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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师

糖中针

温朔川本为都察院司务,怎么会来管翰林院的事?

翌日一早,夏云鹤早早起身,穿戴整齐进宫回禀和惠帝,之后,去了东庑南的文渊阁。

文渊阁与别处不同。

拜见过梅学士,她才知晓皇帝拨了十几个朝臣来校书,连带内书堂识字的仕宦,共百十号人,搬书、抄书、装册,每日闹哄哄忙到上灯时分。

在这里,夏云鹤还碰见了温朔川,温大人还是素衣长须,一贯温文尔雅的做派。除了那日祭拜谭直时候,她见了温朔川一面,后面再无交集,今日在此处见到,倒是颇感意外。

从司务调任侍书,由都察院从九品到翰林院正九品的属官,从一年见不到几次圣驾,到如今在天子身边侍候,看得出,温朔川掩饰不住的高兴,一路上与夏云鹤讲了许多年俗相关的事,什么“灶君老爷吃了灶糖,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夏云鹤听着,时不时点头附和。

穿过一条逼仄的巷子,眼前是一片繁华街市。

“刚走的是一条捷径,节约一半脚程。”温朔川笑着道。

夏云鹤拍净衣服浮土,随温朔川往平康坊深处前行。

街道两旁俱是摆摊的商贩,一侧是新鲜的鸡鸭鱼肉,瓜果蔬菜,另一侧是糕点糖果,花生核桃等,有孩童在角落翻花绳玩,右前侧,还有各式各样的年宵花,蝴蝶兰、水仙、兰花、金橘、富贵子,拐过街角,更是密密麻麻赶备年货的人,挤得六尺巷子水泄不通。

好容易到田记灶糖铺,依旧是人头攒动。夏云鹤喘了口气,掩嘴打了个哈欠,心中有些后悔与温朔川挤在此处。她偷瞄了一眼旁边的温大人,只见后者抬手擦了擦额间薄汗,理顺须髯,站在一旁干瞪眼。

夏云鹤咂舌,心内想到,早知不来了,街边也有挑担卖的灶糖,都是甜食,想来味道差不多。

正这么想着,人群翻起浪潮,全都开始往后涌,挤得她倒退好几步,勉强站稳,却听见前面有人道,“什么?!没了!”

有人叫道:“现在不过酉时初刻,天都没黑呢,往年可是要卖到上灯的时候。”

……

店家出来给众人赔礼,直说今年做得少了,已经售罄,请众人去别家。见此,人群无奈只得散了。

夏云鹤与温朔川让到糖铺阶下,温朔川捋着长须,道,“逸之,你看这……”

“街边有许多挑担卖糖的,味道也不错。”她笑着说道。

二人商量好,准备离去,却见远远来了一队带刀黑衣侍卫,停在田记灶糖铺前,那店家迎上前去,与头领恭维,眼中满是奉承。

夏云鹤一顿,微微转了个身,心中道:怎地是他?!

又见温朔川脸黑如锅底,也是背过身,点了点她手臂,示意她赶快走。

不料那头领眼尖手快,上来作揖,硬生生拦下二人。

那人眼神飘到温朔川身上,皮笑肉不笑,“哟,这不是温司务吗?一别多日,意气风发啊。”而后,笑了两声,看向夏云鹤,“夏大人?”

温朔川不愿意搭理这人,别过脸,不说话。

夏云鹤笑着与这人打招呼,“陈大人。”

陈海洲转了转眸子,道,“二位要买灶糖?”

温朔川沉着脸,只对夏云鹤拱了个手,说道,“夏大人,我家中有事,先走一步。”说完,拨开一众黑衣侍卫,隐入人群,没了踪迹。

街上聚了些看热闹的人,时不时拿眼睛瞥一眼夏云鹤。

陈海洲道:“温司务不买,夏大人也不买?”

“这里的糖卖完了,我去别处看看。”夏云鹤简单作了个揖,拔腿就要离开。

今日不知什么风,将陈海洲这煞神吹到糖铺,臭名昭著的左佥都御史,谁愿意与他有交集?

陈海洲却笑着拦住她,“夏大人,这儿的糖我买了许多,可以送夏大人一两包。”他笑着做出“请”的手势,邀夏云鹤与他一块进入铺子。

一进店,陈海洲便命店家下了门板,见夏云鹤眉头蹙起,轻笑道,“夏大人别紧张。”

回头又对店家道,“让你留的糖呢?”

掌柜缩起脖子,笑眯了眼睛,道,“就在后院,专等陈爷您验货呢。”

陈海洲轻轻“嗯”了一声,与店家一道往后院走,又停住,喊了一声夏云鹤,“夏大人,不一起看看吗?”

夏云鹤环视四周,皆为黑衣侍卫,强压下心中不安,跟上陈海洲的步伐。

掀开厚重脏布帘,来到田记灶糖铺的后院,她闻见一股极淡的味道,却又极其勾人,可实在想不起这味道在哪闻到过。

掌柜走到一扇矮门前,开了门,邀二人进去,屋内不大,整整齐齐码着一层一层的竹编簸箕,足有二十面,每一面都码着切好的灶糖,满屋都是灶糖甜香的气味。

甜丝丝的气味盖过刚才的怪味,掌柜的话又将夏云鹤拉回现实。

“二位大人尝尝,全上都城,我家做的糖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陈海洲随手捻起簸箕上的一块糖,吃进嘴里,点点头,“做得不错,去领赏。”

掌柜笑嘻嘻说道:“您老哪里的话,一点小活而已,哪里能劳您打赏,能入陈爷的眼,就是小店天大的荣幸。”

夏云鹤蔑了眼店家,问道,“你明明还有这么糖,为何要骗百姓灶糖已经售罄?”

