒年的手里抽出来,不让这三好青年受这般话本故事的荼毒。

“回来了。”沈舒年听到门口动静,掀起眼皮瞧了一眼。见方砚知进了屋子,他放下话本,起身就想迎住方砚知。

方砚知看他想要下地,赶忙将他按在椅子上:“祖宗,你可安分点吧,这一天的你不嫌累啊。”

沈舒年没觉得自己有什么累的,反而因为沐浴完毕神清气爽。可是他没有言语,只是笑着,享受着方砚知这难得的体贴。

方砚知坐在桌边,视线却不受控制地往沈舒年的话本上瞟,咬牙切齿的模样看起来像是有着数不清的仇怨。沈舒年不知道这话本哪里招惹了他,只觉着他这模样看起来有些好笑。

“怎么了?”他放柔了话语,见方砚知欲言又止,只好先开口询问。这一番前去阿飞家里,二人肯定聚在一起说了不少小话,他想从中套出点东西来。

没想到方砚知看了眼话本,又看了一眼自己,像是下定了莫大的决心一般,攥紧了拳头,朝着沈舒年探出了身子。一双眼睛灿若星辰,将沈舒年深深地吸引了进去。

他听到方砚知声音不大,却强有力的话语,让他的心怦怦直跳。

他说:“沈舒年,我们跑吧——”

第58章

方砚知做好了可能会被沈舒年说无聊, 幼稚,莫名其妙的准备,甚至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这突如其来的想法有些莫名其妙。他只是灵感一闪, 直接就将自己的想法对着沈舒年说了出来。

而下一秒, 他渐渐冷静下来, 又收回身子, 安安稳稳地坐在座位上,刚想找补一句, 就见沈舒年轻轻笑着, 应和了一句“好”。

方砚知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怔愣着看着面前笑得一派温和的沈舒年, 高速运转了一天的脑子此时却不好用地短路了起来,几乎是没能判断出来沈舒年的意思,只是呆呆地问了一句:

“你说什么?”

“我说——”沈舒年拖长了尾音,几乎是吊足了方砚知的胃口,“我说, 好。”

他不像一般人一样好奇方砚知话里面的深意,他只想答应方砚知,无论那人是什么样的要求, 他只想尽可能地满足他。

“说到跑?咱们跑哪里去?我看村外的树林里就不错, 饿了还能摘浆果吃。”沈舒年话语天真, 像是对和方砚知流浪生涯有着无限美好的期待,“或许松山上也不错, 那是我第一次遇到你的地方。”

想到他们的初遇, 沈舒年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他的气质本就清润, 此时更是显得温柔:“我觉得那也可以,就看你想跑到哪里去。”

“我怎么样都可以, 就看你想跑到哪里,我就像现在这样,在你身边陪着你。”

沈舒年的回答完全出乎了方砚知的预料,他看着沈舒年灯火下温润好看的眉眼,只觉得自己一颗心七上八下,几乎是要冲破胸膛。

他压下心上悸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好能完完整整地表达出自己的意思。

他知道自己的话或许很不符合逻辑,可是他想这么说,便这么说了:“我觉得不好,旁边的树林里想必有很多的蚊虫,到时候给咱们两个咬上一身的包,不仅瘙痒难忍,落到脸上的话也不太好看。”

“那松山吗,虽然是我们相遇的地方,可是村上的人总说那里有着吃人的猛兽。”方砚知舔了一下干涩的嘴唇,看着沈舒年的眼睛说道,“原先我是不相信的,总觉得是大人诓骗小孩不要乱跑的假话。可是若是带上了你,我还是愿意宁可信其有的。”

二人的话语幼稚如同小孩谈笑,却谁也没有嘲笑谁。沈舒年朝着方砚知伸手,方砚知虽然有着疑惑,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躲开他的触碰。

沈舒年带着些许寒气的指尖不经意间地触碰上了方砚知的脖颈,惹得方砚知受不住地瑟缩了一下。沈舒年的手顿在空中,片刻后又不在意地将方砚知因为动作而褶皱的领子翻了出来。

他的动作轻柔,方砚知几乎是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惊扰了二人之间这种恬静安详的氛围。将衣领整理好后,沈舒年收回手来,就听方砚知嘟囔着抱怨了一句。

