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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是烟波蓝

20-30

见周维扬时不时摸一下鼻梁,棠昭察觉到他大概不太舒服。

迟迟才起身跟上。

棠昭瞥他一眼:“你也就比我大两三个月吧。”

他轻轻地拍一下她的脑袋, 煞有其事地教训:“没?礼貌。”

棠昭揉揉被他碰过?的地方, 没?有再说什么。

她是在想,他不喜欢,要不要再去换一个?

结果?被她盯了没?十秒,周维扬又把?那张原封不动?地贴回去,无奈说:“行了,走吧。”

棠昭看着他拽拽的又拿她没?办法的背影,不禁笑了起来。

跟乖宝宝在一起还是不能?在外面待得太晚,行程稀松的一天结束,周维扬拦了辆车带她回家。

棠昭轻轻了哼了两句歌,说:“刚刚那个歌还蛮好听?的,很浪漫。”

被粉红色封印住的大少爷还在不爽,闭着眼应了一声:“周杰伦的,没?听?过??”

棠昭摇头:“我听?他的歌不太多。”

周维扬安静了会儿,在思忖着什么,随后又嘴角沾上一点笑意,说着:“我也喜欢,适合和喜欢的姑娘一块儿听?。”

棠昭不知道怎么接话,就没?出声了。

她怕说什么都?会掉进他的坑里。

她从袋里取出一个糖葫芦,咬一口,又看看里面:“好多呀,这能?吃完吗?”

周维扬没?当?回事:“慢慢吃,家里那么多张嘴呢,还能?浪费么。”

酸甜交织的口味在她口中膨胀开,她温吞地咀嚼着山楂,侧头看着他。

周维扬闭着眼,让人看不出面色悦不悦,但是不难判断,接纳一个不喜欢的创可贴对他来说还挺难的。

她凑近了一些,悄悄问他:“还疼吗,维扬哥哥?”

周维扬倏地睁开眼,看到她眼底飞驰的霓虹光。

她说完就垂下双目,避开他的视线,只给他留一点耳尖的红。微妙的心事,在暗夜之中,都?显得无限生动?。

他缓缓地翘一下嘴角:“不疼了。”

他想看到她的表情,于是动?手拨一下她耳侧的发,撩碰到鲜红的耳廓,盯着女孩子轻抿的嘴角,周维扬说:“骨头酥了。”-

虽然是周末,到晚上,棠昭还是争分夺秒地学习了一会儿。

诗朗诵仍然在练,上回录的效果?还行,棠昭就没?删,按下录音键,磁带开始悠悠转动?。

海子的诗集摊在桌上。

棠昭随便翻到一页,却迟迟没?有说话。

她今天不太想读诗了。

但是录音已经开了,说些什么好呢?

棠昭把?书合上,握着复读机,稍微整理一番思绪,而?后轻轻柔柔地出了声。

“今天一起去看了《恋爱的犀牛》,他牵了我的手,还给我买了糖葫芦。他的拉链碰到我的耳朵,我的眼镜撞伤了他的鼻梁。

“我给他买了粉红色的创可贴,他嫌难看,但还是贴了,可可爱爱。

“他说我有艺术家的气质,明着夸我,其实在吐槽我,啊,我们一定要看这么文艺的东西吗……

“不过?他还是陪我看完了。

“他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但是对我会比对别?人的耐心多一些。

“因为他说,他的心在我这里就是一块豆腐。

“我会背里面的台词,他跟我说,你的记性这么好啊。我说我看了好多好多遍。

“你是我温暖的手套,冰冷的啤酒,带着太阳光气息的衬衫,日复一日的梦想。

“我就一直等着,用我所有的热情、耐心,一生中所有的时间,我就一直等着,等着,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周维扬,你会一直等我吗?”

说到后面,棠昭自?己都?没?有发现,她嘴角弯出一个小小的可爱的弧。

她闭上眼睛,在回忆由许多心动?的瞬间构成?的今天。冬夜风声依稀,她在暖暖的卧室里守着暖暖的时间。

《闪光的日月》剧本被第一时间打了出来,新鲜的纸张没?几天就被她翻得处处痕迹。

棠昭要演的角色叫小文,一个天才钢琴少女,是个盲人,由姐姐抚养长?大,家境贫寒,长?年住在筒子楼里,一架钢琴陪了她十八年。

姐姐含辛茹苦地奔波操劳,砸锅卖铁供她练琴,想把?她培养成?钢琴家。

小文成?了这个底层家庭里唯一可能?出人头地的希望。

因为要演盲人,棠昭最近为了提前适应一下角色,时不时就把?眼闭上,试图通过?触碰,听?觉,去感受这个世界。

摸一摸椅子,摸一摸门?把?,把?门?打开,再往前摸索着路。

紧接着……

摸到了一个人。

高高的,身材很结实。

棠昭有点惊喜地笑起来:“你怎么还不睡呀。”

周泊谦歪着脑袋看她,温柔一笑:“在梦游?”

她的笑意僵在脸上。

睁开眼,棠昭局促到瞳孔紧缩:“哥哥……”

她赶忙解释说:“不是的,我要演盲人,在训练呢——你现在住家里了吗?”

周泊谦说:“期末周,没?什么课了,回来待两天。”

她面色还是有些尴尬,也不知道说什么,就应了声:“好。”

他笑起来:“早点儿睡啊,大晚上这么一出怪吓人的。”

棠昭也笑了笑,冲他挥挥手:“那我回去睡觉啦,哥哥晚安。”

“晚安。”-

不久之后,棠昭在《闪光的日月》剧组看到了吴星杭。

小文的故事线以爱情为主。

她喜欢的男孩子叫清雨,是她在筒子楼里的邻居,一个叛逆的不良少年,中学肄业,在小街巷里给人修摩托车为生。

两个人青梅竹马,看起来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却偏偏相爱。

因为小文的姐姐反对,这样一个简单干净的初恋故事,结局却很惨烈。

他的名?字里有雨,最后死在了一场雨中。

导演的意图,这两个人的故事很青春,青春就是要有遗憾,有遗憾才有美。清雨要是不死,他就不会让小文刻骨铭心。

更不会让观众刻骨铭心。

红玫瑰要是不凋谢,最后的结局就是变成?蚊子血。

那天开会研读剧本,棠昭正坐那儿揣摩着这话,吴星杭坐了过?来:“你知道我吗?”

他剑眉星目,笑眼弯弯,蛮可爱英俊的一张脸。

棠昭摇头。

听?他这话,他应该之前演过?戏吧。

“你不知道我啊?”他果?然有些惊讶,“好吧,我叫吴星杭,认识一下。”

她平静地说:“我叫棠昭。”

然后握住了他伸过?来的手。

吴星杭的演技很不错。

肖策挺喜欢他的。

身为演员,私底下如何都?挨不着镜头的事儿,只要一开机,能?保证演技和职业素养,就会成?为导演的宠儿。

从那之后,几次戏接触下来,吴星杭跟棠昭也熟悉了一些。

他跟她聊了自?己的一些经历,他在戏校读书,今年高二?,准备考中戏,之前演过?几部古装片,小有名?气。

棠昭心说,怪不得他的演戏方式很学院派,原来是专业的。

他又挺敬佩地跟棠昭说:“你好牛啊姐姐,高三还拍戏,看起来成?绩也不错吧。”

那天,等戏的时候,棠昭在旁边背单词,被吴星杭看到。

棠昭没?告诉他自?己每天只睡五个小时:“有机会就不想错过?。”

吴星杭说:“对啊,这一行就是这样,只要一进这个圈子,就是不停地拍拍拍,连轴转,虽然忙碌,但也算是个好事吧,要是有哪一天突然没?活儿接,那才叫完蛋!”

毕竟算是个小童星,关于职业上的事,他还是很有发言权的。

吴星杭说完,又去跟导演插科打诨。

他挺会耍滑卖乖的,棠昭看不出这个男孩的底色,但能?够从他的身上窥见这个行业的一些面貌。

“哎呀我练了我真练了。”吴星杭坐在小文的钢琴旁边,筒子楼的窗户缝缝补补,黄昏的光被切割得细碎,落在琴键上。

“给你们表演一段儿啊,噔噔噔,克罗地亚狂想曲~”

然后屋里就开始吵了。

棠昭听?着他弹琴的声音,觉得有些崩溃。

单词也背不下去了,还是看会儿剧本吧。

今天要演的是个大尺度的戏,少男少女初尝禁果?。

在这栋衰败的筒子楼取景。

面前一张单人床,棠昭坐在沙发上。

她把?37-45场勾画出来,一页纸上寥寥几笔的描述,写?的全是让人脸红心跳的文字。

甚至不能?够一口气读完,好似她单纯如纸的心思会被那太过?www.youxs.org。

在文字里尚且要喘一喘气,棠昭攥着拳,她很难想象这种戏要怎么演,紧张得像第一次面对镜头。

她想起刚刚吴星杭偷偷跟她说——“没?事儿啊,咱们到时候自?己删几段,差不多意思一下就行,呀,咱俩还没?成?年呢,不可能?www.youxs.org,那观众怎么想啊,广电给不给批啊。”

棠昭被那个词吓懵了,慢慢才恢复一点理智:“可是戏里的人成?年了。”

吴星杭懒得跟她多说:“放心,不能?。”

棠昭过?后才知道他的笃定来源于什么。

吴星杭签了公司,要卖纯情少男的人设,走明星路线,他的老板不会批准他演这种暴露戏份。

即便真拍了,后期也会谈妥,全部删掉。

吴星杭没?跟棠昭说他留的这一手。

她稍显忧愁地盯着他的背影,听?着不知道哪门?子的狂想曲。

让棠昭比较亲切与安心的是能?在这个片场看到李迟。

李迟是周延生派过?来,给他学生当?摄影指导的。

他这会儿刚跟摄影讲了会儿事,实在受不了,点了点吴星杭的钢琴,说:“得了啊你,别?吵人耳朵,就你这还,还还还克罗地亚狂想曲,丢人现眼。”

吴星杭手下的琴声一断,正要狡辩。

李迟忽然看向门?口:“哟呵,小少爷今儿来主动?帮忙啊。”

棠昭眸光一亮,抬头看被人推开的那扇门?。

狭窄的筒子楼单人公寓,破旧的陈设被昏黄光影染成?复古的橙黄。

周维扬挎着书包进来,一身冷凝的色泽,让背景的基调都?跟着沉了沉。

周维扬扫视一圈,看到了坐在旁边老沙发上的棠昭。随后,他回答李迟说:“探班。”

室内很暖和,因为要拍夏天的戏。

周维扬还是头一次见棠昭穿的这么清凉,一件杏色的吊带,布料只能?遮住该遮的地方,脱下来放他手里,估计也就跟握一块抹布似的。

他的视线浅淡扫过?浮凸的曲线。

“怎么穿这么点儿?”

周维扬在棠昭旁边坐下,给她递了一瓶热烘烘的牛奶。

她接过?,偷偷跟他说:“我今天拍情,欲戏。”

周维扬目色一晦,愣了好一会儿,说:“那我来得还挺不是时候。”

见他外套上有雪粒,棠昭问:“外面又下雪了吗?”

“嗯。”

吴星杭是个会看眼色的,立马过?来寒暄:“你就是周维扬吗?你好,我叫吴星杭。”

周维扬扫他一眼,冷淡地嗯了一声。

紧接着,他又看着棠昭说:“你俩成?年了吗就拍激情戏。”

吴星杭纠正道:“www.youxs.org。”

周维扬挑眉:“区别?是?”

“www.youxs.org,耳摩斯鬓,可能?要借助一部分光影的表达,然后拉灯——啪,第二?天,天亮了。激情戏那可就太直接粗暴了。”

周维扬抱着胳膊,半晌应一句:“行。”

这场戏要清场,只能?留几个摄影和导演在。

场记过?来清了一圈人。

周维扬没?动?弹,也没?人请得动?他。

棠昭问他怎么不出去,他说:“没?见过?激情戏怎么拍啊,长?长?见识。”

这儿清着场呢,那头导演跟吴星杭讲戏的声音越来越大,俩人都?快吵起来了。

“就不能?穿着衣服拍吗?”吴星杭说。

肖策冷冷:“你自?己觉得合理吗?穿着衣服怎么上床!”

肖策这个人雷厉风行,说公司不允许是吧?那就打电话给公司,结果?得到仍然是不太融洽的回应,他冲电话说:“事到临头了,你让我改剧本是不可能?的,这段儿必须得拍,而?且非常重要。人女孩儿都?不怕人说呢,你们少在这儿犯矫情!”

吴星杭在一旁,双手抱着拳,像个小狗狗在赔罪:“对不起对不起导演,我真的拍不了啦,改一改嘛,好不好好不好。”

肖策挂了他老板的电话。

其实这事儿,要是硬逼着他演也行,只不过?麻烦的是吴星杭签的这公司是联合出品方之一,到时候人想一刀剪了,哪儿还能?这么跟他打商量啊。

棠昭一直没?插话,就低着头安安静静看剧本。

场记过?来,给看热闹的周维扬解释了句,说这人是童星,还未成?年,拍这种戏害怕影响风评,将来要当?偶像的。

“摆谱是吧?”周维扬懒懒地靠在沙发上,嘴角带点冷笑,“长?得不怎么样,牌儿挺大。”

肖策正在那儿一筹莫展。

倒是李迟,眼睛在屋里滴溜溜一转,拿了个主意:“周维扬。”

被点名?的少年目光一沉。

“你别?在那幸灾乐祸,还笑呢,把?衣服脱了过?来。”

周维扬皱了一下眉,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肖策跟着看向角落里的男孩女孩。

李迟跟肖策说:“让他替一下试试?——这周维扬啊,周导孙子你不记得了?”

又转而?看向一脸懵逼的周维扬:“别?耽误大家时间啊,赶紧过?来。全脱了,一件别?留。”

李迟说着,驱赶着旁边搅混水的男孩儿:“吴星杭你不想拍就快点儿出去,闲杂人别?在这儿逗留,赶紧的。”

吴星杭如蒙大赦,拎包就逃:“谢谢导演谢谢李老师,我撤了。”到门?口还看了眼周维扬:“加油啊哥们儿,看你了。”

周维扬手往旁边探,攥住他书包的带子。

他看一眼旁边没?关严实的门?,还没?来得及起身,李迟倏地扑过?来,按住他手里的包,露出一副“小兔崽子你这回可栽我手里”的表情,獠牙可憎。

李迟怕拍他的肩,鼓励说:“来吧周少爷,别?害臊,不拍你脸。”

第22章 黄昏雪20

肖策有点奇怪, 事情还没解决呢,李迟怎么就把吴星杭那小子放走了。

李迟有私心。

作为?一个摄影师,最?大的职业理想就是拍出美好镜头。

李迟语气不无骄傲:“说真的,我们家?小孩儿身材可好, 绝对比那?小子有美?感, 我还正愁着吴星杭身上那?几块排骨要怎么拍呢。”

肖策将信将疑:“真的?”

“我带大的人, 我当然知道?。”李迟又瞥一眼?那?边角落,发现那?儿的人压根没动弹,他?啧了一声——“过来啊周维扬,给导演看看你腹肌。”

周维扬压着眼?,语气冷冷:“你做梦呢, 我怎么可能?给那?货当替身?”

www.youxs.org。

这事儿万一传出?去,周家?少爷的身价要跌停了。

李迟:“瞧你这话说?的, 不礼貌了啊。”

他?话音刚落, 周维扬的耳侧传来女孩子略带抱歉的一声低喃, 他?紧压的眉眼?松了松,听见她问:“是不是我牵连你了啊。”

事情是这样的。

今天周日, 周维扬略有兴致, 本来打算去上个晚自习,结果半路收到棠昭发的消息, 她就发了几个字:好无聊, 想喝牛奶。

她其实没有那?么无聊, 也没有那?么想喝牛奶。

只是有点想他?。

想他?就想点点他?的头像,说?一些废话。

没想到周维扬行动力超强, 真带着牛奶来见她了。

前?后?不到一刻钟。

在这个节骨眼?上, 事情紧接着就这么尴尬地发生了。

棠昭说?,“对不起啊, 我没想到你会当真……”

周维扬还抱着手臂,一脸冷傲,一时半会儿没说?话。

他?没理会李迟,过了会儿,扭头看向棠昭,问她:“要是我不拍,你打算怎么办?”

棠昭说?:“我怎么打算没有用啊,还是要看导演怎么决定,你不拍,吴星杭也不拍,他?们可能?会找别的替身吧。”

“你还要跟别人拍?”

他?语气偏冷,有点质问的意思。

她不明白,这有什么值得惊讶,甚至生气的吗?

“那?没办法?呀,总不能?不演吧。”

外面雪意变浓,天光渐渐开始暗了。再拖下去,今天没法?儿开工。

周维扬最?后?迟疑了半分钟,半分钟里,做出?了决定。

他?把外套脱了。

拉链利落地滑下,发出?一声脆响。

所有人看过来,唯独棠昭没有抬头。她的手指点在剧本的字迹上,软软的指腹被粗粝纸面真的磨出?一道?灼热。

热意攀爬,蔓延到了耳根。

周维扬起了身:“裤子也要脱?”

有人忙说?:“别别,裤子不用,别耍流氓啊。”

零星的几个工作人员都笑了,不苟言笑的肖策也笑了下。

周维扬:“……”

谁耍谁流氓啊,服了!

棠昭坐着低头,余光里,外套被丢到沙发上,紧接着是里面的校服,最?后?,是一件卫衣。

他?一边脱一边说?:“演员表别写我名字。”

肖策丢过来一份剧本,让他?抓紧时间琢磨一下。

周维扬原封不动甩回去:“不看了,您直接说?怎么演吧。”

肖策过来给他?们讲戏的时候,房间里所剩无几的几个工作人员对着少年美?www.youxs.org:“说?真的,这少爷身材真不错啊。”

李迟一笑说?:“练好几年了,够不够格?”

“就是太白了,细皮嫩肉,也不像修车的啊。”

“没事儿,反正大特写,拍出?来都是黄的。”

“啊?黄的……”

李迟愣了下,冲那?年轻女孩儿啧了一声:“我说?黄色,暖黄!色调!能?别那?么下流?!”

“哈哈哈笑死我了。”

……

要拍的两场戏。一场事前?,一场事后?。

李迟怕肖策碍于面子不敢训周维扬,于是亲自上场看监视器。

第一场戏,他?从浴室走出?来,到床沿,轻轻摸一下她的脸。棠昭坐在那?儿,她看不见,只能?听着他?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走位的时候,摄像问:“李老师,拍到裤子可以吗?”

