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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效退婚

25-35

阐述完问题后是提案时间,夫妻两人望向儿子。

关于“祁家人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这点,辛歌曾不止一次吐槽过。祁温贤甚至听她偷偷和高昱开玩笑说:每次看到祁家那三个人坐在一起说话, 总觉得像是“狐狸开会”,她都想绕道走,生怕踩到他们掉在地上的心眼……

今日亦然。

并非是家庭聚会,更像是一场商务座谈会。

温茹率先发言阐述情况,但她避及重点,只说有人见到祁温贤在同学会上带走了辛歌……至于是听谁说、怎么说,全都模糊重点,根本不给当事人半点编造事由的可能。

温茹细长的眉眼微动,表明态度:“我不同意,人家当年可是留了一纸退婚书就走了,去了哪里、和谁一起、这四年来到底在做什么,谁都不清楚……你若是真娶了这样的女人,不觉得是在给祁家和温家丢脸吗?”

祁温贤轻嗤,问你们知道她现在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吗?

他将这段时间所见一一讲述,随即望向祁岳山:“爸,我以为,您与辛叔叔当是车笠之交,不应以贵贱而异,您说呢?”

祁岳山向来以文化人标榜,一句“车笠之交”直直戳进心坎,阖眼沉思片刻,他松了口:“对外暂时先认下这桩婚事吧,回头再找个机会取消就是……改天你带辛歌来家里吃顿饭,她有什么困难,我们还是得帮衬一把……”

“岳山?”

“她要是真一走了之,我们是可以当做没有婚约这回事,可人家现在就在楠丰、在那些旧相识的眼皮底下,我和辛卓兄弟一场,他的女儿,于情于理,我都不能不管不问。”祁岳山揉了下太阳穴,沉声又道,“不说成结亲成一家人,就算是外人也该护她周全,不然,背地里会被戳脊梁骨啊。”

家人,外人,分的倒是清楚。

祁温贤不动声色哼笑。

温茹蹙眉,起身踱了几步。

尽管是在家里,尽管面对家人,她今日还是穿了一身工艺极佳的旗袍,头发盘成漂亮的发髻,滴水不漏维持着大家闺秀的模样。

只是,涂着淡淡唇彩的嘴巴一动,冒出来的,却是一句恶语:“实在不行,就用点手段再把她弄走就是!辛家破产了,启明的生意也彻底黄了,我们犯不着再把温贤搭进去!”

“温茹。”

“妈。”

父子两人齐齐出声呵止。

温茹自知失态,声音愈轻:“我也就是随口一说……岳山,还是你做主吧。”

以退为进,这是母亲在表达自己不认可、不同意、会私下想办法的意思。

祁温贤屏住呼吸,一口气凝在喉咙间,余光扫向正襟危坐的父亲,先一步回复温茹:“我心中自有分寸,不会耽误自己,也不会让祁家和温家蒙羞——你们给我点时间,我会结束这段关系,在此之前请不要做任何多余的事。”

他的目光有意无意扫向温茹,声音愈沉:“……不要动她。”

听罢儿子的“保证”,温夫人勉强露出一个笑容,祁岳山也开了腔:“给你三个月时间,能断的掉吗?”

祁温贤推了下眼镜,语气笃定地应诺:“能。”

益禾集团这几年发展的不错,有赚头的领域皆有涉猎,祁岳山暂时还没有退下来的意思。

只不过,为了给后辈腾位置,生意上的事总归要逐步放手。

这个和书、和钱、和满口仁义道德打了一辈子交道的男人并不看好儿子如今的事业,人前又不能明说,毕竟,妻子温茹也曾在那个所谓的时尚圈里混得风生水起,于是他只能从旁施压,试图将儿子培养成一个合格的商人而不是艺术家。

之前,祁温贤花费大把大把的时间用于比赛、办展、筹备工作室,如今一切步入正轨,便开始被父亲催促着去接触公司里的大小事务……

或许是因为忙,又或许是因为别的原因,祁家夫妇两人总觉得和孩子之间的关系也越来越生分。

当然,曾几何时也没有多熟络。

有关婚约的家庭会议告一段落,祁温贤说和江盛景还有约,一刻也没有多留。

一只狐狸走了,另外两只却还在继续算计。

祁岳山直言不讳:“温贤年纪也不小了,身边有个女人陪着也好——辛卓那女儿性格不怎么样,脸倒是挺招人喜欢,相处这么些年,温贤到底对她有点感情,你就随他去吧……年轻人嘛,说不定,处着处着自己就散了……”

他安慰妻子:“温贤是个懂事、得体、明白利益得失的孩子,是我们的杰作,他是不会在这种事情上犯糊涂的。”

自打准儿媳退婚玩消失,祁岳山就一直默默关注着儿子的感情生活,生怕他钻牛角尖、硬生生憋出什么毛病来。

也没少物色新的联姻对象。

年轻貌美、想搭上祁家的名媛千金自然不缺,其中甚至还有那位沈家小姐沈若茴……可祁温贤偏偏一个也不感兴趣,起初还愿意去饭局上露个脸,后来,一听说有适龄的姑娘在场,索性彻底不出现了。

眼见着交好的江家、高家两位公子,先后成了家,早早规划好一切却出了重大差池的温茹比任何人都着急。

祁岳山嘴上不说,心里也不轻松。

见丈夫有让步的意思,温茹心里不是滋味——当年那七百万可是从自己卡里划拨过去的,只买来四年安稳,这也太亏了。

她低头,在手机里翻找着一个很多年没有过联系的电话号码。

如果解决不了问题,那只能解决闹出问题的人。

是夜,缪斯酒吧。

装修奢华的包厢内酒香弥漫,足以容纳十几人的宽大沙发上,只有寥寥三人身影。

听完好友的描述,身材高大、有着蜜色肌肤的男人拍桌大笑:“所以,你说的‘结束这段关系’是指三个月内把结婚证领了、结束这段‘交往’关系?玩文字游戏呢?祁温贤啊祁温贤,我知道你爱算计人,但我真没想到,你连你爸妈都算计……”

在旁沉默许久的江盛景忽然唤了他一声:“高昱,你少说两句。”

头顶射灯不知疲倦地翻转滚动,祁温贤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浅色的眸子里映出斑斓的霓虹:“我有什么办法?是他们先算计我的——天底下哪有父母把自己孩子的婚姻当做利益筹码,不加遮掩、摆在台面上称量的?说实话,我有时候是真的很羡慕你们的家庭、你们的父母……”

江盛景端着酒杯压下一口:“我爸还在吃牢饭。”

高昱挽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的淤青:“我爸天天往死里揍我。”

祁温贤一哽:“……当我没说。”

包厢外的音乐声震耳发聩,在这一处与外界隔绝的空间里,倒是音量适中的绝佳BGM。

提及家庭,三个蜕尽青涩的男人不约而同保持了片刻静默。

半晌,高昱长臂一展,搭上祁温贤的肩膀:“把辛歌叫出来聊聊吧,好久没见了。”

祁温贤扬了一下手机:“她没回复。”

他心怀鬼胎。

他动机不纯。

再度尝过甘甜,他根本不舍得浪费任何一次能够接近她的机会。

昨晚的气氛那般好,自然想要趁热打铁,说不定,还能把那女人的心里话给套出来。可惜,被撞破秘密后的辛歌是铁了心要晾着他,哪怕他搬出昔日好友做由头,也无动于衷。

当然,也可能是那两个家伙面子不够大。

高昱眯起漆黑的眸子,想了想,心生损计:“捕猎么,那就要有用你自己当诱饵的觉悟……”

说罢,抄起手边地黑桃A,加满祁温贤面前的空酒杯。

怂恿似的,他笑着冲为情所困的好友一抬下巴:“来,喝吧。”

第26章 “你不要我了吗?”

辛歌心急火燎打车赶到缪斯酒吧时, 高昱和江盛景已经将喝到快断片的祁温贤架到了马路边上。

不断有浑身酒气的男男女女从他们身边路过,时不时向这三位天生自带光环的豪门阔少投来好奇的目光。

祁家少爷一向斯文矜贵,酒品居然也不赖, 安安静静, 一脸纯良, 看上去比平时乖顺得多。

故友相见, 本该好好叙旧。

可辛大小姐连招呼都没打一声,摔了出租车门, 大步上前一把揪住高昱的衣领, 吼道:“你们不知道祁温贤酒精过敏吗!干嘛约他来喝酒?还站在这里等什么呀,赶紧送他去医院!”

高昱立刻举手做投降状, 眉眼弯弯:“……不知道啊。”

江盛景横在两人中间, 示意正在气头上的辛歌淡定:“没有‘酒精过敏’这回事, 你别担心, 祁温贤他只是喝多了。”

在辛歌的印象中,高昱一贯不着调,可从学生时代就是优等生的江家少爷却很少说谎,她狐疑地看了一眼暂时失去语言能力的祁温贤, 又挽起他的衣袖检查, 果然没有任何过敏迹象:“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家伙以前明明和我强调过很多次自己酒精过敏来着……”

就因为这个,每次两家人聚在一起吃饭, 她都会主动帮祁温贤挡酒。

敢情, 自己他妈的是白替他喝了那么多酒?

接到高昱用祁温贤手机打来的视频电话,辛歌起初还挺高兴, 刚准备问候老同学几句,一定神,却看见了醉眼迷离的祁温贤……

她当即慌到六神无主。

昨日的羞愤, 今日的推搪,全数抛于脑后,不管不顾直接杀来酒吧,甚至还在出租车上搜索过应急方案和附近医院急诊科,结果,那家伙居然——只是喝醉?

倒显得是她关心则乱。

辛歌用指甲抠着掌心,努力平心静气,正想数落高昱小题大做半夜把自己骗出来,却又听对方颇为热忱地替祁温贤开脱:“不这么说,以前每次饭局结束,他哪有机会开车送你回家?”

辛歌张了张嘴,满脸写着难以置信。

是……这样吗?

那时候他们两人关系微妙,同一张桌子吃饭都很少挨着坐,祁温贤习惯性提前离场,临走顺便提一嘴可以开车送自己回家,长辈们夸他懂事,她也就顺理成章坐他的车,但回家是不可能回家的,她一般会指使祁温贤将自己送到附近的购物中心、酒吧或者桌游店,再来个饭后狂欢。

当然,那些毫无营养的娱乐活动祁大少爷向来不屑参与。

再后来,饭局结束后的狂欢地点又多了一个“宾馆”选项——这个选项比较特殊,需要两人组队才能进副本。

司机先生从未缺席。

回味半晌,她讷讷地望向祁温贤,总觉得自己着了他的道。

浑身酒气的大少爷正倚在江盛景肩上,金丝边眼镜有一点歪,眼尾微微上挑的眸子时不时在面前几个人身上游移,似乎是听清楚了他们的对话,又像是完全没听明白。

正琢磨着要拿这家伙怎么办时,高昱轻咳数声,提了一个非常不成熟的小建议:“唔,我和江盛景今晚都喝了不少,实在没精神耗下去了……既然来了,辛歌,你送祁温贤回家吧?”

好不容易在酒吧的外停车位找到了祁家少爷的座驾,两个尚有意识的大男人毛手毛脚将人塞进副驾座。

紧接着,高昱从祁温贤口袋里摸出车钥匙丢给辛歌:“能开吗?”

辛歌一边熟悉车内仪表,一边应声:“没问题。”

她以前的车技就很不错,这几年虽然稍有生疏,但项目组那辆手动挡备用面包车倒是开过很多回,还跑过长途……送醉鬼回家这点路,到还不至于觉得为难。

替祁温贤系好安全带,高昱撑着车窗,忽然问辛歌:“对了,我结婚你过来吗?”

她有些迟疑:“我,那个……”

“我的意思是,要不,就算了吧?”瞧出对方迟疑,高昱替她解围,“我爸那性子,恨不得把圈子里所有老东西都请过来,我想想都嫌烦……我怕你来会觉得不自在,婚礼现场让祁温贤直播给你看就是,回头得了闲,我再单独请你们聚一次。”

论人情,论世故,高家少爷绝对算个人精。

辛歌也不再推辞:“好呀,到时候我正好把红包给你,不过……我现在这情况,可能红包会有点小,一点点心意,你到时候不要嫌弃啊!对了,江盛景你的红包……我、我也会补上的!”

“不用,份子钱祁温贤都给过了。”

“他给过了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们不是一家的吗?出一份礼就够了!”高昱揶揄一句,不等辛歌红着脸出言辩解,他又抬手指了指副驾座上一言不发的祁温贤,“行了,你快送他回去吧——再耽误,怕是要吐车上了。”

排气管隐隐显现出尾气轮廓……

两位少爷并肩目送卡宴远去。

片刻后,高昱捋了一下额前碎发,小声抱怨道:“其实,我的意思是喝到七八分醉就差不多了,装一装,演一演,趁着神志清醒还能表个白……谁知道祁温贤豁出去了一口气喝那么多,这鬼样子,得有十二分醉了吧?”

江盛景理了理西装:“回去了。”

高昱有些后怕:“我突然有点担心,你说,要不要跟过去看看……”

老神在在的江大总裁冷不防提点好友:“你怎么知道‘这鬼样子’就不是他装出来的、演出来的?”

说的也是。

高昱耸耸肩,安慰自己不要小看祁家人。

显然,辛大小姐也是“高看祁家人”的分母之一。

车开出去没多久,她就腾出手推了推身边那位眼神无光的男人:“……你别装了,说话呀。”

祁温贤不吭声,酒气盖住了身上的冷松香。

认为自己不会判断失误,辛歌不甘心地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可对方依旧面色酡红,毫无反应,只是在听见汽车连续鸣笛后,猛然间神魂附体,抬手想要把衬衫领口的纽扣解开。

尝试数次,皆未能如愿。

他气急败坏,将手重重砸在大腿上,一下,两下,似乎是想用这种幼稚的泄愤行为来表达内心的不满。

不会吧?真醉了?

也是。

他一个不能吃辣的人,酒量应该也不怎么样吧?

压下心头疑虑,趁等红灯的间隙,辛歌转身凑过去,迟疑着帮祁温贤摘下金丝边眼镜,小心翼翼叠好放入车载收纳箱;随即,又帮他解开衬衫最上方的两枚纽扣,再稍稍降下车窗让冷风吹进来,希望这样能令他舒服一点。

近在咫尺的距离,让她可以很清楚地用视线描绘出男人脖颈和锁骨处的流畅线条,大概是因为醉酒BUFF,连耳廓都染着淡淡的红晕。

挺可爱的。

辛歌无声地笑了笑,长而浓密的睫毛忽闪,难得起了一点坏心思,恶作剧般揉乱了祁温贤的头发。

这家伙从来都是摆出一副浑身上下毫无破绽的模样,眼下落到她手里,必须要好好欣赏一番。

她甚至还在等第二个红绿灯时,拍了一张祁大少爷的醉酒丑照:万一以后生活拮据到揭不开锅,说不定可以靠这张照片勒索他一笔钱……

感谢天,感谢地,感谢高昱让我们今夜相遇。

心情莫名好转。

她几乎是一路哼着歌,将人安全送至澜庭别墅。

按响门铃,庄阿姨很快便过来开了门。

瞧见门外站着两个人,她面上瞬间堆笑,唤了声“辛小姐”,可一见祁温贤醉到要被辛歌搀扶着才能站稳后,那抹笑容又飞快消失:“哎,少爷他平时也不喝酒啊,怎么、怎么醉成了这样……我这就去煮醒酒汤,辛小姐,麻烦你把少爷扶回房间休息……”

辛歌犹犹豫豫:“庄阿姨,这家伙还是交给你吧,我得走了,就不换鞋上楼了。”

“今晚不留下来吗?”