“下回你不准坐在这里看书了,手都是冷的,也不知道多给自己披上一件衣服。”

沈舒年愣了一下,顺其自然地接下了方砚知的话:“好,依你。砚知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只听着照做。”

“花言巧语。”被沈舒年这样百依百顺的话语一闹,方砚知脸上瞬间爬上了一层红晕。这人现在的话倒真是让人误会,方砚知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下去,应当首先把握住主动权。

他双手交叠桌上,将下巴垫在手上,微仰着头看着沈舒年:“我知道你这老狐狸心里肯定又在想我吃错了什么药,竟然说出了这般没头没脑的话语来。”

方砚知话音停住,观察了一下沈舒年的反应。见此人如同笑面佛一样,几乎找不到任何破绽,便泄气地继续说道:“可我这回真的没有和你开玩笑,我是认真的。沈舒年,我们跑吧。”

说着,他回忆起方才阿飞劝诫自己的话语,将其原原本本地说给了方砚知听:“今天我和阿飞谈了一会儿,都觉得咱们不再适宜再在安庆村上待下去了。今天方大方二就敢当着我的眼皮子底下将你陷害进衙门,以他们穷凶极恶的性子,将来还不知道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想到今天发生的事情,到底是他对沈舒年不住。方砚知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刚想喝口茶给自己增增底气,可是却失望地发现一旁的茶壶空荡荡的,半分茶水都倒不出来。

他悻悻地收回手来,可是话已至此,开弓便没有了回头箭,便继续说了下去:“我知道你可能不愿意奔波忙碌,可是我没有办法。如今我与那两个便宜哥哥结下了梁子,之后还不知道要惹出多少麻烦事,我不想你有危险。”

方砚知支起身来,几根手指在身前缠绕打转,暴露着主人现在心上的万分纠结:“若你不想和我一起离开,我也不强求你。你告诉我你家庭住址,我好将你送回家去,咱们来日方长,总有山水有相逢的时候——”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沈舒年直愣愣地打断了。沈舒年似乎很是不满自己要将他送回家去的安排,一双好看的眉头蹙了起来,对方砚知嗔怪道:“你总是想撇下我。”

“不是——”见沈舒年又开始甩小性子,方砚知手足无措,生怕他误会了什么自己生闷气。可是他抬眼一瞧,却发现沈舒年话说得不好听,脸上表情却是温和的。

这人又在逗弄自己,方砚知哭笑不得,只得干巴巴地向他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想撇下你,可是你知道,你跟在我身边,总是危险的多,为何不愿意回去当你这富家大少爷,总比跟着我风餐露宿粗茶淡饭要好得多。”

“我乐意,你别为我找这么多的借口,我自己自有分寸。”沈舒年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话语不像是对方砚知的妥协,反而分外强势有力。

方砚知被他这外放的气势震撼住,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接下他的话语。

他试探性地对着沈舒年问道:“那你?可否愿意和我一起离开,咱们两个去到别处地界,到时候山高水远,谁也别想赖着咱们。”

沈舒年看了他片刻,从他眸中看到了对自己的期待。于是他说出了今天第二句对方砚知全心全意的应答,声音清冽温柔地道:“好——”

好。无论这世上有多少苦难险阻,我只愿陪着你。

既然得到了沈舒年的答应,方砚知自觉要承担起照顾沈舒年的责任。这人将所有的信任真诚都压在了自己身上,他便不能辜负了他的一番真心。

这些日子他早出晚归,就是为了将近来的行情摸个彻彻底底,同时还要兼顾路程,经济发展,气候适宜,文化素养等多方面综合考虑,为此这几天焦头烂额,一脸阴郁之色。

期间阿飞来看望了一下他,见方砚知黑眼圈重得要从眼下掉下来,大惊失色地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急切又调笑地喊道:“老三,你这几天晚上偷鸡去了吗,怎么看起来这般疲惫?”