李迟说?:“可以,这没事儿,本来刚洗完澡么。”

周维扬语气凉凉:“我裤子三万。”

“……”

“……”

李迟甩手:“摇上去摇上去。”

镜头拍到他?背影的一半,另一半,是女孩子沉默地坐在他?身体的阴影之?中?。棠昭讲了两句台词,然后?被要求站起来,两个人站到一个画面中?。

棠昭低着头,听导演安排。

她不需要再脱什么,就穿着刚才?那?件小巧的吊带衫,披散着黑发,镜头里外一样柔弱。

她没有看周维扬的表情,水平的视线里只有他?运动裤的腰带,细绳打了个活结,束住了紧实的腰线,腰腹部线条流畅,肌理分明。

她的眼?睛就像一个小比例画框。

画框里,少年双手插兜,跟她距离不足半米。

虽然没见过吴星杭的肌肉,但是从两人穿着衣服也不难判断,周维扬的线条看起来就比吴星杭有力量许多。

确实是很好看,很诱人。也难怪李迟会跟捡了宝似的非把他?摁过来演戏。

李迟说?:“不行啊,维扬个儿太高了,吴星杭是不是低一点?得给昭昭脚底下垫个东西。”

肖策打断说?:“等等,别垫。”

他?揣摩了一下:“我觉得这样也挺好,不挨肩膀,挨怀里,反而更靠着心脏位置,她贴在他?心口听他?的心跳——不对,不是听,是数。”

两人商量着,然后?下了命令:“周维扬,把昭昭抱怀里。”

顿了两三秒,裤袋里的一只手拿出?来,一把揽过她的腰。

他?抱得很虚,没怎么用力。

下一秒,肖策喊:“抱实点儿。”

“……”

“没吃饭么?手里的劲儿呢!”

他?用两只手把她圈住,她的脸颊严丝合缝地贴到他?左胸。

“昭昭,你也回抱。”

棠昭觉得手臂很沉,她用一种算不上抱的动作,稍稍抬起了一些幅度,两条细腕就松松地挂在他?的腰后?。

周维扬忽然笑了声,声音从她头顶传过来,低低的,很暧昧,只说?给她听:“回抱啊,昭昭。”

棠昭的手往上,碰到他?肩胛骨的位置,然后?慢慢地收紧了两条手臂。

众人在笑——

“演个拥抱这么费劲呢。”

“不能?让少男少女这么拍啊导演,春心萌动会出?事的。”

肖策没理会,接着跟棠昭说?:“数他?心跳,然后?你的手指就点在他?肩胛骨上,等会儿就拍你的手,镜头外的人是看不到心动的频率对吧?所以你要把这种抽象的变成具体的,轻一点,微妙一点,也不要太刻意,能?理解吗?”

棠昭应了一声。

“能?听到他?的心跳吗?”

她动了动脸颊,在他?滚烫的胸膛找到合适的位置。

能?,可是。

好快啊……

他?的心跳在她耳侧,她的心跳在她嗓眼?。

她意外地发现,居然同频了。

抽象的心动落在她指尖,棠昭稍微克制了速度,一下,两下,三下……

直到导演喊了卡。

微弱的日光从破碎的窗花里穿透进来,落在少年的肩膀与少女的指尖。

第二场戏是事后?,要用到床。

棠昭趴在周维扬的怀里,仍然要靠指腹感受异性的吸引力。

简单来说?,就是摸他?。

镜头跟着她的手指在挪动。

她黑色长发扫在他?的胸口,每一根细丝就像一根针,扎着人不疼,但抓心挠肝的痒。

一根的杀伤力都够了,这还几万根。

他?被重重围困,陷入身不由己的境地,背上都出?了点儿汗。

周维扬搂着她的腰,低眸、克制着呼吸,看着她秀挺的鼻梁和说?台词的嘴唇。

她说?:“清雨,你就是我的眼?睛。”

棠昭喊着戏里的人物名,表情带笑,由悸动、满足到愉悦,释然。

镜头只拍着她伏在他?身上探索的样子,动作,台词,神情,短短两分钟,棠昭表现得非常好,没有来第二遍。

不太需要演员表现力的戏,两场过得都挺快的,结束的时候还剩一点稀薄天光,戏中?人却好像熬过了一个世纪。

他?们从镜头中?走散,各自穿好衣服。

桌角的打卡板上,分别写着date、director、camera。

《闪光的日月》。

“这电影名取得挺好的,”周维扬歪着脑袋,一边穿好最?后?一件外套,一边看了会儿这块放歪的板子,跟身后?的女孩儿说?,“衬你的名字,昭昭不就是闪光的意思吗?”

他?回头看她,见她没回答,便笑了下,“走了。”

棠昭没跟他?说?再见。

她低头慢条斯理地围着围巾,看到被他?打开又关上的门缝里,透进最?后?一抹弥漫着雪意的夕阳,在她眼?底留一道?稍纵即逝的美?。

短暂却昭然。

闪光的日月,温吞的隆冬里,关于喜欢的线索和证据,都被记录在了这一场黄昏的雪中?,拓印在胶卷,定格尘封,晦昧而隽永。

这是她迄今为?止,唯一出?不了戏的一场戏。

因为?她拥抱的不是清雨,是周维扬-

棠昭收工出?来的时候,天色昏暗,雪还在静谧地在落,筒子楼很老旧,大晚上的没灯,剧组人还在楼上,院落里一片漆黑,她踩着雪到门口,发现刚刚提前?离开的周维扬没离开,站在高大的铁门前?,他?昂首看着飘雪。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棠昭走过去:“你在等我吗?”

周维扬看向她,冲旁边的车偏了下头示意:“就一个老宋,还分两拨送?”

她看他?背了书包:“你今天也去晚自习啊?”

晚自习不是学校的硬性要求,想上的话就打个申请。周维扬显然不是什么爱学习的人,不过他?今天说?:“还不许人勤奋了?”

他?说?着,迈开长腿往车上走。

棠昭把书包放到腿上,手里握着已经?没温度的牛奶瓶。

周维扬低眸看一眼?,用骨节轻碰一下:“凉了吧,一会儿我给你重买一瓶。”

他?拿过去说?:“这个给我喝吧。”

棠昭没拒绝,奶瓶被他?取走,手中?一空。

她在回想刚才?的事,嘈杂的戏台落幕,曲终人散,夜空静远,世界安逸得好像只剩他?们两个。

棠昭诚恳地跟他?说?:“今天的事,不好意思啊。”

周维扬:“不好意思?我看你摸得挺开心的。”

棠昭:“………………”

她轻轻嗯了一声,对答如流:“因为?手感还蛮好的。”

几秒之?后?,她的耳边传来一声轻笑。

也不知道?他?笑什么,是被夸了高兴,还是在嘲讽她。

棠昭拿了本辅导书在看。

她看书看得心不在焉。

他?以为?她对他?心不在焉。

周维扬不高兴,非要看着她,用手端起她的下巴,在棠昭一片错愕的眼?神里,他?问:“你觉得我身材怎么样?”

棠昭握着他?的手腕,想让他?放手:“不是很多人都夸你了吗?”

周维扬改为?捏住她的下颌,就不放手:“他?们又没抱过我。”

棠昭这回挣脱不开了,嘟嘟哝哝说?句:“蛮好的。”

“多好。”

“99分。”

“扣在哪儿?”

“怕你骄傲。”

棠昭说?完,抿了抿唇,语气近乎哀求了:“周维扬,你别撩我。”

捏一下她下巴,就跟掐了她脖子似的,一脸马上要就义的样子。

用得着吗?

他?说?:“就撩。”

棠昭:“不是,我会流鼻血的,之?前?就是……”

懒得听她鬼扯,周维扬放下了手。

棠昭如蒙大赦。

她顺了一下呼吸,听见他?说?:“我可能?会考北航。”

棠昭转而惊喜一笑:“真的吗?跟北影是不是挺近的?”

周维扬嗯了声:“挨着。”

说?不出?心里什么感觉,但是甜甜的,很轻盈,棠昭问他?:“你家?里人对你有什么期待吗?”

周维扬想了想,“我爷爷想让我当导演,我妈想让我管公?司,我爸——我爸对我倒没有什么期待,他?就希望我别闯祸就行。”

她说?:“那?你怎么不去当导演,管公?司。”

他?温温一笑:“这不是想跟你一块儿上大学么。”

棠昭没有再接话,她对上他?的笑眼?,不再是戏弄人的笑,是给出?坚定的誓言过后?,表示肯定的温存。

周维扬忽然转了话题,问她:“你们有吻戏吗?”

她想了想,认真回答:“可能?有吧,可能?还有一场。”

沉默几秒之?后?,他?说?:“别拍。”

棠昭愣了下,声音放轻:“可是又不是我说?了算,我不知道?他?的经?纪人会不会让他?借位。也许会吧,”她揣摩着,“但是也不一定。”

周维扬看着她,好一会儿,他?掷地有声地说?:“我不介意再当一次替身。”

“……”

这语气,要多拽有多拽。

一个晚上,棠昭沉在了这句话里。

怪不得人家?都说?早恋影响学习呢,她就这么想东想西的,半节课,一道?题都算不出?来。

棠昭晃晃脑袋,不行,她还要考大学呢,她要跟他?一起上大学。

他?们还有很多的时间,她可不能?在这个时候拎不清。

这样想着,棠昭的嘴角缓缓绽开一个笑,神思又回到卷子上,开始仔细做题。

那?天晚修下课,一成不变的萨克斯曲突然变成了流行音乐。

前?奏的声音一出?来,班里就炸了锅。

“哇周杰伦的歌!”

“这什么歌啊?好好听。”

“好像叫屋顶。”

歌是这么唱的:在屋顶唱着你的歌,在屋顶和我爱的人,用星星点缀成最?浪漫的夜晚。

在这阵温柔的旋律里,棠昭打开手机,接到了靓号给她打来的电话。

他?声音沉沉,语气难得的,带点温柔:“好听吗?”

棠昭笑着,嗯了一声说?:“特别好听。”

周维扬说?:“下来吧,我在等你。”

踩着美?好的歌声,棠昭背着书包往楼下狂奔。

棠昭也在等,她在等时间。

她相信,等熬过青涩的、温吞的冬天,一定会迎来暴烈的、自由的长夏。

到时候,她就可以心无旁骛地喜欢一个人了。

周维扬站在人潮之?中?,回过头,看着她朝自己跑过来。

他?们一起往前?,走向十七岁的尽头。

第23章 暗日长01

暗日长01.

夜里七点半。

君宜的观影厅里, 放映机还在运作,荧幕上放着几年前的一部文艺电影,滤镜的色彩很?单薄,长达两?个小时的影片, 画面全然由幽然昏暗的黄色光影弥漫。

暖色是用来反衬故事的冷。

周维扬一个人在黑暗里, 刚处理完工作, 稍稍放松了些,他?扯散了领带与袖口,慵懒地陷坐沙发中间。

手边摆着一盘蓝光碟。

盒子上用马克笔写着:肖策,《闪光》134min导演剪辑版。

是肖策的亲笔字迹。

这版本很?多人都没看过,包括戏里的演员。

这一张碟是周延生问肖策要来的, 听说孙子给他?做替身,他?就想看看, 最后落到周维扬手里, 在他?这儿珍藏了许多年。

拍摄完两?年之后, 这部电影上映,成功得让人意想不到。

不是大赚特赚的那种成功, 而是票房与口碑远超预期, 在国内外都拥有了很?高的话?题度。

剧情内容挺散的,每个人都有故事。缺失的父亲, 病中的母亲。艰辛持家的姐姐, 打破陈规的妹妹, 还有刚刚出?狱,要面对新?社会的大哥。

关于时代与个体的碰撞, 家庭与自我的抗衡与接纳。在痛苦的相爱之下, 是破碎的恨。

电影名叫闪光,却时时刻刻都在背离着光, 血淋淋地拨开?人性的幽暗。

后来,肖策带他?们去?了柏林,也去?了戛纳。

六年前台湾金马奖,最佳女配角的提名,有棠昭的名字。虽然和奖杯失之交臂,但对她来说,已经是莫大的肯定。

她站在了别人羡慕不来的起点。

电影先后在日本、韩国、北美、法国上映。等搬到中国内地的影院,就只剩110分钟了。

周维扬做替身的部分,删了几段。摸腹肌还在,数心跳没了。

周维扬还是不太有耐心看太过温吞拧巴的东西。

他?在影厅睡了一觉。

忘了从哪一幕开?始睡着的,最后,在她的声音里醒来。

棠昭说:“清雨,你就是我的眼睛。”

他?睁开?了眼,同?时,镜头里的女孩也睁开?了眼。

即将落幕的时分,她站在浅蓝色的海潮之外,剪得很?碎的发尾被风吹得扬起。

那件杏色的吊带,在最后一刻的冷色光弧之中让人看穿,它原来一点也不干净,早已经显现?出?了褶皱与毛球。

她面朝着镜头,视线穿过了电影里的第四堵墙,用那双清凌凌的单薄双眼,和每个时空的每一个观影者进行着交流。

在风声水声之中,她用清澈到极致的少?女音,慢慢浅浅地吟唱起那首歌。

“怎能忘记旧日朋友,心中能不怀想。”

“旧日朋友岂能相忘,友谊地久天长。”

紧接着,镜头拉远,慢慢地拍到她旁边的第二位、第三位演员。

歌声叠着歌声,一点一点地壮大起来。

“我们曾经终日游荡,在故乡的青山上。”

“我们也曾历尽苦辛,到处奔波流浪。”

在合唱的声音里,黑幕滚动起片尾演职人员名单。

棠昭排在演员表的第四个。

他?当?时说,这电影跟她名字很?配。

昭昭,不就是闪光的意思吗?

后来她问,那日月呢。

日月合起来就是个明。

要不你就叫小明吧,就在演员表写周小明吧!

棠昭在他?掌心写着这个字,用一脸“我真?是个大聪明”的眼神洋洋得意看着他?。

周维扬皱了眉,一脸无语。

他?还没说话?。

“不许嫌难听。”她先凑过来,吻在他?的额心。

轻轻一下,把他?积郁的心情都吻化了。

简简单单的招式,就让他?束手无策。

她太会谈恋爱。

笑眯眯地哄着他?说:“我想和你一起出?现?,好不好。”

还有什么好不好啊?

狗也行,明也行,他?叫什么都行。

她喜欢的,都是好的。

想到这些久远旧事,周维扬还是会忍不住勾一下唇角,再凌厉的眼波都变温柔。

电影放完了,他?看了眼时间,21:34。

打开?静音的手机,发现?又?漏接掉十几个电话?。

周维扬正打算看一下未接来电,温盈羽的名字跳了出?来。

刚一接听,女人就迫不及待嗲兮兮地喊他?一声:“周总,这么忙呀,打你电话?怎么总挂我?”

周维扬不为所动:“嗓子怎么了?”

“啊?没怎么啊,挺好的。”

“没怎么就好好说话?。”

温盈羽声音一顿,夹不住了:“……靠,好无情。”

他?问:“有正事么。”

“我找你能有什么正事儿啊。”

周维扬略一沉吟,直言:“我记得我应该跟你说过,我不睡女明星。”

对方还笑嘻嘻的,乐观得很?:“早说啊,我明天就退圈!”

男人简直无情到绝情:“退吧,赶紧的,别在这儿给我放烟雾弹。”

“话?说你们这种不缺人爱的公子哥儿是不是都这德性,一点头也不肯低,就不能服个软哄哄姑娘吗?有点儿风度行不行啊?现?在都流行温柔的,不流行冷酷人设啦!”

他?懒得听:“我工作呢,挂了。”

按掉红色键,耳根总算清净了一会儿。

周维扬认真?了翻了一下来电。

下一秒,他?惊讶地发现?,周泊谦一晚上给他?打了三通电话?。

周泊谦一般给人打电话?,对方接不到,他?就不会再催促了。

能让他?两?遍电话?的事,火急火燎。

能让他?打三遍,天打雷劈。

天打雷劈的事是什么?

一个日程提醒跳出?来,他?前几天潦草记的一笔:哥哥、吃饭。

周维扬又?看了眼时间,无奈地按了按眉心,忐忑回电,几秒之后,电话?接通。

他?说:“周维扬,你别告诉我你还在睡觉。”

他?答:“周泊谦,你别告诉我你还在店里等我。”

对彼此了如指掌,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周维扬问:“现?在去?来得及?”

“刚喊了俩同?事,你这电话?回得真?是时候。”

“那改天吧,我请你。”

周泊谦笑话?他?:“都说成功人士睡眠少?,你怎么反着来?”

周维扬也笑:“早说了这成功人士就轮不到我当?,公司给你,我出?去?吃喝玩乐,成吗?”

“那不行,谁不想吃喝玩乐啊?你接着遭罪吧。”周泊谦奚落完,又?正儿八经地关心一句,“说真?的,自己注意休息啊。”

“嗯。”

讲完电话?,周维扬笑意渐敛。

江辙敲门?进来。

借走廊的一点光,他?看到了影厅里昏暗的一隅。周维扬正翻手机呢,西裤裹着长腿,双腿松散地叠着,领带和领口都敞露着,周维扬不会在公司表现?出?太过松懈倦怠的样子,也就看电影的时候能放松些了。

“周总。”

“说。”

江辙说:“那天你让我看看棠昭压着几部片子,一个喜剧,一个武侠。”

“武侠?”

周维扬抬一下眸,有些吃惊看着他?,而后细想,她好像是有段时间在深山里的影视基地待着来着。

这破公司真?会给她挑剧本,武侠片都式微多少?年了。

江辙:“不知道?是不是洗钱用的,不过棠昭在浪潮文化本来就不受器重,内地演员在香港还是蛮难混的。彭亮弄点儿资源全给他?小情人了,那女的长得不怎么样,演技也不怎么样,根本接不住。”

周维扬撑着额,听着莫名其?妙的八卦,没发表什么看法,最后只是说:“你记一下这事儿,回头我去?谈谈看。”

江辙:“啊,您找谁谈?”