“不了,我明天还得上班呢。”

说罢,她将祁温贤搭着自己肩膀的手掰扯开,让他扶着墙壁站稳身形,刚转身要走,手腕却被猛地捉住。

吹了一路冷风,醉鬼终于恢复了些许意识。

辛歌甩了甩手,却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

她凝视着他。

像是出于某种本能,祁温贤死死抓着那只纤细洁白的手腕,琥珀色的眸子里带有些许雾气,模样既委屈,又心酸,不见往昔人前的成熟稳重,也不见往昔人后的尖锐刻薄。

薄唇动了动,他艰难挤出的一点类似于哀求的声音:“辛歌,你不要我了吗?”

被“质问”的人晃神半晌,迟迟给不出答复。

如果离开酒吧时还怀疑这狗比男人是在装醉,上车后,她的怀疑度直接降到一半,眼下,则是彻底清零了。

是醉了。

醉的一塌糊涂。

都说猴子进化到人花了几百万年,而人退化成猴子只需要几瓶酒……

诚不欺我。

只是没想到,祁温贤这样的斯文人醉酒后,也是一只斯文猴子。

她甚至怀疑,若是这家伙明早清醒过后知道了今晚发生的一切,会不会羞愤到想要用针封住自己的嘴?

还没来得及幻想一下那个好笑的画面,祁温贤抓着她的手腕,像催促又像撒娇,轻轻晃动一下,声音比方才大了一丢丢:“……你不要我了吗?”

同样的问题。

只有这个问题。

四下静谧,只有别墅门前的绿化草坪里偶尔传出一两声虫鸣,成为了眼前这副定格画面的专属配乐。

最后,是庄阿姨先“噗嗤”笑出声。

自觉失态,她扯了扯嘴角,低垂眉眼转身走向厨房,不敢打扰这对她眼中的小夫妻互诉衷肠。

当祁温贤张嘴问第三遍的时候,辛歌终是妥协了。

她上前一步,重新挽住他的手臂,像是安抚小孩子一般将他被揉乱的头发重新理顺,又翘着唇角摸摸他发烫的脸。

“要的,我怎么会不要你呢?”

第27章 “你只是赔了我一张照片”……

辛歌也不知道这句话斯文猴……不是, 斯文人到底听进去没有。

他好似是笑了一下,但依然不肯松手。

于是,他们只能像连体婴一样往二楼走。

男人的身体很沉、很重, 可能是出于某种想要靠近的潜意识, 他每走几步便有意无意地向她靠近。辛歌想躲开, 又担心他摔着, 只能由着他贴一下、再贴一下,贴到她也浑身酒气, 好不容易才将人送进卧室。

第一次进他在澜庭的私人空间。

卧室很大, 被隔断成里外套间,和整栋别墅如出一辙的现代风格装修, 黑白灰色调, 清冷, 端正, 不过,缺失了亮色系小物件的点缀,完完全全是禁欲系内味儿,也不知是找哪家装修公司做的活。

要是启明还在的话……

要是启明还在的话, 她才不会让婚房变成这种死气沉沉的样子。

她喜欢北欧风或者新古典, 还想过要在家里弄一间超大的游戏房,堆满她喜欢的纸片人手办和周边;祁温贤在工作间摆弄针线和布料的时候, 她就窝在游戏房的懒人沙发里打游戏, 等到了饭点,她会发消息喊他出来吃饭, 或者在下午茶时间端着咖啡和点心去工作间找他,和他拥抱,和他接吻, 和他玩一点大人之间才会玩的游戏……

还算不错的婚后生活。

啪,没啦。

再也不会有啦。

正想着心思,脑内剧场的男主角却自顾自在床边坐下,目不斜视地望着正前方,不动,不说话,活脱脱一尊玻璃罩里的手办。

辛歌无奈地蹲在床边,仰面望向他:“你……舒服一点了吗?”

没有回应。

她等了一会儿,又觉得这个姿势太累,索性盘膝坐在光洁的木地板上,有一句没一句地和祁温贤闲扯:“话说,你今晚到底喝了多少啊?”

还是没有回应。

她不依不饶:“为什么要那么多喝酒啊?”

男人终于有了点反应,伸出手指,指了指她。

辛歌吃惊:“因为我?”

点头。

她想了想:“因为我昨天不肯下楼见你、今天也不肯去酒吧见你吗?”

继续点头。

囤积在卧室里的空气逐渐变得微妙,辛歌刚想说点什么,很有节奏的敲门声分散了她的注意。

得到应允后,庄阿姨端着一份醒酒汤走进来,见女孩大咧咧坐在地上,当即发出一声轻呼,边放东西边数落她这样会着凉。辛歌嗯嗯啊啊地应着,再抬眼时,贴心的庄阿姨给她递过来一只很厚实的坐垫:“辛小姐,要不要我给你拿套睡衣?”

她急忙摆手,生怕对方误会:“不用,我等等就走。”

打量着神情举止都不似寻常的大少爷,庄阿姨一脸为难,语气担忧:“可你看,少爷现在这样子,没人贴身照顾肯定是不行的呀!万一半夜吐一身、堵着气管了、呛着了……那可怎么是好!”

辛歌听得懂弦外之音,说来说去,就是让她留一晚——而且最好是和祁温贤睡一间房。

她思考片刻,并没有拒绝,只嘱咐庄阿姨明早煮点清淡的白粥当早饭。

那神情,那语气,颇有几分别墅女主人的架势,但庄阿姨也乐得认她,连连应声说好。

住就住吧,没啥好担心的。

且不说祁温贤眼下这样子根本不可能酒后乱性,就算真乱了,她也不觉得自己吃亏。

但还是不要乱为好……

不乱已经很麻烦了,乱了会更麻烦。

她不想自找麻烦。

简单交待了几句话,庄阿姨退出房间,辛歌端着装有醒酒汤的小碗,脑子里依然是乱和不乱,天人交战。

白瓷勺在小碗里搅了又搅,晾凉些许后,才将汤水喂进祁温贤嘴里,耐着性子灌下大半碗,她又起身去卫浴间找了条毛巾,热水一滚,拈起一角,帮他擦脸。

这些琐事,辛大小姐以前自然是不会的。

后来,慢慢就都会了。

并不想感谢贫穷和苦难,她只想感谢在另一种生活里有所成长的自己。

不得不说,祁温贤的五官是真的精致,辛歌一手捧着他的脸,一手用热毛巾轻轻擦拭,从额头到眼窝,从鼻梁到脸颊。

大概是热气蒸腾很舒服,男人眯起眼睛由她摆布,又乖又听话——和昨晚那个阴森森站在老巷里堵她的家伙完全不一样。

可他就是他。

狗比男人,还有两幅面孔呢。

想到这里,她又笑了,解释起自己不想见他的原因:“……其实,我也不是故意要躲着你,可谁让你把我珍藏那么久的合影撕坏了呀!你知道吗,我只有那一张站在你旁边的照片诶!春游照、军训照和毕业照我们隔着好远……而且,我也会不好意思的嘛,不知道见面以后你会怎样奚落我……”

顿了顿,她用低到尘埃里的声音补充一句:“我念高中那会儿,就挺喜欢你的。”

男人清浅的眸子转了一下。

他缓缓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张老照片,递到辛歌眼皮底下——是那张昨晚被撕坏的合影。

准确来说,是另一张,一模一样的照片。

兴许是在口袋里放太久了,相纸微有折痕,但照片里的少年和少女,依然鲜活无比。

辛歌怔怔地将照片接过来,神情错愕,没记错的话,当年那张即兴合照是用江盛景手机拍的,后来,她偷偷摸摸找他要来底片,打印,裁剪,存在钱包的夹层里……

印的是时光。

裁的是情愫。

存的是秘密。

这一张,难不成是祁温贤偷存的?

迫切想要找到证据证实自己的猜测,她默默检查着照片,继而发现,相纸背面有蓝黑色钢笔写下的拍摄时间——那飘逸的花体阿拉伯数字,确实出自祁温贤的手笔。

随着时间慢慢流逝,墨迹已经变得很淡、很淡了。

真相,亦然。

那一刻,辛歌好想知道,他为什么要偷藏这张照片?是出于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理由吗?

可惜,眼下什么都问不出来。

她捏着照片开始失语,末了,熟悉的酸胀感一路从眼眶至鼻头,坐在对面的男人觉察到了什么,眼睛一眨不眨,歪头盯着她——可能是在找眼泪,要是找到了,就替她擦掉。

最后还是没有哭。

辛大小姐有着独特的自我安慰技巧:一张照片换来另一张照片,一个秘密换来另一个秘密,一场暗恋换来另一场暗恋……

自己又不亏,有什么好难过的?

她勾了勾唇,将照片压在床头灯下,贴着祁温贤比平时更热一点的身体站起来,微微曲起一条腿,膝盖搭上床沿,柔软的床垫往下一沉,她抬手,撩开他的额发。

很轻,很轻,落下一个吻。

祁温贤的目光追随着她,亮起一点点光泽。

薄唇小幅度地开合,似是有话要说,可在酒精的作用下,他愣是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被那般窘态逗乐,辛歌不再吝啬笑容:“……晚安。”

次日祁温贤清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脑袋疼得像是要炸开。

两个念头,清晰无比:

第一,以后绝对不会再喝那么多酒了。

第二,杀了高昱。

直到侧身看见枕边那张熟悉的脸庞,第三个念头倏然而起——我昨晚到底做了什么?

他懊丧地抚额。

指尖碰触皮肤之际,隐隐约约想起些许模糊的片段,不受控制地,他又用指腹摩挲了几下额头。

细微的声响惊动了熟睡中的辛歌,她扒拉着身上只盖了一半的被子,揉揉眼睛,用手肘撑着支起身子,瞥了他一眼,浓密的乌发瀑布般倾泻下来,遮住洁白的手臂。

她的语气既不愤怒,也不惊愕:“醒啦?能说话了吗?”

说罢,抬手捏了捏他的脸。

祁温贤看着她,一时间竟无法分析出眼下到底是哪种状况:两人的衣服都好端端地穿在身上,那肯定是没发生什么;可没发生什么居然还能这样在一张床上“和平共处”,那肯定是发生了什么。

他可能需要吸氧。

习惯性探手去摸床头柜上的眼镜,但却摸了个空,辛歌打着呵欠起身,很随意地解释着:“喔,你昨天醉的太厉害了,我怕眼镜会碰坏,就帮你摘下来放在车里了。”

祁温贤深吸一口气,艰难扯动了一下面部肌肉,终于久违地重新掌握了语言能力:“你开车送我回来的?”

辛歌点点头,言简意赅地描述着昨晚的情况:“是啊,高昱用你手机打了我的电话,我以为你酒精过敏不省人事了,就过去了一趟,结果倒好,白白给你当了回司机兼陪夜护工。”

祁温贤捏了下鼻梁。

算了,还是留高昱一命吧……

辛歌并不知道他心里的小九九,低头看了眼手机时间,忙不迭翻身下床,惨兮兮地埋怨:“诶,我上班要迟到了!不和你说了!”

他“喂”了一声,抬手拽住她。

和昨晚同样的位置,用了同样的力道。

不,或许,比昨晚更用力一点——辛歌当即疼得龇牙咧嘴,不施粉黛也依然妩媚的眼睛瞄向他,轻声斥责一句,你又要干嘛呀?

他收敛力道,闷闷地问:“我昨晚……”

辛歌冲床头柜上的照片努努嘴:“没做什么出格的事——你只是赔了我一张照片。”

祁温贤瞬间想明白了事情的前后原委,也理解了这个女人为什么愿意留下来照顾自己一整晚。

因为他把藏了多年的底牌,交出去了。

第28章 (一更) “你以前是不是喜欢过……

对视少顷, 终是辛歌先开了腔:“祁温贤,你有好多事瞒着我。”

语气不可置否有责备的成分。

更多的,却是遗憾。

要是学生时代就知晓这家伙刻意隐藏的心思, 自己也不至于成天琢磨着如何引他注意、如何惹他生气、如何在“唇枪舌战”日常任务中占据上风……也有一点点庆幸不知晓, 不然, 四年前的她定然无法走得那样干脆。

确认对方没有逃跑的企图, 祁温贤松开手,眼皮极快地掀动一下, 宛如是剖心析肝的前兆:“比如?”

“根本没有酒精过敏这回事。”

“再比如?”

“偷偷去找江盛景要了合影。”她若有所思垂了眉眼, “我记得,江盛景那时候还问过我们要不要打印出来, 每人拿一张, 你怎么说来着——你说你不需要。”

回忆起年少时拧巴又嘴硬的自己, 祁温贤心虚地错开目光。

却又忍不住继续追问:“还有呢?”

最后的问题像是挂了饵料的鱼钩, 沉入深潭,只等一尾名为“辛歌”的游鱼张嘴咬钩,如果她说出“你以前是不是喜欢过我”之类的话,他只要顺势承认就好——那些羞于当面说出来的话, 或许, 可以用肢体语言来传达。

比如点头,又比如, 在她默许下的拥抱和接吻。

很狡猾的想法。

但这一次, 是必须要承认了。

诚然,这不是两人间第一次正儿八经聊起“喜欢不喜欢”这个话题。

至于上一次, 得追溯到高二那年。

因为要画新一期的黑板报,那天放学后,身为黑板报负责人的祁同学在班里留到了很晚。

原本是有两个帮手的, 但高昱那家伙大概率患有“待在教室里就浑身不痛快”的毛病,嘴上说着去买瓶水、去去就回,结果溜走后就再也没出现;还有沈若茴,原本她认认真真地帮忙涂色、校稿,可看见本该回家的辛歌忽然回到教室,她的脸色变得很差,心不在焉地和闺蜜闲扯了几句后,便借口身体不舒服提前走了。

于是,只剩下他和她。

教室外的蝉鸣、蛙叫聒噪无比,可真正令祁温贤心烦意乱的,却是身后长腿交叠坐在课桌上的少女。

辛歌之所以愿意等在这里,完全是因为晚上有一场两家人都受邀的饭局,母亲姜仪敏特意嘱咐女儿和祁家少爷一起到场。

她坏脾气地催促:“祁温贤,你写快一点啦!虽然我妈说我们两个可以晚点到,但也别弄太晚,我都快饿死了!”

算好了时间,祁温贤始终不紧不慢:“别吵,要么过来帮忙,要么保持安静。”

好嘛,她果断选择后者。

见少女无所事事,祁温贤提醒她边写作业边等,省得第二天大清早跑来教室抄别人的,被班主任抓住免不了又是一顿训——能来文星双语念书的孩子大多都有点背景,受那些精英家长所托,老师们对学生的思想品德教育和文化课成绩丝毫不敢松懈,该训就训,该罚就罚,绝不会因为你是哪家千金、哪家公子就手下留情,为此,成绩不怎么样还爱惹事的辛大小姐可没少罚站、写检讨以及罚扫卫生包干区。

可彼时的辛大小姐,正在专心致志玩Switch,伴随着不断成功击杀怪物的夸张音效,她嗯嗯啊啊地敷衍,压根没将他的好意放在心上,甚至用嘴里的香蕉牛奶味泡泡糖吹了个巨大的泡泡。

噗。

祁温贤满脸写着“不可救药”,转身继续用白色粉笔誊写校规校训。

隔壁楼几个高一届的男生恰巧从高二七班门前走过,见里面只有一男一女两人的背影,也不好奇究竟是谁和谁,当即脑补出一段青涩秘恋,纷纷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张嘴起哄:“月黑风高,孤男寡女,教室play!啧啧,学弟学妹牛逼啊!要不要学长给你们几个套套?”

