赎碎

湖边上有人在钓鱼，是一个老人，穿着黑色的马甲，里面是深绿色的格子衬衫，头上戴着一个皮帽子。

就如无根浮萍，随水波逐流。停不住脚。

秦思窈想要先在温城找到落脚的地方, 冷静下来。这些事情，等她想清楚了, 再去做吧。

山好水好, 民风淳朴。

秦思窈穿着一身白色长裙，走在风遥湖边。

“那您为什么还要钓？”

老人瞥了一眼秦思窈，摇头笑了一声，“人不能总是为了目的而活。”

上鱼了。

老人站起来，收杆，又是一条鱼。他重新下饵，补了下一句话，“人得为了一场快意而活。”

为快意而活。

秦思窈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

她在风遥镇的日子算得上很寡淡，寡淡如水，与她之前的生活有巨大的反差。

后来她想了想，决定如老人所言，不为目的而活，不为她与秦家的恩怨而活。她就过好自己的生活吧。

暮色深沉，天空染尽昏黄，秦思窈坐在四合院中间的秋千上，戴着耳机睡觉，手里捧着一本书。

风遥镇的人都不设防，家家户户都敞开门，秦思窈也便敞开了大门。

只是她怎么也想不到，这敞开的门，迎来了一个人。

秦准穿着一身黑色，站立门前，看着院子里面安睡的人。他的眼瞳漆黑，紧紧盯着秦思窈，薄唇抿紧。

此刻的心情，他分不清是重新见到她的喜悦多一点，还是气她不告而别多一点。

秦准抬脚走进院子。

秦思窈也正好醒来。她一睁眼就到秦准在朝自己走来。秦思窈眼波微颤，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她从秋千上站起，收紧手里的书，呈现一副警觉的姿态。

“秦准，你怎么来了？”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撞到后面的秋千椅，秋千椅晃动。

秦准不说话，径直走到秦思窈的面前，一把抱住她。

秦思窈的眼睛一下子睁大。

秦准的声音传到她耳朵里，又震荡在她的心头，“窈窈不要我了吗？”

秦思窈的心霎然缩紧，鼻尖泛酸。

“秦……秦准，你先放开我。”

“放开你，你是不是又要走了？秦思窈，谁让你一声不响来这里的。”

“我来这里关你什么事情，你这样又是何必？”

“到底为什么要离开？段彦都告诉我了，你根本没有怀孕，也没有和他在一起。”

“是。我没和他在一起，”秦思窈不知道什么时候练就了信口拈来的本事，垂着眸，眼底神色平静，“但我确实怀孕了，是我前男友的孩子，段彦是我用来打掩护的，这件事不光彩，所以秦准，秦家不可能接受这样的女儿，我不会回秦家了，也不会再认你为哥哥。你回去吧，不要再来了，我就想在这安安静静过我的日子。”

“你觉得我会信吗？秦思窈，不要再骗我了行不行。”

“没有骗你。”

“行，就算你怀孕了。你和我回去结婚，孩子认我为父亲。”秦准的声音不容置喙。

秦思窈闭上眼睛，她是不打算揪着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不放，但是不代表她能跟仇人的孩子在一起啊，他怎么就不懂。

但秦思窈也没想到，秦准在听到她做了那些伤风败俗的事情以后，还说要娶她。

似乎他在告诉她——她疯，他可以比她更疯。

“秦准，我跟你说了，我不喜欢你了。我对所有男人的喜欢只有三分钟热度，对你也一样。”秦思窈尽力压制从心口传来的疼痛，可她还是不可自己。

她不想把那天她在他房间门口听到的话放在明面上，所以只有用其他的话来搪塞他。

似乎这样，她才有理由放过自己，假装没发生什么。

秦准顿住。

“非要给你一个回答的话，我可以告诉你，我确实不要你当我的哥哥了，连带着秦家，我什么都不要了。”她说话异常冷静。

“秦思窈！”秦准咬牙。

“你还想怎样？”

秦准收紧抱着她的手，一种无力感泛滥在他的躯体，他的声音沙哑，姿态卑微，“我跟江彤羽之间除了合作以外没有任何关系，那天拒绝你也是违心的，我是真的喜欢你，窈窈，惩罚够了吗？我求你好不好，不要再跟我说这些话了。”

秦思窈的眼眶发热。

一滴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下。

“秦准，非要我把话说绝是吗？”