“谁压的戏找谁谈。”

江辙迟钝了一下,然后说行。

周维扬想了想,还有什么事么?好像没了。

下班儿吧。

正准备起身,电话?又?响了一下。周维扬看一眼,是一个陌生号码。

“周总你好,我是棠昭。”她的声音淡淡的,没什么语气,很?平静,“我来北京了,现?在在你楼下。”

两?句话?,声音温婉动人,与刚才电影里的声音重叠上。

周维扬眼前浮现?出?她的眼睛。

他?快速地系好衬衫的扣子,又?利落地收紧了领带,起了身,对电话?说:“两?分钟到。”

棠昭刚下飞机就直接来君宜了。

她习惯了单枪匹马,连助理都没带。

她在北京没有可?以投靠的人,哪怕是一辆能接应她的车。

所以棠昭是打车来的,行李和礼物都随身带着。

接机的粉丝送了一堆花和信,棠昭捧着三束。一束紫色的,一束红色的,还有一束,什么颜色都有。

她的脸就陷在五颜六色的花里。

君宜的大厅墙上,用很?多电影海报和公司成绩做着装饰,有一面墙是单独给江敏的。

周维扬说过,他?妈妈是一个很?自恋的人,公司里全贴着她自个儿的照片。

原来是真?的。

棠昭一手扶着行李箱,看着墙上旧日港片的影像。

这些照片并不罕见,毕竟江敏太漂亮,到现?在都还是影星盘点里,美貌打头阵的早年女演员,美丽旧照在互联网上广为流传。

年轻的江敏,在风姿绰约的年华里,一张全是胶原蛋白的脸上没丝毫的褶,漂亮精致到极点的眉眼,满分美貌,完美骨相,所幸没浪费半分,最后完整地遗传给了她的小儿子。

棠昭正出?神地依次看着。

一张卡片被嵌入她的花里,让她回了神。

棠昭一偏头,看到了贺卡上的字迹:【姐姐杀青快乐,祝早日进组哦~!】

粉丝送的,应该是刚刚不小心掉地上了。

周维扬帮她捡好,插了回来。

他?看着她,隔着两?捧花,声音低低地说:“我等你很?久了。”

棠昭想象中的碰面,她应该站在门?口,看着他?款步靠近,然后彼此做出?一个酝酿好的友好的表情,互相点一点头。

却没想到冷不防地一抬头,这人就出?现?在眼前了。

她酝酿的表情在迟钝的神思里失了效。

男人的磁场太强,让她被逼退浅浅一步。

周维扬穿白衬衫和黑色西裤,领带也是深色的。没丝毫特别的正装打扮,但他?个高腿长,肩与腰,无论比例、线条,都是被眼光刁钻的导演认证过的美感巅峰。这样简单的一身,能穿出?利落干净的气质就有绝对优势。

能当?www.youxs.org,当?然不是一般人。

虽然那都是年少?时的事了。

比起少?年模样,成年男性体格的健美更是有增无减。

比起当?年纯纯的赏心悦目,还添了点诱惑力。

诱惑在哪儿呢?也说不上来,这就是一种感觉。

就和人的磁场一样微妙。

棠昭极其?快速地扫他?一眼,极其?快速地欣赏完一遍他?的外形,微笑说:“昨天才杀青,今天就马不停蹄过来了,两?个礼拜叫很?久啊?”

周维扬也轻轻扯了下唇角,眼里没什么笑意:“你也知道?,我这人没什么耐心。”

他?笑起来还是有些纨绔痞气的影子。

仍然很?有个性,但显然没那么锐利了,可?能是克制的结果?。

懂得克制,就真?的是大人了。

周维扬说着,回过头给旁边门?童使了个眼色,对方过来帮她接应行李。

他?忽然觉得腹中空空,本来要说的话?被吞回去?,看一眼手表时间,问她:“吃了吗?”

棠昭说:“飞机餐。”

她的意思是不打算再进食了。

周维扬思考了几秒钟,然后说:“上来吧,聊两?句。”

棠昭一颔首,冲那门?童说:“粉丝送的,您别随便放可?以吗?”

周维扬走了两?步,闻言、又?侧过身看她一眼。

在镜头底下磋磨多年,她如今已经成为训练有素的艺人,不太会有措手不及之类的情绪了。

不过珍视的东西被人碰到,手劲还是不由紧了紧,谨慎之下,棠昭叮咛嘱托,最终得到友善的一句——“好嘞,我给您锁柜子里。”

她这才稍稍放心。

花被挪开?,棠昭一张素净洁白,没沾一点化妆品的脸慢慢显现?出?来,不过她戴了个鸭舌帽,从他?的角度往下看,帽檐几乎把她整张脸都遮住了。

他?只看到女人嘴角温柔的笑意,听见她说句:“谢谢。”

她小跑着跟过来。

周维扬便也回身,继续往前领路。

第24章 暗日长02

周维扬带她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北方的屋内是很暖和的, 她刚刚站了好一会儿,都闷出些汗来了,棠昭没?有在他面前表现得过于拘谨,进门就脱了外套。

她把浅驼色的呢大衣挎在臂弯里, 手?里捏着帽檐, 见周维扬也没?招呼她, 棠昭就自己在沙发坐下了。

她里面穿件修身的打底毛衣,很清雅的白?色,比他的衬衫暗一个色度。

屋里没?人,周维扬亲自帮她倒了杯水。

“耳环的事,谢谢你。”棠昭看着他在门口净水机前的背影, 声线轻柔,一如往昔。

因为躬身, 衬衣的布料绷紧, 贴在他的腰背上, 脊骨与紧实的肌肉形状凸显,几秒后, 随他直起身子, 又隐藏在衣物?中。

“什么耳环。”他好似真?忘了,漫不经心地问了句。

“灵隐寺。”

周维扬把?一次性杯子递过来, 没?什么语气:“客气。”

棠昭抿一口温温的水, 又拣要事问他:“你为什么改剧本?”

“怎么了, 这?兴师问罪的语气。”周维扬在她对?面坐下,两人隔着一张茶几, 说远不远, 能看尽眼?底的情绪,他掺点冷笑, “王子恒找你告状?”

棠昭:“他没?说太多,我只?想?问问原因。”

“还能有什么原因?难看。”

“……”

他说话太直白?,把?她预备迂回较量的心绪都打趴下了。

沉默几秒,棠昭问:“那你为什么又要投这?个项目。”

他说:“因为那小说写得不错,改一改能用。”

棠昭又沉默了一下。

她一路困惑的小小心思,被他两句话就解释干净了。

《暗日生长》的原著很精彩,是前几年很火的一个悬疑故事,棠昭也算是半个书粉,才会想?争取这?个角色。结果看完王子恒的剧本,她打心眼?里也觉得他改得不尽人意。

好好的一个悬疑线,本来险象环生,一环扣一环,被他切割得七零八落。他不讲故事,非要讲人物?,剖析什么人物?生平,犯罪动机,还有原生家庭,导致情节变得散乱,东一榔头西一棒子。

别说观众了,她看完都一头雾水。

文?艺片的导演都有着把?故事内核拍深刻的执着,这?执着放在这?部片子里就形成一个很明显的问题,内核是深刻了,但不好看了。

不过棠昭没?跟王子恒提过这?些事,她一个演员,再怎么努力,也只?能在表演形式上下点工夫了。

况且她非常看好这?个故事的女主?角,一个恋兄的病娇人设,演好了会很精彩。

她好不容易争取来的,不想?放弃。

棠昭低眸在想?这?些的时候,周维扬平静地打量着她。

她头发中长,被松松地绑在脑后,额前的碎发被她无?意识地往后撩,松松地挂到耳后,露出雪白?漂亮的下颌线。

棠昭的脸型变了些,从前是有点肉肉的鹅蛋脸,谁看见都想?捏一下,瘦下来之后,下巴尖了很多,直接导致温柔小意的气质变得淡泊坚韧许多。

想?事情的时候,还是习惯性抿着嘴唇。

见她好一会儿不吭声,周维扬说:“女主?角的高光都给你留着呢,放心。”

他直接的拆穿让她眼?中清波微漾。

棠昭接着问:“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篡改掉导演的本意,会丢掉这?个电影的艺术价值。”

周维扬说:“首先,我不是自己改,我请了专业和逻辑性都很强的编剧团队,他们有考量和分寸。

“其次,你知道王子恒最大?的毛病是什么吗?艺术得不纯粹,功利得不坦荡。对?这?种心比天高的人,我能成全他大?赚一笔,已经是开恩了。

“用这?样的想?法去拍电影,即便为了拿奖,也到处是痕迹。你以为这?样的电影拍出来,还剩多少艺术价值?”

棠昭问他:“那你怎么不干脆把?导演架空了。”

周维扬微微笑了下:“我是这?么不体面的人吗?”

紧接着,他问:“你想?靠这?部片子拿奖,对?吗?”

她轻顿一下,迟疑过后的沉默,就相当于是承认了。

周维扬说:“如果给你选,你觉得是在一个5分的电影里演到10分,还是在一个8分的片子演到8分,更有可能被人看到?”

他一句一句地说服她,让棠昭哑然。

办公室里的灯光很明亮,她低敛着双眼?,看着他身前的领带。

他皮肤很白?,在光下显得更冷了些。

这?副皮相看起来,怎么都觉得不太像老板,可能因为过于年轻,过于貌美。

她莫名其妙地想?,他要是去演戏,能演什么呢?那一类行走江湖,刀尖舔血的角色,出身世家,命途多舛,贵胄沦为浪子。一双窄薄的眼?就如一对?肃杀的叶,指挥若定,决胜千里。

周维扬告诉她:“电影是一个整体,缺一环都转不起来,从剧本到演员,谁的功劳都不能忽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放在一个不及格的片子里,再好的人设都是败笔,你明不明白?这?个道理?”

其实说到底,他没?有必要跟她一个演戏的多费口舌。

但是因为她很困惑,所以他说了这?么多。

名利场上,他再冷酷坚硬,还是为她保留了一点柔情。棠昭笑了起来,缓和气氛:“我只?是问一下,你别激动。”

他说:“我只?是解释,没?有激动。”

周维扬看着她疲倦而?单薄的眼?,能看得出她明明很累了,还要端着礼仪硬撑出一个笑,他的声音放轻了一些:“也没?有凶你。”

“……”棠昭点一点头,轻轻说:“我知道了。”

她又问:“你想?找我谈什么事情啊?”

周维扬不跟她兜圈子,言简意赅道:“谭欣走了之后,公司一直缺一个能充门面的女演员,你愿意加入吗?”

谭欣是君宜之前的人气小花,跟棠昭一个类型,长相清纯柔和,可塑性强,演得了古装大?女主?,也演得了现偶。就是演技差点,在电影圈吃不上饭。

她的起点没?有棠昭好,但是在君宜的待遇很不错,这?几年一直蒸蒸日上,直到今年上半年突然被爆出怀孕,谭欣也没?藏着掖着,很大?方地公开准备结婚的消息,跟君宜这?边的合同也到期了。

好聚好散,周维扬就没?留着她。

棠昭猜测到了这?个可能性,周维扬想?签她进公司。

她说:“彭亮给我递橄榄枝的时候,愣是吹嘘了三个小时,才把?我请进他的公司,你一句话就想?把?事情谈妥?”

周维扬说:“如果我现在还需要做个ppt,向你展示我们的企业文?化和公司业绩,是君宜这?么多年白?混了,还是你白?混了?”

换做别人讲这?话,多少有些狂妄了,但是周维扬有这?个资本,他显然是不打算跟她聊三个小时。

棠昭问:“你的条件呢?”

“我说过,条件你开。合同怎么拟,你看着办。”

“这?么大?方啊……”她开玩笑的语气也很温柔,“我要是说要你三成股份,你也没?意见?”

周维扬说:“可以,考核期半年,你凭本事坐得住这?个位置,我没?意见。”

随后,他又大?方道:“你能让公司市值翻倍,我这?儿也让给你坐。”

棠昭看着灯下的周维扬。

面前的男人,理性,成熟,有勇有谋。他的每一步,都是策略。

又怎么会感情用事呢?

她替自己觉得尴尬 ,来北京之前还惶惑,想?什么余情未了,英雄救美。

她不该惶惑的。

八年时间,足够人走出旧情了。

他但凡多说两句竭力挽留,非她不可的话,或许都能坐实这?个余情未了。

但是周维扬不会多说。

就一句,来不来,你自己定夺。

棠昭想?到了她的前老板彭亮,她想?起她跟彭亮聊的那几个小时。

商人的本质是相似的,但是周维扬跟他们也不那么相似。

他让她觉得很靠谱。

他不需要絮絮叨叨三个小时,也让她觉得靠谱。

周维扬问她:“怎么样?”

棠昭说:“我开玩笑的。”

他莞尔一笑:“听出来了。”

看一眼?手?表,周维扬又问她:“还有什么问题吗?”

棠昭说:“暂时想?不全,想?到再提吧,我回去考虑一下。”

他拨了个电话出去:“江辙,去送一下棠昭。”

她说:“不用了,这?么晚了,你让打工人也休息休息吧。”

他也没?二话:“行。”

几分钟后,江辙还是来了,领她出了门。

到公司楼下,棠昭说句不用送了,跟江辙告别,她准备去对?面车站打的。

不远处,棠昭看见一个穿着鲜亮的女人,正光鲜亮丽地倚在一辆奔驰车前。

温盈羽?

棠昭眯了下眼?,好像还真?是她。

温盈羽正挨着周维扬的车花枝招展地摆造型呢,远远也看见了棠昭,撩头发的动作一顿,“诶,这?不棠昭吗?你怎么从这?儿出来,不会也在泡他吧?”

棠昭:“……?”

女人哈哈一笑:“坏了,怎么成情敌了。”

棠昭和温盈羽拍过一部古装片,演的是一对?亲姐妹。温盈羽长得很深邃,不化妆也明艳动人得很,妆一化上,说颠倒众生也不为过。

棠昭看多了绯闻,还真?以为周维扬和温盈羽有一腿,听她这?么两句话,一些小小的谜团就这?样轻轻松松解开了。

好像心里化了一块冰。

温盈羽揽着她肩膀问:“你见到周维扬了?”

棠昭淡淡的:“嗯。”

温盈羽帮她拖着箱子,好像默认了棠昭是来泡他的,拍拍她说:“你有没?有发现这?人可难追,我这?两天算是弄明白?了,他们这?些高高在上的男人,都不会疼女孩儿的,你等不到他宠着你,就只?能宠着他。”

棠昭问:“那你怎么不放弃。”

“我就想?挑战有难度的啊,听说想?睡他的女人从这?儿排到九环了。我问啊?九环哪儿啊?他说,天津!”

棠昭想?象出了他说这?话时骄矜的神色。

这?么多年过去,已经排出八达岭了啊。

她忍不住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温盈羽问她。

棠昭:“没?什么,我没?那么多闲工夫追人。”

“试试看嘛,说不定他就喜欢你这?款的呢,让你插个队。”

“我不稀罕。”

温盈羽:“妹妹,你别这?么有个性好不好?搞得我很舔哎。”

棠昭没?跟她多扯,指了下马路对?面,“我去那边等车。”

“OK。”温盈羽松开她,转而?进了君宜的大?门,在里面对?着玻璃门照镜子。

一刻钟之后,周维扬出来。

他在西装外面穿了件大?衣,黑色的,冷劲而?凛冽,配合一张俊美无?俦的脸。

“性感死?了,带劲儿死?了!”温盈羽笑眯眯迎过去,捏着嗓子说,“周总今天也好帅哦,我快被你馋没?了,要不要一块儿看电影?”

周维扬扫她一眼?:“你不女明星么,怎么成天闲得没?事儿干?”

他不停留,接着出门。

“看不看嘛?”

周维扬说:“回去吃饭,我饿死?了。”

他腿长迈得快,温盈羽在后面跟着小跑。

“我请你吃。”

他置若罔闻,往车前走。

温盈羽话很多,说个没?完:“周维扬,我今天听了个惊天大?八卦,听说你高考考了快七百分,真?的假的啊?诶,我从前一直以为你们这?种人就是给学校捐个楼就能买个学历,不是,怎么混进来个真?的,你他妈怎么还真?是个高材生啊?”

周维扬到奔驰车前,正要拉开车门——

身后的女人正问道:“那你后来为什么从北航退学啊?”

他的动作顿住。

周维扬徐徐地低下头,看见了车门上一道很轻的指甲划痕。

他回眸,看一眼?温盈羽一手?的延长甲,眼?里闪过一道冷光,皱起眉:“你干的好事儿?”

温盈羽瞪大?眼?,她刚挨着他车站,不小心就那么轻轻刮了一下,谁知道就留印子了啊:“我勒个去,这?都能看到,爱车如命人设立住了。sorry,sorry,我赔你钱好不好?”

“温盈羽你大?爷的。”周维扬上了车,砰一下把?门关上,“离我车远点儿!”

周维扬觉得太阳穴的青筋都在一跳一跳的,很是刺痛。

他一踩油门,把?车轰然开走,尾气混进了冷冽的冬风。

他现在的脾气已经修炼得足够从容不迫了,搁从前,少说能把?她扔出去三里地。

后视镜里,女人上了自己的超跑,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再看另一边后视镜,周维扬的目光滞了一下,他下意识点了点刹车。

棠昭实在没?想?到这?儿的车这?么难打,她在路牙边站了快一刻钟了,打了十个哈欠,排号还有五十多。

捧着一堆花,她觉得自己的样子大?概挺好笑的。风把?脸颊吹得很干燥,零下的天里,冷气一阵一阵流入身体,五脏六腑都好似开始凝固了。

棠昭还是有点偶像包袱的,此刻自嘲地想?着,史上最狼狈女明星非她莫属。

要不去坐地铁算了?

正迟疑着,手?心忽然一脱力,行李箱被人拉走。

男人的声音在芜杂的北风中低沉而?冷凝:“你这?样显得我很没?风度。”

周维扬的车停在眼?前,后备箱开着,他把?她箱子塞进去,再关上门,动作干脆利落,十分迅速,等她反应过来,车门已经为她打开了。

“上来吧,我亲自送。”

第25章 暗日长03

见她花不离手, 这花看着又挺累赘的,周维扬帮她开的是后门,行事举止像极了司机。

他这样不由分说得?很,棠昭也没忸怩, 就进去了。车里很暖, 让她所有的神经一下活了过来。

他问上哪儿。

棠昭给他看她白天定的一个酒店地址, 离这不远。

周维扬:“酒店?”