“牵牵小手,亲亲小嘴,掀裙子的时候当心别被监控拍到喔。”

“哎,单身狗流下了羡慕嫉妒恨的泪水,忽然很想通知教导主任过来抓早恋怎么破……”

眼皮一跳,辛歌登时按下游戏暂停键。

脚尖落地。

她一脸冷漠地往外走,想给那群不知好歹的家伙补上“不要随便招惹辛大小姐”这堂课,谁知刚走出教室,他们便立刻认出了校花本花,相互递着眼色折返回来将她围住,一个个舔着脸与她搭话——谁都不想浪费一次近距离勾搭美女、勾搭富婆的机会。

“辛大美女,都这么晚了你还不走啊?要不要坐我家的车?我让我家司机先送你回去!”

“刚才都是开玩笑呢,我们哥几个早就想认识你了,一直没机会……能不能加个微信?给你发红包赔个不是!”

“辛歌,听说你喜欢打游戏?哪个区啊,哥哥们带你上分怎么样?”

听罢最后一句,辛歌一挑眉:“你想带我上分?”

那男生欣喜地连连点头,忙将手机递过去:“对啊对啊,我段位挺高的。”

本就不在意的修养和仪态全数抛之脑后,她轻蔑地冲他们笑了笑,直接上手推搡他一把:“可是本小姐想带你上坟呢……”

男生们的眼神变了变,大概是没想到会被怼,又觉得被女生——哪怕是辛家大小姐呵斥,也是极为丢面子的一件事,他们一时间愣在原地,不知该说些什么缓解尴尬。

悄无声息地,祁温贤出现在走廊里。

他抬手,将辛歌从三个男生的“包围圈”里拽出来,在她背后推一把,用不容置喙的语调说:“你先回教室。”

十六七岁的少年颇为高挑,裁剪合体的校服衬衫裹着不算单薄的身躯,紧抿的唇令他不怒自威,尽管面对着三个高年级的学长,仍散发着令人浑身发怵的压迫感。

为首的男生嘀咕一句:“卧槽,是祁温贤……”

知道祁大少爷并不奇怪。

知道祁大少爷和辛大小姐“关系不一般”,也不奇怪。

毕竟这里可是楠丰市赫赫有名的文星双语,每天走进教室,都会被迫接收到各种在普通高中生听起来匪夷所思的消息。

普通高中学生:看我新买的AJ。

文星双语学生:看我新买的跑车。

普通高中学生:我爸买的股票又涨了。

文星双语学生:我家的股票又涨了。

普通高中学生:昨晚去看我爱豆的演唱会了。

文星双语学生:昨晚我爱豆来我的生日会了。

所以,当别的学校学生还在偷偷摸摸议论着“那个谁和那个谁好像在谈恋爱”,文星双语的校园恋情八卦已经直接上升到“那个谁和那个谁居然订婚了诶”的程度——很不幸,祁温贤和辛歌就是那个谁和那个谁。

就是说,校规校训也无法阻止资本结合。

见校花的准·未婚夫出现,还是他们根本惹不起的家伙,心怀鬼胎的男生们噤若寒蝉,面露尬笑,趁祁家少爷还没开金口,立刻拎着书包跑远,几秒钟后,走廊尽头再度传来揶揄声:“打扰了!祝两位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祁温贤怔了会儿神,转身欲走。

目光一挪,藏青色校服裙摆和黑色高筒袜却飘入眼帘,一寸一寸往上,是纤细的腰肢、欣长的脖颈和醉人的梨涡……

不知为何,她一副很欢喜的模样,冲他直笑。

意识到自己的凝视过于失礼,祁温贤迅速低头,闷声往教室里走。

噗。

又一个泡泡被辛歌吹爆。

祁温贤看都不看一眼,回到先前的位置站定,重新拿起粉笔,对照学生手册上的校训继续抄写:

举止文明,不打架骂人……

抵制不良诱惑……

同学之间互助有爱,正常交往……

男生的字迹端正清隽,不管是在纸上还是在黑板上,辛歌的视线随着粉笔慢慢平移,再至下一行,从头开始。

几分钟后,祁温贤再度开腔,声音里透着些许不明所以的坏情绪:“你能少惹点事吗?”

辛歌一怔,不满地蹙眉:“拜托,明明是那几个臭混蛋先说我们关系不正经的呀!我只是想提醒他们嘴巴放干净点!”

“嘴臭的家伙到处都是——就让他们说好了,身正不怕影子斜。”

“哼,现在说的好听,刚才你不是也很生气地冲出去了吗?我还以为,你会和他们打起来呢!干嘛只说我惹事?”

某位大少爷理亏,索性不说话了。

教室天花板上吊着好几盏白炽灯,两人深深浅浅的影子在地面上错综。

辛歌将嘴巴里的口香糖吐进垃圾桶,想了想,伸出脚踩了一下他的影子,若有所思地呢喃:“你看你看,你站得这样直,影子却是斜的诶,可见这句话也没什么道理……话说,你该不会是因为他们撩我所以才生气的吧?”

顿了片刻,她深吸一口气,沉声又问:“祁温贤,你是不是喜欢我?”

啪嗒。

少年手中的粉笔猝不及防折断,在黑板上留下了一个顿点。

直到很多年后,每每想起那个和辛歌独处的晚上,祁温贤还是会因为自己当时的犹豫而后悔不已。

他并非是想用沉默糊弄过去。

只是出于从小被就被不断训练、不容出任何纰漏的思维方式,他一心想寻求问题的最优解——既能让她明白自己的心意,又不会太丢面子。或许是利益相关,或许是性格释然,他们相处起来似乎总在博弈,哪怕是“喜欢不喜欢”这种最应该坦诚相见的问题,也都藏着、掖着,仿佛谁先说出对另一方有好感,谁就注定在未来的婚姻关系中落于下风似的。

结果就是,短短几秒钟后,辛歌兀自给出了答案。

“怎么可能?哈,你祁大少爷怎么可能喜欢我这样的女孩?顶多也就是贪恋我的美色罢了……”

“祁温贤,你可千万别骗人说自己喜欢我啊,太假了。”

“不用勉强,这种昧着良心的谎话,等婚礼仪式现场说一遍就够了!放心,你是自由的,想喜欢谁就喜欢谁,想和谁在一起就和谁在一起,反正,和我没半点关系!至于我的事,也都和你没关系,你以后少借着‘未婚夫’的身份来管教我……”

失落,自嘲,理所应当,故作无所谓地,替他给出了回答。

祁温贤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这一次,倒是真的想用沉默糊弄过去了,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向她解释,又担心只要一转身,焦急不安的眼神就会立刻令他漏陷。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你说的不对。

少年在心里这样说。

他的后脑勺没有长眼睛,所以他并不知道少女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盯着自己的后背,见他稳如磐石纹丝不动,辛歌的眼圈莫名又微微泛红,自觉每一句话都说中了他的心思。

许久过后,她拿起桌面上的游戏机,深深将头埋下去。

心道,以后再也不要做“明知故问”这种傻事了。

很奇怪。

不喜欢和喜欢,明明就只差一个字,却需要花费许许多多的时间和心思来证明——不是这样的,是那样的。

祁家少爷深受其害,并且仍没能达成目标。

拉开窗帘,清晨的阳光格外友好,顺着落地窗挥洒进来,瞥了一眼自己脚下快要歪到西伯利亚去的影子,祁温贤咬咬牙,想要再逼那个女人给他一次回答的机会,所以,他有一次问:你觉得,我还有什么事瞒着你?

说啊。

倒是快说啊。

男人在内心急迫地呐喊,她越是回避,他眼底的阴霾就越是浓郁。

只可惜,面前这位辛小姐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位妄图揣测他私人感情的辛大小姐了,现在的她,实诚到可怕,总能冒出一些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惊天语录,打破某人的所有幻想和期待。

仰面看了他一会儿,辛歌搓了下衣角,很委婉地说:“祁温贤,现在是早上八点十三分,我昨晚没洗澡,现在又刚起床,在你找我回忆过去之前,能不能让我先去刷个牙?还有你……你身上又是烟味又是酒味,臭死了……”

第29章 (二更) “……我不止想和你谈……

你看, 你看。

生活和偶像剧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至少在和喜欢的人说很多话之前,要记得刷牙。

辛歌快步走进卫浴间,还没来得及把门关上, 祁温贤就用手抵住门框, 若无其事地跟了进来。

她瞪大眼睛, 刚想数落这个不自觉的男人几句, 忽而又想起,这间比自己卧室还大的卫浴间是双台盆设计, 还有一面占据半面墙的镜子——这种装修本就是为了方便小夫妻早晚可以一起洗漱, 是大宅里的常见设计,他想和自己共用面池, 也不奇怪。

更何况, 这还是他的别墅——哪有客人把主人驱逐在外的道理?

于是, 只能悻悻和祁温贤各据一方。

暖黄色的射灯光线十分柔和, 涓涓流水声无端让密闭空间内多了几分暧昧气息。

辛歌端着备用漱口杯思绪纷飞,一会儿想起两人曾经在帝都公寓里大清早抢卫生间的可笑画面,一会儿又纠结,这样合乎自己心意的别墅里以后会住进怎样一位举止优雅的名门千金, 她会不会躺在昨晚自己睡过床上, 她会不会站在现在自己站的面池前……

明知道自己无法拥有,可一想到以后会名正言顺地成为别人的东西, 她就浑身难受。

这个念头其实很糟糕、充斥着攀比心和妒意, 像是被滤网筛下来的、沉积在灵魂里的渣滓。

等辛歌回过神来,她发现自己嘴里含着牙膏泡沫、愣愣盯着面前镜子看了很长时间。

而从那个倾斜的角度望过去, 好巧不巧,可以看见祁温贤。

宛如窥探。

先她一步洗漱完毕,男人冷不丁发问:“看我做什么?”

她飞快收敛目光, 随口鬼扯:“喔,我就想看看谁比较白一点……”

懒得拆穿这蹩脚谎话,祁温贤哼笑一声,慢条斯理地用毛巾擦干脸侧和手背上的水珠,故意走到她身后,稍稍俯身凑上去将脸贴近她:“这样比较更直观一点吧?”

镜子里的年轻男女,看上去十分般配。

而且,两人用的牙膏都是很清新的薄荷柠檬味,在一呼一吸间进行着分子运动。

可气味上的小小刺激根本没办法令辛歌做到心无杂念,她觉得自己持续升温的脑壳里像被倒入了一大碗玉米粒,被他这么一搅动一撩拨,玉米粒噼里啪啦开始变身爆米花。

这男人戴眼镜和不戴眼镜,气质上还是有些区别的,他的眼睛很漂亮,偏细长,并非是那种很宽很深邃的双眼皮,而是一种弧度微妙的扇形,有点像是书里描述的桃花眼,又因为宿醉未消,色泽偏淡的瞳仁比往昔深邃些许,眼尾染着薄红,近乎妖孽。

也很像是,情动……

想到这里,辛歌的脸也有些发烫,不由自主想往旁边挪一寸,可惜祁温贤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他的手按在大理石台面上,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结界,将她罩在里面。

警报拉响。

辛歌觉得自己完蛋了。

只要那个男人此刻把手搭在她的腰上,不,只要碰到她,她一定会心甘情愿缴械投降,然后把他狠狠推进淋浴间,打开花洒,调整水温,浑身湿透地边接吻边解他的衬衫纽扣——她以前这样干过一次,现在想想,那可真是非常愉快的体验。

出乎意料的是,祁温贤并没有得寸进尺。

今天的他似乎格外绅士。

他固执地将她圈在双臂间,却始终没有碰触到她,仿佛真的只是凑过来比较一下两人的肤色,最后的结论也是云淡风景:“还是你比较白一点。”

辛歌支支吾吾应声:“嗯……嗯啊。”

她嘴里还含着牙膏泡沫,像是叼着一朵绵软的云,模样着实滑稽,生怕被那家伙笑话,她匆匆结束了这一场难熬的晨间洗漱。

见她忙活完毕,祁温贤转了个身,倚在坚硬台面上,继续下饵:“现在能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她故作糊涂:“什么问题?”

他不疾不徐地提醒:“说说,我还有什么事瞒着你?”

这男人的记性为什么该死的好!

绝望地长长呼出一口气,辛歌只能顶着一脸窘迫小声地说:“……你以前喜欢过我。”

说完她就后悔了,对自己说话时的语气和神色极度不满意:干嘛,是说他喜欢自己又不是说自己喜欢他,有什么好难为情的?再说了,这都是多少年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他现在承认或者不承认都无所谓,反正自己又不可能穿越回去嘲笑那个别别扭扭的嘴硬少年……

也没资格嘲笑。

当年的自己,也是别别扭扭,死鸭子嘴硬。

祁温贤听罢,得偿所愿般点点头,坦然承认:“显而易见。”

辛歌不禁磨了磨后槽牙——当年问他是不是喜欢自己,死活都不吭声,现在倒是答得飞快……

真真是败给他了。

不对不对,这老狐狸是不是又在打什么主意?

趁她失神间,祁温贤清了清嗓子,开始收杆:“不问问现在吗?”

无辜美人鱼上钩了,张了张嫣红湿润的唇:“那现在呢?”

他垂目望向她,深情且笃定:“……和以前一样。”

至始至终,这个狡猾的男人有没有说一句“我喜欢你”。

辛歌却能感受得到,有一种陌生的喜悦自身体最深处炸裂开、随着血液和神经,蔓延至四肢百骸,让她整个人都变得轻飘飘的;而脑袋里那锅爆米花似乎也被浇上了一层焦糖糖浆,温热和香味令她无法抵抗,甚至产生了一种敲开天灵盖抓一把吃掉的荒唐想法。

尽管内心狂喜到快要疯魔,她还是努力保持着外表的镇定和从容,甚至在祁温贤低头观察她表情的时候,皮笑肉不笑地“喔”了一声。

俨然,这个反应在另一位当事人看来是不过关的。

他闷闷一句:“就这样?”

“嗯,就这样。”辛歌歪着脑袋,用手快速捋了一把头发,从手腕上取下发圈绑了个低马尾,“怎么,难不成因为你以前喜欢我,现在还喜欢我,我就要有所表示——和你睡觉?”

生平头一遭将自己的心剖开捧给心爱的女孩看,没想到只落得这么个不咸不淡的回应,素来自我感觉良好的祁家少爷既惊讶又沮丧,唇角一抽,脱口反问道:“你怎么满脑子都是睡觉这件事?”

她反驳:“因为你满脑子都是睡觉这件事啊。”

祁温贤眯了下眼睛:“那你难道就没想过,和我好好谈一场恋爱?”