店家嗤笑道:“确实卖完了,这些都是陈爷订的。陈爷定得多,那就都得给他留着。”

夏云鹤看向陈海洲,“陈大人吃得完这么多糖吗?”

陈海洲挥退了店家,随手捡起一颗糖,笑着说道,“吃不完。夏大人要帮忙吗?夏大人似乎也嗜甜?”

“既吃不完,又何必占这么多?”

“我爹娘死的早,从小没人买糖吃,现在不过多买一点,夏大人不会跟温司务一样,喜欢管这种闲事吧?”陈海洲继续说道,“我看夏大人与那温朔川走得未免太近了,小心殃及池鱼。”

“嗯?”夏云鹤笑着看向陈海洲,“听陈大人这话,似乎与温侍书有嫌隙?”

“温侍书?”陈海洲皱起眉头。

看到陈海洲稍稍迟疑了一下,夏云鹤笑着道,“温大人现在调任侍书,为翰林院属官,于圣上身边侍候,已经有一段时日了。”

说完,她笑着打量陈海洲,只见那人微微一愣,随即恢复如常。

“怪不得他今日倒是硬气。”陈海洲眯起眼睛,瞥向她,“不说那无趣之人,说说夏大人。”

夏云鹤心中咯噔一下,但并未做声。

陈海洲慢悠悠说道:“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夏——逸之,我愿为你不再结交男子……”

糖屋低矮,丝丝甜味中,陈海洲侧头看向她,似笑非笑,“美人谁不爱呢?更何况夏大人清逸之名在外。”

她抬头对上陈海洲的目光,见那人面上带着几分取笑之意,冷哼一声,一把推开他,迈步出了屋子。

冷风袭来,吹散香甜昏醉的气味,她陡然清醒,转头,看见陈海洲倚在门侧,懒散散看着自己。

陈海洲道:“我有一事不明,还请夏大人指点一二。”

夏云鹤正色道:“何事?”

“万寿节的事情,夏大人也是知道的,长乐园跑出一只脱笼猛虎,差点伤到陛下宠妃,幸有秦王射杀猛虎。可是秦王殿下违背祖制,好巧不巧出现在长乐楼,更是擅自动了成祖的长弓,陛下却没怪罪。你说这事奇不奇怪?”

夏云鹤道:“是陛下仁厚,有什么奇怪?”

陈海洲笑着点头,“陛下大怒,要查猛虎脱笼一事,本来准备将这差事给你,又可巧夏大人生病不在,查案一事自然落到我头上。夏大人怎么那么巧就生病了?”

“生病乃人之常情,陈大人未免太苛刻了。”

陈海洲道:“夏大人说得不错,人之常情。我是个粗人,明日就要回禀圣上,到现在确实毫无线索,我想请教夏大人,这个问题如何解?”

夏云鹤也去送别,回来后,在廊下独坐对弈半日,估摸着沈老将军等人出了离关,抬头见日头西斜,便让臻娘唤来了傅三爷,托他再探鄞郡田记粮油铺。

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傅三爷的身体基本痊愈,听完夏云鹤说的,抱拳道,“公子有令,我傅三万死不辞,事不宜迟,我今日就动身,再去查查那个什么鸟的粮油铺。”

哪知温朔川支支吾吾,笑着同她打哈哈,遮掩过去。他这反应让夏云鹤心生警惕,便随意应付了两句。

梅学士见他们二人话语投机,热心将他二人分到邻桌,抄录同一部书的前后部分,也方便他们讨论校对。

沈拂剑吩咐众人押送了一批家什、器物,整装完备,又换了谢翼的衣服,大咧咧坐上秦王车驾,挑起车帘,笑嘻嘻看着夏云鹤,“云哥儿,走了。”

傅三爷收拾完包袱,赶在戌时五刻,暮鼓声响起时,出了城,自是一路往北行。

这一忙就是小半个月过去,不觉已至小年。

伴着上都城此起彼伏的爆竹声,孤本校订也进入收尾。梅学士订正完最后一册抄本,命人将书册装箱,贴了封条,准备明日呈报皇帝阅览。

众人稍微松了口气,又见梅学士一脸凝重看向众人,有人忙问是哪里有问题?梅学士略微思索后,摇摇头,让大家散去歇息,如此,忙碌半月有余的大人们欢欢喜喜散了。

说完,叫来钱盒儿驾车,一行人大张旗鼓离开长风驿,往离关方向行去。

隔天,沈老将军也离开了上都。

秦王离开后不久,沈拂剑领了一众护兵风尘仆仆赶来。

一番交谈后,她了解了大概。原来是温朔川北接到调令,到翰林院担任侍书,虽然调令来得莫名其妙,却是离皇帝近了些。

温朔川道:“也算因祸得福。”

夏云鹤耳尖一动,问道,“这话又怎么讲?”

温朔川面含喜色,对夏云鹤说道,“平康坊有户人家灶糖做得极好,我常买那家的,今日小年,逸之不妨也去那里买点灶糖祭灶君。”

她本不想再走动,架不住温朔川竭力相劝,推辞不过,只得回家换了常服,到了平康坊附近。温朔川也换了一身常服,笑意盈盈在前面给她引路。

四周宫殿是黄色琉璃飞檐,独此处为玄色屋顶,在五行中,黑与水对应,正有以水压火之意。楼分二层,楼上通为一间,楼下为六间,取“天一生水,地六承之”。

夏云鹤道:“一路小心。”

沈拂剑拍了拍手边的一杆银枪,笑着说,“省的。我可是我爹的亲传徒弟,等闲三五个人不能近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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