她没听明白他这个反问的意?思,怕他看穿自己?的窘迫,轻道:“也有几?个能照应的朋友,不过我想着,大晚上的还是别麻烦别人了。”

周维扬只是确认一下地址, 听她回这么一长?串,也了然了她努力?找补的局促。

他开车过去, 大概二十分钟能到。

车里很安静。

谈起工作能游刃有余, 不谈工作, 氛围就变得?有几?分微妙了,连开场白都不知道怎么酝酿。

能说什么呢?

问问他家里人好不好?万一他不搭腔, 好尴尬。

问问他这几?年过得?好不好?还不如问家里人呢。

其实后来几?年, 棠昭跟周家人也不是全无联络,逢年过节, 她也会?去送送礼打个招呼。

都是趁周维扬不在的时候。

他们家人对她还是很友善, 能让她感到释怀的, 也就是在那?间四合院里相聚的时刻了。

周延生说虽然他退休了,要是棠昭有什么需要, 还是能尽管找他。

她笑笑说好, 但再也没用过周家的人脉。

棠昭坐在周维扬的正后方,她能看到镜子里他的眼睛。

周维扬没说话, 沉默地开着车。眉眼里没有戾气,也没有温存,没有任何能表现情绪的线索。

他看起来也不打算说话。

棠昭松了松心态,沉默久了,也不想着缓解氛围了。

他车里没声音,她就自己?把耳机戴上了。

小的时候坐车喜欢东张西望,现在她不喜欢了。

如果在别的地方,看看新鲜世界也行,但这是在北京,到处是往日痕迹的北京。

她不敢看。

棠昭正听着音乐,恍然听见好像前面的人说了句什么,薄薄的声线,像镀了一层霜,覆在歌手的音色之外。

她紧急地把耳机摘下:“什么?”

周维扬稍稍侧过头,重?复道:“我说我去买个东西,你在车里等我。”

她乖乖点头:“哦,好。”

他的车停在路边。

周维扬进了旁边一家巴黎贝甜,几?分钟之后他出?来,给她也捎了一个小袋子,袋子被放在她腿上的时候,棠昭看到了里面的蓝莓贝果。

她有些意?外,迟钝了一下才说:“谢谢啊。”

心里想着,晚餐就吃这个吗?

棠昭合理怀疑他一个人住。

他没接茬。

周维扬没在车里吃,他拿了瓶水喝了口。

她有点想说句什么,但一个周字将要脱口而出?,棠昭有些犯了难。

其实她不喜欢叫他周总,这时候直呼其名也不合适。

于是就省去了称呼,她柔柔缓缓地说一声:“你也要好好吃饭。”

周维扬把水瓶丢旁边副驾:“会?的,女朋友还没找呢,身体素质还是得?保证。”

棠昭低着头,指尖捏着蓝牙耳机,在他这话里,想法浅浅迂回了几?秒,而后将耳机塞进了盒子里。

车里还是安静,但氛围好似没有刚才那?么冷了。

红绿灯,周维扬手脱了方向盘,闭着眼睛在等。

又没话说了。

棠昭看着外面灯光变幻的秒数,又看看他闭得?很安逸的眼睫。纤长?浓密如鸦羽,漂亮得?像女孩子。

时间淌过去二十秒,他的眼皮没有丝毫的波动。

完了,不会?睡着了吧?

棠昭正要提醒一声快绿灯了。

周维扬在这时突然出?了声,他语速慢慢的,也没什么情绪,就问了一句:“彭亮请你进他公司,就把你的工作规划成这样?”

他说完才睁开眼,然后不紧不慢将车子发?动。

棠昭说:“画大饼嘛,谁不会?。”

周维扬沉默两秒钟,冷冷地笑了一声,意?味不明的。

他对人对事总有不屑,但棠昭知道周维扬嘲讽的不是她,他绝不会?对她落井下石。

棠昭现在没有经纪公司,周维扬不是第?一个想签她的人。小公司居多,大公司不缺艺人。

不过因为经历过一些事,她如今对这些人都抱有几?分谨慎。

从前少不更事的时候,被老头天花乱坠的夸夸其谈吹得?动了野心,跟着彭亮去了香港。

后来她所在的这家浪潮文化出?了点事,税务上的问题,彭亮去蹲局子了,他的小情人也被牵连进去,棠昭没了后路,就自己?单打独斗。

那?时候她从北影毕业没多久,在公司拍的一些不入流的剧开始慢慢上映,反响不太好。

棠昭也是那?段时间逐渐意?识到,她最?开始所谓的成功大都来源于运气,因为受人青睐,加上一点点运气,搭了别人的顺风车,她二十岁就走上了戛纳的红毯,成为国内最?受期待的小花,一度炙手可热,广告接到手软。

但人生不可能永远顺风。

因为演技遭到诟病,棠昭反思了一些自己?的问题,表现力?、台词等等,她为了弥补不足,去演了两年多的话剧。

等铆足了劲再回来,发?现自己?被贴上了一些残酷的标签。

糊了、扑街、高开低走。

事业有起有落,她能够接受落差。

就像普通人的生存环境也有起伏,今年降薪,明年升职,都是难以?预料的事。

可是这种事放到演艺圈就会?被无限放大,因为他们获取的名与利远高于普通人。

更残酷的是,等到她再回到荧幕前,发?现这里早就没有她的位置了。

繁华竞逐的名利场,长?江后浪推前浪,浮事新人换旧人。

消失一个月都会?大变样,何况她离开快三年。

“你为什么会?选择我?”棠昭还是忍不住好奇问他一句。

她发?现他们之间还是聊公事更为流畅自然一些。

周维扬淡淡地看一眼镜子:“谭欣没什么事业心,从公司走了基本等于半退圈,我这儿一堆资源,不想拱手让人,也不能砸手里,打算尽快找人接了。能接上手的,没签合约的演员也不多,我总不能去别人地盘上撬?”

于是盘算来盘算去,也就棠昭最?合适。

他说的有理有据,没什么破绽可挑。

棠昭问:“我要是拒绝你你会?怎么样?”

“我找不到你拒绝我的理由。如果你是因为担心别的,没有必要。有什么事我会?比你先承受,我做的决定,我有能力?承担一切后果。”

棠昭怔然。

他连“担心别的”的可能都替她考虑到了。

比如她并不喜欢北京,也并不想回到这里,不想被旧事裹挟,被人指摘。

饵很诱人,但于情,棠昭是真的不该回到他的身边。

也不能和他的名字出?现在一起。

周维扬想到了她最?深的顾虑,他给她打了一剂定心针。

“有什么风风雨雨,也不会?落在你头上,这一点你放心。”

她收敛着眼波,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他说:“利益优先,如果你还想在这一行干的话,北京一定是最?好的选择。”

客观的分析之下,也有一些主观的意?愿。

让她听出?的弦外之音,是挽留。

她笑了笑:“别这么冷静,你好歹也给我画画饼啊,周总。”

他说:“我不喜欢做保证不了的保证。”

怎么会?有人谈合作都这么拽的?

他的眼中?无波无澜,但说话时总有一种笃定的气概。

紧接着,周维扬又对她说了一句心里话:“拿奖的事情你要知道,很多成功都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做好该做的,其他的顺其自然就行。”

她想到他刚刚说王子恒的那?句,艺术得?不纯粹,功利得?不坦荡。

不得?不说,她有点膝盖中?箭。

不过这也是这个行业里很多人的现状。

棠昭说:“有努力?就会?有期待,就好比,这部片子如果票房没有达到你的预期,你也会?难过吧?”

“那?就总结工作,继续努力?。”周维扬说,“我没有时间难过。”

他的每句话都很有道理,且很笃实的落地。

她便?没有再说什么。

棠昭看着他想,她曾经还好奇过,他以?后会?做什么样的工作。

没想到现在管公司管得?也不错。

不过他这样聪明也有魄力?的人,不管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君宜前几?年也在走下坡路,连续拍的几?部片子不过关,加上几?个新兴的影视公司联合起来,有点想打压它?风头的意?思。

周维扬从国外回来,为了维护他四面楚歌的妈妈,一年时间就把公司救了回来,用两部献礼片救的。

那?几?年国内电影市场还在流行类型片。

投资电影不难,但在钱银周转困难的时候,掏空积蓄压在两部电影上面,孤注一掷的行为,大胆到让人后怕。

他很懂得?利用大环境的潮流,也懂得?结合自我的优势。

公司是从前电影制片厂出?来的那?批老电影人创立的,都是影视圈里中?流砥柱的人物,背景都深,都正,www.youxs.org。

所以?君宜从创建初识,定位、风格一直很符合正向的红色风潮,中?央也扶。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扶一扶就起来了。

棠昭漫无目的地想着这些时,用手指在腿上轻轻地写着字。

一撇,横折钩,横、竖、横……

她下意?识的动作,就是写他的名字。

反应过来在做什么,棠昭皱了皱眉,收起那?根不安分的食指。

她对他已?经没什么感情了。

以?前这么做是因为喜欢,因为这个姓氏能给她安全感。

后来是因为惦记。

再后来,就形成了习惯。

习惯保留至今,已?经脱离了他这个人本身的意?义。

如今再相逢,陋习还是得?早日戒掉为好。

到酒店楼下。

周维扬说:“不管能不能合作,今后你来北京,有什么不方便?可以?找我。”

他绅士地帮棠昭取好箱子,没有随她进去,站在深夜里的风里,说着:“多晚都行。”

只当听了句客气话,棠昭点头:“开车注意?安全。”

“嗯。”

跟他告别回到房间,棠昭躺床上,松软了筋骨,给妈妈打了个电话。

方妍雪听完,叹一声说:“维扬还是重?情义的,他想把你留在身边。”

想到他今天的姿态,谈情义好天真。

棠昭笑了:“成年人都是利益为上的,哪有那?么多儿女情长?啊,不要讲得?这么煽情。”

妈妈说:“总之你也算是经历过一些小小风浪了,看多了人心险恶,最?起码能保证他不会?害你,是不是?”

还是妈妈的话容易敲到她的心坎,过了会?儿,棠昭不无感慨地应一声:“是。”

比较乐观的一点是,周维扬想要公事公办的心思太明显了。

他们之间,看起来都没有留恋过去的意?思。

棠昭猜测,他在国外应该挺活色生香的。

她这一站,路过就路过了,真要排个顺序,估计也算是他的前前前前女友了吧。

谁也不会?回头看,这样很好。

棠昭很潇洒,周维扬只会?比她更洒脱。

她对此?松一口气,她真心地觉得?,他放下了就好。

她对自己?很有信心,不会?再吃回头草。

就像他说的,成年人该有成年人的体面。

棠昭在机场收到了几?封信,她把夜灯打开,写了会?儿回信。

一小时后,信被发?到超话。

【来认领啰~】

棠昭的微博粉丝一千多万,说少也不少。

她的回信很快引起一点讨论度。

有人说:真诚就是必杀技,要粉就粉这样的!

也有人说:真的好会?炒作啊,她是懂怎么上热搜的[呕吐]

棠昭现在能够心如止水地看完这些文字。

周泊谦有一句话,让她铭记。他说,你会?面临许多外界的声音,要挑拣着去听。

棠昭真的这么做了,对于中?肯的建议,她照单全收。其余的,她挑了最?难听的听。

她给自己?做脱敏训练,每天读她的差评,读到置身事外,读到没感觉。

棠昭也记得?,有另一个人曾经告诉她,变强大,就不会?有人能伤害到你,你不需要证明什么。

所以?她给柔软的心肠镀上了铠甲,从此?以?后,这些言辞左右不到她丝毫。

如果不能一路鲜花鼎盛,那?就在荆棘里杀出?一条血路。

低谷的这几?年,棠昭是这样过来的。

【姐又糊了一部剧,资源咖的福报咯,你们支持这种人就是压榨小演员的生存空间。】

【练练演技再出?来吧,电影导演有空跟你抠,一演电视剧全暴露了,快被尴尬死了。】

【5分的演技吹成了10分。】

【你们真觉得?她有那?么美吗?好清汤寡水啊,一点都get不到,还没我闺蜜好看。】

【一个金马提名吹了快十年了,出?道即巅峰好好笑。】

【有人知道她跟周家的瓜吗?】

【哪个周?】

【还能有哪个。】

她吃着周维扬给她买的蓝莓贝果时,刷着一则帖子。

正看到抓人眼球的文字,棠昭口齿停顿,准备细细刷过去时,下一秒,帖子被删掉了。

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这种事了。

就因为这个,他们都猜她有靠山。可是熟悉棠昭的都知道,她从来都是一个人。

想了一想,大概是因为提到周了吧,触发?了平台敏感词所以?自动删了。

胡乱地猜测着,因为想看看粉丝的留言,棠昭又回到自己?的主页。

眼前跳出?来六个字:不疯魔,不成活。

这句话是周延生说给她听的,为了鼓励她走好演员这条路。从注册这个微博开始,棠昭就一直用作她的个人简介。

那?时候还没有意?识到,这一些人对她的影响,会?贯穿今后她走的每一步路。

她跟周家能有什么瓜啊?周家的人都是她的恩人-

周维扬的房子买在高层,他坐在客厅,望向落地窗外,看着辉煌的城池熄了灯。

一打开电脑,消息就不停地弹出?来——

广电的人发?消息过来问他要打听什么事儿。

编剧把改过的第?三版剧本发?了过来让他看一看细节。

发?行那?边问他确定要赌贺岁档吗。

来自家里人接二连三的关心,问他吃了没睡了没。

还有几?个狐朋狗友喊他出?去玩。

……

周维扬什么都不想干,谁也不想理会?。他连衣服也没脱,疲倦地坐在沙发?里,坐了好一会?儿,呆呆地看着所有的信息涌入,什么也没干。

过了会?儿,他打开手机搜索框,慢慢地输入了棠昭的名字。

他现在已?经不太那?么执着与频繁地搜寻她的蛛丝马迹了。

可能是因为太忙了吧,忙碌会?挤压掉想念的空间,还有那?些近乎固执的追逐。

率先跳出?来的,是一个比较眼熟的大粉,发?的一则视频。

视频是她今天落地后,和粉丝在机场的一小段交流。

花和信就是那?时候收到的,棠昭从鲜艳的花里探出?一张温和的笑脸,看着来接她的小姑娘们。

“姐姐好久没回京了吧。”

棠昭说:“偶尔工作来一次,结束就回去了,不会?多逗留。”

“这次来干嘛的?谈新工作吗?”

她很从容应答:“来见一个人。”

粉丝纷纷惊呼:“不会?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有情况一定要告诉我们啊昭昭。”

“想什么呢?”棠昭笑了下,一边走着一边安抚她们说,“就一个老朋友。”

短短二十秒的视频,他看了五六遍。最?后的最?后,周维扬也轻轻笑了一笑。

老朋友这个词里,涵盖了他们之间的许多柔情。

第26章 暗日长04

棠昭刚刚杀青一部戏, 最近没?什么事,她就在北京待了几天,她给助理徐珂放了一天假,第二天徐珂就兴冲冲来陪她玩了。

两人趁着上?一场积雪还没化完去故宫走了走, 红墙白雪, 日晷宫灯, 一切如旧。

出门?是长安街,漫无目的地溜达一圈,天气不太好,游人不多,国博门?口有军人在踢正步, 棠昭沉默地走在庄严的氛围里时,接到了霍桉的电话。

他听说她来了北京。

“什么时候见一见?聊聊剧本叙叙旧吧。”霍桉问她。

这是《暗日生长》的男主角, 就是病娇女?主恋的那个兄。

棠昭微笑?说:“好啊, 我昨天看到你店铺开张了, 改天去送个花。”

霍桉立刻跟她敲了个时间。

两人合作?过一部戏,但说熟也没?那么熟, 甚至没?到给他新的餐饮店送花的关?系, 不过因为后面还有合作?,棠昭就没?拒绝。

她想着多条朋友多条路。

徐珂像是第一次来这里玩, 还有新鲜劲儿, 去了趟后海, 走着走着就到了羊房胡同。

棠昭失神地仰头看着这里的枯枝,上?一次来这儿还是在盛夏, 到处还有着浓厚的绿意, 遮天蔽日。

她还能牵着他的手,憧憬很?远很?远的将来。

“昨天上?热搜了啊。”徐珂出声打?断她的思绪。

棠昭说:“嗯, 好像是因为我给粉丝回信,有人说我立人设。好奇怪,怎么这点事都要议论,是不是说明我还没?糊透?”

她这样说着,笑?眼弯弯,心底倒是透着乐观。

徐珂从浪潮起就一直跟着棠昭了,看着她慢慢成长坚强起来,又不失掉内心的温柔。

她对爱她的人仍然是非常真?心的。

这样的人,里里外外,没?有丝毫攻击性?。

怎么有人忍心骂她啊!!

“气死我了,我要开一百个小号骂回去。”

棠昭笑?说:“没?必要,赚这么多钱,让人骂两句怎么了,我已经超级幸运啦,真?的。”

她不喜欢带着戾气。

也不希望身?边的人这样。

说这话时,棠昭忽然想起昨天在电话里方妍雪问了她一句:“会后悔吗?当初走上?这条路。”

棠昭说的是:“人生有很?多路,但走过的只有一条,我不会回头看。”

来都来了,又何?必谈什么后悔。

棠昭在北京也不是全无朋友,温盈羽算一个,吴星杭算一个。

霍桉算半个吧。

他开的是个火锅店,棠昭去的时候,霍桉还清了场,他穿一身?白色,文质彬彬模样,惊喜地接过棠昭的花篮:“怎么还真?买花儿了。”

他温和地笑?着,把花递给侍应生,冲她卖了个关?子:“过来坐吧,再等一个人。”

霍桉年长她四岁,出道也早,演技可圈可点,拿过几次奖杯,有奖项就有派头,纵然他性?情温和,作?为前辈,言行举止间也不难看出一些微妙的优越感。

棠昭不讨厌他,但她觉得?跟霍桉有点合不来。

说不上?来是什么样的感觉。

直到点菜的时候,棠昭点了份香草绵绵冰,刚按下点单的加号,一只手伸过来,又点了下减,自作?主张帮她去掉了。

“女?孩子少?吃凉的。”

棠昭懵懵地看他一眼。

霍桉冲她笑?了笑?,他大概觉得?自己挺温柔的。

她算看明白了,不是视帝的派头,是男人的派头。

他跟周泊谦同龄,勉强也属于“会照顾人”的类型吧。但有别于泊谦的周到细致,霍桉的照顾让棠昭觉得?并不舒坦。

为了防止有绯闻发生,棠昭带了徐珂,除了这仨人——

“约他不约我啊姐!”