啊这。

镜子里的女孩多加了一层粉色滤镜。

某人没有停止他的诱捕:“辛歌,我不止想和你谈恋爱。”

我还想履行婚约,娶你回家。

当然,这句是后话——是下一枚要积攒的印花贴。

优秀的捕手并没有一次性放出所有的饵料,但光是“谈恋爱”三个字,已经足以令辛歌仓皇惊愕、不知所措。

她僵在那里近乎有两三分钟,才移开目光,心神不宁地回绝道:“……可我不想啊。”

没有六千七百万。

等什么时候攒够了,再来做这种白日梦。

于是乎,这下轮到祁温贤仓皇惊愕、不知所措了。

不等他再争取一下,辛歌便抬手卯足力气将他推向淋浴房,嘴里数落着你赶紧去洗澡换身衣服吧,耽误这么久,自己肯定是赶不上周一例会了,还得给付成则发消息请假呢。

好不容易将宿醉的某人安顿妥帖,她随手关上卫浴间大门,做了个深、深、深呼吸。

直到听见门后传来淋浴水声,紧绷的神经才彻底松懈。

足够了。真的足够了。

这趟回楠丰,她得到了很多答案、很多惊喜,已经非常非常圆满了,不敢再奢求什么。

微微扬起唇角,辛歌拿出手机,开始斟酌着编写请假消息。

然而,就在她准备把长长一段文字发送出去的前一秒,一个本地号码拨来的电话猝不及防蹦出来。

联系人,辛灿。

她心头一颤,默默敛起笑容。

将自己里外拾掇干净,又从卧室里找出另一副眼镜,祁温贤终是坐进了一楼餐厅。

自信满满地以为今天能有一场愉快的dating,他没有穿正装,而是换了身棕褐色的宽松毛衣和牛仔裤——非常适合出行的休闲风,很好地将浑身锋芒给隐藏起来。

可是,餐厅里只有庄阿姨一人在忙碌。

不见辛歌踪影。

他一愣:“她人呢?”

庄阿姨将白粥和小菜端到男主人面前,惋惜地解释道:“辛小姐刚才说临时有急事要先走,连粥都没来得及喝一口……不过,我给她塞了块松饼,让她在路上吃……”

祁温贤点点头,拿出手机给她发了个消息,问她去了哪里。

毫不意外地,没有回复。

可能只是为了躲自己随便扯出来的理由吧?想到这里,他倒也释然了,耐着性子喝下几口白粥,转而望向勤勤恳恳的住家保姆:“抱歉,昨晚给你添麻烦了。”

庄阿姨笑起来:“不麻烦,不麻烦,少爷你给我添什么麻烦呀,昨晚都是辛小姐在照顾你呢。”

男人面上浮现出些许赧意:“她……”

庄阿姨一边擦灶台,一边乐呵呵地还原着昨晚的细节:“辛小姐原本是要走的,结果少爷你抓着人家的手,一直说‘你不要了我吗’‘你怎么能不要我啊’‘你得要我’什么什么的……辛小姐当时脸都红了,二话没说把你扶进了卧室,我进去送醒酒汤的时候,哎呀,她就坐在地上,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少爷你看……看得出,辛小姐是真的很喜欢你呢,当初也不知怎么就……”

想起祁家禁语,她及时闭上了嘴,揣起抹布,狠命地与抽油烟机上的一块油污做斗争。

经过“艺术”加工后,一个酒后斯文无赖的形象更加立体生动。

羞耻与欣喜交加,祁温贤垂着眉眼,一声不吭继续喝粥,暖热的白粥顺着咽喉食道一路向下,倒是渐渐唤起了昨晚一些零碎的记忆片段。

譬如,晚安吻。

他情不自禁地抬手撩开刘海,摸了摸额头正中央的皮肤,那里仿佛还留着某人双唇的温度,兀自感受片刻,继而又微笑起来。

谈恋爱么……

倒也不是,全无希望。

第30章 “和平分手”(小修)……

赶到约定地点, 已经是上午十点一刻。

辛歌多少有点奇怪,姑姑辛灿怎么会约自己在这种不尴不尬的时间段出来见面?但对方的语气很急,好像自己今天若是不来, 她便很为难一般……思前想后, 离开澜庭别墅辛歌还是向付成则请了半天事假。

合上出租车门, 辛歌一眼就看见了等在路边的中年女人。

许久未见的两个女人都很激动, 反复问候对方近况,特别是辛灿, 一会儿摸摸辛歌的脸, 一会儿又捏捏她的手,嘴里不停念叨:“……你瘦了, 瘦了好多。”

辛歌笑着安慰她:“其实也没有瘦很多啦——我们打视频电话都是镜头怼脸拍的, 显胖。”

说起辛灿这女人的前半生, 着实有些唏嘘。

她学历不高, 能力不强,人脉不广,脑子有时也糊涂……浑身上下写满了普普通通四个字,之所以能进启明任职高层管理, 完全是因为“辛卓姐姐”这身份。

那几年楼市红火, 家装行业躺平都能赚着钱,再加上启明是几十年的老牌企业, 口碑极好, 核心部门里养一两个不作为的闲人,倒也无伤大雅;后来楼市行情全面下滑, 对启明影响不小,辛卓却咬紧牙关不肯裁员,继续烧钱养着那群施工队……公司有股东看不惯他“老好人”的行事风格, 指责他作为最高管理者不懂杀伐果断、还任人唯亲。

被戳了脊梁骨,辛灿尴尬无比。

自觉待在公司就是拖累弟弟,她匆匆嫁了一个材料商,递交辞呈,回家做全职太太去了,也正因如此,启明破产时她才没受到太多牵连,还能站出来主持大局。

虽然最后的结果依然不尽人意,为了给辛卓还债,她甚至把自己名下的两套大平层都卖掉了。

所以,当初听到沈铭飞调侃辛灿是不是私吞了一部分辛卓的家产时,辛歌怒不可遏。

她很清楚,姑姑真的尽力了——不是每一个在商海中沉浮过的人都能修炼成人精,练就一身呼风唤雨的本领,也有很多像她父母和姑姑那样的人,手段有限、能力有限,却还是很努力地守护着初心和良心,最后只是很不幸输给了运气,落得个惨淡收场的结局。

而辛灿的丈夫以前仰仗那层关系和启明做生意,辛家变故,男人丑陋的嘴脸便露了出来,半年不到就和再没有利用价值的妻子提了离婚,还夺走了孩子的监护权。

得知这个消息后,辛歌第一次觉得自己主动退婚或许是一个无比明智的决定:那些出身不俗的男人大多都太精明、太现实,他们不需要没有利用价值的妻子。

由此可证,祁温贤一定不需要落魄的辛大小姐。

有这样的念头做精神支柱,四年来,辛歌渐渐释然。

好在,辛灿还是收到了一份迟到的礼物:前两年,她嫁给了一个开饭馆的旧友,日子过得虽然清贫了些,但现任丈夫对她非常好,每天换着花样做好吃的哄她开心,如今看上去倒是比以前丰腴不少。

寒暄过后是责备。

攥着辛歌的手不放,辛灿紧紧拧着眉头:“你说你回来那么久,怎么都不告诉姑姑?”

辛歌只能搪塞:“还没稳定下来呢,想过段时间再联系你。”

辛灿叹了口气:“要不是……我都不知道……”

听出对方话语间的吞吐,辛歌眼眸一动,刚想问点什么,被被辛灿挽住胳膊,往身后的咖啡店走。她愣了愣,迟疑着提议要不要换个地方?这家在楠丰颇有名气的咖啡店她以前经常来,最便宜的美式一杯也要一百三十八——还是四年前的价格。

更重要的是,她当年就是在这里收下了温茹的七百万。

辛灿没吭声,一路将辛歌领至咖啡店二楼雅间。

店内装修已不再如记忆中那般古典雅致,而是顺应潮流改换成了小清新的田园风,撩起系有杏色流苏挂坠的欧根纱帷幕,辛歌看见了一道不算陌生的身影。

是温茹。

兴许是少了自己这块心病,温夫人这几年来几乎没什么变化,甚至还有愈发年轻的趋势。

见到辛歌,她缓缓放下手中的咖啡杯,礼貌地笑了笑,俨然一副大家闺秀该有的优雅模样。

果然,来这家店喝咖啡的代价不小。

回过神来的辛歌扭头看了身边女人一眼,辛灿却心虚地将目光移开,小声替自己辩解:“温夫人怕你不肯见她,就联系了我,让我……辛歌,既然你都回来了,还想继续留在楠丰,那就坐下和她聊聊吧?”

她又补上一句,躲不过的。

重新直视端坐于雅间内的温茹,辛歌唤了声“温姨”,缓缓坐下——她没打算躲,自从在“森”见到祁温贤的第一眼,她就知道,早晚要再次面对温茹的责问。

只是不知道今日她又要用哪一招,可否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给自己留个全尸。

简单打过招呼,温茹温和地询问她是否吃了早饭,即便辛歌说吃过,她还是摇铃唤来侍者,为两人点了咖啡和Brunch。

搅动着面前的咖啡,女人声音凉薄:“你是从温贤那里过来的吗?”

对话就此展开。

惊愕于温夫人的“耳听六路、眼观八方”,辛歌自知隐瞒毫无意义,于是如实相告:“他昨晚喝多了,是高昱打电话让我过去接他的……”

温茹点点头,唇边多了一丝笑意。

讥讽的笑。

起初她只知道,祁温贤在老同学面前承认自己正在和辛歌交往,表现亲昵,并不能确定两人如今的进展,可眼下听辛家小丫头那一番话,愈发觉得更像是一种对她的挑衅——快看啊,你儿子喝醉了还想着我,我昨晚就睡在他的别墅里,四年过去,我又和你儿子搞到一起去了,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这世上有一部分人,天生善于联想,也善于为自己树立假想敌。

很显然,温茹是这一类人。

良好的修养却令她在面对假想敌时,亦能保持波澜不惊:“辛歌,你四年前写过一封退婚书,照理说,这门婚事理应不作数,但我们家温贤的意思是想继续履行婚约。”

听闻这话,辛灿惊得落下了银叉上的小番茄,忙不迭笑着应声:“那自然是好的呀!我就知道,祁少爷心里还是有咱们辛歌的!哎,他们两个看上去多般配啊……”

辛歌剜她一眼。

作为为数不多知晓“七百万交易”的人之一,辛灿虽然替侄女可惜这段姻缘,可考虑到当时的状况,她支持辛歌写退婚书、拿钱走人;只是她万万没想到,这四年来,祁温贤找过自己很多次,每一次的目的无外乎都是询问辛歌的下落,可早已沦为普通人的辛灿忌惮温茹和她背后的温家,始终不敢告诉他辛歌就在哲海。

辛灿不再说话,只拼命给她递眼色。

辛歌再度望向温茹,委婉表述自己的见解:“温姨,在这件事情上,祁温贤的意思不重要,重要的是——您和祁叔的意思。”

温茹微微一笑,很满意这个小丫头的机敏:“我和你祁叔呢,对他的决定没有异议,只是我们觉得你离开楠丰四年,对很多人、很多事也都生疏了,结婚的事不急,你最好再和温贤多接触一阵子,有些重要场合呢,希望你能和他一起露个面,你知道的,这个圈子里闲人多,他们都很关注‘辛大小姐’的近况,作为辛卓的旧识,我们理应给他们一个交代……”

辛歌愕然。

这不对。

这不可能。

别说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就是太阳熄灭了爆炸了烧成灰被扬了,温茹也绝对不可能接纳她。

那女人一定只是在用这种方式敲打自己:一切行为都要给祁家、温家留足面子。

宁可当笑话,也绝不肯背恶名。

说是道貌岸然也不为过。

四年前是这样,四年后还是这样,先用“辛大小姐”来博个好名声,旁的,再说。

辛歌并不愚笨。

她甚至能猜到如果自己当了真,善良的、大度的、念及旧情的祁家夫妇许应会在“筹备婚礼”期间想法设法泼她一身脏水,又或者让她出点“意外”,只要能占据道德高地,就能名正言顺提退婚——当然,这一次,换祁温贤来提。

横竖都是算计。

浑身冷汗涔涔,她双肩轻栗,出于厌恶而开口拒绝:“温姨,我觉得没必要再……”

温茹打断她,语气骤然降温:“按照我们四年前在这里做的约定,你是不该回楠丰的,你现在既然现在回来了,就有必要做好补偿措施,不然,就只能请你再次离开——对了,我听说,你后来连大学都没能顺利毕业,这样吧,温姨认识几个国外的教授,可以资助你出国留学完成学业……如果你不想出国也可以,去其他城市买套房,做点小生意,如何?”

辛歌抿了一下干涸的唇,据理力争:“我现在有自己的事业,未来还有很多想做的事,我有留在楠丰的理由。”

她的项目组。

她的游戏工作室。

她给付成则的承诺。

可哪怕是这样一点自我剖析的心路历程,也被温茹尽收眼底,她开始“安慰”她:“辛歌,咱们今天只是聊天叙旧,别露出那种表情,温姨不是狠心的人,我是真心在为你的未来着想,若是我只想毁掉你或者把你赶走,有的是办法……别的不说,光是那七百万,足够送一个人进去吃牢饭了,你说对吧?”

辛歌眼角一缩。

句句温情,刀刀致命。

这个女人,简直堪比童话故事里的后妈BOSS,可是她又那么精致、美丽、大方,欺瞒过世人的眼睛。

祁温贤,能处。

可他家中那两位,不能处。

觉察到气氛不对,辛灿“啪”地放下餐具,将辛歌护在身后,恶狠狠地瞪着面前举止端庄、笑容和善的贵妇:“温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不会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至少,三个月内不会——毕竟沈若茴她们现在都知道,辛歌和我家温贤还在热恋中呢,我怎么能欺负未来的儿媳妇?”想起那天的家庭会议,温茹示意她们不要误会,随即,视线又轻飘飘落在辛歌的脸上,“你不想离开楠丰,那也可以,或许,你和温贤能采用一个对双方都有利的解决方案……”

她往咖啡杯里加了块方糖,慢慢抿了一口,继续道:“比如,和平分手。”

辛歌自诩是一个懂得感恩的人。

家道中落后,她学到的第一课是死亡教育。

第二课,便是感恩。

结束和温茹的“聊天叙旧”,她觉得套在自己脖子上的那根绳索似乎是解开了一点点,但也只是解开了一点点而已,绳索还在,绳索的另一端还窝在温茹手里。

又觉得很好笑。

今早刚刚婉拒了祁温贤的表白,说不想和他谈恋爱,可眼下一个峰回路转,她居然要开始认真考虑如何才能与他演一出“和平分手”的戏码?

早知如此,就不急着拒绝他了……

真的总比演的更容易。

既然注定会打出Bad Ending,那还不如享受一下过程。

真是的,被这样的两只老狐狸安排好了人生,也不知是自己可怜一点,还是生于狐狸之家的祁温贤更可怜一点?

绝望地揉了揉太阳穴,辛歌耳边又响起了辛灿的碎碎念:“女孩子,年轻漂亮就是本钱……温茹都那样威胁你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抓紧时间怀上祁温贤的孩子,生米煮成熟饭,到那时候,还怕温茹不让你进门?”

天呐,好像还是自己更可怜一点。

不屑于数落亲人的“聪明才智”,辛歌叹了口气:“姑姑,你是不是宫斗剧、宅斗剧看多了?这都什么年代了,哪个女人会做那种蠢事?再说了,你这主意,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吗?”