方砚知不动声色地将自己从阿飞的禁锢中挣脱出来,抹了一把他喷到自己脸上的口水,嫌弃地说道:“你离我远点,喷我一脸。”

阿飞尴尬地松开了手,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十分不自在地笑了笑:“我这不是担心你吗?老三,你这几日看起来忙得很,我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和你说上几句话,怎得这般不通人情呢你。”

“实不相瞒,我偷鸡去了。”方砚知见他这副模样,心下觉得有些好笑,面上却看不出分毫。他对着阿飞眨了眨眼,一脸诡异莫测地道:“不是前几天你还着急上火的让我早做打算吗,我这几天可是在忙大工程,你可得好好替我守住了秘密。”

阿飞显然被他唬住了,一脸正直地拍了拍胸脯,看起来分外可靠地道:“你放心,我绝对守口如瓶,你就放心大胆地去做你自己的事情吧。”

说罢,他朝方砚知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屋子,给方砚知留下了满屋子的浩然正气,倒是让他不知如何是好。他看着阿飞渐行渐远的身影,只觉得心上熨帖,悠悠地舒了口气。

“阿飞是个好人。”沈舒年不知什么时候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坐在方砚知身边的座位上,看着院外道,“他正直善良,为人又稳重。此番离去,不知猴年马月能够再度回来,我倒希望他未来能有个好归处。”

“阿飞待我如同亲生兄弟,比我那两个吸血的便宜哥哥要好上千倍万倍。”他顺着沈舒年的视线向外弯曲,看着院子里圈养的乌鸡和邻居家的大黄狗又惹出了一派鸡飞狗跳的场景。

“这下离开,我得好好将身边的人妥善安排好,不能给自己留下遗憾。”他叹了口气,想着未来的离别,不由得有些落寞。

他的情绪影响了他的声音,导致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低沉的哑:“车马都慢的时代,一封信都要好几个月才能送到手中。先前我觉得并不遥远的距离,转眼之间便咫尺天涯,倒是让我有些想不开了。”

沈舒年敏锐地觉察到了方砚知颓丧的情绪,伸手握住了方砚知的手,想要给他传递力量:“我知道你不开心,可是既然离别无法避免,剩下几天就该好好享受和亲朋好友的相处时光,尽量在这些日子里给自己和其他人留下美好的回忆,也算是不辜负这一段相识情缘。”

“车马都慢,可是无论身处何处,都沐浴在同一片月光之下。”他收紧了握住方砚知的手,二人烛火之前对望,彼此心心相惜,“我知道你心上烦忧,可是砚知,唯有思念与爱,是亘古不变的东西。”

第59章

方砚知低垂眉眼, 缓缓地吐了一口气,喃喃自语着,轻声重复了一遍沈舒年安慰自己的话, 像是在给自己增加信念:“思念与爱……”

他的话音顿住, 垂着脑袋沉思片刻, 额发散落眼前, 被发丝分割无数的视线渐渐变得模糊,烛火摇曳下, 就连身前人的身形都茫然了起来。

方砚知突然福至心灵, 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 心上浓重的不安与悲伤顿时消散开来, 仿若厚重的乌云被皎洁如银的月光驱逐,在平静无波的海面上洒下一片波光粼粼。

他抬起脑袋,看着沈舒年,微微歪着头笑道:“沈舒年,你陪我去院子里看看月亮吧。”

昨个儿正是中秋, 正所谓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再加上今天阳光明媚,万里无云, 晚上更是月明星稀 。

二人从屋中搬出了两把椅子, 甚至还饶有兴趣地搭了个桌子, 从厨房里翻出来了昨天没来得及吃完的月饼。方砚知本来还兴致勃勃地提议沈舒年说想拿壶酒来,却被这人以伤害身体为由不留情面地禁止了。

他撇了撇嘴, 对沈舒年的警告有些无奈。他知道伤害身体这个理由绝对不是沈舒年真正想说的, 他只是怕自己喝多了耍酒疯, 到时候又抱着他嚷嚷半宿罢了。

小气巴巴的。方砚知怨念地瞪了一眼沈舒年,见此人无知无觉, 倒让自己看起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既然如此,他也就收了喝酒的心思,跟着沈舒年喝茶赏月。

说实在的,这月亮着实没有什么好看的。方砚知从前的晚上灯红酒绿热闹非凡,穿越过来后却因为没有娱乐活动而只能每每早睡,浪费了不少夜晚光阴。

可是若让他不睡觉,他也不知道应当做些什么。方才一时兴起的浪漫幻想被冷冰冰的现实和嘈杂的虫叫冲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了满肚子的无聊。