吴星杭进了门?就飞奔过来,笑?嘻嘻拍拍棠昭的肩膀。他最近为了拍戏剃了个平头,比青春期的样子阳刚了许多。

棠昭:“说了别喊我姐,你这样装嫩很?可耻。”

吴星杭哈哈一笑?。

棠昭跟吴星杭关?系还挺不错的,两人因为《闪光的日月》当过一段时间的荧幕情侣,国内外的红毯、电影节都是一起去的。

年少?的情谊最为珍贵,哪怕后来吴星杭为了他的“纯情少?男”人设澄清过几次,片子里的床戏和吻戏都是替身?拍的,也不妨碍他们的粉丝嗑生嗑死。

吴星杭的事业发展得?还可以,在圈里算不上?拔尖,但总有很?好的资源,他从高中起就签的那家公司,给他的待遇一直很?不错。

不过前几年,因为他谈了个蛇精脸网红惹恼了粉丝,气疯了一批,气走了一批,对他的偶像形象影响略深,纯情少?男人设崩塌之后,吴星杭这几年换了个人设,开始演笨蛋帅哥了。

顺风顺水的人生路,中间出一点差池,再重整旗鼓启航。

吴星杭和棠昭相?识于微末,经历也大差不差,两人之间有些不言而喻的情怀。

“笨蛋帅哥好演啊,装傻充愣就完事儿了,这人设多时髦,当年我要是赶上?这,能走八年弯路么。什么纯情男孩儿?存天理,灭人欲,搞得?老子谈个恋爱都被喷!”

最后还是点了份冰淇淋,因为吴星杭想吃,他一边拿勺挖着,一边痛快地吐槽。

棠昭低着头笑?。

霍桉就看着她笑?。

“你俩拍的那个电影我看过,”霍桉继而点了点吴星杭,意味深长地说,“身?材真?的很?不错。”

吴星杭气坏了:“我靠,说一万遍了,那不是我!”

“不是你啊?”霍桉有些惊讶,而后笑?说,“不过那也没?人知道,认领了又怎么样。”

“不行,我粉丝天天鞭策我,把刀架脖子上?让我练肌肉,练回十八岁,我他妈的就是练到八十岁也练不出啊,因为那他妈的根本就不是我!”

棠昭绷不住了,笑?出了声。

霍桉又看她:“那你岂不是还得?跟替身?演员接吻?也太敬业了吧。”

这话赶话的,棠昭很?怕聊深,连忙提起了别的一些拍摄经历,让吴星杭也能插两句嘴。

就这样欢欢闹闹地吃完了一顿饭。

棠昭不能说自己多么淡泊,但她现在淡定了许多,不太会喜怒形于色了,好的坏的轮到自己,都能欣然地点点头接受。

偶尔也有一些顽固的小想法,比如对北京的消极印象,说到底,心大一点就能发现,这儿也有着很?多与?周无关?的快乐。

她不是那么的无依无靠,身?边还有一些能够说得?上?话的朋友,就是愉快的事。

因为妈妈说的那句“最起码他不会害你”,斟酌了几天之后,棠昭回到了周维扬的办公室。

她来的时候挺晚了,又是一个黑夜,办公室外月色昏昏。

周维扬的工作?还堆积着,抽不开身?,让助理先招呼她。

棠昭跟江辙坐了好一会儿。

周维扬的办公桌上?有个烟灰缸,缸里浮着一层薄薄的水,水里挺干净的。

这应该就是个摆设,棠昭知道他不喜欢抽烟。

不过这么久过去了,什么都说不准,她不该自以为对他很?了解。

二十分钟后,周维扬跟一个广告商谈完事,回了办公室。

他推开门?,看了眼正站起来的棠昭,冲她点了个头。

见周维扬还打?着电话呢,棠昭就没?急着开口,他穿件黑色毛衣,一边迈着长腿进门?,一边跟电话里的人说再会。

带过一阵簌簌的风,她就站在这股清冷的气流之中。

倏然想起他以前穿一身?黑色的样子,矜傲又冷厉。如今长相?没?变,气质换了,清隽俊美,肃杀又果决。

周维扬收起手机,经过棠昭,步履不停往他办公桌去。

他开口便说正事:“你之前一直没?过审的那两部戏可以上?了,过完年龙标会下来,只不过上?映时间可能要排的晚一些,明年冬天,你到时候等导演通知吧。”

这样干干脆脆的两句话,把她的开场白打?断了。棠昭愣住十几秒钟,眼底闪过一阵不加掩饰的快乐。

天大的好消息!!

“太好了周维扬!”棠昭一个激动难耐,抓了他的胳膊,“谢谢你啊,我真?的等了好久!”

下意识的行为,下意识的称呼,像极了很?久以前的她。

一个简单纯粹的眼神,不掺杂丝毫克制的愉悦,从她的眼底涌出来,又防不胜防地钻进他的心中。

周维扬被她扯着手腕,他侧身?,低眸看着棠昭,再怎么行色匆匆的时间也被凝固在了她的这个举动里。

她笑?着看他,眼波如水。

向他投递的笑?意,撒娇似的。

一点儿没?变,跟从前。

过了好一会儿,在他的凝视里,棠昭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遽然松开手,也缓缓敛了笑?意,神色里恢复一点礼貌和友好。

以及距离感。

“举手之劳。”周维扬没?当回事,在办公椅坐下了。

棠昭冷静下来,也稍稍思忖,试探着问他:“这算是你钓鱼的诱饵吗?”

他讥诮:“我用得?着么?”

周维扬做事情磊落,谈条件光明正大地谈,他不会背后使阴招,也不需要用这些花里胡哨的手段,作?为所谓的诱饵。

周维扬不做讨人欢心,摇尾乞怜的事。当然,谈恋爱的时候另说。

不过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有更好的解释了。

只是单纯想哄她高兴?

想留住刚才那一刻她油然而生的快乐?

算了,说这些干嘛。

他没?脾气地说:“你觉得?是就是吧。”

紧接着话锋一转,又问她:“考虑好了?”

棠昭点了头。

他们聊了半小时,条件都是她提的。

她说把徐珂留着,他说行。

她说一年为期,后面结束一年续一年,他说行。

她说想要接外戏的自由,他说都行。

最后,棠昭被他每一个从容的点头搞得?不好意思,笑?笑?说:“你稍微反驳一下啊,不然显得?我好任性?。”

周维扬爽快地说:“在我的承诺范围之内,谈不上?任性?。”

她俏皮地一笑?:“那合作?愉快啦。”

他没?搭茬。

手里掀着一份《暗日生长》的剧本,周维扬一边看一边说:“快开机了,这几天可能有个剧本围读会,还有开机仪式,你准备着,想要住处你跟我提,不想的话,住酒店也行,省得?自己收拾,我小时候就爱住酒店。”

他最后这句显得?有些抽离主题的话,有些突兀,让她心里咯噔了一下,少?顷,棠昭低低地嗯了一声。

周维扬倒是云淡风轻,他没?看她,讲完就望向了在旁边打?合同的江辙。

“对了,”他问江辙,“是不是还有个女?演员没?定下来?”

江辙说:“有个角色,戏份不多,那演员档期排不开,王导问我们这儿能不能安排一个。”

周维扬看了看剧本最前面的人物小传:“一会儿散会你提醒我一下,我给他找找。”

他放下剧本,又看向棠昭,忽然说:“你头发可以不用剪。”

棠昭不明所以:“啊?”

他说:“我跟导演商量了,角色造型没?那么重要,你要是喜欢长发就留着。”

按小说里的描述,女?主角南乔是个学生头造型,周维扬这一句让她有些多心。棠昭迟疑了一会儿,问他:“周总一直都这么宠溺你的员工吗?”

她说着,浅浅地笑?了下,眼神清得?像一面湖,语气很?是意味深长:“人在温房里很?舒服,但成长的脚步会停滞啊,这样不太好吧。”

周维扬看着她,视线停留在她披散的发尾,软软的,很?干净。

他喜欢她的长发,抱着睡觉的时候,会缠在他的颈窝与?胸口,柔软馥郁,带着少?女?的清新。他喜欢在这清新里,将手指穿进她的发间,把人压在身?下,在只够呼吸的空间里,轻轻地舔舐,看她一点一点害羞动情。

之前公司不振的时候,有几个竞争对手想搞事情,找人拍周维扬的绯闻,拍不到,他们移花接木也能拼拼凑凑弄出来一些假象。

想要诋毁一个人,最有效的方式是从男女?关?系上?下手。

因为涉及到金钱交易,涉及到犯罪犯法,许多的罪名都需要板上?钉钉的正剧。

只有男女?关?系最好嫁祸,反正没?趴人床底,什么都能编。

就跟说女?明星有金主一个道理。

上?下嘴皮子一碰,说你有你就有。

这事对周维扬没?什么影响,他本来就不靠声誉吃饭,况且假的也真?不了。

但他对花花公子这个头衔不太理解,对他隔三差五带妹回家的新闻更是匪夷所思。真?的爱过一个人,怎么能心安理得?与?别人交颈而眠呢?

她是他欲望的起点,也是终点。

听人家总说什么感情洁癖,他可能是有点这种倾向吧,也不知道是不是种病。

要真?是个病的话,周维扬觉得?自己还挺严重了。他病入膏肓,严重到不能接受别的女?人碰他——甚至他的车,他的一切所有物。

这个世界如此复杂,关?于解构爱情的结果,谁都很?难说自己才是那个立场正确的正常人。

他带有私心,希望她留着头发。

棠昭好像会错了意,以为他在容忍她的为所欲为,什么温房不温房的,莫名其妙开始给他上?价值了。

他总不能说想舔她吧?

在他一天掰成两天过的工作?节奏里,周维扬就这么心猿意马了一分钟,看着她的头发,无端想起年少?的自己。

很?快,合同被打?印出来,周维扬回过神,沉声说:“随你吧,你短发应该也挺漂亮的。”

他懒得?多解释,接过几张纸就利落地签上?了名字。

签完,周维扬把纸张转了个方向,用笔压住给棠昭:“签好了给他就行,我去开个会。”

他匆忙到一秒钟都不愿意耽搁,起身?便大步流星离开了。

棠昭握住他的笔,仔细地看了两遍合同的内容,在周维扬的名字底下缓缓地落了笔。

她看着这尘埃落定的结果,看着有几条笔画不经意的勾缠,带着目的的相?遇,让他们走到缘分尽头的姓名又牵扯在一起。

她以另一种方式回到他的身?边。

好在缘分已尽,就不会有更多风风雨雨了。

第27章 暗日长05

江辙把棠昭送走之后, 正好在门口碰见了江敏。

江敏这人亲和力很强,为人总是乐呵呵的,见谁都笑,手里提了一个大大的保温袋过?来?, 冲他招招手:“这么晚了还工作呀小江, 我宝贝儿子呢。”

江辙过?去接应她一把:“您宝贝儿子还在开会?呢。”

江敏说不用不用, 把保温袋敞开,给他看了看里面炖的鸡汤。

“啊~”江辙惨叫一声,揉揉肚子,“我说江总您还缺儿子吗?您看咱俩一个姓,您把我也收了得了呗, 羡慕死了,我也好饿啊。”

江敏真从里面取了个保温桶, 往他手里一塞, 拍拍他悄声说:“去旁边吃啊, 别让旁人看见了,一会?儿都来?喊我妈。”

江辙乐开了花:“那您什?么时候回来?工作?啊。”

江敏笑说:“我现在就是发现啊, 一上班人就老?得快, 等我休息够了再说吧~把脸好好养一养。”

她一边说着,一边快步往里面走。

会?议室里。

头顶还有?几盏灯亮着, 周维扬一个人坐在那儿, 在看手机消息的时候, 几条UC新闻跳了出来?。

娱乐圈没有?新鲜事?,每天的明星绯闻一茬接一茬。本来?粗略看了眼消息就打算撤了, 但下一秒, 周维扬看到了棠昭的名字。

他点进去,看到狗仔前两天拍到她和“老?朋友”聚会?的照片。

桌上四个人, 除了她和助理,还有?一个吴星杭,一个霍桉。

店是霍桉的。

一张聚餐照片掀起?一阵押注热潮,到底谁是她口中的那个老?朋友啊?

周维扬看了会?儿实时评论,一次小小聚会?成了两个男人的对决赛。

本来?光看人气,吴星杭能压倒性胜出,但有?张照片里,霍桉对着她无比温柔的笑,让局面一下被扭转过?来?。

周维扬认识吴星杭,知道他喜欢辣妹,整容脸,审美对他构不成丝毫威胁。

对霍桉,他只是有?所耳闻,手底下新项目的男主演。上回吃饭,霍桉也没去,俩人连面都没碰上。

周维扬知道他能力还不错,在同龄男艺人里,业务水平排的上号。

看到这儿,周维扬又去搜了一下这个人,惊讶地发现他和棠昭居然还有?cp超话。

如果他没记错,他俩在此之前也就合作?过?一部戏,对手戏也不多。

棠昭这种小白花长?相尤其适合做拉郎的对象,通俗点说,叫磕cp的工具人,能清纯能软萌,跟什?么类型的男演员都很搭。

图里霍桉一个宠溺的眼神,就让这个超话人数开始暴增了。

周维扬是眼见着数字涨起?来?的。

他刷了五分?钟左右把微博关了。

回到朋友圈,周维扬找到前几天温盈羽发的一张电影票根。

这回是他主动打电话给她。

周维扬闭着眼坐在椅子里,姿态懒散,在等待接听的半分?钟里,头一次觉得电话忙音竟然如此冗长?。

他眼前闪过?那张餐桌上的笑,轻轻皱了皱眉。

电话一接通,他开门见山问:“找着人看电影了?”

温盈羽说:“找到了,嘿,你不理我我去找了个舔狗,给我伺候的舒舒服服的。我发现哈,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爱情就是个你追我赶的大循环,circulation,你爱我,我爱他,他爱她,翻译过?来?,就叫舔狗俱乐部。”

周维扬get不到她的冷幽默,但挺给面子地笑了一下:“看了什?么片子?”

他视线还停留在温盈羽发的票根上,霍桉的电影,上映一个月了。

他明知故问的。

温盈羽:“霍桉的啊,你看了吗?打戏帅的一批,我新晋男神。”

周维扬回到棠昭的绯闻界面,没细看他们吃饭的图,放大了旁边营销号附上的一张霍桉的写真照,五官还行,脸有?点长?。

“长?得像个葫芦。”他说。

温盈羽愣了下,笑了半分?钟:“哎卧槽,干嘛这样说我男神啊,你丫这嘴也是够毒的。”

周维扬没说话,等她笑够了,才问了句:“你找我到底什?么事?儿?”

他说着,又把《暗日?生长?》的电子剧本打开,看了看扉页的人物小传,演员空缺的那个角色被标了红,是一个和男主角有?染的调酒师。

温盈羽说:“实话实说吧,我最近闲得没事?儿干,真快退圈了没开玩笑,能不能看在咱俩合作?过?的交情上,有?什?么适合我的角色,给我往哪个组里塞一塞?跑龙套的也成。”

周维扬听说了,她前段时间在酒桌上得罪了一个圈里的大腕儿,她来?缠他的目的,他也猜得八九不离十。

听完,他笑了下:“想睡我,还想拿我好处,你这如意?算盘打得真够可以。”

换别人,那叫权色交易。这事?放周维扬身上,资源和色相全他一人出了。

温盈羽笑说:“是吧,我也觉得不错,所以你能不能莫名其妙帮我一把?”

周维扬办事?不拖延,立刻就把剧本发到她的微信上,说着:“有?个项目准备开机了,王子恒的,让你跟你男神搭一把戏怎么样?”

温盈羽愣在他这话里好半天,她就随口一说,怎么还真有?天上掉馅儿饼的好事?啊?!

她忙问:“认真的?霍桉的?”

“他演男主。”

“女主是?”

“棠昭。”

“啊,我知道了,那悬疑片儿是吧?”

周维扬直截了当地说:“你把他泡了,随时来?找我拿好处。”

温盈羽:“就这么简单?”

“小任务,先解锁再说。”

她花枝乱颤地笑起?来?:“不过?跟他比起?来?,我还是觉得哥哥你更性感啦~内娱所有?男演员都比不上你的范儿,独一无二!真心话!!”

周维扬打断她:“不如你男神,尽快把他拿下。”

说到这儿,瞧见外面有?人过?来?。

周维扬说了句:“把剧本看完,明天自己去找王导谈。”

他说完,就把电话掐了,起?身帮江敏开了门。

“没人啦?”江敏左右望望,提着保温桶,笑起?来?,“妈妈给你炖了鸡汤。”

周维扬看一眼说:“知道了,我下班带回去喝。”

“下班?那都凉了,不行,你就在这儿尝尝。”

周维扬拧眉:“办公的地方?就办公,别弄一股味儿。”

他不由分?说把盖子盖回去了,“你怎么跟小孩儿一样。”

江敏冲他做了个楚楚可怜的表情,灵动的一双眼睛不停地眨巴眨巴。

她很会?撒娇,也是靠这一套,结婚这么多年还把他爸拿得死死的。

周维扬抒一口气,最后还是妥协坐下了。

江敏跟他围着桌角坐。

周维扬看着他妈妈很殷勤地帮他整理碗筷,她絮叨着:“我自己做的啊,不是惠姨做的。手艺不精,但都是妈妈的爱唷~~”

他不由地笑了下,也没笑太深,就是想起?了上学的时候,家长?送饭的场景,还挺温馨的。

周维扬问她一句:“我哥也有?吗?”

“有?啊,这个就是他的,”江敏指着旁边的一个桶,“我刚从他学校过?来?,泊谦最近天天在图书馆写东西,打算评职称呢,也是忙得颠三倒四,好辛苦——啊,他还跟我说,你放他鸽子,把他气晕了。”

她说着,点了点他的鼻尖,用教训的眼神:“不许欺负哥哥,下不为例。”

周维扬扯一下嘴角,难以想象那个画面:“好啊周泊谦,居然也学会?告状了。”

江敏笑说:“刚学会?。”

简单的三个字,让他笑意?凝住,周维扬看着她的眼,去探她眼底的情绪。

他妈妈笑起?来?总有?天真之感,好像不谙世事?般,融在一种从没经过?磋磨的状态里。

但那未必是真的天真无邪,只不过?年华与阅历沉淀在其中,就有?了返璞归真的柔情,那是至诚至善的柔情。

“妈。”

周维扬低着眸,看江敏帮他小心地盛着汤。

他缓缓地呼出一口长?长?的气,连同五脏六腑都好似一同流了出去,胸腔只剩一片寒凉,气息的尽头,说话的声音都哑然枯涩。

“你原谅我了吗?”