自知失言,辛灿眉眼一垂:“我、我就是随口一说,还不是为你着急……姑姑也是心疼你啊!你说怎么就、怎么就招惹上了温茹这种人!那你和祁温贤现在是认认真真在谈着?哎,瞧我真糊涂,你昨晚还在他那边,当然是……”

她没有解释。

误会就误会吧,反正三个月后,也会“和平分手”。

想起这段时间了解到的种种“真相”,辛歌无奈地笑了一下:“温茹的提议也有道理——现在的我,确实希望他能找到比我更适合的妻子。”

仿佛胸腔里的氧气全数被抽干,她有点虚脱。

压下声音里的轻颤,她又说:“其实,这也是我当年愿意主动退婚的理由。”

不仅仅是因为拿了温茹的钱,更多的,是想成全祁温贤。

他那么好,当然也值得更好的。

名门千金,明星小花,女强人,又或者是,学富五车的温柔女孩,志趣相投的同行……反正,绝不该是她这样除了皮囊一无所有的累赘。

与辛灿道别后,辛歌坐上了去青和创意园的公交车。

身心俱疲的她倚在玻璃窗上,愣愣地看着周围景色不断倒退,宛如一盏巨大的跑马灯,播放着她的无知与可笑。

某一刻,她真的好想回到无忧无虑的高中时代。

如果还能回得去,她一定不会再天天对祁温贤冷言冷语,也不会给那只流浪狸花猫起名“退婚”,她会好好学习,会经常约他去图书馆复习功课,会在他打篮球的时候给他送水,会努力考上一个更好的专业,会学一些更有用的知识和技能,哪怕没有了启明,没有了爸爸妈妈,没有了钱,也可以站在他面前骄傲地说,祁温贤,我配的上你……

可是人生没有“如果”。

被莫名袭来的自惭形秽所打败,她吸了一下鼻子,好在这个点公交车上的乘客并不多,没有人发现窗边女孩的失态。

不知过了多久,捏在手里的手机震了震。

她低头,发现是祁温贤发来的消息,问她有没有到办公室。

辛歌撒了个谎,说到了,正在开例会呢。

对面没了声音,大概是怕打扰到她。

她盯着屏幕看了许久,主动发去一条信息:你周四有空吗?我想让你陪我去一个地方。

祁温贤:有空。

祁温贤:就算你不说,我也会过去的。

辛歌:你知道我要去哪里?

祁温贤:丰山墓地。

第31章 (一更) “我每年都来”……

周四上午, 辛歌处理好手头的工作,去人事那边请了事假。

辛大策划在幻想恋歌项目组除了是一本“宝藏书”,还有个“拼命三娘”的外号, 游戏运营活动大多都设置在节假日, 不管是线上还是线下, 但凡需要加班, 她永远不会推托。

负责考勤的同事很爽快地批了假。

倒是付成则,看到系统里的假条后立刻把辛歌叫去办公室, 半开玩笑说自己给的私人奖励上周才到账, 怎么这周就连请两次假?

知道他是拐弯抹角在关心自己,辛歌也没打算藏着掖着:“今天是我父母的祭日, 我想去看看他们……”

这四年来她一直待在哲海, 除了工作需要和偶尔兼职, 平时很少出门, 更没有机会回来尽孝。

不是不想,而是顾虑太多。

好在有姑姑辛灿帮忙打点,总算让她心里还能过得去。

付成则听罢,脸色微变, 顺手拿起桌上的车钥匙:“那我送你过去。”

想起在创意园门口等了很久的祁温贤, 辛歌急忙婉拒上司的好意:“不用麻烦,墓园那地方挺远的, 我提前约了车。”

付成则猛地想到什么, 指腹缓缓摩挲手里的电子屏钥匙:“辛歌,你不会是约了辆卡宴吧?”

生怕被上次瞧出自己和合作方的关系, 她故意装傻:“什么宴?”

他盯着面前满身秘密的女员工看了很久,终是不忍拆穿:“没什么,就是忽然想起今天办公楼附近停了一辆车, 瞧着还挺眼熟的……你去吧,今天算放你一天假,不扣工资。”

见到祁温贤,是在十分钟过后。

知道接下来要去的地方有些特殊,两人皆是一身黑,沉重得宛如头顶阴云密布的天空。

轻嗅着淡淡的檀木车载香薰,这对年轻男女比以往更加沉默,辛歌没有提及几天前去见温茹的事,祁温贤也没有询问后知后觉的那个额头晚安吻……他们心照不宣给予彼此空间,直到车辆拐弯驶入静谧的山间道路。

在楠丰市区的几个墓园中,丰山墓地只能算二级公墓,对于家世显赫的祁家少爷来说,理应一辈子没机会到这里来。

曾经的辛大小姐,亦有这种想法。

然而辛卓和姜仪敏的噩耗来得太突然,辛灿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财力去好好打理弟弟和弟妹的后事,能顺利将两人的骨灰安置好,她已经动用了不少人脉关系,祁家自然也没少出力。

有时候想一想,人活一世当真可笑,就连死了、化成灰,竟还要被区分成三六九等。

辛歌抱着花束,正犹豫要不要找个漆匠师傅跟去给墓碑描字,身边的男人却仿佛猜透了她的心思,沉沉开了腔:“不用了,我去年过来的时候,让人描过。”

她看着他,喃喃重复:“你去年……也来了?”

似是有些不大相信。

祁温贤微微颔首:“我每年都来。”

辛歌垂下目光,不再多言。

既非清明又非中元,墓园里前来祭拜的人并不多,辛歌很快凭记忆找到了父亲和母亲的合葬墓。

她将手中鲜花放在供台上,跪下拜了拜,起身后,却故作轻松道:“胆小鬼爸爸,胆小鬼妈妈,勇敢的女儿回来看你们了,对了,还有祁温贤,爸,妈,你们没看走眼,他对我很好,我们也不像以前那样总吵架了……”

“对了,启明留下的那些债我都还的差不多了,虽然没剩下什么,但我现在有一份很轻松、很体面的工作,可以天天打游戏呢,老大和同事们也都特别照顾我……女儿我虽然没什么本事,但运气是很好的,你们就放心吧!”

“我以后还会越来越好,开开心心,风风光光……”

祁温贤站在一步开外,有些讶异地望向她。

他本以为,辛歌是担心自己会悲伤过度所以才喊他一起过来的,看来并非如此。

他们并肩站在这里,更像是为逝者编织的一个美丽谎言。

竟天真得,有些可爱了。

祁温贤轻叹一声,上前握住她的手。

掌心感受到莫名而来的温暖,辛歌一惊。

他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转而又望向墓碑:“前几年我来这里探望叔叔阿姨,每一次都是请求你们能保佑我早日找到辛歌,今年,终于不同了——叔叔,阿姨,我向你们发誓,我会好好照顾她一生一世,绝不再让她受半点委屈。”

真话延续谎言。

细雨来得悄然无声。

润泽着墓园中与石碑一般毫无生气的簇簇绿植。

长睫微湿,辛歌咬了下唇,默默将脸垂下,生怕雨丝落入眼眸。

走出老远,相握的手才缓缓松开。

准确来说,是辛歌将手抽了回来,如果她不这么做,有人很可能会装作若无其事牵着她一路走到停车场。

手掌和心里同时空缺了一块,祁温贤微微侧目:“我本以为,你会哭得很伤心,我还特意……”

兴许是所处坐标非常微妙,他的声音也有些缥缈和不真实。

她问什么。

他说没什么。

“祁温贤,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做……”辛歌丢给他一记眼刀,“说话说一半,以后没老伴。”

祁温贤眼皮一跳,心想,真是个恶毒的诅咒啊。

再顾不上那点儿脸面,他撩开西装,从内侧暗袋里摸出一包看包装就觉得“贵气逼人”的小包装,闷闷把话说完:“……我还特意带了纸巾。”

难得见到精明的狐狸流露出这种“笨笨的”神态,辛歌扬了下唇角,将纸巾接过来,郑重地放进随身包包里,说了句“谢谢”。

像是要确认什么似的,他低头观察着她:“……笑了?”

“嗯,其实也没有太难过……最难过的时候已经熬过去了,我现在,能坦然接受很多事。”辛歌耸耸肩,转身又望了一眼辛卓和姜仪敏墓碑所在的地方,“我以前不止一次埋怨过他们,为什么那么懦弱,为什么选择逃避……没有人给我答案,后来,我慢慢想明白了,每个人承受苦难的能力是不一样的,即使他们挺过了那一天,后面还有那么多天,他们也依然挺不过去。”

她会失去他们,或早,或晚。

启明出事绝不是一朝一夕露出苗头,瞒着女儿家中真实的经济状况,替女儿订下合乎心意的婚约,趁女儿外地求学时选择离开这个世界,或许已经是他们能给到的、最后的温柔了。

声音略有哽咽,辛歌还是坚持说了下去:“我想着和你一起过来,爸爸妈妈看到了会高兴一些……不管怎样,谢谢你今天愿意配合我说那些话,改天我请你吃饭吧?”

祁温贤睨她:“是不是得等到下下下个月你发工资?”

被揶揄得双颊泛红,辛歌撇撇嘴,压下嗓子眼里的酸涩:“你要是想吃大餐,那就得等着咯,你要是愿意将就——我是说人均五十以下的那种将就,今天就行。”

他淡淡道:“择日不如撞日。”

她“嗯”了一声。

两人挨着又往前走了几步,祁温贤忽而驻足,眼镜链轻晃,轻声叹一句:“你怎么知道我说的那些话是配合,而不是出自真心?”

她没说话,继续往前走。

祁温贤追上来,不甘心地又道:“……是真心的。”

辛歌点点头,心如擂鼓,语气却没什么波澜:“嗯,知道了。”

楠丰的天气一向为人诟病。

从兴塘里老巷附近的串串店里走出来时,辛歌望着乌压压的天空和瓢泼似的大雨,一脸悔意。

干嘛非要撞日?

说真的,她压根没想到祁温贤会愿意跟她进这种路边小店——还以为,古藤巷那家火锅店就已经是祁大少爷的极限了。

因为顾忌某人的口味所以点了清汤锅,辛歌吃的不多,大多数时间,她都在“欣赏”坐在自己正对面的LJ PanPan祁温贤用筷子剔竹签,把煮到烂熟的食材一样一样剔下来放进小碗里,再慢条斯理地吃进嘴里。

有点想笑,又有点笑不出来。

她想,分别数栽,他们可能真变成了两个世界里的人。

也没什么不好。

老巷逼仄,祁温贤的车停在距离串串店有些距离的地方,也不知这种老店到底有什么神奇魔力,明明已经过了午间饭点,竟还有一波又一波的食客前赴后继,于是乎,她只能匆匆结账,和他一起站在店门口的屋檐下避雨。

眼前是嘈杂的雨声,身后是喧嚣的人群,屋檐下堆满杂物、脏污不堪的一块空地,到像是留给两人的一方净土。

眼见着辛歌被潲进来的雨水淋湿额发,祁温贤往旁边挪了寸许,顺势将她揽向自己。

将人挪到相对“安全”的位置上,他又很绅士地将手松开。

辛歌道了谢,忍不住嘀咕一句:“好像那天喔。”

不用谁来提醒什么,祁温贤举目望天,自然而然跟着感慨:“那天我们都没有带伞,足足在文星双语图书馆门口等了十七分钟。”

陈述句而非疑问句,照然着他和她的心意相通。

精确到分钟——只因那是十分难得的独处时间,他偷偷计量过。

辛歌笑起来:“然后,我在花坛下面捡到了‘退婚’。”

他板着脸纠正:“……咪咪。”

不知是不是幻听,辛歌总觉得那一声“咪咪”带着回音,想想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她敛起笑容,四下张望一番,目光很快锁定了不远处厨余垃圾堆里的纸箱。

半点没有迟疑,她冲了出去。

祁温贤在身后轻呼:“喂,你去哪里?”

啪嗒啪嗒的雨滴砸在身上,被淋湿的乌发紧贴着脖颈,辛歌毫不在意脚下散发着恶心臭味的黏糊污水,伸手将纸盒从垃圾堆里扒拉出来,探着身子往里面瞅了一眼……

果不其然,是一只瑟缩成团的小猫。

啧,自己可能天生就是什么传说中的“吸猫体质”吧?

当年她从文星双语花坛底下扒拉出那只不知被谁活埋在土堆里快闷死的狸花猫时,也是靠着一瞬间的某种感应。

……和蜘蛛侠的“彼得一激灵”差不多。

真要命。

纸盒里蓄了不少雨水,泡在水里的小东西浑身冰冷,却还有生命迹象,瞪着眼睛嘴巴张合,可怜兮兮。辛歌将它抱出来搂在怀里,用衣摆擦了又擦,祈祷着它可以活下来——父母祭日当天偶遇的小生命,她觉得无论如何都不能放任不管。

不,即便不是今天,她也会管的。

有些东西是融在骨血里、刻在DNA里的,比如,他们一家人滑稽的、强大的“老好人”基因:辛卓不肯裁员,辛灿卖房还债,她一个落魄大小姐,穷到连自己都快养不起了,却还妄想着要拯救一只半死不活的猫……

多可笑。

但是,但是啊。

大小姐只做自己觉得对的事嘛。

思及此,她艰难地想要起身,打算带着小东西回到屋檐底下避雨,头顶的雨滴却瞬间消失了。

辛歌茫然抬眼,发现祁温贤不知何时跟了上来。

被雨水淋湿的牛津鞋踩进烂乎乎的腐烂食材里,男人毫不在意,他用双手撑开自己那件价格不菲的西装外套,低头凝视着她,悄然无声地,替一人一猫遮风挡雨。

第32章 (二更) “请多多关照——女朋……

只那一眼, 辛歌心神荡漾。

她张了张唇,却因为过大的雨势说不出一句话。

浑身已然湿透,避雨也毫无意义, 祁温贤索性将人拽起来, 一只手绕到她身后揽住, 示意她往兴塘里出租屋的方向跑。

辛歌的身材算是高挑, 可眼下躬身抱着小猫,被高大的男人拥着, 整个人顿时显得小了好几圈;她瑟缩在那件衣服底下, 与祁温贤紧紧相贴,雨水冰冷刺骨, 呼吸和体温却炙热撩人。

说来奇怪, 此刻的她仿佛开启了第三视角, 脑海中十分清晰地显现出了一副画面。

男人女人和记忆里的少年少女渐渐重合, 还有她怀里的猫。

那一年在图书馆门口,祁温贤最后也是这样用校服替自己挡了雨、将她和狸花猫一路护送到校外的公寓里。

责备的话他自然没少说,却也塞了很多融雪巧克力球给她当零嘴。

如今什么都变了。

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老旧的铁门一关一合, 吱呀声在雨天中回响。

回到出租屋后, 祁温贤手里那件西装已然被淋得透湿,辛歌心知这种昂贵的衣服不能随便水洗, 便找来衣架, 将西装先挂到阳台上沥干,又翻找出两块干毛巾, 大的递给祁温贤,小的递给……

喔,猫不会自己擦。

刚准备帮气息奄奄的小猫擦干皮毛, 祁温贤却接过她手里的毛巾,又抬手拨动了一下她额前湿漉漉的长发,声音略带沙哑:“这里有我,你去洗个热水澡吧,别着凉了。”

辛歌点点头,背着他从衣柜里翻找出一套衣服,钻进浴室。

热水驱散寒意,她能感受到僵硬的四肢百骸渐渐复苏,用最快的速度将自己收拾妥帖、吹干头发后,才推开磨砂门走出去。

大概是回来时的动静惊动了双双调休在家的珍珍和桦桦,两个姑娘正猫着腰站在辛歌的卧室外,悄咪咪从门缝里打量祁温贤。

她轻咳一声,两人吓了一跳,应声回头。

珍珍率先承认错误:“辛辛,真不好意思,听到你带男人回家的声音,我就和桦桦打了个赌是‘高配’还是‘顶配’,然后就想瞄一眼……”

说着,又神神秘秘扬手招呼辛歌附耳过去:“结果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位顶配小哥哥帅是真的帅,但他是不是脑子有点不好使?我刚才看见他抱着一只小猫,对着猫深情款款喊‘结婚’啊!”