可到底是他先突发奇想将沈舒年叫出来的,此时若是啥也不干就回去,未免显得自己太不靠谱。所以方砚知决定为他们两个找点娱乐活动,也算是不辜负这明月清风。

他曲起手指挠了挠鼻侧,微侧脑袋,看着沈舒年的侧脸,又在人抬头回望时装作无事地扭开了头,去看高悬天上的圆月:“今天的月亮真不错。”

沈舒年笑得狡黠,有心想要逗弄方砚知一番,于是只是轻轻地应和了他一声,没有过多的言语。二人之间又陷入了一阵沉默,唯有时不时的虫鸣打破这寂静的氛围。

方砚知现下着实后悔,两个大男人深更半夜做什么不好,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要出来赏月。他不知道起什么话题,只能一杯接一杯的给自己倒茶,喝茶,颇有一种要以茶消愁的架势。

沈舒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方砚知的举动,看他尴尬地不搭理自己,便伸手拦下了方砚知再度摸向茶杯的手,皱起眉头警告道:“别喝了,要是再喝,仔细晚上该睡不着了。”

得了,现下茶都没得喝了。方砚知本来还想为自己辩白几句,可是看到沈舒年煞有其事的面容,也不好跟人硬碰硬,便将蠢蠢欲动的手伸向了昨天长安镇上买的,还没来得及吃完的月饼。

这月饼最是普通,普通的馅料,普通的面皮。方砚知之前不喜欢吃这腻了吧唧的东西,可是到如今这种境地,这月饼倒也能让他想起来曾经一些遗忘在时间长河中的事情。

他捻起一块,咬了一口,感受着豆沙馅料带着黏腻的糖精味在自己口中化开,忽然起了兴致地对沈舒年说道:“我曾经不喜欢吃月饼,总觉得腻味。可是近来也能慢慢接受,你说人的经历成长是不是就是一个不断变化的过程?”

沈舒年看了他一眼,却但笑不语。他知道方砚知并非想要他的应和赞同,又或者是讨论研究,他只是在这明月之下,忽而有了一阵思乡之情。

自己此时应当做的,该是好好当个合格的倾听者,听他那些平日里不足为外人道也的,或许会被他本人排斥的所谓矫情言语。再加上,沈舒年也实在好奇方砚知原先的生活。

两个人一个愿意说,一个喜欢听,倒也算是各取所需。

果不其然,方砚知也不在意沈舒年没有回答自己,他自顾自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像是个新生儿一般,试探性地伸出手来,想要接收这个世界的新奇与善意。

“小时候总是调皮,每每将教导我的人气个半死,自以为全天下谁也不怕谁也不服。我的父母,老师,师父都说我聪明,可是在学习一事上太不用功。”

方砚知又咬了一口月饼,想要凭着这低廉的糖味压下自己心上一阵一阵泛上来的苦涩。他抽了抽鼻子,别开脸去,不让沈舒年看到自己脸上堪称落寞的神情。

“我当时不以为然,可是渐渐大了,便也知道了他们的良苦用心。如今我与他们身处两个时代,也不知道他们如今过得这么样。”

“昨日中秋,他们是否也能够平安幸福,阖家团圆?”

方砚知说着说着就被泪意哽住了声音,其实他半点儿都不想哭,可是看着月圆,总想着该是人圆。他摸了一把自己的眼角,转过头来对着沈舒年又是一脸的笑容,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太没出息。

“哎呀,不说这么多了。这月饼你还吃不吃了?”他对着沈舒年挥了挥手上剩下的半块月饼,“你要是不吃了,我待会儿就全部吃了,咱们总不能浪费粮食。”

沈舒年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可以全部拿走。他也不管刚跟方砚知说不能再喝茶了,给自己和他都倒了一杯,推到方砚知面前帮他解腻。

“砚知——”他突然出声,却只是叫了一叫方砚知的名字,没有继续后面的话语。方砚知刚将剩下半块月饼塞进嘴里,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就这样转过头来疑惑地看着沈舒年。

“砚知。”

他仍旧没有说话,可是方砚知却好似突然明白了他想对自己说些什么。方砚知笑了一笑,将月饼吞进肚子,隔着这一张小桌子牵住了沈舒年的手,也学他安慰自己一般宽慰沈舒年道:

“我没事,不过有感而发。”

说罢,他松开手来,瑟缩了一下身子,看起来有种好笑的滑稽。方砚知嗔怪地瞪了一眼沈舒年,然后双手环抱互相摩挲着自己的胳膊,抱怨道:“都怪你,大晚上不睡觉,可冷死我了。”

这人先前还是一副脆弱无助,孤单寂寞的模样,就连沈舒年平日里看惯了他变脸技术,方才也被他糊弄了过去,真的以为这人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没想到才过一会儿,就故态重萌地可恶了起来。

沈舒年哑然失笑,自觉将方砚知甩给自己的黑锅背在了背上,应和他

道:“怪我,怪我。出来时走得急,没来得及给咱们身娇体贵的方大公子带个毯子出来。”

方砚知盯着沈舒年看了片刻,从他眼中看出来了对自己的戏谑和无奈,反而起了兴致,千方百计地想要去闹沈舒年。

沈舒年原先还能见招拆招和这泼皮无赖斗上几个回合,可这无赖行事没有逻辑,实在太过无礼。眼瞧着这人快要黏到自己身上,沈舒年眉眼一垂,笑着拍开了方砚知四处作怪的手。

“砚知。”他幽幽地叹了口气,看着面前仍不肯善罢甘休的方砚知,无奈又宠溺地说道,“你还讲不讲道理了。”

方砚知被沈舒年从身上撕了下来,于是也不再捉弄他。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胳膊肘杵在桌上,托着腮帮子看着沈舒年笑道:“你们读书人才讲那许多无用的道理,在我这里准则只有一条。”

他眨了眨眼,视线将沈舒年从上到下从头到脚地逡巡了一番,见着人一副羞恼又对自己无可奈何的模样,一时觉得有些好笑:“那便是开心快乐就好。”

方砚知突然走了深情路线,沈舒年还没反应过来,险些被他唬住。只见方砚知晃着散落的衣带玩,一边抬眼看着月亮,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我这人待人接物只有一条准则,便是随心所欲。沈舒年,我与你相交甚笃,也希望你不要被外物所累,永远自由自在得便好。”

沈舒年怔愣着看着方砚知,看着皎洁如华的月色落在他的身上,空气中漂浮着的细小尘埃也细微可见,倒真给这平日里惯会招摇撞骗的人泼洒上了一层隐士高人的光环。

他被自己的幻想逗笑了,看着方砚知笑得温和。到底是大户人家养出来的贵公子,就连笑容都一派温和有礼,丝毫不像方砚知一样前仰后合失了体面。

方砚知没搞懂他在笑自己什么,他虽然不能像沈舒年一样说些之乎者也的大道理,可字字句句都是肺腑之言。这沈舒年不感谢自己也就罢了,居然还嘲笑自己,着实面目可憎。

他原本应该恼怒困惑于沈舒年对自己没有来由的笑,可是看着这人微笑着的面容,居然也不受控制地被其所感染,竟也羞羞地笑了起来。

若是有人路过,必定是要惊讶了。院子正中坐着的二人不喝酒不吃茶不赏月,竟然面面相觑互相取笑,当真是稀奇古怪得很。

他们两个都没有管这些稀奇的想法,只觉得迷茫的未来,看不见的前路都在这一声声欢笑打闹中,渐渐变得清晰明了了起来。

第60章

昨个儿着实闹得有些晚了, 导致方砚知今天起床都晚了一些。可是这天却不像往常一样头痛欲裂恨不得以头抢地,反而觉得神清气爽,容光焕发。

他将这一切归功于昨夜喝的清甜茶水, 不像酒精一样害人。喝酒喝懵了后第二天总是头昏脑涨, 喝茶喝一宿反而半点坏处都没有落在自己身上。

他从床上蹦了下来, 踢踏着穿上自己的衣服, 就想去找沈舒年。

沈舒年向来比他早起,今天也不例外。等他将自己里里外外收拾好后, 沈舒年已经端坐桌边, 等着他来一起吃饭了。

眼见沈舒年又将早饭做好, 方砚知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虽然他比自己醒得早是事实, 可是日日早饭都被沈舒年包圆了,方砚知吃人嘴短,总觉得欠了沈舒年什么。