汤匙碰在碗沿,叮咚碰撞,发出干净又脆弱的声音,像极了一颗未经世事?的少年的心。

紧接着,咕咚一下,沉进了浑浊里。

江敏抬手摸摸他的脸,轻轻地说:“家人之间不要说这样的话,妈妈不想看到你痛苦。”

周维扬敛目,看着那碗热烘烘的鸡汤,过?好久才慢慢地出了声,他说:“我把她接回来?了。”

江敏顿时明白他说的是谁,因为她太清楚地看到,戳在他心底的那一根刺。

“也好。”江敏点一点头,想起?了棠昭,她笑起?来?说,“去年过?年还见到她了,还是傻傻的很可爱,像个小朋友。”

周维扬平静地打量着她。

她说:“做你觉得正确的事?情,不要再留遗憾。”

妈妈的眼角有?了皱纹,努力保养也难挡岁月的痕迹,但她仍然烂漫鲜活,为自己赋予了伤痕自愈的能力,让他明了,历练的尽头是豁达-

棠昭没想到会?在剧本围读的现场看到温盈羽。

人还没到齐,导演也没来?,会?议室里就已经叽叽喳喳好一会?儿了。人多的场合,棠昭不喜欢说话,她沉默地看着改良过?的剧本,很快,肩膀被人拍一下。

“又做同事?咯宝贝儿。”温盈羽笑得很明艳,挨着她坐下,在一个长?沙发。

棠昭见她来?挺惊喜的,眼一亮:“你进组了?”

她把包里的剧本取出来?:“啊,周维扬让我来?的。”

棠昭脸上刚浮现的喜色又僵了下。

她想起?那天他好像是说缺一个角色,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人补上来?了。

又想起?温盈羽说要泡他的事?情。

这是得手了的意?思吗?

如果是那种关系,好像也说得通。

她看着身侧女人明亮的大眼睛,笑了笑说:“嗯,他对女朋友挺好的,不像你说的那么高高在上。”

棠昭也低了头,看着纸上的文?字,轻喃:“其实也挺会?疼人的。”

温盈羽哗啦哗啦翻着剧本,漫不经心地问:“你怎么知道啊,你跟他处啦?”

很多的信息会?从字里行间泄露。

棠昭了然,看来?她揣测错了关系。接着又腹诽,他怎么这么会?吊女人啊?

霍桉进门后,找到了棠昭,在她另一边坐下。

好在沙发够大,三个人坐还算宽敞。他的大衣有?点占地方?,棠昭就往温盈羽那边挪了挪。

棠昭在俩人中间,看见温盈羽够着脖子,越过?她,笑嘻嘻扯了下霍桉的胳膊:“哎,霍老?师,听说咱俩有?场亲密戏。”

霍桉淡定一笑:“然后呢?”

“然后你妹妹嫉妒得发疯,把我k了。”温盈羽做了个手抹脖子的动作?,倒在了沙发上。

霍桉哈哈一笑。

棠昭也笑出了声。

她打心眼里觉得这个女孩儿挺可爱率真的,这种个性加上一张美艳的脸就是绝杀,应该没有?男人会?不喜欢吧?

周维扬会?喜欢这种的吗?

棠昭脑补着两人在一起?的画面,闷闷地想着,他俩要是在一起?应该……也挺般配的。

胡思乱想着,听见有?人喊了声王导。几个人一起?抬头,看见王子恒进了门,后面还跟了个帅哥。

帅哥比导演高一个头,低着头走进来?,腿比会?议桌还长?,高大的身形撑起?一身运动休闲的装束,他戴了黑色冷帽和口罩,全副武装,派头十足,像准备过?境的偶像,让众人一时没看清脸,都以为来?了个新演员,再仔细一瞧——

男人把口罩摘了,原来?是周总。

周维扬视线淡淡,在室内扫了一圈,看到了温盈羽、棠昭、霍桉三个人坐的沙发。

棠昭挨温盈羽近一些,跟霍桉中间留了点空。

周维扬就站在她和霍桉中间,看着两人中间那点空。

刚从室外过?来?,棠昭注意?到他的鼻尖被冻得有?点发红,耳朵暖和地藏在帽子的绒线里。

她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个雪天,他身上铮亮的少年感从未消失。

周维扬没说话,也没逼谁站起?来?,他就抱着手臂站他俩面前拽模拽样地杵着,压迫感十足。

空隙显然不够他坐的,棠昭看了看旁边,一张沙发四个人,会?不会?有?点挤啊?

她正想着要不她换个座位好了,结果打量四周,好像还真没位置了。

霍桉识趣地往边缘贴了贴,拍拍空位,笑说:“来?吧周总,挤一挤能坐。”

他没说话,过?来?坐下了。

棠昭便又往温盈羽那边挪了挪。

周维扬身上有?股强烈的凛冽气息,缠绕了她的体温,棠昭觉得身体里外都凉了凉。

她轻声地问:“你怎么来?了?”

读剧本的环节,他一个投资人,参不参与没那么重要。

周维扬:“我的项目,我不能来??”

理不直气也壮的语气,冷淡又张狂,这感觉让她太熟悉了。

他把口罩握手心里,两条手臂松松地环在一起?,左手戴的那只腕表就恰好出现在她眼前。

是他高中喜欢戴的那只机械腕表,黑色的,很酷炫,搭这一身再适合不过?。

她不由想,这人还蛮恋旧的,一只手表用这么多年。

藏在岁月里的痕迹被一一剥离出来?,太过?相似的境遇在这一刻都成了时间魔法?的一环,让棠昭晃神瞬间,有?如坠进了他们初识的那一段平行时空。

棠昭挪开了眼,她看向王子恒在前面放的一个介绍短片。

室内很安静,大家都在看片子。

没过?一会?儿,棠昭不经意?发觉,她和周维扬之间刻意?隔开的罅隙似乎变小了一些。

她看着两个人挨在一起?的膝盖。

又茫然地抬眸看看他。

周维扬很是高傲,没回视她,就用侧脸对着棠昭,冷冷地吐出三个字:“他挤我。”

棠昭在状况之外:“哦……”

她说着,心里又不太信——他挤你,你就挤我?

于是狐疑地看了一眼他和霍桉中间的位置。

周维扬低头把她视线看回去,他眼神凉丝丝的,明明没什?么情绪,但莫名让人觉得他这一眼很是嚣张。

好像在说,别质疑老?子。

算了,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蛮横得不得了,从一开始就是。

第28章 暗日长06

很快棠昭知道, 他身上淡薄的戾气来源于哪里。

没睡醒。

可能是来的?路上在车里睡的?,总之她太熟悉他没睡醒的?状态了,周维扬在王子恒的?发言里沉默地闭了儿眼睛。

虽然眉眼的?纹路还算舒展,但温度并不和煦, 一股清矜冷傲的劲儿。像在眉心里藏了条冰封的?河, 冰面上吱嘎吱嘎正在裂。这样的时候浑身是刺, 除了棠昭,谁都不能碰,否则扎人一手。

起床气,不是什么好词。

放在眼下倒是无比的?令人缅怀,像是遇见了久违的?袒露。

怀恋过去的?时候, 好的?坏的?都不再计较,连毛毛的?刺都觉得很可爱。

睡醒了, 就得在各种条件里斡旋, 什么都不会再现了。

棠昭看着他们快要碰在一起、其实还有一点距离的?腿。

她不动声色地挪了挪膝盖, 离开了他的?触碰。周维扬没追着贴过去,她勉强判断, 他应该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要挨着她, 只是真的?没有位置了而已?。

棠昭在心中默默缓了一口气,不论如何, 不是故意的?就好。

她稍稍偏过头看他。

周维扬的?骨相很好, 额头、鼻梁、下颌, 线条紧绷利落,这样的?长相放在江敏身上, 漂亮带点英气, 飒爽得很。到了男孩子脸上,组合起来具有一副锐利的?侵略性, 给人相当不好接近的?感觉。

耀眼而恣意。一凑近,视线就会被他的?光芒逼退。

与生?俱来,高?高?在上。

她看着他没有弧度的?嘴角。

可是她明明也?见过他喜欢一个人的?时候,那样软软的?一面。

他的?女朋友……们,应该也?都见过吧。

察觉到周维扬的?眼皮动了动,棠昭收敛了打量。

他睁开了眼。

手探到兜里摸出?手机,两秒之后,屏幕上一个二维码名片落在她面前。

周维扬没说?话,甚至没看她。

不过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扫。

“……”

他现在是老板,她言听计从就好。

是他自己的?名片,她扫出?来熟悉的?头像。

棠昭点了添加,思绪杂糅,忽然蹦出?来一句:“你后来给我?发过消息吗?”

周维扬不明就里:“嗯?”

“没有的?话,你怎么知道我?删了你啊。”

这思路真是有够清奇的?。

他正在备注框里迅速输入她的?名字,闻言手顿了下,轻哂一声:“你蛮有意思的?。”

而后他凉凉地回一句:“早忘了。”

“也?是。”棠昭也?笑了笑,适当缓解尴尬,露出?一副就随便?问问的?表情?,“过去好久了。”

她也?真的?就随便?问问。

早多年前的?事情?了,她甚至都不太确定是不是她先删的?他。

三言两语的?对白里,棠昭又?快速沉进去想了一想,应该是她删的?吧。

因为周维扬没有对她做过任何一件狠心事,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

加完好友,他把?手机息屏,干脆地塞回衣兜,像办完一件公事一般爽利。

眼里没有丝毫可以?供人拆解,拖泥带水的?情?绪。

过了会儿,霍桉起了身,说?去洗手间。

狭窄的?位置总算打开了一些。

棠昭缓了口气,旁边的?温盈羽也?缓了口气。

周维扬没缓,他只是看着霍桉起身的?背影,半分钟后,也?随他出?去了。

霍桉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周维扬就手插裤兜里站洗手池边,他背对着门,还留着旁人进出?的?空间,这姿态,说?堵也?算不上堵。

但不得不说?,这个男人的?气场很强,这无关他的?穿着,言行,当他想挑事的?来意分外鲜明时,他往那儿一站,就是堵墙。

“周维扬。”

霍桉走过去,喊了他一声,笑笑说?,“你应该比我?小几?岁吧,喊名字是不是更?合适?”

周维扬看他一眼,眼里没什么不快。对于喊不喊他周总,怎么称呼,他倒是无所谓。

他瞥一眼霍桉递来的?烟,但没接,晾了他五秒钟左右,霍桉也?没让自己尴尬,那根在手指间的?烟还夹在手里,不过利索地转个朝向,衔在口中,点了火。

说?到年纪,周维扬就想到霍桉今年应该有三十了,跟他哥一样大。

爹系男友?这个人设倒是不错,很前沿,会让人产生?安全感。

放这人身上,安全感里就掺进了迷幻剂。

“你经纪人哪个?”周维扬一贯直来直去,懒得跟他周旋废话。

霍桉说?了个名字。

“来了吗?”他问。

“没,找他有事儿?”

周维扬道:“让他有时间来找我?谈。”

“都是成?年人,如果不是工作交接方面的?事,你直接跟我?说?也?可以?,”霍桉挺友好地笑了笑,“不然怎么感觉像老师叫家?长,好奇怪。”

周维扬很干脆地就说?:“既然你抢着听,那我?就直说?了,你原封不动向他转达就行。”

“好。”

他问霍桉:“你知道一个艺人靠什么撑着能走得最长久吗?”

霍桉真的?揣测起来:“演技?”

“是艺德。”周维扬语气冷凝地说?着,“业务能力决定一个演员的?上限,艺德决定下限。艺德损耗得越快,这条路结束得越快。派的?上用场的?时候,演技,奖杯,是你的?光环。穷途末路了,就全是泡沫,到时候还想往上爬,但什么都踩不住。”

霍桉听完,有稍稍的?怔愣,而后很快还是端起那副很从容的?笑,“周总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周维扬也?笑一下,意味深长的?:“有心的?人听得懂。”

霍桉:“您平时给自家?艺人就上这些课?听起来不错。”

他说?:“光明磊落的?人不需要上课。”

周维扬说?着,也?不讲告辞,没打算接着跟他扯下去,回过身就走了。

霍桉又?被他晾在那儿,他看着男人离去的?身影,默默抽完了一根烟。

周维扬没再回去,他下了楼,在王子恒的?公司楼下,碰见行色匆匆来找他的?江辙。

“什么事儿?”他掂了下手里的?车钥匙,往门口去。

江辙快速跟上:“他公司——啊,就是那个霍桉,他那边听说?电影宣发是我?们做,说?想提供一点营销手段,看能不能给电影预热一下,就之前那个消息,他跟棠昭吃饭那回,是他们自己拍给狗仔的?,结果舆论反响还不错。嗐,说?白了想跟咱炒作呗。”

周维扬并不意外,轻描淡写道:“猜到了。”

“我?怎么说??”

“给他回一句话就行。”

张扬的?阿斯顿马丁停在门口,车门像是天鹅翅膀撑开。周维扬坐进去,把?钥匙卡进槽里,轰然踩下油门。

“什么。”江辙立刻就把?电话拨了出?去,等他发话。

周维扬说?:“先做人,后做事。”-

棠昭跟温盈羽的?车回去,徐珂是在周维扬走了之后来的?,她也?在车里。

温盈羽的?话很多很密,徐珂也?不相上下,两人凑一起,你一句我?一句,棠昭想安静看会儿东西?都不行。

外面天也?黑了,她把?剧本合上,打开手机,看到自己已?经被拉进很多个工作群。

车里两个人正好聊到了周维扬。

“就签了一年?你们这合同?怎么跟过家?家?似的?。”温盈羽知道了棠昭进了君宜的?事情?,她说?,“说?真的?,你不如努努力把?他攻略了,这才是长久之计。当老板有什么意思,当老公才够劲儿。”

“短约方便?跑路啊,”棠昭淡定地笑了笑,“攻略就算了,志不在此。”

上一次她说?我?不稀罕,这一回又?是志不在此。

温盈羽不理解,她快被周维扬迷死了,怎么还会有女人对他无动于衷的??一边开着车,一边煽动说?:“你知道他什么背景吗,我?听说?他小时候住故宫旁边,就南池子那一块儿,牛逼格拉斯,你真一点也?不心动?”

棠昭看着手机屏幕的?视线失焦一瞬,指尖不轻不重地抠在手机壳上,她低低地应一句,想把?这个话题搪塞过去:“换女友太勤快的?我?不喜欢。”

徐珂也?说?:“多情?自古空余恨嘛,我?也?不喜欢那种花花少?爷,女朋友一箩筐,床上爱你爱到死去活来,提起裤子翻脸不认人。”

“多情??”温盈羽想起一件事,“哎你们有听说?吗,之前有个女孩儿,北影的?,叫什么我?忘了,想攀他关系,装醉让他把?她送学校,周维扬看出?来她那点小九九了,虽然嘴上没揭穿,但明眼人都知道他不会再跟她合作了,他很讨厌别有用心的?人,你把?刀架脖子上强迫他都行,利用不行,那就坏了他原则了。”

她说?:“他哪里是多情?啊,他是无情?。”

棠昭知道这件事,他跟那个小艺人的?名字出?现在一起过。

但她还真不知道是这么个走向。

那些真真假假的?桃色新闻里,温盈羽的?名字叉掉,小艺人的?名字也?可以?叉掉了。

她默默地想。

“那他后来送了没啊?”徐珂问她。

“当然没有,”温盈羽说?着,转而又?笑嘻嘻露出?一副迷妹表情?,“我?发现哈,周维扬有一点特别有魅力,就是他很公私分明。生?意上的?事不在床上谈,这样的?人很有原则,你不觉得吗?做人的?原则挺重要的?,特别是男人,不然裤子一脱就找不着北了。”

徐珂:“啊?那在床上谈什么啊。”

“床上?床上也?没什么好谈的?,大就行了,硬就行了,带劲就行了,都别互相惦记太多。”

温盈羽说?话太直接,搞得棠昭常常被荤得头晕脑胀。她扶额,用关节碰一碰烧灼的?太阳穴,没再听她们聊天,耳机一戴上就看到了周维扬给她发了个消息。

他也?没多说?别的?,是一个天气预报的?截图。

地区是在朝泠,零度上下,有雨。

两天后,新戏要在那儿开机。

棠昭也?不知道接什么话,斟酌了半天就寒暄似的?问一句:你去吗?

周维扬:我?看起来很闲?

“……”

不去就不去吧,干嘛凶人啊。

罢了,别对老板有意见。

她乖乖回一个字:好。

《暗日生?长》的?取景地挺多的?,第一站就在朝泠,一个中南部山里的?小县城。

出?发这一天,棠昭来亲戚了,还隐隐有点痛经迹象。

她是这几?年开始痛经的?,常常熬大夜戏,把?身体弄得亚健康,这里不舒服、那里不舒服,都是常有的?事。

坐在从市区辗转到县城的?中巴车里时,棠昭一脸一蹶不振的?消沉,用手捂着坠痛的?肚子。

不过即便?这样,旁人跟她搭话,她还是会温和地笑一笑。

长大以?后,笑就不光是因为开心了,还因为礼貌,因为要亲切,要让镜头外的?人舒服,表情?就成?了需要修正的?一环。

因为疼痛或失落而皱起的?眉心,因为难过伤心而泛潮的?眼波,因为犹豫而紧压的?嘴角,都是要被摒弃掉的?多余表现。

不管遇上什么事,笑一笑就行。

温盈羽回头看着后面的?人,说?:“周总这么闲啊?还跟我?们一块儿拍戏。”

周维扬懒得搭理她。

棠昭也?瞧一眼后视镜。

斜风冷雨拍在窗上,后面坐着一尊大佛,正戴着耳机开电话会呢。

耳边飘过温盈羽的?一句话——

这样的?人很有原则,你不觉得吗?

棠昭好想笑。

真有原则啊……

语气再坚决,第二天也?能变卦。

温盈羽又?凑到棠昭面前问:“他陪你来的??”

