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星之眼

花猫见箩筐上了桌子，也一跃跳上去，身体弓起来，伸脖子向箩筐里探头张望。

牛婶系着围裙从厨房走出来，看见箩筐里面一黑一白两只肥猫相拥而卧，用身体围成了道教符号阴阳鱼，惊叫一声道：

“老天爷！这是两只猫还是两只熊啊？一黑一白怎么跟老道的阴阳鱼似的？这是睡着了？还是死了？”

牛婶和花猫在后面跟着进去。

牛轟轟的房间很小。摆了床和一张桌子就没多大地方了。他在屋里转了一圈。将箩筐放在了桌子上。反正这张桌子除了看书的时候趴在上面打盹，也没有别的用场，以后就给两只猫安营扎寨算了。

“那什么，她说想猫了就来找我。”

“她要是不想猫呢？不就不来了么？”牛婶做出一副颇有经验的表情地说道，“她成了大学生，不想再理你了，所以编出这个借口。亏你还信她。”

“那什么，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问问你，她考上北大，干嘛要去敦煌上学？”

“那什么，她说是北大考古系的什么实验班，那什么，第一年要去敦煌上学。”

“没听说过。北大又不在敦煌。在海淀呢。有一回我坐332正好经过北大，有一站就叫bj大学西门。332最远就到颐和园。再开就进湖里了。哪有敦煌什么事？蒙谁呀！也就你信她。”

牛轟轟被她妈缜密的分析推理给整晕菜了。听着还真像是那么回事。简直无懈可击。

“哎呦喂！不成。那什么，我找她问问去。”

“老天爷！你可千万别去找她。如果一敲门，她哥和她舅出来可了不得。你忘了他们的无影腿三节棍功夫啦？暴脾气的。一言不合打起来。到时候给你打坏了怎么办？咱们老牛家可就你一根独苗。”

“哪怎么弄？”牛轟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牛婶不慌不忙地说道：“儿子，你踏实等几天看羌丽来不来找你？”

“嗯。那什么，她要是来呢？”

“她要是来。你就当我刚才什么也没说。接着跟她处对象。”

“嗯。那什么，她要是不来呢？”

“她要是不来。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她看不上咱们。咱们还看不上她呢。哼！大学生有什么了不起？能保证生儿子还是咋的？等妈有工夫给你张罗个好的。骨盆大能生养的。你可是老牛家的独苗。跟谁处对象都无所谓。重要的是生儿子。这可是第一位的。用报纸的话说叫做重中之重。必须的。”

牛婶一番话充满了姜还是老的辣的智慧，把牛轟轟说了个干瞪眼。

“那什么，妈，我就喜欢羌丽。那什么，不要别人。”牛轟轟梗着脖子说道。

“妈没说不让你喜欢她呀！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

牛婶说完去厨房做饭了。

牛轟轟探头看箩筐里面。只见两只肥猫组成的阴阳鱼标志一动不动。天底下真有这等猫？不吃鱼就睡觉？你让抓耗子的猫还怎么混下去？岂不成了猫抓耗子多管闲事了？

他向床底下望望，发现花猫不知何时溜走了，不见了踪影。咦？花猫什么时候跑出去的？我怎么没看见？难道被两只猫吓破胆，钻老鼠洞逃跑了？

正在这个时候，院子里传来二八永久自行车的响声，他爸老牛回家了。

老牛是琉璃厂文物商店的会计。为了彰显自己知识分子的身份，无论穿什么衣服，胳膊上总要戴两个蓝套袖。

牛婶把带着蓝套袖的老牛叫进厨房，一五一十，把羌丽考上北大却要去敦煌上学的事情，还有两只猫甩给儿子，添油加醋跟他说了一遍。

“嗯。有数。我去跟他说说。”

老牛没敲门就进了牛轟轟的屋子，瞥一眼桌子上的箩筐，见两只猫一黑一白团成一个道教阴阳鱼图案，不由得暗自惊奇。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要以父亲的身份告诉儿子：男儿当自强。人生的路还长着呢。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不经历失恋，哪知道未来的老婆就在下一个路口等你？

老牛把戴蓝套袖的胳膊一挥，说道：

“轟轟，我都听你妈说了。羌丽把你踹了。还把两只猫甩给了你。没事儿。这点儿挫折算不了什么。振作起来！做个好汉子每天要自强。傲气傲笑万重浪。热血热胜红日光。让海天为你聚能量，去开天辟地为理想去闯。”

“爸！那什么，我妈都说什么了？那什么，我也没颓废呀。干嘛要振作起来？”

“有句话我都跟你说过一百遍了。还是要说一次。碰到困难时，你要时刻提醒自己，你是牛轟轟，不是别人。”

“爸！那什么，没碰到困难的时候我也知道自己是牛轟轟，不用谁提醒。”

“那就对了。你是独一无二的。这世上除了你，没有第二个牛轟轟。”

“那什么，也许有重名的也叫牛轟轟呢？那什么，谁知道呢？”

“不可能。咱们家世代单传，祖上为了多子多孙，专门定下的规矩，起名字必须要选三个字摞在一起的，还要连叠两遍。

比如你爷爷叫牛淼淼。

比如我叫牛垚垚。

所以我给你起名字叫牛轟轟。

明白了吧？你肩负着牛家的使命呢。任重道远。”