所以他自告奋勇地将午饭和晚饭收到了自己手下,还兴致勃勃地问沈舒年想吃什么。沈舒年见这人早饭还没吃两口就开始盘算午饭的事情,没来由地觉得好笑, 便挥挥手让这人赶快吃饭,不要瞎玩瞎闹。

方砚知看这人又将自己当小孩子,嘟囔着扒拉了几口饭, 嘴里还念念有词, 嘀咕着沈舒年着实是不识好歹。

沈舒年听着方砚知明里暗里地表达着对自己的不满, 心思开阔地不打算和这人一般计较,反而趁方砚知还在吃饭, 从屋内翻出了一张舆图来。

方砚知瞧这东西新鲜, 不受控制地往上瞄了好几眼, 手上拿筷子的动作都慢了下来。见沈舒年已经坐了回来,他实在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赶忙问道:“这是什么啊?”

沈舒年将纸质的舆图圈了一圈,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方砚知的脑袋,和他开玩笑着说道:“砚知,你前些日子说要带我远走高飞去其他地方发展,竟然连舆图是什么都不知道?”

他将舆图在桌上摊开,上面毛笔勾画的字迹清晰明显,甚至还带着些许淡淡的墨香,该是这几天才新添上去的。

方砚知饶有兴趣地向前探着身子,将自己的脑袋凑了上去,在沈舒年身边为自己争取到了一席之地。他看着上面事无巨细的圈圈画画,由衷地佩服沈舒年的细心专注。

他先前想一个人将事情解决,却因为不熟地界而总是自顾不暇,便央求了沈舒年帮忙。今日一见,沈舒年当真比他想象得要靠谱许多。

他心上骄傲,可是被沈舒年教训了一番,难免有些不太服气,强撑着嘴硬回嘴道:“不就是地图吗,我还当是什么新奇古怪的武功秘籍机密档案什么的。”

“你当是话本呢,还武功秘籍。”沈舒年被他逗笑了,抿嘴微笑几声,打趣方砚知的天马行空,“以咱们身处的地界,周边称得上热闹繁华的地区无非就是扬州,云梦,金陵和兰陵这四块地方。”

沈舒年伸出一根手指,每说一处地名,便将手指点在舆图之上,方便沈舒年看得更加直观明确。地图上这四块区域,被他浓墨重彩地添上了好几笔注解,堪称地地道道的旅游攻略。

“这四处地方我都称得上熟悉,看你想要去哪儿?”沈舒年收回手来,掀起眼皮看着方砚知。方砚知凑在一边低着脑袋沉思,沈舒年只能看到他头顶倔强着不肯软下的发旋。

方砚知将碗筷放下,一只手托着下巴,一只手撑在桌上,正在认真思考沈舒年方才和他说的话。他突发奇想,热忱又好奇地问沈舒年道:“这四处地域,是否有好有坏?”

沈舒年闻言,倒真如他所愿地考虑片刻,末了轻轻摇了摇头:“应当是没有的,这四处地域除了扬州我略有了解,其他也就仅仅耳闻,未曾到达。”

“不过书上都说此处民风淳朴,繁荣昌盛。那金陵更是六朝古都,该是不差的。”

话已至此,多说无益,方砚知信奉随心而为。他手指一点,放在了圈出来的扬州区域上,对着沈舒年歪头笑了一笑。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他俏皮地眨眨眼,看得沈舒年心上一动,“我们虽不送别,可是若是加紧步调,该是能够在夏天之前赶到扬州去的。”

“到时扬州城漫天琼花芍药,我与你共赏,如何?”方砚知用手肘杵了一下沈舒年,和他打闹着,话语却是温和至极。沈舒年觉得自己的呼吸都放慢了,只是轻轻笑着,半晌才说出一句。

“好。”

既定下了目标,方砚知便为了这事加紧行动。他一边日夜赶工制作墨块售卖,一边还得分出几分心神留意方大方二最近的动向,日复一日繁忙劳累的很。

这累只是身上的累,心上却松快得很。有着这样一个为之奋斗的期盼,他每日早起都有了盼头。虽然看起来忙忙碌碌,却充实自得地很。

他和沈舒年分工合作,他负责制作产品,沈舒年负责以他的聪明才智将产品外形特色发扬光大。大部分时候方砚知挑大头,剩下的零碎事务就交给沈舒年打理。

他们甚至还制作出了许多稀奇古怪的模具模板,在上面刻上了独属于二人之间紧密联系的图案标识。等着一排排带着独特标志的墨块加工成型后,算是千里之行终于成功迈出了第一步。