桦桦补刀:“噫,感觉有点变态……”

珍珍双手抱肩搓了搓,表情颇为复杂:“是吧?是吧?辛辛,你没在和他交往吧?这男的连小奶猫都不放过,一定要考虑清楚啊!”

辛歌:“……”

可怜他祁大少爷,好不容易来一趟,奇怪的人设又增加了。

外面的雨没停歇,噼里啪啦敲打着老房子的玻璃窗。

三个姑娘站在客厅里又闲扯了几句,桦桦猛然想起什么,有些为难地提醒辛歌,说房东签合同的时候好像说过不让养宠物,劝她最好给房东打个电话问问情况。

谢过两位室友关怀,辛歌走到阳台上,将换下来一身黑衣服丢进脏衣篮,按照桦桦给的号码拨通了房东的电话。

估摸着某位大少爷的“犯傻时间”应该结束了,没能得到好消息的辛歌悻悻折返卧室,想了想,将房门关好,落锁。

她凑过去,漫不经心地问:“你刚才在干嘛?”

祁温贤尚有一丝迟疑:“……给猫起名字。”

彼时,他已将原本脏兮兮的小白猫浑身擦干,连同毛巾一起放进了干净的纸盒里,还贴心地铺上厚厚一层纸巾,说自己找跑腿去附近的宠物店买了些幼猫用品,羊奶粉之类,雨停就能送达,如果小猫能缓过来,再送去宠物医院检查一下。

一出手就是老猫奴了。

见男人发丝上还滴着水,辛歌心头一酸,拿起那条大一点儿的毛巾,站到他身后动作轻柔地帮他继续擦拭头发,随口调侃:“你以前不是说,天底下所有的猫都叫‘咪咪’吗?”

“家里已经有一只‘咪咪’了,总不能这只还叫‘咪咪’吧?”祁温贤靠在椅背上,难得享受那女人的“顺毛”服务,嘴里却说笑,“我觉得,叫‘结婚’就挺不错的,你觉得呢?”

辛歌手上动作一顿,继而轻嗤:“我觉得?我觉得你被高昱和江盛景连续刺激,现在满脸都写着‘恨嫁’两个字。”

祁温贤闭眼假寐,发出不知是“呵呵”还是“哼哼”的笑声。

听上去还挺怵人。

辛歌盯着那张英俊清秀的脸看了一会儿,无端口干舌燥,缓了缓:“祁温贤,能不能和你商量件事?我刚才给房东打了个电话,问他能不能在出租屋里养猫……”

他睁眼,转过身来直视她:“房东怎么说?”

辛歌硬着头皮摊牌:“房东让我带着猫滚。”

祁温贤:“……”

半晌,他眼眸一动,无形的饵料穿上鱼钩:“所以,你希望把猫暂时养在我那里?”

她叹气:“好像也只能这样了。”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她负责捡猫,他负责养猫。

然而,放下去了鱼饵绝不能空竿,祁温贤话锋一转,面露为难:“可我过几天要带工作室的几个设计师去外地看展,恐怕没时间照顾它,庄阿姨也不是很懂怎么照顾小猫,要不然……”

“怎样?”

“你搬去我那里住吧——方便照顾猫。”

“好啊。”

几乎是脱口而出。

听到这个出乎意料的答案,祁温贤愣了愣,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深谙他的龌龊心思,一直对此嗤之以鼻,接到这样“不怀好意”的邀请,怎会如此爽快地答应?就算是为了救下的那只猫,也绝不可能……

高兴,自然是高兴的。

但又隐隐不安,一向出色的直觉告诉他,事情绝对不会这么简单。

默默推了一下金丝边眼镜,祁温贤等着她的后文。

见他的头发干的差不多,辛歌又用手指帮他顺了顺,故作随意地说:“上次同学会你跑来演那么一出,现在殷晓梅、许露露她们都以为我们在一起,连沈若茴都来问过我好几次,估计你爸妈也都知道了吧?我看你也没有和他们解释的意思,以后免不了有很多麻烦事,倒不如……”

数秒停顿,她挤出一句话:“倒不如,真在一起好了。”

祁温贤又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缓缓站起来,低头审视着面前的女人,绷紧唇线,不动声色——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疼。

疼可真是,太好了。

他抬手,想摸一摸她的脸,再确定一下自己是不是幻视或者幻听,可辛歌却避开他的手,目光也飘到了纸盒里的小猫身上:“我这几天认真考虑过了,你不是想和我好好谈一场恋爱吗?那就、就试试呗,权当弥补曾经的遗憾……”

不等祁温贤开口,她又补充:“但我有一个要求:三个月后,你得再陪我演一出和平分手的戏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从此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如何?”

某人很快抓住重点:“只是演,对吗?”

辛歌一怔:“真的更好。”

一想到聪慧过人的祁家少爷在感情生活上被两个女人“玩弄”于股掌,辛歌看他的眼神,不由又多了一分同情。

抱歉啊抱歉,我也没有办法,www.youxs.org。

她眨眨眼,又在脑海里重复了N遍最后四字。

毫无觉察的男人深吸一口气。

果然,坑挖在这里。

身上半湿的黑衬衫沉淀着些许凉意,渐渐渗透皮肤、骨血,祁温贤的眸光寸寸凉下来,语气也跟着凉:“如果相处愉快,为什么非要分手?”

“不分手,难道还结婚吗?”她嘟囔,“反正谈了也早晚都得分,三个月,你我都差不多腻味了。”

“为什么不能是结婚?”

“为什么不能是结婚——你心里没点数?哪来那么多为什么!”辛歌被他问得心虚,索性重拾昔日的骄纵和蛮横,故作无理取闹,“如果你觉得我的提议很无聊、很荒谬,不想答应,那就当我没说过这话,我想,我也没必要去澜庭了,明天我就带着猫重新找房子……”

爱谈不谈,爱分不分。

她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还刨根问底算是几个意思?能用下半身思考问题的时候,为什么要用上半身?

如此看来,还得感谢温茹的敲打,要不是她说出那种近乎于威胁的恶毒话术,自己断然不会下定决心接受他人的安排——反正结局已注定,倒不如享受一下短暂的过程。

更何况,雨中那一幕幕,他的所作所为,确实令她怦然心动。

因为很多事,因为很多话。

让她没办法再回避这段从未磨灭过的感情……

不得不说,听到“三个月”这个时间点,祁温贤本能地想起那场不算愉快的家庭会议,但他又安慰自己,说不定只是一个巧合。

思考片刻,他终是笑起来:“好啊,我答应你。”

缓兵之计。

三个月之后,是分手,是结婚,还不知谁说了算呢。

重要的是,得先有这三个月。

就像他和祁岳山,温茹谈判时那样——他害怕有人会做“多余”的事对辛歌不利,他需要一段时间的缓和期。

想到这个既倔强又迟钝的女人即将被自己“玩弄”于股掌,他看她的眼神,不由多了一分同情。

于是乎,两人皆目含同情,注视着对方。

末了,辛歌长舒一口气,正想说点什么缓和气氛的话,脸却被他用手轻柔地捧住:“既然不用再避嫌,你打算什么时候搬去我那里?”

像是某种暗示。

她吞咽着口水,下意识想后退:“明、明晚吧……”

他点点头,铺展开自己迅速拟定好的计划:“好,那明晚我去接你下班,开始正式恋爱后的第一次约会,结束后直接回澜庭,可以吗?”

这架势,是不是太正经了?

内心疯狂发弹幕,辛歌嘴上却木讷地应声:“喔。”

温热的指尖拨开她的刘海,祁温贤俯身在她额头落下一个吻,又笑:“接下来的三个月,就请多多关照了——女朋友。”

与她先前趁他醉酒时偷吻的位置,一模一样。

他他他,想起来了?

辛歌倏然睁大眼睛,隐约有种预感……

自己似乎已经输了。

第33章 “约会本来就是要牵手的吧”……

第二天, 辛歌是被祁温贤接连发来的消息吵醒的。

那男人大概出生时手里就抱着只闹钟,作息时间堪称反人类——不管前一天晚上什么时候睡下去,次日都绝不睡懒觉, 可偶尔大半夜发消息打电话对她说“晚安”也就罢了, 反正她这种“修仙人”多晚都扛得住, 但如果对方胆敢每天一睁眼就发消息打电话非要和她说“早安”, 呵呵……

别说三个月,说不定只要三天, 她就想分手了。

揉揉眼睛, 辛歌迷迷糊糊点开对话框,正准备发两句牢骚, 却发现祁温贤发来的是几张小猫在舔幼猫奶糕的照片。

他说自己联系了兽医, 小猫的恢复情况很好。

昨天那场暴雨晚饭前停了, 两人改变计划, 还是将那只小可怜送去了宠物医院做检查——短视频里的小奶猫们总是喵呜喵呜叫个不停,但“结婚”却始终闷声不响,连饿了都不知道叫唤,祁温贤担心它有猫瘟, 冒冒失失带回澜庭传染给“退婚”, 那就麻烦了。

给小猫做检查的兽医是个年轻小伙子,人也挺有意思, 了解过情况后, 开玩笑说第一只猫叫“退婚”,第二只猫叫“结婚”, 这要是再养第三只,岂不是得叫“离婚”?

祁温贤当时就黑了脸。

兽医自觉失言,没再继续调侃, 建议把小猫留下观察一个晚上,如果各方面检查结果都不错,做完驱虫再带回家。

辛歌掐指一算,约会嘛,无外乎吃饭逛街看电影,哦,还有那档子事,不过既然自己答应了要搬去澜庭住,祁温贤那家伙就算再惦记,应该也不会心急火燎非要去宾馆解决吧?不做这事,差不多两三个小时就能结束约会,到时候顺路过来领猫,嗯,也不耽误。

自己真不愧是经手无数次线下活动的资深策划啊,这时间管理能力,真不是吹的……

对了,约会!

想起什么,辛歌一骨碌从床上翻身下来,开始翻箱倒柜找衣服。

其实也没有“翻箱倒柜”这么夸张啦,毕竟,她卧室那只旧衣柜里,压根就放不了几件衣服。唯一上得了台面的小黑裙已经报废,纠结半天,辛歌才挑出一件杏色的宽松毛衣搭配牛仔裤,温温柔柔的配色,应该不至于让人觉得太敷衍。

皱着眉思考良久,她又翻出那双C家的渔夫鞋和付成则送的包,对着镜子照了又照,这才感觉算是撑起了人生第一次约会的排面。

因为美术组今天跟着付成则回哲海总部开大会,坚守项目组办公室的同事并不多,辛歌松了口气——路上她还在担心呢,万一周琼她们要是认出自己背的这只包是正品,可怎么解释?

总不能承认是付成则送的吧?

后来想想,应该没人会觉得自己背得起一只三万块的包,周琼她们顶多会问她在哪里买的高仿,做工很好嘛。

想到这里,辛大小姐自嘲地笑了笑:以前偶尔找代购买包买走了手,背着高仿出街也会被那群小姐妹认定是正品,如今背着正品,却会被人坚信不疑地当成高仿……

啊,世事难料。

老大不在,几乎所有留守勇士都踩着点走出办公室,辛歌也不例外,只是在临出门之前,她又拐进卫生间补了补妆,抹了口红。

没理会眼尖同事的高声调侃,辛歌低头一路小跑来到约定地点,那辆不算陌生的卡宴果然已经等在那里——她出门前特意和祁温贤打过招呼,让他把车停远一点,毕竟,与合作方谈恋爱可不是什么值得在同事面前炫耀的事。

更何况,是一场注定要分手的恋爱。

说来奇怪,即便心知肚明这是一次迟到多年的别扭约会,辛歌的期待值却依旧高涨,刚拉开车门,刚见到那个精心拾掇过自己的男人,她就禁不住笑了起来,直到……

祁温贤一本正经递过来一份约会流程表。

她笑容僵住。

更要命的事,某人完全没有意识到哪里不对,语气中竟然还带着一点儿邀功的意味:“我白天做了点约会的功课,你先看一下几个备选项目,有感兴趣的就告诉我。”

辛歌默不作声,坐在副驾座上翻看那厚厚一叠A4纸。

说实话,这份功课他做的很认真、很细致,哪家餐厅有哪些招牌菜,哪家电影院VIP厅有哪些热门大片,哪家商场有哪些当即新款的包包和衣服,哪家剧院有哪位名人的剧目和展览……非常详尽。

详尽到,让她分毫提不起兴致。

久违的大小姐脾气冒出了的一点儿苗头。

她向往的约会,可以是浪漫的也可以是激情的,可以是有计划的也可以是随遇而安的,但绝不是这样精确到时间、完成任务列表。

这也太无趣了吧?

祁温贤单手掌着方向盘,瞥她一眼:“怎么,都不满意?”

她的声音透着无奈:“祁温贤,我一个运营策划,天天窝在办公室里写方案看活动流程表——难得出来约会,不,是人生第一次约会,你居然还给我看备选方案和流程表?”

男人蹙眉,似乎没琢磨明白这话背后的意思。

辛歌双手抱肩,闷闷不乐:“幸亏我们以前直接走了上床的流程,这要是正儿八经先恋爱……”

在祁温贤期盼的目光中,她继续道:“我可能会更早提退婚的。”

一盆冷水自头顶浇下来。

昨晚的自信、笃定、胸有成竹、胜券在握、她舍不得分手、三个月内必定领证——眼下全都成了笑话。

第一次约会的第一个步骤……

他搞砸了?

向来被人称道英明睿智的祁家少爷不由一愣,继而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挫败感:那明明是自己按照她曾经的喜好一条一条拟定出的约会计划啊,哪里有疏漏?哪里踩了雷?

还是说,她故意的?

不,不像是故意的。

余光瞥见那女人委委屈屈的小表情,祁温贤莫名有些焦躁,几秒钟前想到的数十条补救措施一瞬间全数灰飞烟灭,满脑子只剩一个念头:怎么办,怎么办,她是不是又要红眼圈了……

其实,这种感觉不算陌生。

高中那会儿,只要听到辛大小姐吵着说“退婚”,他心里就乱得厉害,虽然表面上漫不经心、不当回事,可回家之后,他甚至能花一整个晚上来复盘自己哪里做的不对——那几年还没有出现PUA这个词,不然,祁温贤觉得,自己应该是第一批受害者。

只是他没料及,这么多年过去,陈年旧疾竟愈发严重了。

相顾无言。

故作镇定驶过三个十字路口,祁温贤终于在等交通灯的间隙,找到了她的倏忽,并妄图以此扳回一局。

目光落在她怀里的包包上,他冷声发问:“付成则送的礼物?”

辛歌解释:“这个包不是礼物,是奖励——老大奖励我搞定了你。”

觉察到似乎哪里不对味儿,她飞快改口道:“不对,不对,是老大奖励我搞定了和‘森’的合作。”

祁温贤轻嗤一声,故作不悦:“生平第一次约会,女朋友却背着别的男人送的包……”

话至一半,又暗自责备自己此举城府太深。

是想让她多一点“愧疚感”,而后忘记那份可笑的约会流程表。

看吧,我们都是第一次约会,都有做不到位、忽视对方感受的地方,谁也没资格责备谁,慢慢改正、慢慢进步就好。

谁料,辛歌倒是较起真来:“可你也没送过我包啊!人前倒是会吹牛,说好的喜马拉雅铂金包呢?”

他沉声打断:“……在衣帽间。”

辛歌惊愕地瞪大眼睛:“呃,啊?你、你真的买了啊?”

祁温贤“嗯”了一声:“所以,下次约会可以背我送的包了吗?”

