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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四十八年

第七百五十六章 蚩尤托生起风云

他这一说完,另外站在神像三面的三名巴代扎也随之高喊道:“号令苗人,恭请下凡!”

话说苗人男性头巾上插羽翎,代表着身份地位,只有那些百户寨主级别的人才能佩戴。被称作“陇登叔”的老者名叫吴陇登,正是鸭堡寨的百户寨主;而被称为“八月”的老者,则是乾州平陇寨寨主吴八月。

见吴八月满意的点头离开,回到之前的位置站好,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凑到吴陇登身后,单手挡嘴,在其耳边轻声道:“岳父大人,既然老天选蚩尤大神托生我们家,您理当为苗王。各寨首领属您辈分最高,等蚩尤祖神托生的时候不如抢先一步,岂有不认之理?”

身后的女婿脸色一变,讪讪的退了下去。

两人说话间,四名巴代扎又围着蚩尤像兜起了圈子,一手持法器,一手掐诀,口中念着咒语,等转了几圈后,其中一名巴代扎拱手向神像行礼,口中高声道:“天降苗王,蚩尤托生,号令苗人,恭请下凡!”

于是乎,石三保是苗王托生的说法在湘西各苗寨传播开来。不过名气虽然有了,但还差一场由苗人巫师主持的仪式,以确认他就是蚩尤祖神选定的苗王,否则难以服众。

之所以要选在鸭堡寨的土地庙进行,是因为鸭堡寨在湘西被公认为蚩尤祖灵的托生地,改土归流之前的苗王就出在这里。

这也是为什么吴陇登的女婿会说出蚩尤托生在我们家,想让他岳父去抢苗王之位的话。问题是吴陇登今年都六十多了,带兵打仗也跑不动;湘西这地方山多平地少,出门几乎全靠脚。再说石三保带着本家子弟玩“请神上身”,弄的十里八乡都知道,他这时再争,明显底气不足。

说起湘西苗人和客家人的恩怨,就不得不提及湘西苗疆的改土归流。这中间的矛盾主要集中在两点,一是土地,二是清廷对苗疆的治理方式。

从康熙四十二年到乾隆五十九年,前后历经九十年的发展,湘西地区的人口快速增长,仅苗民人口就增加了一倍,超过了40万,而随着大量汉人移民的迁入,苗疆的人地关系日趋紧张。

刀耕火种是湘西苗人的传统耕作方式,而且还是“游耕”;一块地开垦出来种上三四年就会废弃,然后另找一地重新开始。耕地位置的变动,导致苗人的居住区也跟着变,不像汉人有固定的居住区和农耕区。

此外苗人有重财力轻生死的习俗,苗寨内部的借债都是按牛计息;一年长一拳,长到八拳光利息就是一头牛。当内部的借债无力偿还,苗人就会向汉人借高利贷,以田地作抵押。以湘西永绥厅为例,建厅之时,环城之外都是苗人土地,仅过了二三十年,这些土地就都成了汉人的。

一边是苗民人口增加,耕地越来越不够用;另一边是汉人通过合法的或非法的手段,侵占苗人耕地,由此双方的积怨愈来愈重。

再说清廷对苗疆的治理。康雍乾三代的边疆政策,不管东西南北哪个民族都差不多,具体措施就是富之以田亩,教之以礼义,绳之以法度,示之以军威,防之以严密,诱之以利益。

跟新疆的维吾尔人一样,满清上至朝廷显要,下到普通民众,无一不将苗人视为异族蛮夷,从心底歧视。此外地方官员在汉人使用不法手段侵占苗人土地的问题上毫无管束,苗人告状无门,愈发敌视官府。

当矛盾积攒到顶峰,苗人认为既然官府不管,那就自己来解决,于是便有了“逐客民,复故土”的口号。而本时空的苗民暴动之所以比另一时空历史上的暴动要提前了几个月,主要原因就是随着乾隆驾崩,新君继位,清廷在北方大败亏输的消息终于传到了湘西。

没办法,这年月的湘西群山阻隔,信息实在太闭塞了。头些年为防苗民生变,乾隆曾专门要求当地官府严禁在文告中提及北海镇和赵新的事。

今天参加仪式的苗人首领别看一个个都是百户寨主,顿顿都有糙米饭吃,而且清廷还不向他们征收税赋,可日子过的跟汉人地主相比真是天上地下;最关键的是手里没钱,穿的衣服都是土布做的。他们早就对汉人官绅那种不差钱的富贵生活心生向往,很多人想的便是趁这个机会好好捞一笔。

蚩尤神像前的众人完成三跪九叩后,下一步就是歃血为盟。此时有人抱来一只大黑猫交到吴八月手中,后者双手抓着猫,面对神像示意道:“苍天有道,蚩尤显灵!石王出世,众人为臣!生死有命,黑猫为证!如当卖客,万代沉沦!”