长安镇上一如既往的热闹非凡,行人摩肩接踵络绎不绝。在那人来人往的茶馆门口,不知什么时候支起了一个铺子,上面明晃晃地写着几个大字——松烟墨块。

正是方砚知和沈舒年。

方砚知早就不像先前一般别扭拘谨,他没有继续戴着他那花里胡哨的木制面具,而是光明正大的以真面目现身。甚至努力地为铺子招揽顾客,大声叫卖吆喝着。

沈舒年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满意地看着方砚知摊前越来越多地聚集着凑热闹的人们。原先代写书信的顾客认出他来了,惊呼着原来方公子还有这等手艺,当真是真人不露相。

方砚知被人这样一夸,脸上顺势爬上了红晕。他低着头腼腆地笑了一笑,眼睛里却神采奕奕,看起来对那人的夸奖十分受用,大方地表示若连买两块则打八折。

人群之中窃窃私语,有人好奇这墨块是否真得如同宣传一般好看耐用,甚至墨香萦绕。有人为这质疑打抱不平,说自己曾好奇购入一块,着实惊为天人不是俗物。

方砚知看着拥堵在铺前的顾客和好奇打量的游客,生怕这些人挤出个好歹来,赶忙找来沈舒年疏通秩序,嘴里还忧心忡忡地喊道不要挤不要挤,若是购买人人有份。

一时之间,方砚知摊前人满为患,竟是这一条长街上最为繁华热闹的地方。

沈舒年温声细语地安排人排队守序,本来还有人不愿意遵守秩序,可是见这般清风朗月的人要求自己,在这糖衣炮弹的攻势下,竟也收了不耐烦的性子,安安分分地排上了队。

摊前长队如龙,秩序井然,难得一番守序之景。

他喜气洋洋地装货收钱,一点一点存入自己的小金库中,盘算着还要多少银钱才能攒够去扬州的路费。他还得在扬州较为繁华的地段上盘下一间铺子,才能正式在那儿打响自己的名声。

路费要钱,房费要钱,吃饱穿暖都要钱。方砚知原先还以为自己现下的银钱已经足够二人衣食无忧,没想到这样算下来,竟是杯水车薪,万万不够。

方砚知其实不是个有远大志向的人,原先他以为只要能够在安庆村上过好自己的小日子,便能够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如今出了这样的风波,那养老退休的生活早已是梦中幻想。

人总是贪心不足,既然已经有了妄念,他便得为了自己的未来,为了沈舒年的未来,好好考虑考虑未来的走向。

今日能有这番盛景,还得多谢林霜那小姑娘仗义相助。虽然不知道她从何处得到他将要售卖的消息,提前好几天帮他预热造势,或许还不能够这般热火朝天。

他这边耐心十足地打包售卖,那边沈舒年温声细语地告诉顾客注意事项。二人一左一右,倒是默契至极。

可是好时光没过多久,就见人群之中一阵吵嚷,长队从中间被人硬生生地劈开,断成两截,四散逃开。

方砚知不悦地皱起眉头,想要看看是谁这般不懂商贾规矩,居然嫉妒成性公然捣乱。他抬起头来,却见方大方二两个人凶神恶煞地撞开人群,如一堵墙般,挡在了自己铺前。

沈舒年不知什么时候也放下了手上活计,站在方砚知的身前,伸手将他护在了自己身后。他目光冷淡如冰,用一种看垃圾的眼神睥睨着前来捣乱的方大方二。

原先前来购买的人们见两队人马剑拔弩张蓄势待发,不肯上前半步怕殃及池鱼,却不肯错过这难得的热闹,都躲在一旁看着场中局势,啧啧称奇。

“我道老三是靠什么发家致富的,没想到你竟然还有这等手艺,原先倒是我们小看了你。”方大站前一步,恨恨地瞪了一眼沈舒年。他仍旧记得这人相貌温和弱柳扶风,实际手上下手却狠。