想买那包,光有钱是远远不够的,各种身份地位财力的评估想一想都令人头大,她还是大小姐的时候就特别想要一只,可每次都会被横刀夺爱……想来祁温贤做服装设计师这一行,多少有些品牌方人脉和特殊渠道吧,能弄到一只算他有本事。

这个时间点的城市主干道不免拥堵,红绿灯切换,停滞许久的车流又开始缓缓向前。

听到他说“下次约会”,辛歌心头如同有一只小虫子窸窸窣窣爬过,麻麻的,痒痒的,许久才小声嘀咕道:“……分手就还给你。”

祁温贤笑笑,不再说话。

倒是辛歌,长睫一垂,兀自想了会儿心思,轻抚着怀里的包包,将柔软的堪比小羊皮一般的心事一点点剥开给身边人看:“喂,你别多想,我不是故意背这个包来刺激你的……只是因为这是我现在有的、最好的包,你看,我今天还穿了那双你挑的鞋,因为这是我现在有的、最好的鞋。”

她伸了下腿,晃动一下,再一下。

然后,谨小慎微地继续解释:“我只是觉得,背这个包出来约会,能和你稍微般配一点。”

祁温贤眉眼一缩,双手微微攥紧方向盘。

最骄傲的人,说最卑微的话。

不是情话,又堪比情话。

这个女人,似乎总有办法一招扼住自己的心,再慢慢碾碎,让他觉得所有的错都在自己身上,她这些年所受的所有委屈、所有苦难,皆是因为自己当年放走了她……

要是早一点、再早一点遇到就好了。

断然不会,让她露出这般表情。

因心疼而鼻腔发酸,祁温贤双唇微张,再说不出什么责备的言语,如果不是正在开车,他觉得自己一定会疯了一般将她狠狠揉进怀里,问她喜欢什么想要什么,然后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她面前,再问一句,大小姐还有没有别的吩咐?

凝在镜片的薄薄雾气终是散去。

他提着一口气:“那些约会计划都取消吧,先去买身衣服。”

辛歌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旧毛衣和牛仔裤,面露尴尬——果然,他还是嫌弃自己今天这身装扮太磕碜了。

她神情复杂,犹豫地婉拒:“我答应和你约会,不是冲着让你给我买包、买衣服……要是你觉得我今天这身衣服太掉价,那、那我们就先回去吧,下次再……”

祁温贤斜睨她:“我说了给你买吗?”

辛歌不知这狐狸又在打什么主意:“啊?”

他语气淡然:“我是说,让你先陪我去买身衣服。”

当祁温贤从快消服装品牌店简陋到只有一块门帘的试衣间走出来时,坐在长条凳上的辛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脱下了板正的西装和皮鞋,那男人,换了身白色卫衣、窄脚裤和马丁靴的简单搭配,看上去倒像个斯斯文文的大学生。

大概是自己都不太能接受这样“休闲”的装扮,祁温贤盯着穿衣镜,久久没有说话。

他又下凡了。

想到这里,辛歌“噗嗤”笑出声。

导购小姐倒是热情殷切,手指飞快按着计算器:“……帅哥,这套真的是太适合你了!店里这周正好有促销活动,两件八折,三件七折……我看看,一共是四百零五,真的非常划算的!过两天来就没这活动啦!可以……行,那我帮帅哥把衣服包起来……”

祁温贤礼貌谢绝:“麻烦帮我把原来那身西装包起来,这身,就穿着吧。”

见辛歌躲在一旁偷笑,他终是忍不住,将她一并拽到穿衣镜跟前,目光在两人身上徘徊:“……般配吗?”

她点头。

祁温贤的表情缓和了一点:“那还生气吗?”

辛歌睁大眼睛:“我生什么气啊?”

他下巴抬高,镜片泛光:“咳,那张……没什么意义的,约会流程表……”

真是的,好好说话是要他的命吗?

被某位大少爷那副别别扭扭模样戳中笑点,辛歌不得不狠掐自己的虎口来保持情绪稳定:“我也没有很生气啦!我就是觉得,祁温贤你有时候……真的,有点不太聪明的样子。”

说着,她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成豆腐块的A4纸:“那什么,我有认真看过你做的功课,喏,这家日本料理店我早就想去了,还有这家游戏周边店,我也想去逛一下。”

各退一步,海阔天空。

她抬眼看向他,满脸期待,明媚的五官着实惹人沉醉。

祁温贤撇过脸,低声说了句“知道了”。

眼角分明是遮不去的笑意,但又极力想维持住男朋友的威严和稳重,他抬抬手,挡住了上扬的唇角。

辛歌识破,将他的手扒拉下来:“你想笑就笑嘛,挡着脸做什么?约会本来就是要开开心心的啊……”

话音未落,她的手便被祁温贤反手握住。

想收回来,又有点贪恋他的温度。

最终还是作罢。

祁温贤低头,注视着她的眼睛:“躲什么?约会本来就是要牵手的吧?”

第34章 “我是真的很想成为你的家人”……

从日料店走出来, 辛歌的手再一次被新晋男友牵住。

没有了先前拟定好的约会流程表,祁温贤显然有些紧张,查询过游戏周边店是在商圈另一栋大楼内, 他便牵着辛歌闷头往对应的方向走, 中途还驻足分析了一波最优路线。

知道的, 明白这是小情侣间一次很不成熟的约会, 不知道的,大概会以为两人是在刷朋友圈步数。

辛歌默默叹气。

自己喜欢祁温贤是不假, 偶尔嫌弃他、鄙视他、不能理解他、想指着鼻子骂他, 也不假。

至少在恋爱方面,他是真的没开窍。

无意间瞥到对方面上多出来的薄红, 她又愣住, 自动切换成往昔那般的嘲讽模式:等等, 刚才不是你说约会要牵手的吗?结果一走到人多的地方, 你居然开始先不好意思了?

堂堂一只高阶精英怪·衣冠禽兽,到底在清纯个什么劲啊?

就你这手,在我身上干过的龌龊事还少吗?以前乱碰、乱摸、乱揉、乱捏的时候,也没见你脸红过啊!

她苦恼地用另一只手揉了揉太阳穴, 总觉得自己好像拾取了某种超稀有掉落几率的奇怪男人——只会做/爱, 不会恋爱的那种。

觉察到身边人的不自在,祁温贤垂目思索片刻, 终是放慢脚步, 手上的动作也稍有变化,一会儿将她半只手拢于掌心, 一会儿只勾她的食指或小指,一会儿强行挤入她的指缝间与之十指相扣。

啊,牵手也能搞出这么多花样, 怪不得在床上……

意识到自己今天脑子里的黄色废料浓度过高,辛歌及时噤声,悄悄收回在祁温贤脸上停留时间过久的目光,她抿紧双唇,不过,被那些没什么实际意义的小动作取悦,又止不住唇角上扬。

原来,滴水不漏、八风不动的老狐狸,也有忐忑慌神的时候。

别说,还挺有意思的。

名为“楠丰中心”的商业体今晚似乎有演出活动,透过高空连廊的落地玻璃窗,辛歌看见商场二楼天幕底下搭好了带有LED屏的小型舞台,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等候表演开场的顾客,不少人手里都拿着荧光棒。

她示意祁温贤,想过去凑个热闹。

只是两人还没走出商场,就迎面撞上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年轻的女孩一边拨开不断涌向舞台区域的人群,一边满脸焦急地高声打电话。

辛歌当即认出那是跟着殷樱身边的小助理。

之前在森·工作室见过一面,大概是因为女孩鼻梁上那副哈利波特同款圆框眼镜实在太有特色,所以她一下子就记住了。

她扯了一下祁温贤衣袖:“……是殷樱的商业活动吗?”

话音刚落,天幕下的巨型宣传海报便映入眼帘。

方才在楼上没看见,眼下一打量……

殷樱这张照片,修得不太行啊——完全认不出来是她。

祁温贤问:“还过去看吗?”

她摇头:“算了吧……”

说罢,拽着他便要走,甫一转身,身后却传来一声嘹亮呼唤:“Vincent老师!”

辛歌叹气,飞快地松开了手。

那小助理三两步跑过来,满脸写着“得救了”,不管不顾张开双臂拦下祁温贤的去路:“天助我也!能在这里遇到Vincent老师真是太好了!我是殷樱的助理小宋,那个……殷樱今天的礼服出了点问题,造型师搞不定,能不能麻烦您过来帮个小忙?江湖救急,真的太急了!求您了!”

女孩双手合十,俯身拜托,倒是叫辛歌想起自己初入职场遇到棘手情况时四处求人的模样。

她望向祁温贤,催促道:“去看看吧。”

两人在小宋的带领下,七拐八绕走进了特意腾给大明星的休息室,果不其然,妆容精致的殷樱正在对活动方请来的造型师发脾气——露背礼服裙的后腰拉链出了问题,造型师便想着改用别针或者绑带,改衣服时却不小心戳坏了腰部的刺绣,谁知道这条裙子用料娇气,被这么一折腾,直接破了个窟窿。

殷樱便不淡定了。

像她这种咖位的女明星,一件礼服基本只穿一次,奢侈品牌的高定没资格借,买吧,又烧不起那个钱,所以,就会经常向“森”这样的服装设计工作室私人订制,比如她今天穿的这条,就是之前在工作室酒会上展示过的“枯”系列中的一件。

看到祁温贤走进来的时候,殷樱终是长舒了一口气,甚至觉得跟在他身后的辛歌都变得面目可爱了起来:“祁……Vincent,快救救我!”

祁温贤边检查裙子边应声:“我和辛歌在约会。”

站在一旁的辛歌白了他一眼:拜托,并没有人问你这个啊。

殷樱倒是听出了其中的“唯恐天下不知”,红唇一张,语气急迫:“知道啦,知道啦,不会耽误你们约会的!Vincent,帮我想想办法吧!这种小场合就是露个脸接受一下采访,我压根没带备用礼服!”

说着她便转过身,直接将背冲向他。

礼服裙是大露背款式,祁温贤一低头就是白花花一片,担心某人又要默默红眼圈,他非常自觉地退后一步将目光移开,迟迟没有动手。

殷樱更急了,脚上的“恨天高”地上直跺:“你倒是快点呀!那么多粉丝都在外面等着我呢!放心,我对你没那方面的想法,我的助理和造型师都在旁边看着呢,你这是工作需要,是救人于水火……辛歌不会吃醋的啦!对吧,对吧?”

被点名的辛歌干笑两声。

望向眉眼间仍有为难的祁温贤,她开了金口:“你快去帮殷樱弄一下吧,我……我先回避。”

十五分钟后,活跃在小型舞台上的主持人终于喊出了“有请殷樱”这句令人激动的串场词。

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殷大明星挂着甜美的笑容款款上台,依然穿着先前那身草绿色的刺绣礼服裙,只是此刻腰间多了一条白色纱幔,松松垮垮堆在身后,贴近衣料破损处的位置被挽成了一朵花,完全看不出是所谓的“补救措施”,更像是原本就有的精心设计。

人墙的最外侧,踮脚张望的辛歌不由啧啧称奇:Vincent老师确实有两把刷子呢。

被前排过于兴奋的顾客挤退一步,辛歌撞进了一个结实的怀抱——祁温贤不知何时找到了她、来到了她的身后。

也不奇怪,那家伙搜寻她、抓捕她的技能点,约莫已经修到了满级。

趁无人注意,他抬手搂住她的腰。

低头阖目,男人的声音意味不明:“我没碰到她。”

她被那句求生欲很强的“解释”给逗乐了,抬手戳他:“祁温贤,你这人真是……我有那么小心眼吗?”

他反问:“没有吗?”

敞亮的天幕下,音乐声、欢呼声、拍照声不绝于耳,可杠在兴头上的两人却将那些声音滤了个干净,针尖对麦芒,来去好几个回合;最后,以辛歌选手实在说不过便动手狠捶了一下对手肩膀,才勉强结束对话。

被打了的祁温贤也不生气,倒是想起很多年前在文星双语念书时,辛大小姐每次被说到羞愤难当,就会突然在他身上拍一掌或者狠狠踢他凳子,摆出一副“反正我也说不过你干脆直接打死”的蛮横模样,但如果他真的皱了一下眉头,她又会心事重重在教室里兜一圈,然后再扭扭捏捏地蹭到他的座位边,小声问他是不是被打疼了,是不是被踢到了腿?

那些生动的小表情,让他记了很久很久。

后来她消失不见,寻寻觅觅不可得,祁温贤甚至几度起过疯狂念头——如果自己出了事,她会不会出现,看他一眼,问他一句疼不疼?

只是念头终究是念头。

他不敢有事。

他若有事,等她回来,谁还能替她遮风挡雨。

因为殷樱的事耽误了时间,辛歌也没了继续闲逛的心情。

去宠物医院接小猫之前,两人先回了趟兴塘里的出租屋。

嘱咐免费劳动力候在楼下,辛歌上楼将昨晚收拾好的双肩包取了下来,里面是工作要用的笔记本电脑和几套换洗衣服。珍珍恰巧在家,忙问她这是要去哪里,辛歌搪塞说去闺蜜家住几天,房子不会退掉的,等给小猫找到了收养人家就回来。

珍珍一边摇头一边感慨,说世上像辛歌这样善良的女孩真的不多见,真希望她收养的小猫长大后变成一个又帅又体贴的好男人回来娶她……

猛然想起早已无法体会当爸爸的快乐的狸花猫“退婚”,辛歌吓得脸色苍白,连连摆手:“别别别,赶紧把这话收回去,是个公的早晚都得绝育!我都这么倒霉了,就给我留点儿世俗的快乐吧!”

在珍珍的大笑声中,她拎着包仓皇而逃,然后在黑漆漆的小巷中,被祁温贤抬手捞进怀里。

见到祁温贤带着辛歌回到澜庭,庄阿姨一点都不意外。

小年轻的事嘛,习惯就好。

她将湿漉漉的手在围巾上擦干,有意无意地询问男主人,要不要把辛小姐的东西放进卧室?

祁温贤望向辛歌。

辛歌望向……

望向怀里的小猫咪。

她想了想:“我还是住客房吧。”

祁温贤倒也没说什么,倒是庄阿姨打着哈哈,连说了几遍“一样的”,也不知是在安慰谁。

抱着一堆猫咪用品,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廊庑下的老地方。

这个时间点,“退婚”已经回来了,正待在猫窝里翘腿舔毛,见多了一个小伙伴,它好奇地凑上前,嗅一嗅再舔一舔,吓得小家伙支起飞机耳,张着小嘴直哈气。

祁温贤长腿一伸,坐在台阶上,数落家中原住民:“这是‘结婚’,是你弟弟,以后要好好相处。”

见她一本正经教育小猫咪的样子,辛歌憋不住笑:“你能不能别给它起这样蠢的名字啊?”

祁温贤指了指狸花猫:“这只的名字听起来很聪明?”

辛歌据理力争:“那是因为我只要一叫它‘退婚’,它立刻就喵喵叫回应我啊,可你叫这只小白猫‘结婚’,它都不吭声的……”

某人不信这个邪。

他将小奶猫抱起来,面向自己,沉沉呼唤:“结婚?”

毫无反应。

他不甘心,又叫了一遍。

依然没有听到想象中的“妙妙妙”。

微微眯起眼睛,祁温贤推了一下金丝边眼镜,神情阴鸷地盯着那只一脸茫然的小猫咪,扭头望向身边笑到露出梨涡的辛歌:“你说,这只猫,它有没有可能……是个哑巴?”