在众人齐声念诵中,吴八月从旁人手中取过一柄短剑,照着黑猫的脖子就抹了下去。随着一声哀鸣,红色的猫血如涓涓细流,落入一口装满米酒的坛子里。

“各路首领,请饮血盟誓!”吴八月接过巴代扎递来的血酒,对众人示意。

在场众苗人捧着酒,站在石三保身后,面对神像,只听石三保道:“猫有眼,天有灵。我等兄弟生死同命,饮血为盟!”说罢,便率先将混有猫血的米酒饮了下去。

好吧,根据苗族的古老传说,最早的家猫就是由苗族人的祖先三苗人驯化的,所以苗人才会以“猫”字的右半边为名。猫对苗人的生活很重要,找到风水宝地都会先埋一只死去的猫,然后再埋人。所以像这种歃血结盟的仪式上,必须得饮猫血才能凸显庄重。

(多福:“这是什么狗屁规矩!”)

饮过血酒,石三保从吴八月手中接过代表苗王身份的镀金苗刀,又披上件黄色的披风。至此,他这个统领湘西四厅苗寨的苗王算是正式就位。

几天后,石三保邀请石柳邓、石代噶、石也妹、吴八月、吴半天等人在自己的老巢黄瓜寨议事,众人商定,腊月初六正式起事,并由吴八月书写传帖,分头邀集湘黔川三省交界的各寨苗民。

一时间,湘黔川三省暗流涌动,数十万苗人摩拳擦掌,就等着一起举事那天的到来。

由于另一时空历史上的乾嘉苗民暴动和川陕白莲教作乱几乎前后挨着,而且仅用了一年多的时间就被清军扑灭,所以对于远在北海镇指点江山的赵新来说,根本没当回事。

赵新多忙啊!富尔丹城的会议刚一结束,他就和赵亮一起去了伯力。

虽然他跟沈璇和阿妙说是去视察钢铁厂的建设进度,然而在两个女人看来,这臭男人是要去看唐小和女儿。

唐小对外号称是伯力钢铁小学的副校长,其实就是挂个名,连薪水都不拿。自从有了赵新的骨肉,她就没心思教课了。等孩子生下来到了一岁,唐小因某些原因不想在富尔丹城住了,赵新就把他们母女二人安置在了钢厂家属区内。

如今伯力的钢铁厂再加上配套工厂共有工人七千多,携家带口的将近有两千。为了解决这些人的居住问题--主要是避免私搭乱建,民政在混同江东岸钢铁厂西北两公里的上风口位置,圈出了上千亩区域,用于修建家属区。本着“一事不烦二主”的原则,钢厂穿越众的小区也设在了这里,只不过跟职工区隔着一公里,四周还有林子遮挡。

为了让一百多名钢厂穿越众们吃好住好,安心干活,赵新让民政的工程队盖了二十多座两进的四合院,六个人住一套,每人两间房,一水的青砖大瓦房,雕梁画栋,内部安装了包括浴室、发电机、土暖气在内等各种设施。此外伯力这地方夏季最热的时候平均温度也不到25度,晚上更是只有十几度,所以根本不用装空调。

为了保证安全,小区外围昼夜有一个排的北海军巡逻,扛着枪牵着大狼狗的那种,再配合毫无死角的监控摄像头,外人根本进不来。

两年前的夜里,有两个满清的探子来此查探,他们认为这里守卫森严,肯定藏着什么重要机密。谁知刚进来还不到一分钟就被巡逻队发现,被撵的跟兔子似的。最终这俩货被四条马犬给堵住了,等巡逻的北海军赶到时,现场那是相当惨烈。

赵新之所以会跟唐小在一起,倒不完全是因为后者越长越漂亮,主要是这姑娘为了跟他在一起真下得去狠心,把他给感动了。

唐小四岁多一点开始裹脚,到了十三岁就已成形,单纯的放脚完全没用,必须要做手术才行。问题是洪涛又不是搞整形外科的,他甚至连骨科都是一知半解,哪敢做这个啊!头些年北海镇的骨折治疗,都是靠着清军俘虏中一个姓张的伤科医生。

八旗兵善骑射,坠马骨折和关节脱臼都是常有的事,而负责给受伤士兵治疗的机构则是上驷院绰班处。“绰班”是满语,意为正骨。问题是这年月的正骨就是一摸一接,从来没有开刀之说。那位张大夫一听是要给小脚女子放足,说什么都不答应。别说这年月女人的脚摸不得,就算摸得他也做不了,压根儿就不会。

然而唐小是个倔性子,认准的事九牛拉不回。为了能让赵新接受自己,她干脆跑到洪涛家里给两口子下跪,泣血哀求。在她看来,洪涛两口子就是“神医”,只要自己心意到了,必定应允。刘大主任哪受得了这个,感动的直掉泪,这些女孩被解救的过程她可是从头到尾都参与了的。

无奈之下,洪涛只得答应想办法,不过得等上一阵。为了完成北海镇第一例女子放足手术,洪涛特意让赵新带自己回了另一时空,搜集查阅了大量资料,还拿着唐小的x光片专门请教了一位做整形外科的大学同学。他那同学看到片子后都惊了,心说这年月居然还有女孩子裹脚,家长疯了吧?差点报了警。