“你觉得我们之间真的有可能在一起吗？你和江彤羽说的那些话我都听到了。”

秦准僵了一下。

难怪，难怪她来的是温城。

“现在，可以松开我了吗？”

秦思窈大抵知道，为什么她第一次和秦准表白，他会说她仅是自己的妹妹。恐怕那时候他就已经查到一些事情了。

秦准显然卸了力，秦思窈将他推开。

“齐家的事情，还没完全调查清楚，秦思窈，你不应该给我判死刑。”

“那你觉得转机有多少？”秦思窈讽刺般地笑了一声，问他。

秦准面色板硬。

“你也觉得转机很小不是吗？”

“所以啊，秦准，我们就这样吧。我现在一个人在这里过得挺好的，至于刚刚我说的那些话，你信或不信，对我的影响都不大。”既然骗不过，索性不骗了，反正他们都摊牌了。

在浮华里虚度了二十多年，也该走向现实了。

“你走吧。以后我跟你，井水不犯河水。”

秦思窈说这话的时候是笑着说的。她说完这些，反而觉得释然。

秦准目光晦暗，知道让她回去的可能性不大。打算迂回，看看能不能借到一点她的同情心。

“返回温城的机票今天已经没有了，你这里有没有空的房间，让我住一晚。”

秦思窈再度看向秦准，这才注意到他面上疲色。秦准的眼下一片乌青，一副胡子拉碴的样子。

秦思窈不知道心里面是什么滋味。

“空房间没有。你去别的地方找吧。”

秦思窈转身，往房间里面走。

门被关上，秦思窈背靠门板，抬头，后脑轻抵门板，思绪放空。

门外，秦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盯着门板。

今夜有雨。

这大概是秦思窈来温城见到的第一场雨。

雨势渐渐加剧，拍打在窗上，加剧了秦思窈烦躁不安的内心。至于原因——

秦准站在院子里面，淋了整整两个小时的雨。

夜里的温度降了下来，雨水完完全全打湿了他的衣服，头发贴在额头，水珠随着发稍低落。

院子里有一盏灯，橙黄色的灯在地上的水洼留下如烟花一样的光。秦准盯着那光看，站姿笔直，一动不动。

再淋下去，绝对要生一场病。

秦思窈要被秦准气死了。她没好气地打开了门。一脸怒气地看着秦准。

秦准也看向她，在大雨迷蒙中，秦思窈甚至看到了秦准嘴角扬起了一点弧度。

有病。

“进来啊。”秦思窈态度很差地朝着他喊。

怎么说呢，她初到温城，也想去找她的叔叔。

可细细一想，二十多年从未联系过，现在还有什么联系的必要。而过去那些仇恨纠葛，她又该从何处寻得根源, 这就是一个看不见底的深渊, 每每想起, 就让她觉得有一种失重的无力感。

秦思窈面前有一个红色的桶，里面装着老人刚刚钓的鱼，鱼都很小，在桶里还在乱蹦，似乎不满足挤在这小小的一方天地。

秦思窈问，“这都是您钓的鱼吗？”

秦思窈之前的生活是在奢靡中度过的，尤其是出国的那几年, 赛车，泡吧，像是断了线的风筝，天高任飞。后来回国虽然要演好人前的端庄模样，但是秦家给的生活费依旧是可以让她随意挥霍的水平。

她太累了。

“是啊。”

“都好小，能吃吗？”

“这种小鱼，都是骨头，吃起来不方便。钓完了就放了。”老人向远处抛了点散饵。

不过秦思窈不在乎。她不可能在知道这些事情以后, 还苟活在秦家的庇护之下。

风遥镇人远地偏，小四合院的租金也很便宜。秦思窈在这里住得还算惬意。

秦思窈在温城找到了一个小镇, 叫风遥镇。她在里面租下一个小四合院。

秦思窈走过去。

老人的视线从湖远处收回，看向秦思窈，“你是我们镇新来的租客？”

秦思窈收了一下裙摆，在他边上蹲下，“是啊。”

“放了？”

“对。放了。”

如镇上老人说，风遥镇确实是一个避世的好地方，没有商场的勾心斗角，没有过于束缚的礼仪规则。

如今不一样了。

留下来的这张卡只有三百来万，对其他人来说算是数目不菲, 但对秦思窈这样娇生惯养的人而言，而算是由奢入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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