他的视线越过沈舒年,直勾勾地投向方砚知身上。方砚知被他点名,虽然心上早有准备,却还是愤怒了起来。

他拦下沈舒年护住自己的手,也上前一步为自己壮着气势,不屑地瞥了他一眼,随即移开目光:“我道是谁这般不识好歹,原来是你们两个。”

方砚知上下打量面前二人,眼神之中满是玩味。明知道这样说会惹怒方大方二,却仍旧不肯轻易放过嘲讽机会:“这么些年,毫无长进。”

“我冲了上去想要在那群不明是非的人面前维护沈大哥, 可是沈大哥却让我不要着急,他自会处理好这些事情。我无能为力,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那群尸位素餐的衙役带走。”

周棠话语虽然朴素,情感却是浓烈,一字一句听得方砚知心惊胆战,好似也看到了沈舒年在大街上被人围追堵截的场景。

“别谢我,现在去衙门解救沈公子出来才是头等大事。”朋友之间无需多言,他不需要方砚知口头上的感恩感谢,三人对月痛饮打打闹闹也是人生一大趣味。

方砚知知道自己多说无益,现下还得想办法将沈舒年从官府里面捞出来。衙门若是徇私枉法不通人情,当真是吃人不吐骨头。他朝阿飞拱手抱拳,便朝着长安镇的方向疾驰而去。

周棠神色惊慌, 看起来像只惊慌失措的兔子。她牢牢地抓住方砚知的胳膊,如同看到了救命稻草。二人互相搀扶稳住身子,周棠高声惊呼, 想让方砚知想出个办法来。

“我不知道怎么办,所以从长安镇上一路跑了过来找方大哥你了,方大哥,你一定要想个办法把沈大哥救出来。”

衙门的位置并不难找,方砚知一路上问了几个摊贩便知晓了具体位置。他之前从未来过这里,看着朱红色的大门,难免有些心颤。

普通布衣百姓是决计斗不过衙役的,他现在要做的是搞清楚沈舒年被人带走的来龙去脉和起因经过,才能方便对症下药。方砚知在衙门外不远处的一个小摊子上坐了下来,看似是消遣休息,目光却一直落在大门上。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大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了,迎面走出来了两个一高一矮的,穿着衙役统一制服的男子,正在彼此骂骂咧咧,心情很是不虞。

“今天沈大哥独自一人上长安镇上采买,顺路经过了我们周家铺子,还和我热情地打了个招呼。我受两位大哥照顾颇多, 本想好好招待一番沈大哥,却没能留住他。”

“我看着他朝前渐行渐远的背影,却发现衙门上的衙役带人堵住了他的去路, 非说沈大哥涉入了一个什么案子里。”周棠义愤填膺, 依旧愤怒至极, “我知道沈大哥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光风霁月, 最是坦荡磊落, 此番如此绝对是被人诬陷了!”

第51章

“等我忙完,会来将她领回去的。”

“老三,你别着急,我会看着这小姑娘的,你尽管去忙你的。”阿飞看方砚知面色焦急,自己却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干着急。他按住方砚知的肩膀,想要给人传递力量:“沈公子玉一样晶莹剔透的人,必定不能受这无名冤屈。”

“希望吧。”方砚知的眼神黯淡了一瞬,旋即又恢复了光彩。他搭上阿飞放在自己肩上的手,由衷地感谢道:“谢谢你,阿飞。”

他们两个做出了方砚知预想的反应,朝着这个吃食铺子走了过来,大马金刀地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一边骂着上面的人不干人事,一边唏嘘着世道不公,人心不古。

方砚知听了一耳朵,觉得可以在他们身上求得一些线索。他理了理衣服,朝着二人径直走了过去,坐在了他们身旁空着的一个位置上。

“老三,怎么这么着急,发生什么事了吗?”

“周棠, 别急啊别急。”方砚知虽然被这个消息打了个措手不及, 可是他到底比周棠年长几岁, 这个时候绝对不能着急。他尝试冷静下来,温声安慰周棠道:“别怕别怕, 告诉我, 你为什么会说沈舒年被衙门抓走了?”

“周棠咽了一口口水, 稍稍镇定了下来, 尽可能用简短又高效的语句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告诉方砚知。她的语速极快,方砚知半点不敢分神,生怕遗漏了什么重要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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