陪这个字,太暧昧了。

棠昭摇头,跟她说?:“我?没有经纪人,他说?我?的?事情?他全权负责。还说?——”

她一边说?着,一边回想,今天在机场碰到他时,周维扬怎么跟她解释的?。

“有些人居心叵测,大灰狼虎视眈眈,嘴都张开了,小白兔还在……”

见她想得费劲,温盈羽接上一句:“还在玛卡巴卡?”

棠昭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就是说?你傻,反应慢半拍。”

她笑了,“差不多吧,不过谁是大灰狼啊。”

温盈羽扭头看一眼面色平静的?周维扬,又?看一眼他旁边同?样很平静的?霍桉。

最后看回棠昭脸上,戳她脑门:“你果然在玛卡巴卡!”

“……”

棠昭眩晕。

开机的?地方在一个山脚,山上有古刹,庙宇森严,被青烟拢在其中,隐隐传来低频沉缓的?钟声。

车子停下,车里几?个演员挨个下去。

周维扬的?电话也?打完了。

他看了眼棠昭的?方向,她好像是睡着了。

旁边人纷纷起身,她也?坐着没动。等人散光,周维扬到她身边,看一眼她苍白憔悴的?脸。

不止是睡着的?问题。

“你怎么了?”

他稍稍折身,手撑在她座椅靠背,仔细去看她低下头时的?神色,“不舒服?”

棠昭睁了眼,强撑出?一个笑,说?:“只是痛经。”

痛经?

他没见过她痛经的?样子。

周维扬不觉蹙了眉,稍加思索:“以?前不这样。”

听他不经意地说?起以?前,棠昭的?心口像被插上了一把?针,尖锐的?刺痛,来势汹汹,让她发不出?一点哀鸣。

她见过他这样的?眼神。

那一年在故宫的?雪里,她跳了很久的?舞,他过来帮她披上一件衣服,揉着她的?脑袋说?:不拍了,没关系,我?说?了算。

他为她顶撞了爷爷。

她的?老师凑过来,小声地说?:他在心疼你哎。

就是这样的?眼神,她忘不了的?。

是心疼。

周维扬对她,居然还有这种情?愫吗?

棠昭说?:“没事啦,我?不严重,过会儿就好了。”

周维扬接着又?问她:“你吃什么药吗,缓解一下,我?去买。”

他的?身子压得低了些,为了跟她说?话,迫近到挡住了她眼前稀薄的?天光。

她只看到他清澈得不再能藏住心事的?眼。

棠昭想看一看窗外在翻箱子的?徐珂,但被周维扬的?手臂遮住视线。

她抬手把?他手扫开,也?一同?扫落他碰壁的?关怀。

她还是习惯他冷落疏淡。

他这样子,突然让她觉得惴惴不安。

“周总。”

每一次喊他周总,字正腔圆,掷地有声,都作为划清界限的?标志。

生?疏得要命。

“你知道为什么我?不和你签长约吗?”

棠昭轻轻地出?声,她就这样清清柔柔地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周维扬在她平静的?眼神中,徐徐地松开了眉心,也?松开了紧绷的?情?绪。谈不上释然,他只是顿悟了自己的?越界,在警钟里褪去了一抹温情?。

他再清楚不过。

她要让事情?在她的?可控范围内,要把?这把?衡量距离的?尺握在手里。

她需要看到一切清晰可见的?时间、距离、警戒线。

不能让任何抽象的?情?绪涌动在他们之间。

一定要丈量分寸。多一寸,进一尺,都不可能。

小白兔早就不是小白兔了,温温柔柔地给人递最尖锐的?刀子。

周维扬站直了身子,没再靠近,但仍然看着她,冷静地解释:“力所能及的?事,该做我?就做,没必要这么多心。”

棠昭指了指窗外:“我?箱子里有,徐珂在帮我?找。”

最后,他淡淡说?了句:“随你吧。”

周维扬说?完就下了车,撑开伞走进了雨水中。

棠昭还没有从回忆里抽身。

很久以?前,她也?会大逆不道地想,要是没有分手就好了。

那样她就可以?留住他的?心疼了吧。

不是为了前途,事业,她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哪里有这些复杂的?想法呢?只不是因为,是真的?很喜欢。

初恋的?意义就在于,他塑造了她的?爱情?观。在那之后,就不会为他人更?改了。

棠昭沉默地看着男人在雨中的?背影,想起那一年,他和她并肩走在风雪弥漫的?南长街。

有许多的?感情?很纯粹,甚至不需要区分清楚是友情?还是爱情?,两颗豆腐做的?心碰在了一起,从此以?后在你身旁,我?就是全世界最柔软的?存在。

遗憾的?是,岁月把?豆腐也?打磨成?了伤人的?刀剑。

第29章 暗日长07

棠昭的痛经程度算轻的, 吃了粒药,十几分钟左右就见效了。

她下车之后,被场务拉去试了下戏服,一件洗旧的冬季校服穿在身上, 校裤是浅浅的灰, 头发是昨天剪的, 到下颌长度的妹妹头,为了配合人物?形象,发尾还做得参差不平,有种凌乱破碎的美感。

故事的主线是在大都市。

在朝泠的戏属于电影里的闪回部分,是孤儿院领养回来的妹妹许南乔和她的哥哥许酩生相依为命的老家, 她演的是十六岁的回忆。

棠昭已经很多年不演学生了,她在镜子里看了好一会儿自己穿校服的样子, 感谢妈妈生了一张能装嫩很久的脸, 从前有个?导演说过, 棠昭这长相就是到了三?十岁也?能演学生。

开机现?场在山脚,香烛搭好的时候已经停了雨。棠昭晚了些出场, 过去时一个?出品人在前面发言。

“哇哦, 好嫩。”不知道队伍里谁喊了一声。

不少人回头看她。

校服里面充了棉,衣物?臃肿, 但人很消瘦, 在她身上仍然?显得单薄。

棠昭走进人群里, 被这身装扮削弱了星味,沾一点潮湿郁气, 进入人物?的气质里, 一下就被揉进了这座长年阴雨生霉的小城。

“棠昭——快来!”温盈羽站在第一排,小声地喊着她, 拉着棠昭左看右看,扯着她的脸说,“清水芙蓉啊我的老妹儿,今年多大啦?”

棠昭笑着,正想?说句什么,察觉到另一边耳侧有人在注视。

她偏过脸去看,对上的却是周维扬别开视线的一个?扭头动作。

棠昭忘了要跟温盈羽说什么,笑意是先停住一瞬,而后才慢慢地敛下。

温盈羽跟她咬耳朵,“你有没有发现?这俩人磁场不合。”

她说着,两根手指岔开,玩连连看似的,点着那边两个?男人。

霍桉和周维扬。

他?们中间的确隔了些距离。

棠昭说:“看着还行啊。”

温盈羽:“很微妙,暗流涌动。”

难不成有什么仇吗?霍桉看起来挺老好人的,不像是会跟人结怨的性格。

即便不合的话,大概率也?是姓周的在找茬吧。

棠昭不想?揣测别人,便没说什么。

快结束的时候又下了点毛毛细雨,有人沮丧地喊一声:“坏了,什么破天啊,今年怎么出师不利。”

站在前面一直没说话的周维扬出了声,音色挺沉稳的,一下把丧气话扭转了过来:“遇水则发,好事儿。”

他?带头鼓了掌,调动了气氛。

随后个?个?都?跟着拍了手。

“好好好,一定好!”

“大卖大卖!!”

被山包围的城市,到处蔓延着青灰色的雾。雨水也?洗不净,迷雾被越冲越浓。

棠昭入住的地方是一个?小宾馆,也?是他?们的取景地之一。

霍桉说在这儿体验一下戏中环境,搞得棠昭也?不好意思?自己去住酒店,说是宾馆,其?实类似于十几年前的招待所,去年刚刚重新装修过,环境没有棠昭想?象得那么恶劣,体验体验也?不错。

她不想?徐珂跟着她受罪,就让她跟着温盈羽他?们去了星级酒店。

故事里的哥哥妹妹就住在这样一间房里,用一片帘子隔开两张床,挤着挤着过完了前半生。

电影的第一场戏,当天下午就开拍了,棠昭要和一个?配角演员对戏。

这个?男演员比她小几岁,戏里两个?人是同班同学,男生对南乔有几分好感。

南乔撑着伞,在细雨蒙蒙中,她蹲在路边,吃力地翻一块陷进地里的石头的时候,听?见有人喊了声她的名字。

“南乔,你干嘛,捡钱呢?”他?笑着跑过来,看一眼被她掀开的石头。

女孩子纤细的手指,捏着一块不规则的粗粝小石。

因?为常年没有光照,石头底下阴暗潮湿,布满青苔与霉菌,灰扑扑的镜头里,还有蠕动的蚯蚓。

“咦,什么东西,恶心死?了!”

男生发出呕吐的声音,啪,一脚踩了下去。

石头又被踩回坑里。

下一个?镜头转到放学回去的路上,男生兴冲冲在跟她耍宝逗乐,南乔只是垂着脸心不在焉地应,她在想?她的哥哥。走着走着,她突然?停下了步子,因?为低血糖发作,南乔晕了过去,男生抱着她在雨里跑了一段。

冬天拍戏说台词嘴巴会有热气,防止在镜头里太?明显,棠昭吃了几块冰。

周维扬来的时候,她正演到晕倒的地方。

不知道抱了第几遍,男演员看起来有些体力不支。

周维扬在旁边屋檐底下坐下,看见了装冰块的小碗,里面的冰化?掉一部分,变成薄薄一层水。

他?心血来潮,捡了一块冰含嘴里。

彻骨的寒气钻透身体,与她感受同一种温度。也?稍稍冷却了无意识中,差一点就从深处泛滥涌出的情感。

他?们在那淋着雨演戏,周维扬就衣冠楚楚地坐旁边看着。

棠昭收工的时候,徐珂提着伞飞快跑过来,给她递一块毛巾。

她透过薄薄的雨水看到男人在檐下松弛倚坐的样子,她的冰块被他?吃完了,寒气从凛冽的眼波流淌出来。

棠昭简单擦了擦刘海,正要去问问导演意见。

跟她搭戏那男演员追上来,说:“姐你减减肥吧,我实在使不上劲儿,看我这手抖的。”

加上走戏一共也?就拍了三?遍。

棠昭说:“我才90斤出头,再减人没了。手抖看起来很严重啊,你赶紧去医院查查吧,听?说这情况是肾亏。”

闻言,众人都?笑起来。

男演员愣了下,这种时候他?要是生气就显得格外小心眼了,于是跟着尴尬地笑一下。

周维扬在一旁,也?无声地翘了下嘴角。

装冰块的小碗底下压着一份剧本,是棠昭的。

他?低头就看到《暗日生长》这四个?印刷字。

两个?不能相爱的人,藏在暗日之下的隐秘爱意,不受控地蔓延滋生——

这是电影的主题。

灰蒙蒙的天色,很衬这个?基调,故事就是由这样颓丧的阴沉色块拼出来的。

周维扬怕碗上融化?的水珠弄湿纸张,于是用指骨把碗往外抵了抵。

动作晚了些,纸面已经有点湿了。

几粒水珠洇在棠昭手写?的字迹上,轻细的笔锋边缘被晕开,小而隐晦的字慢慢地狼狈铺陈,在剧名之下,她写?的是:不能相爱。

没有头没有尾的四个?字,无意袒露的笔迹,就像是石头背面的荒芜-

因?为明天有跟霍桉的对手戏,棠昭下戏之后回去简单吃了点东西,就马不停蹄跟他?在楼底下大厅里对了会儿戏。

棠昭不会让男演员进她的房间,也?不会进别人的房间,这就是她能做出最高的防范之策了。

霍桉还是很有职业素养的,即便在嘈杂的大堂,也?很快能把她带到情境里。

“明天在台球室拍,下午你拍戏的时候我跟导演去勘景了,你后来去看过了吗?”

棠昭:“还没呢,我一会儿去看看,在哪里啊?”

霍桉点了点地面:“就这栋楼,一个?半地下室。里面放了很多机器,你过去就能看见。”

“好。”

跟霍桉聊了没多久,棠昭回去洗了个?澡,她看了眼时间,不算早了,就没下床。一直到夜里外面还在下雨,空调老旧,嗡嗡的吵得她睡不着。

棠昭闭了会儿眼,越睡越清醒,她又看一眼时间,十二点多了,索性起了身。

宾馆楼下半地下的台球室,也?是他?们的取景地,许酩生就靠经营这个?台球室养活了他?妹。

棠昭下去的时候穿的还是今天那套校服,她发现?这衣服看着灰扑扑,质感实际上还蛮好的,很抗冻。

到地下室的门口,棠昭沿着狭窄的楼梯往下走了几步,大概十几层台阶,走到最底下。

她隐隐听?见了撞球的声音。

霍桉?他?也?在吗?

正这么想?着,视线里出现?一双长腿。

因?为她站在阶上,被低矮的房檐挡住一半的视线。

看不见那人的上半身。

棠昭安静地站在那儿,看着男人熨帖的西裤裹着修长的双腿,上等的布料纤柔,自然?垂落,袜子不长,嶙峋的踝骨裸着,昂贵的皮鞋上沾一点特属于这里的潮湿雨露。

有几道浅浅的水痕。

他?一边伏在桌前瞄准,一边沉沉问道:“还不睡?”

分明背对着她,周维扬的语气倒是很肯定。

棠昭惊讶:“你怎么知道是我?”

咚的一声。

红球落袋。

他?说:“听?脚步。”

他?敏锐到让她诚惶诚恐,棠昭迟疑了几秒,又往下走了走。

一屋暗灯,把球室照得昏昏,屋里有三?张桌子,擦得都?挺干净的,剧组的设备整整齐齐架好在里面,明天就能直接拍了,省得再花时间折腾。

地下没有地砖,是水泥,棠昭粗略打量一眼,很原始的一间屋子。

他?的矜贵装束,气质容颜,都?与这里格格不入。

“怎么一个?人在这玩啊?”

周维扬一边俯身打球,一边漫不经心回答她:“深山老林,我抓谁来陪我玩?”

“……”

棠昭没再问了,举了下自己的剧本示意:“我过来练台词的,在这儿有感觉一点。”

他?也?没看她,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这语气等同于,随你便。

棠昭找了个?沙发坐下,沙发靠墙,头顶有窗,窄窄的,但她隐约能看到阴云密布的天,透下一点浑浊的月光。

“你从酒店回来的吗?”谁也?不说话,气氛就有点尴尬,棠昭是怕尴尬的人,就随口跟他?聊两句。

周维扬说:“为你来一趟,把你扔这儿算怎么回事。”

棠昭脑补了一出他?在酒店忙忙碌碌地找她、但没找到,又匆匆赶回来的画面。

啊,还骄傲得不行,不肯承认是他?被她丢了。

她失笑,然?后说:“你也?蛮有意思?的。”

棠昭真?的坐那儿背了会儿台词,但很快发现?她受到了周维扬对她的严重干扰。

其?实他?什么也?没干,只是在打球而已。

可是他?的身影出现?在她余光里,撞击的声音落在她鼓膜上,细枝末节的存在感并不强烈,但很折磨人的思?绪,让她五分钟背不完三?句话。

棠昭又抬眼看了看他?。

周维扬穿件衬衣,薄薄一件,质地轻软,还是黑色的,她看着都?冷。

温盈羽常常用性感这个?词来形容他?,棠昭本来只当耳旁风,但是听?得多了,就容易给她留下能自动关联的印象。

一个?男人怎么跟性感这个?词产生关系呢?

她时常觉得他?的确是有些变了,说不上哪里变了,一个?高中生,或许多一点担当,一点能力,一点责任心,外加一点性感,就成了男人。

棠昭不禁问:“你平时也?穿西装吗?”

他?说:“早上工作去了。”

“什么工作啊?”

周维扬想?了一想?,蛮认真?地跟她聊起来:“明年计划两个?S级的项目,一部动画电影,还有一部仙侠剧,仙侠是上个?季度帮谭欣谈下来的IP,这部戏拍完你去看看,要是觉得合适就接,不喜欢演电视剧的话,我也?不强迫你。

“不过说实话,这两年电影市场有点儿消沉,一直出不来好剧本,实在挑不到合适的戏的话,我不建议你太?执着,等候时机也?很重要,人的运气好坏和大环境也?有关系。”

“……”

她就是顺势搭个?茬,没想?到周维扬跟她来真?的。

他?讲起工作就滔滔不绝,能跟她规划到天亮似的。棠昭笑了:“真?好啊,还有的挑呢。”

周维扬用巧粉擦杆,倚在桌前,看她一眼。

棠昭显然?不想?深更半夜和他?商讨这些,她有点犯困,打了个?哈欠准备回去睡了,但想?起什么,又问他?:“对了,你什么时候回去?——我是说回北京。”

“看你意思?。”

“……嗯?”

他?说:“你想?我多留几天就留几天,你不想?我明天就走。”

棠昭嘴角抽搐一下,跟她有什么关系啊?

“那我希望你尽快走啦,这深山老林里待着别委屈你了。”

话她是真?心实意说的,但是跑到嘴边怎么跟阴阳怪气似的,棠昭正琢磨着怎么找补两句。

周维扬忽然?笑了下,桌上的吊灯昏昏浊浊,他?灯下的视线倒是澄澄澈澈。

“心甘情愿的事还谈委屈,我也?不是那么矫情的人吧?”

棠昭轻愣。

心甘情愿……

从他?口中吐露的一个?词,又到她唇齿之间迂回缠绕一圈。

周维扬回过身,在桌前慢条斯理地用三?角框摆球。他?看起来也?有点疲倦,不打算接着玩了。

“你讨厌霍桉吗?”棠昭忽然?问他?。

周维扬语气平静:“有些事,做不到掰开来让你看得一清二楚,但你心里要有数。”

“比如呢。”

“哪些人对你是真?心,哪些是假意。”

棠昭说:“我现?在没有那么傻了。”

周维扬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稍稍偏过头,侧脸对她:“你知道了。”

“我知道照片是他?那边找人拍的,不过也?不是第一次了,和霍桉是第一次,这类事情不是第一次,被当棋子次数多了就明白,今天我利用你,明天你利用我,这个?圈子就是这样啊,很难说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棠昭后来经过科班训练,舞台训练,讲台词的嗓音没再那么低低柔柔,细若蚊呐。

音色仍然?是轻淡的,但咬字坚定了许多。

她说:“就像你说的,除了做好自己该做的,我也?没有什么办法,对吧。”

周维扬背对着她,站直身子,手撑在桌前,高大的背影站在橙黄光中,从她的角度看来,构图工整,像极了一段含蓄隐忍的留白镜头。

他?就那么撑了一会儿桌子,什么也?没说。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但是棠昭忽然?想?起,有一回他?调侃她,你这样的性子怎么在圈里混?