猫是不是哑巴我不知道,我看你倒是挺拧巴的。

眼睛弯成月牙,辛歌感觉自己真是要败给他了:“好啦,好啦,既然养在你这里,那就听你的叫‘结婚’咯,不过,万一以后要养第三只猫,该不会真叫‘离婚’吧?还是一个辈分的呢……”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胸口轻微起伏,慵懒风的旧毛衣让人更显温柔。

祁温贤怔了怔神。

半晌,才将小猫抱进怀里,一下下轻抚着,声音清澈又通透:“我以前听过一个说法:一年叫纸婚,五年叫木婚,十年叫锡婚,二十五年叫银婚,五十年叫金婚……只要你愿意捡,那我便养着,猫的名字,有很多很多备选项,但绝对没有‘离婚’这一说。”

月色下,他的目光缠上她的。

听出他的弦外之音,辛歌一动不动看着他,久到差点以为自己也醉到丧失语言能力时,她才飞快低头,小声嘀咕一句:“祁温贤,你总是在奇怪的地方特别执着……”

都说了好多次,自己现在这个情况,是不可能和他结婚的,就算她打心底里愿意,也敌不过外界阻力。

他全都明白的,却还是这样偏执。

图什么?

难道说,自己当年那一纸退婚书真的刺激到他了?还是,他看到身边好友都成双入对,也想抓紧时间解决人生大事?都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旧,比起那些不甚了解的名门千金,还是自己这样知根知底的女人更适合结婚?而且,他们在那件事上还挺和谐……

只有她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苦苦思索半晌,却得不到任何有价值的答案,等她再度抬眸,才发现祁温贤一直注视着自己。

“是啊,特别执着——毕竟,‘和辛大小姐结婚’是我从十七岁时就开始执着的事。”他点点头,又轻哼了一声,声音里似乎是带了点儿小情绪,责备她至今不理解自己的用心,“辛歌,我是真的很想,成为你的家人。”

第35章 (一更) “问心有爱吗?”……

家人……

两个字萦绕耳畔。

是喔, 结了婚,就意味着在真正意义上成为了家人,所有的一切都成为了名正言顺。

倒是挺像他那个脑回路能拧巴出来的理由。

辛歌不自觉地微微睁大眼睛, 心头仿佛有一面皱巴巴的小旗子, 被这两个再寻常不过的字慢慢熨平, 迎风而展, 鼓动着,招摇着, 向世人宣告, 自己好像也不算一败涂地,片甲不留。

然而心悸过后, 却是迟疑:“可是我……”

根本没有给她把这句话说完的机会, 祁温贤侧身望向她:“你所担心的那些问题, 在我看来都不是问题, 现在不是,三个月后也不是——一辈子,都不是问题。”

“可祁大少爷,对你的家庭而言, 这就是没办法回避的问题。”辛歌避开他的目光, 直言祁岳山和温茹不会接纳自己,“当年我留下一封退婚书不辞而别, 我知道你很生气, 我也一直都对你‘问心有愧’,你说你还和以前一样喜欢我, 想和我好好谈一次恋爱,行,我可以接受, 三个月以后好聚好散,咱们彻底两清——所以,祁温贤,请你不要在恋爱期间让我对未来产生毫无意义的期待,好吗?

男人抚弄小猫的手动作一滞:“你答应我,只是因为问心有愧?”

不等她回应,他声音愈沉:“问心有爱吗?”

沉默在两具缺失灵魂的躯壳间蔓延。

吹过别墅花园的夜风明明透着丝丝寒意,辛歌却莫名有些燥热,她扯了下衣摆,并拢双腿,许久过后才轻声呢喃:“你不是都想起来了么,那天醉酒后发生的事……”

葱白的指尖,点了点自己额头正在中央。

祁温贤弯了下唇角。

客观因素无法和解,但是主观心意倒是有好好传达。

大概是在为两人助兴,沿着台阶来回踱步的狸花猫忽然开始叫唤,一声接连着一声,惹得那只被清理干净的小白猫好奇地从祁温贤怀里拱出个毛茸茸的脑袋,歪着头,学着同类的样子,破天荒“喵”了一声。

不是哑巴。

只是个闷葫芦。

辛歌忍俊不禁,抬手戳了下圆滚滚的猫猫头,因那种美好的触感顿感浑身舒坦,继而抬起脸,笑笑地望向祁温贤:“喂,我们第一次约会,能不能不说那些烦心事啦?太拉低约会质量了吧!要知道,你今天的约会表现,本来评分就不高……”

她伸开双手,冲他眨了下眼:“抱一下吧,我要去睡觉了。”

不想和他长篇大论。

只想要一个睡前的拥抱。

有些精于算计的人,能得到十分回报的时候,往往会想到索取十二分,深谙“得寸进尺”之道的祁家少爷便是如此。

嵌合进辛歌的双臂间,他毫不吝惜自己身上的温度,一手揽住藏于宽松毛衣下不堪一握的纤腰,一手扶着她的背不允她后仰,可惜,这般浮于表面的亲密俨然远远不够……

他俯在她耳边,很刻意地压低声音:“上楼之前,要不要把上次在这里没做完的事,继续做完?”

每次都是这样。

等到只剩他们两个人的时候,那家伙就像是自动衍生出了第二人格。

辛歌轻不可闻地呼出自拥抱起就提着的一口气,暗自嘀咕,倒是有点怀念几小时前那个连牵手逛街都会脸红的祁·约会也太难了叭·温贤了。

然而,这些纷乱的心思很快就和她的双唇一般被他封住。

不似之前在兴塘里出租屋时那个带着赌气和挑衅意味的强吻,这个吻既轻柔、又绵长,戳准她的喜好,令她近乎是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万般信赖地将此刻的支配权,全部交予他……

周琼的无数句废话中,有一句说的确实没错。

这个男人,真的很会。

连呼吸都开始轻颤时,仅存一点理智的辛歌又想,什么约会啊什么流程啊都无所谓了,她以前花在吃喝玩乐上的时间还少吗?现在当真需要一个压根不懂这些事的笨蛋陪她一起琢磨吗?

不用的。

真的不用。

人和人之间的相处模式本来就不尽相同,恋人也一样,她宁可用这三个月的时间来和他斗嘴,吵架,养小猫咪,别别扭扭地关心彼此……然后,在睡前接吻。

辛歌暗自责备自己的脑回路也不太对,紧接着,不受控制地笑起来。

以至于祁温贤不得不结束那个吻。

她红着脸抬手帮他抹掉镜片上的一点点雾气:“虽然今晚的约会流程勉勉强强只能打及格分,但刚才这个吻,可以打一百分……”

他眯了下眼。

女孩红润的唇像是清晨沾着露水的玫瑰花瓣,散发着诱人的芬芳,祁温贤费了些力才将注意力从那一处移开:“平均下来,也只是八十分良好?”

辛歌“嗯”了一声,又笑。

想来,“八十分良好”对于处处严以律己的祁家少爷来说,是一件非常受打击的事情吧?

果然,祁温贤皱眉,思索片刻后,又凑上来啄了她一口:“我倒是知道一件事,能继续拉高约会的平均分,要和我试试吗?”

露出来了吧?

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

辛歌露出“一眼看穿”的表情:“祁温贤,你又开始散发恶臭了。”

“本来不想的,哪有第一次约会就哄女朋友上床的道理?但是……”被女朋友指名道姓责骂他也不生气,只趁其不备将手伸进她牛仔裤后的口袋里,摸出两个对彼此而言都不算陌生的正方形塑料小包装,眼神里多了玩味,“什么时候买的,嗯?”

猝不及防被拆穿,辛歌猛地咬了下唇。

她才不想告诉他是下午去便利店买口香糖顺势从货架上拿的……

为了凑钱多得一枚印花。

再仔细想想,这似乎也只是个借口。

其实辛歌也不确定所谓的约会最后会进行到什么程度,她只是担心自己今晚可能没办法抵挡住某人的诱惑……

不过,连姑姑辛灿都能想到“奉子成婚”的损主意,祁温贤要是真偏执起来,没可能想不到。

虽然很笃定他不会做让自己受伤害的事,但辛歌认为,得先把自己的态度表明才能有备无患。

一盒套不管放哪里都实在太惹眼了,她索性扔掉包装,偷偷往牛仔裤口袋里揣了两个……莫不是刚才接吻的时候,被那家伙摸到了?

哎,自己在他心里的形象,已经彻底救不回来了吧?

辛歌垂头丧气,脑子里的小人在“解释一下”和“就这样吧”两个选项中徘徊一阵,最后,还是选择了后者。

确实也有惦念。

都成年人了,都那么熟了,没什么不好意思惦念的。

懒得编理由解释,她抬手搂住他,将脸埋到他的颈窝处,似乎是想用这种鸵鸟埋沙般的姿态来掩饰自己内心的羞耻和无措,抱着抱着又吻在一起,等待那个临界点的到来,然后心照不宣,相拥着上楼。

只是两人都没有想到,手机铃声比临界点更先来临。

眼见着约会气氛被破坏的辛大小姐无能狂怒,甚至怀疑手机是不是中了某种“关键时刻就来电话/消息/垃圾短信”的可怕病毒,刚想抱怨两句,却发现是祁温贤的手机在响。

眼下他比她更想抱怨。

眼神肉眼可见地变冷,直到看见手机屏幕上显示出的是助理“姚芝”的名字,男人面上的黑云才被疑惑所取代:按照他的工作习惯,这个时间点,只要不是森·工作室失火、爆炸,又或者是第二天的行程有重大变动,姚芝是不会打电话过来的……

怕是有事。

潜意识里担心辛歌会因为女助理的深夜电话而“红眼圈”,祁温贤想都没想就点了公放语音——也不知源头究竟出在哪里,重逢之后,他一心避免这种误会发生,总会想起那年的她在帝都的公寓里,嘟着嘴说“你不许给别的女人量尺寸”。

姚芝的声音像小型龙卷风一般咋咋呼呼地响起:“Vincent,你今晚是不是去楠丰中心见殷樱了?还帮她整理了礼服裙?”

祁温贤不悦地纠正:“偶遇,她那套衣服出了点问题,我帮忙做了下改动。”

他眸光落向身侧:“咳,我是和……”

辛歌拼命冲他摇头摆手,大有“你敢公开我立刻就杀掉你”的架势。

“算了。”祁温贤将怀里那只小白猫哄走,将她的手握住把玩,摩挲着她的指尖,“怎么了?”

“你帮殷樱弄礼服的时候被狗仔偷拍了,你知道吗?而且偷拍的那些角度非常微妙,真的太容易让人误会了!”电话那头的姚芝气喘吁吁,仿佛刚刚经历过一场争执,说着说着,话题又跑到了十万八千里开外,“当时看到照片我们都懵了,Vincent,你居然会买快消品牌的卫衣?”

这是重点吗?

辛歌眨眨眼,干嘛看不起快消品牌啊?他这种衣服架子身材,穿什么不好看?

喔,这当然也不是重点。

祁温贤倒也淡定:“我又不是明星,平日里也很少在颁奖晚会上露脸,就算被拍到了又怎样?你去和殷樱那边的团队说一声,请公关删照片,她要是嫌贵,算我账上也行,别把事情闹大。”

他是受“女朋友之命”去帮的忙,只要辛歌没误会,别人误会不误会关他屁事?

姚芝啧了一声,声音更大:“问题就在这里!因为没人认识你,你又穿的那样,呃,年轻朝气……反正大家都以为你是殷樱的圈外男友,那些营销号写的乱七八糟,嘲讽她抱不上金主大腿,只能找没钱的……殷樱气疯了,直接下场怼了他们!”

惦记着今晚的“正餐”,祁温贤俨然对这个小插曲失了耐心:“如果你没有别的事,我就先挂电话了。”

姚芝急了:“别挂!听说我完!殷樱一气之下直接在微博放了你帮她设计的那几套礼服裙,把你的家世背景和森·工作室都介绍了一遍,还说你们是高中同学,一直有合作,本来好好的澄清是没什么,结果不知这届网友抽的什么风,居然磕起来了——现在,你和殷樱的CP超话都开通了!”

低头瞥见辛歌点开了手机开始刷娱乐新闻,祁温贤抬手一拦,忍不住数落她:“有什么好看的?”

她没心没肺:“我就好奇,想看看你们的CP名。”

听闻动静,姚芝冷不丁插嘴:“Vincent?你旁边有人?”

祁温贤屏息,示意她继续说。

知道BOSS的脾气,姚芝也没再多问,继续愤愤不平:“我刚刚打电话给殷樱和她的经纪人,她们居然都挺开心的,完全没有打算继续澄清的意思,还劝我们工作室借着这波流量多推几个新系列……我要直接杀过去了,但又怕搞不定,Vincent,你要不要一起来?”

挂断电话,祁温贤阖眼捏了捏鼻梁。

这种八卦消息发酵起来绝对比想象中更快,如果不尽快公关,以后有的让某人“红眼圈”。

尽管此时此刻,他的正牌女友还沉浸在“吃自己男友假瓜”的乐趣中,并且对网友集思广益的CP名大槽特槽:“樱花?这名字又土又好笑!殷樱的粉丝居然说你是‘高岭之花’,祁温贤你哪里高冷了,明明就……”

起身之际,他顺势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先让我冷一会儿,出门把麻烦的事处理掉,回来再对你热情。”

面对他的战略性延后,辛歌张了张嘴,半天憋出来一个“喔”字。

哪有什么正事?

不过是, 为了一个消失四年又重新出现的姑娘。

冷静的可怕。

不等祁温贤开口,温茹便接话:“辛家那丫头还能怎么说?她之所以回楠丰,之所以抛头露面去参加同学会,不就是想着重新搭上温贤吗?”

黑色卡宴驶入翠绿欲滴的绿植大道, 宛如一只低伏前行的野兽,而它的最终目的地,便是道路尽头的祁家大宅。

在祁温贤的坚持下,一家三口终是在装修素雅的书房内坐了下来, 一人端着一杯碧螺春小口细品,神情如出一辙。

祁岳山不再说话,给妻子递了个眼色,镜片透着寒光。

说起来,这对夫妻性格本就相似,结婚这么多年来始终相敬如宾,无论是对内还是对外,他们都是默契度极高的搭档,而在“安排儿子的人生规划”这件事上,更是目标统一。

得到丈夫的暗示,温茹转向儿子,使出一贯善用的绵里藏针:“你也不用勉强自己……”

对此,温茹却颇有怨言。

所以一听说儿子周末要回家,她早早便让佣人备下大餐,连带着房间都里里外外收拾了三遍, 可祁温贤压根就是特意避开饭点才过来的, 一进家门,直奔书房, 说谈正事。

第25章 (二更) “狐狸开会”(小修)……

祁温贤双手交叠撑着下巴:“自然是履行婚约。”

祁岳山侧目:“对方怎么说?”

可怕的冷静。

祁温贤掀了掀眼皮:“当年和辛家拟定婚约的时候,倒是没听你们说过这话。”

他现在算明白了,原来“狐狸开会”是这么个意思,而且,当三只狐狸意见出现分歧的时候,只有最狡猾的那一只,才能掌握主动权。

开会。

当年楠丰城北尚未开发、交通不便, 祁岳山拿下这栋精装豪宅只花了四千万, 而今周边配套日新月异, 地价房价翻了几翻, 无心插柳竟成了一次非常成功的投资,以至于每每家中宴客, 祁岳山都乐得把这件事拿出来说道许久。

祁宅除了位置偏, 没什么旁的缺点,周遭邻居也各个都是权贵富商, 但不知何故, 祁家少爷平日里很抗拒回家, 一年到头顶多也就在家住三五天——对他们这一类人而言, 永远不会缺房子住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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