忙乎了半天,洪涛这才明白,其实女人缠足所造成的畸形,其表现全在跖趾关节和趾间关节上。所以为了让卷曲的足趾放开,手术中就需要截除第二趾骨第一节的头部、以及3、4、5趾骨的基部,形成假关节。

道理是明白了,可手术还是不行,必须要练手感,在大脑中建立牢固的条件反射。尤其是唐小的脚本来就小,万一切废了,怕是得坐一辈子轮椅。

于是洪涛又托刘铮从岛国买了十几只猕猴,拉着那位姓张的骨科大夫反复练习,甚至还拿因冻伤而足部截肢的罗刹战俘练手,差点把张大夫搞疯了。

过了差不多半年,洪涛才终于敢给唐小做手术,之后又是坐轮椅又是咬着牙做康复,当她再次出现在赵新面前时,东奔西跑了大半年的赵新这才发现这姑娘为了让自己满意,居然干了这么件惊天动地的事。这要再不答应人家,还算是个男人吗?

不过答应归答应,想要公开身份却是不行。身为百万人口、千万平方公里国土的统治者,轻易不开口,开口就要负责,更何况是自己提议并亲自签署的法令呢?

所以直到今天,赵新和唐小的女儿都快三岁了,小丫头依然不知道几个星期甚至几个月才能见到一次的亲爹是干嘛的。

注:文武土地庙是指除了供奉土地,还有文昌帝君和关公。

(本章完)

“蚩尤祖神要托生了!”

人群中,一名身穿黑色布袍、头裹黑色头巾、上面还插着根雉鸡翎的老者走到另一名同样装束的老者近前,客气的问道:“陇登叔,蚩尤祖神就要显灵托生了。联络各寨的事是三保率先倡议的,认他为王,您意下如何?”

巴代扎的话音未落,跪着的人群中一名五十多岁长着满脸胡须的壮汉突然大吼一声,随即便如同发癫一般浑身抖动。周围几人见状,连忙合力将其搀扶起来。

只见此人身材高大魁梧,眼如铜铃,长得一脸横肉,上面长满了密匝匝的络腮胡,像一丛乱糟糟的茅草,跟眼前的蚩尤像倒是有几分神似。他正是之前吴八月提到的“三保”--永绥黄瓜寨的寨主石三保。

夜色苍茫中,鸭堡寨的男女老少都进入了梦乡,而在寨子外一处高坡上的文武土地庙前,却是火把熊熊,鼓乐齐鸣。

老者道:“八月,我年纪大了,就按你和各寨首领的意思办吧。”

被搀扶起身的石三保双目圆睁,身体继续抖动了片刻才停下,从身后一人手中接过一把被点燃的香,几步走到神像下跪下,举香行礼大声道:“蚩尤祖神所鉴,客民占我水田,欺压盘剥,已非一日。今蒙蚩尤祖神托我石三保为王。小的当邀约湘黔川三界寨民,逐客民,复故土!求祖神保佑!”

在场众人齐声叩头道:“求祖神保佑!”

众人话音方落,巴代扎高声道:“苗王降生!”

过不多时,三名巴代扎吹响牛角,另一人将卜卦用的四格竹节扔向神像的脚下的一块石板。此时在场的苗人全都瞪大双眼看了了过去,只见一分为二的两半竹节都是里面朝上,无不大喜。

“祖神显灵,此乃上上之兆!”

1794年8月22日,即乾隆五十九年八月二十一,湘西永顺府鸭堡寨。

吴八月此时冲神像抱拳一躬,大声道:“蚩尤祖神就要显灵,点松明灯!”

随着一盏用绳子挂在土地庙屋檐下的油灯被人点亮,在场众人全部跪下,只听为首的巴代扎一边磕头一边道:“逐客民,复故土,收回苗地享太平,求苗王速降临!速降临!”

“吾来也!”

敢情这苗王基本全靠抢,谁先站出来谁就当.玩笑话,实际上石三保能假托蚩尤转世当苗王,是今天到场的各家寨主已经达成了默契。

七月初的时候,石三保的侄子石由保、以及本家的石老审、石老岩、石老养等人陆续发癫,说苗人要做官,要杀光客家人把地夺回来,同时还说黄瓜寨要出苗王,甚至指名道姓是石三保。之后没过多久,其他几处寨子里也开始有人发癫,说出了同样的话。

“放肆!”吴陇登眉头一皱,训斥道:“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数十名肃穆而立的苗人男子围成了一个圈子,在圈子的正中,是一座两米多高、用巨大原木雕刻的蚩尤神像。只见其头箍兽牙,鼻带铜环,身披战袍,左手拿着开山巨斧,右手拿着兽面盾,两眼凸鼓,青面獠牙,看上去豪放粗犷,邪横无比。

在神像的脚下,供奉着三面木制灵牌和香烛贡品,在正中的一面牌位上写有“石门麻氏”的字样。四名被称作“巴代扎”的苗人巫师身穿红袍法衣,头带红帕和牛皮冠扎,脚踏罡步,收持令牌,口中念念有词,正围着神像绕圈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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