“什么使命？”

老牛担心被厨房做饭的牛婶听见，压低了声音说道：

“儿子，你看你妈和我一点儿也不般配。我那么英俊潇洒满腹经纶还能把算盘打得噼啪响。她却长得那个样子还一肚子大酱什么文化都没有。我说什么了？我何时抱怨过？告诉你，娶谁做老婆都无所谓。重要的生儿子。这就是使命。明白了吧？”

牛轟轟早被牛家几代单传的故事压得头昏脑胀的，这次他决定反击一下：

“那什么，什么破使命？那什么，为什么是我？”

老牛被儿子的话气笑了，回答：

“谁让你是我儿子呢？当然是你啦。没的选择。这是你的命运。你犯迷糊没关系。儿子。没啥不好意思的。就连大哲学家苏格拉底裤也犯迷糊呢。绕在三个问题里出不来。

我是谁？我从哪儿来？我到哪儿去？

今天我告诉你答案。

我是谁？你是我儿子牛轟轟。

我从哪儿来？你从你妈肚子里来。

我到哪儿去？向前去，能给你生儿子的老婆在人生下一个三岔路口等你。

记住了吧？这些都是哲学！”

牛轟轟抗议道：“那什么，我就喜欢羌丽。爱咋咋。管他苏格拉底裤咋说呢。”

老牛知道儿子正在钻牛角尖。心说年轻人谁不得碰几回南墙再回头呢？于是很大度地说道：

“我没说不让你喜欢羌丽啊！你喜欢就喜欢呗。只是别忘了你的使命。等过几天咱们再说这个。”

说完，老牛回自己屋里看报纸去了。

牛轟轟一屁股坐在床上生闷气。心里不服道：羌丽考上大学怎么就把我给踹了？她给我两只猫是找借口过来看我。他懒得跟父母解释，三句话不离牛家独苗生儿子，每次都搞得他头晕脑胀的。心里愤愤道：我才不管生儿子呢。我只喜欢羌丽。

直到吃完饭的时候他还不开心，低着头一声不言语。

牛婶却四处找他们家的花猫。因为她晚饭做了红烧带鱼。花猫最爱吃了。她每次都要给花猫两块。

“轟轟，咱家花猫哪去啦？怎么连红烧带鱼都不出来吃了？”

牛轟轟想说让羌丽两只肥猫吓的。明明看见它钻床底下去了。后来却没影儿了。也许钻耗子洞跑了。他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生怕惹得他爸老牛兴起，再放大招再说几句哲学家苏格拉底裤的名言。

这时候电视里开始播放天气预报。

牛婶放大了音量。她最关心明天下不下雨了。

主持人播完天气预报以后，又预报了个天文现象：

今晚是丁酉鸡年最后一个满月夜。天空中会出现被称为“超级红月亮”的月全食。据科学家推测，此次月食过程将持续5个小时。其中月全食阶段的“超级红月亮”将在23时58分现身。

老牛听到这里，立刻把蓝套袖一挥，惊呼一声：

“什么月食？姥姥。是天狗吃月！”

“妈。那什么，羌丽的两只猫，说要放咱们家寄养。”

“她的猫干嘛要寄养在咱们家？”

“这俩猫也太肥了，长得跟熊似的，谁见了不吓一跳？”牛婶说道，“轟轟，我听你刚才说，羌丽考上大学啦？”

“对。那什么，bj大学考古系录取了。”

刚进院门，他们家的花猫立刻喵地一声叫，从院子里的柿子树上跳下来，向他扑过去。

“那什么，她考上北大考古系了。那什么，要去敦煌上学。那什么，所以把猫给我了。”

牛婶听了心头一凉，似乎看到了儿子和羌丽的未来，叹口气说道：

“人家上北大。你去做临时工。这差距有点大啊。唉！可惜了她那张银盘子脸。白月光照不进咱老牛家了。”

“妈，那什么，你什么意思？”

花猫躲开了牛轟轟的脚，并不走开，围着他转圈圈，浑身的毛炸立着，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响。

“轟轟，你抱着什么回来了？”牛婶在厨房里，透过小窗户看牛轟轟抱着个箩筐，高声问道。

牛轟轟抱着羌丽两只猫的箩筐回家。

仅仅看了一眼，便吓灵魂失控，惊恐地叫了一声，爪子一滑打个趔趄，几乎是摔下了桌子，哧溜钻到床底下去了。

牛轟轟看见花猫吓得那样子，莫名其妙地说：

“花花，怎么了这是？那什么，我还怕你抓它们呢。可倒好！那什么，把你吓得钻床底下了。”

“我说你这一年的心思算白费。还天天给她的猫摸鱼吃！现在她索性把猫给了你。让你再没借口去找她了吧？人家大学生还会看得上你？”

牛轟轟被牛婶说得一愣。

牛轟轟一听他妈问题那么多，不知道先回答哪个，索性不回答了，直接抱着箩筐进去自己屋里。

牛轟轟将身子一闪，抬腿踢了花猫一脚。

“去。花花。这是羌丽的猫。你别和它们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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