她闷闷地讲不出话。

紧接着他?就说,还有我呢,有人欺负你你就跟我说。

棠昭和妈妈说过,她不会回看来时路。

可是一碰见周维扬,她就不受控制想?到旧事。

和高中老同学重逢,都?能聊三?天三?夜八卦不停歇,更不要提是遇到喜欢的人。

记忆不受控制往外涌,一浪一浪的潮水翻覆过来,退潮后,在她身上留一摊浑浊而沉重的碎片。

每见一面,这些碎片就将她吞没一点。

棠昭只能用理智去压,否则有一天,悲剧一定会周而复始。

她克制住了情绪,见他?不答话,接着说道:“霍桉这个?人,虽然?有的行为有点奇怪,但说到底人品还行,没有那么糟糕,所以奇怪的地方也?能忍受了。”

周维扬出声,语气里掺点讥讽:“摆你一道你也?能忍受。”

棠昭说:“资本运作的结果啊,未必是他?本人的想?法,况且没对我有什么实质性伤害不是吗,我们只是吃个?饭而已。”

他?沉吟少顷,冷冷地说:“我讨厌利用。”

这话让他?显露了一些真?实的性情,就和睡完觉的脾气一样,是许久不见的毛毛的刺。

棠昭微笑,浅声地说:“听?说了。”

她起了身,没打算再跟他?扯下去。

周维扬的视线随着棠昭慢慢上楼。

紧接着,看着她背影顿住,而后又看见她惊讶地拽了拽铁门。

“周维扬!完了!有人把门锁上了!”

门是镂空的,手伸出去,棠昭绝望地看着被她握住的U型锁。不仅反锁了,还给加固了。

周维扬也?过来看了一眼,和她握着同一把锁。

要这是个?木门,他?一脚就能踹开了。

问题是个?铁门,铁的不能再铁。

他?略一思?索,判断着说:“场务锁的,怕东西丢了。”

棠昭:“天啊,那就不能下来看一眼吗?万一把贼锁里面怎么办啊?”

闻言,周维扬笑了一声。

被她这懵逼又崩溃的语气逗的,也?是被自己总是点儿背的状况逗的。

棠昭也?不知道他?这个?时候怎么还笑得出来,她问:“你手机带了吗,快给外面打电话呀。”

听?这意思?,她手机应该是没拿。

周维扬抓错重点,有点不理解地看着她:“大晚上一个?人出门你不带手机?”

棠昭说:“我住楼上就来看一眼啊,哪知道会出什么事。”

他?说:“我手机在大衣里。”

“你大衣呢?”

“车上。”

周维扬不紧不慢地说着,放下手里的锁,歪着脑袋,看着棠昭一脸黑线的表情。

他?倒是一点不慌,笑里沾点往日的痞气,落在她眼中,就像一副陈旧的画,画的底色仍然?鲜亮明快。

他?说:“好像每次跟你在一起都?得出点状况。”

“……”

“是不是?”

棠昭语气乏力,气若游丝:“是啊,怪不得我妈妈说,算命的说我们两个?在一起会出事的,居然?是真?的。”

正往下走的男人背影一顿,过会儿,他?语气变沉了些,回答道:“我不信这些。”

棠昭也?随他?下去,步伐着急,路过周维扬时,轻飘飘地说了句“我以前也?不信”,就将他?的脚步拖住。

她走得比他?快些,很快到前面去。

棠昭抬起头看了看地下室的小窗。

这层楼空间挺大的,可能有快三?米高。

“周维扬,你现?在还会翻墙吗?”

他?看都?没看那窗,并没把那个?出口纳入考量,破罐破摔似的就在沙发坐下了,姿态里俨然?有了听?天由命的闲散。

“会也?不翻了。”

棠昭站着,校服是一身惨淡的白。

周维扬坐着,衬衣是一道沉冷的黑。

乌云散开一瞬,洒落清晰的月光,绘下窗框和屋脊的阴影,不偏不倚地落在他?们中间,形成了一道分明的界限。

他?说:“我长大了。”

第30章 暗日长08

空间里安静得仿佛能够听见时间流淌。

棠昭在他的回答里渐渐沉静下?来, 问姿态懒倦的眼前人:“你不想出去吗?”

周维扬神色泰然:“那窗户封了,从外面?封的。”

棠昭哑然了好一会儿,她来的时候根本没注意。

“……”

好吧,尘埃落定。

尘埃落定地?完蛋了。

她气馁地?坐在他旁边, 往软软的沙发垫里一陷。

棠昭两只手松松地?交握, 放在小腹上。头一低, 发梢就把?脸色全挡了。

就这么坐了半分钟左右,谁也没说话?,半分钟之后,掌下?有隐隐疼痛来袭。

棠昭的手往下?按了按,痛感更重了些。猛烈的一个抽疼, 让她不经意?嘶了一声。

果然不妙。

坏在今天吃冰块了,难受得不行。

本来来一回例假, 她顶多?痛一次, 棠昭知道, 她这是自讨苦吃了。

这场戏的情?节不在深冬,偏秋末, 口边雾气太过暴露, 棠昭觉得影响镜头表达。连导演和她讲不用这么折磨自己,但她不觉得这是种折磨, 忘了是什么时候开?始有了戏大于天的信念。

本就是演员该有的信念, 但好久之后, 经历过低谷与?挣扎,她才真的领悟。

棠昭现在已经没那么娇滴滴了。

咬了咬牙, 神情?还能维持得端庄些。

说是逞能也好, 说是为了拉开?距离也罢,她不想在周维扬的面?前表露出难过。

她还是练习端着笑, 未必表达开?心,但是很?礼貌的笑。

“冷吗?”

“冷吗?”

——两人异口同声。

周维扬微微偏过眼,眼眸清清看着她。

棠昭捏捏衣襟,摇头说:“我不冷,这个衣服蛮厚实的。”

她说完,又等他回答,眼神意?思是:你呢。

棠昭问了一个多?余问题,冷不冷已经显而易见了。

周维扬慢慢地?收回视线,不咸不淡地?说:“冷点?清醒。”

她眉心揪起一些,很?严肃地?跟他说:“不要顾着耍帅啊,毛衣还是要穿的。”

周维扬嘴角一弯,缓声道:“你还挺会关心人。”

棠昭:“当然啦,领导的马屁还是要拍一拍嘛。”

“……”

他的笑意?登时敛起。

棠昭觉得他大概率在心里翻了她一个白眼。

过会儿,他说:“那就多?拍拍,明年带你升咖。”

看着他用高冷的表情?说着这样的话?,她咧开?嘴巴一笑:“周维扬,我发现啊,我常常在你面?前出现,总是很?狼狈。其实我平时还是很?有女明星的范儿的。”

周维扬看她一眼:“不喊周总了?”

她的笑意?顿住,修正说:“啊,周总,不好意?思,是我没礼貌。”

他没说什么,凉飕飕笑一声。

思维跳得很?快,棠昭忽然又说了一句:“有时候不是能忍受,是不忍也没什么办法?。”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她,闭上眼睛,心事莫测。

“在你之前,我也是没有什么靠山的。泊谦哥哥以前总跟我说,话?语权很?重要,我现在才领悟到这是什么意?思。周总,所以你可不可以不要揣测我。”

周维扬语调低沉,让人听不出情?绪:“我揣测你了?”

棠昭说:“舆论太复杂,很?多?内容都不是真的,这几年我过得怎么样,只有我自己知道,其实没有那么可怜,也没有那么光鲜。很?多?时候,我只想做一个安安静静的演员,有一点?人喜欢我就很?满足了。”

这一些话?,她原本早就想要和他说的,可是找不到合适的契机,办公室不可以,片场不可以,回程的车里他太沉默,让她的倾诉会显得突兀。

昏昏的灯影让场景显得不实,也只在这意?外的封闭中,不得已的靠近下?,她可以敞露一点?点?本心。

“所以我不想你也揣测我,像他们?那样。”她声音轻轻的,但是很?真诚。

周维扬在她心里是很?复杂、也很?特别的存在。

正因?为如此,棠昭希望他们?的相聚能更简单纯粹一点?。

利益交换就很?好了,不可以是因?为个人的情?绪,比如可怜、心疼。

她最怕他的可怜。

周维扬只是说:“我是这样的人?”

棠昭了然,他还是那样的胸怀坦荡。

又怎么会揣测别人呢?

下?一句话?没说出口,棠昭忽然折下?了身子。

见她两只手都捧着小腹,周维扬眸色凝住:“肚子疼?”

棠昭没说话?。

她躬身,苍白一张脸埋在膝盖里,头发遮住整个侧脸,让脸色藏得很?深。

他看不穿丝毫。

周维扬轻轻握了一下?她嶙峋的臂弯,想将她的脸抬起来。

但棠昭没有动?。

男人的语调轻柔下?来很?多?,问她:“很?疼吗?”

棠昭仍然埋着脸,摇一摇头。

此时此刻,他什么都做不了。

不能碰,不能亲,也不能摸。

在这种情?况下?,连一杯关心的温水也递不到她手中。

一阵钝痛过去,棠昭好了些,平缓了一会儿呼吸。

“棠昭。”

周维扬的手还抓着她的胳膊,她一抬眸,听见他轻缓又疲倦的一声:“对不起。”

棠昭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对不起什么啊,又不是你的错。”

她没什么力气地?说出最后一句话?,将周维扬的手腕扫开?:“好困啊,我睡一会儿。”

棠昭怕自己睡熟会不小心靠到他,于是将脑袋往另一侧斜过去,这样就算歪倒也不会往他身上歪。

什么叫命运弄人呢?曾经处心积虑想靠近的,如今要千方百计地?疏远。

棠昭想着他,好像做了个长?长?的梦。

眼前浮现一幕又一幕的光景,像火车疾驰,开?往一场草木蔓发的春天,被时空隧道轰然卷起的厚重碎片,再一次密不透风地?紧贴在了她的身上。

她听见他说,让你难过但我无能为力的时候,我就想道歉。

昭昭,对不起……

随着声音落下?,一颗穿梭了时空的饱满的泪落入她的手心。

滚烫如火点?,晶莹如琥珀,在她手里心里,拓下?了隽永的痕迹。

即便后来干涸消失,那一抹滚烫也好像永远凝固在了那儿。

棠昭惊醒的时候,她躺在床上,被子都没盖上,和衣躺了会儿。

不过屋里很?暖和,热烘烘的空调风落在身上。

她第一时间查看自己的掌面?,很?干燥。

周维扬就好整以暇地?站在她的窗前,台子上放着她的保温杯,他往里面?小心翼翼地?倒一点?她袋子里的红糖。

夜还黑着。

她勉强地?想了一想刚才是怎么出来的。

俩人都没带手机,打火机倒是有一个。

没翻窗也没破门,周维扬找到了室内的烟雾报警器,等着警笛声被触发,外面?有人过来帮他们?开?了门。

“做噩梦了?”

他过来,把?冲好的热水放她床头,看她脸色憔悴:“梦见什么了?”

“不是噩梦,”棠昭垂着头揉揉眼睛,低低地?说,“就是、好像是梦见你哭了。”

她看不见他脸色,就望着他的裤腿,但很?快听见周维扬漫不经心的一声笑,不信似的:“我怎么会哭。”

是啊,他的声音听着这么沉着,怎么会哭呢。

红糖水的热汽涌出来。

棠昭端起来,喝了一小口,有点?烫,她吹一吹。

她视线里,男人修长?的腿被雾气涨成?了模糊了色块。

周维扬走近了两步,望着她问:“借你这儿洗个澡可以?”

“啊?”棠昭愣了下?,这儿还有没洗手间的房间吗?她不禁问:“你住哪个房间啊?”

他没说话?,慢条斯理地?解了腕上的扣子。

棠昭以为他没听见,又扬了扬声线,问一遍:“你住哪个房间?”

他说:“我睡车里。”

车里……

他说的车应该是剧组的车,那个中巴吗?

不过也不稀奇,这个宾馆又小又破,墙面?都皱皱巴巴的,他养尊处优,肯定不习惯。

棠昭有点?无奈,叹了一声,说:“你洗吧。”

她握着保温杯,坐在床沿,一时间没有动?弹,看着周维扬解开?腕扣,又解领扣。

他察觉到背后的视线,说:“累就睡觉,洗完我就走人,不会把?你怎么样。”

周维扬揶揄道:“眼睛不用瞪这么大。”

像一对铜铃,跟黑猫警长?巡逻似的。

棠昭:“……”

她在细碎连绵的水声里犯困不止,又在每一个停顿的间隙里清醒。

最后,还是等他洗完了才睡着。

再醒来是第二天一早,棠昭是被场务敲开?的门。

小姑娘给她递来一个粉色的热水袋:“周总让我送来的。”

棠昭迟疑着接过。

女孩冲她使眼色,悄悄儿的,泄漏什么八卦机密似的:“我听楼下?阿姨说,周总昨天大半夜找超市,这附近的全关门了,他找好久才买到。”

棠昭一惊:“他步行去找的吗?”

“应该是的吧,这儿只有剧组包的车,他又开?不了。”

棠昭的心很?乱,不想再听具体的,她打了个岔让这个话?题过去。

她怕没有办法?纾解这层好意?带来的悸动?。

拍戏前,棠昭在楼下?广场见到了周维扬。

他站在车前,抽着王子恒发给他的烟。

两个人在那说了会儿话?。

她不知道他昨天是不是真的在剧组的车里睡的,但一大早看起来,人的面?貌还是很?精神焕发的。

周维扬很?爱干净,不管多?么疲倦困顿,也从来不会让自己显露出不修边幅的狼狈样子。

今天的天气仍然阴沉不见太阳,但他穿了件黑白撞色的外套,一片明亮的白,让整个人的温度看起来暖和了许多?。

棠昭的心间为他紧皱的痕迹也疏松了一点?。

棠昭手里捧着热水袋,等王子恒走了,她才走过去,小声地?说:“谢谢你啊,下?次不要这样了。”

周维扬问:“不要什么?”

她指着热水袋:“这是干什么用的?”

他身上带点?烟草气味,一边处理着手中的烟蒂,一边漫不经心回她:“给你疼的时候暖暖肚子。”

“你昨天晚上出去给我买的吗?”

“怎么可能,让场务买的。”

“……”

他现在可以撒谎不带脸红的。

棠昭说:“我没有老是疼,痛经是一阵一阵的,而且昨天疼过了今天就还好了。”

“那不挺好的么?”周维扬看她一眼,又看一看往地?下?室搬东西的工作人员,也迈步随他们?过去。

棠昭有些词不达意?。

说什么呢?别对我这么好了?

太直接,一定会遭到他冷嘲热讽。

如果人家没有这个想法?,未免太自作多?情?。

没等她想好措辞,周维扬回眸看她一眼,把?她心里话?全都看穿了似的,他说:“你是我的艺人,你的身心健康在我这里也需要得到保障。你可以不接受,但是我做不到看着你痛苦还无动?于衷。”

他说话?时正颜厉色,些微冷酷。

棠昭怔住,好一会儿。

她慢腾腾地?出声,“那你,是对所有的艺人都这样吗?”

周维扬冷不丁笑了下?:“当然了,你也没什么特殊的吧?”

他对她的笑多?半掺杂着冷讽,眼底那点?混球的顽意?暌违多?年,又复现了一些。

一点?点?狠厉的语气,倒是让她身心舒畅。

棠昭释然一笑,甜丝丝的:“好啦,谢谢老板,我会努力帮你挣钱的。”

周维扬淡淡地?嗯了一声,走到前面?去。

拍完一场戏,中途休息的时候,棠昭独自坐在一旁,紧接着一个塑料袋落在她身上,里面?的东西还挺沉的。

这又是什么……?

她掀开?一看,暖宝宝?

他居然买了一大袋,大概看一下?可能得上百片,够她用好几年了。

棠昭茫然地?抬头看着她的老板。

“不是喜欢用吗?”周维扬一脸不容置喙的样子,“贴上。”

棠昭取出一个正打算拆开?,一副麂皮绒的手套又被丢在她身上。

这回她还没出声,他率先声明:“都是员工福利,人人都有,之前没找机会发给你。”

周维扬说完就转身走了,如此的紧急,好像任意?一个多?余的问题就会将他信口的理由拆穿,背影的冷酷削弱了对她的关怀的分量。

棠昭不禁问:“你干嘛去啊?”

他音色懒怠:“找个地?方睡觉,有事打我电话?。”

周维扬说:“以后也喊我哥哥吧,一碗水要端平, 怎么样?”

缓缓地, 她动?了动?, 将手从他指缝中慢慢抽出,在亮起来的光里,看清了男生的眸底。她的音色只剩被逼迫到无奈的软,说着:“周维扬,你这样很无赖。”

一段副歌结束, 一段间奏结束, 又一段副歌结束,在最后一段旋律里, 她出来了。

“周维扬,你低一低头。”

周维扬不理解地笑了下:“喊昭昭就是撩你了?那泊谦哥哥岂不是天天在撩你?”

他把?无赖的头衔坐实了, 露出一个混球的笑,就坐在那儿, 看着她脚步匆匆地走远。

他配合地折身,棠昭也踮了脚,一张创可贴被覆在他的伤痕上。

本来挺温馨自?然的一个事。

贴好后,周维扬回头看了一眼玻璃,见鼻梁上横着一块很抢眼的粉红色,他少爷脾气上来,二?话没?说把?它扯了:“丑爆。”

他也没?打算听?她解释,接着说:“要不你也别连名带姓喊我了,好生疏。”

棠昭不出声。

第21章 黄昏雪19

踮脚细看, 才发现那儿落了个红痕。

她又把?他搞受伤了, 棠昭很内疚,去旁边便利店给周维扬买了个创可贴。

他说不用, 她还是去了, 周维扬也没?接着拦, 就站在店门?口等着,听?见里面在放周杰伦和温岚的《屋顶》。

棠昭没?怪他什么。

她也没?说什么,就默默地看着他,缓缓眨了眨眼。

周维扬:“两三个月不是大?”

棠昭很别扭:“不是的, 你能?不能?别?老提他啊。”

而?且泊谦也没有贴着她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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